絲絲緊張地低著頭,她屏住呼吸,仿佛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撲通撲通。她已經猜到許公子要說些什麼了,他說的是終身大事,說的是她這一生的期望,說的是她苦心等待的答案!
她心裡早已有了答案,願意,同意,可以,不離不棄!
絲絲勇敢地抬起頭,望著他的眼睛,嘴邊,等他說出那句話!
“你——“
“許許公子,門外有客——“,一小廝急急忙忙的跑來,他雙手奉上一名帖。
許巽將手中的空杯遞予小廝,接過名帖,上麵印著“公府行相郎中令“的紅章。接著,一個中年人在小廝的帶領下,進了院內。
中年人身穿灰青緞袍,腰掛紋玉,如果不是頭上束發錦帶,到讓人誤以為他是哪位官爺。
“見過許侍郎“,中年人作揖道。
“不敢,閆伯此來何事?“,許巽扶起他。閆伯雖是顧中令府上的管事,但依晉律,三品官員的管事亦有官階,其俸祿等於偏遠郡縣的長使。
中年人笑道,“自然是好事,顧中令恐他人怠慢,特遣老奴來問。“他看了一眼石桌上的酒器,沉吟道,“許侍郎八字是多少,可願送府中一觀?“
許巽疑惑地看向他,“這是何意?“,他的戶籍八字皆記錄在案,此番是查他?
“老奴也就直言了,顧中令欲與你做親,恭喜許侍郎!“,中年人拱手相賀,兩眼含笑。
“顧中令,與我做親?“,許巽感到詫異。上月他剛被退親,現在有人做親,真是讓他不知所措。
“啪——“,酒壺從絲絲手中掉落,她連忙撿起碎片,手忙腳亂的被瓷片紮傷了手。
許巽招手,讓小廝去撿。絲絲見狀,驚慌失措地跑開了。
許巽不知道該怎麼辦。之前與顧家小姐定親,是許伯父的意思。現在,他見識到眾人的攀附與離棄,不禁感到心寒。
正當他猶疑之際,一小廝跑掉了靴子,他來不及穿鞋,連忙作揖道,“敬王府來人了!“
許巽看了閆管事一眼,閆管事點頭。
“在何處?“,許巽問。
“前廳等候“,小廝答道。他月前做了許府家仆,平日做些灑掃庭除、看門傳信的活,以為這輩子與富貴無緣了,沒成想,今日遇到的都是大官,連敬王的人都來了!他可不得和同行吹噓一番,省的他們瞧不起自己。
許巽快步上前,見一個玄袍男子站在階前,他正盯著廊間
的巫山。二人身形相似,都是精乾的習武之人。隻是,一個穿著體麵規整,一個衣衫打結,不修邊幅。
“許侍郎“,玄袍男子見到許巽後,將一名帖奉上。
許巽見名帖上沒有字,隻有一個“敬王之印“的暗紅色章。
“敬王殿下有何吩咐?“,許巽合上名帖,恭敬地問道。
“殿下要去溧縣,問許侍郎可願同行?“,玄袍男子隻是傳話,言語之間不夾雜一絲情緒。
許巽沒有思考,他拱手道,“願隨君往。“
玄袍男子點點頭,握著腰間的劍,臨走時瞥廊間一眼。在他走後,巫山跳了出來,對許巽說,“許公子,此人不善。“
“初次見麵,如何知其不善“,許巽沒有放在心上,他看著手中名帖,心裡一陣翻湧。他應該將此事告知伯父,問問伯父的意見。
“他的劍殺氣重“,巫山揣測道,“應該殺了不少人,且是暗殺。“
許巽笑著搖搖頭,他臨走前讓巫山好生休養,不要亂想。
許伯得知此事後大為高興,他拍了拍許巽的肩臂,讚賞道,“門楣之幸“。這四個字對許巽來說十分重要。在建康城中,他認識到才學不如門第,求職之難,難於青天。
對於輔政司一事,許巽有些不解。問了伯父才知道,輔政司設立於晉初,廢於八王之亂,那一年他祖上遭遇離亂,被迫遷往梁州。
翌日,許巽的八字由管事送到了顧府。那日之後,許巽意識到隨著家業的擴充,人員也需要變動一番。他一向不過問家事,全權交於絲絲處理,但他發現府中的人遇事慌亂,易落人口實。
於是,他讓柳老,也就是絲絲的父親做管事,總理外府之務。至於府內之事,仍是交由絲絲。那兩個看門打雜的小廝,一個叫大莊,一個叫小蟲,皆是由柳老推薦的。
許巽思量片刻,見他二人還算忠實,給他們換了個名字,身胖的叫瀚海,矮瘦的叫小蠹。院內的一名女婢由絲絲派遣,他不過問。除了這些人外,又請了位廚婦來幫襯。
裡裡外外都是要花銀錢的。許巽翻閱著賬簿,感到一絲無奈。看來,小家變大家著實不易。
柳老是有私心的。他原以為自己能當嶽丈,誰知落得個管事。再過幾月,府裡又添了個夫人,這讓他有說不出的難過。見事情無法挽回,他勸女兒放下心思,趕緊在城裡尋個人家吧?但絲絲倔強,說什麼非他不嫁。
無可奈何,他隻好鋌而走險。用管事的權利暗自更改了許巽的八字。這是他能為女兒做的最後一件事了。倘若事情敗露,他是沒有臉再住這了。
等了幾日,顧府傳來消息,說八字相和,擇日成親。柳老感到詫異,他將許巽的八字改成天煞,相配之人世間罕見,怎麼恰好相稱呢?
幾番打聽之下,二人八字送到了觀星台,確實相稱地很。柳老不禁暗悔,真是無心插柳。
暮春時節,街道上柳絮紛飛,白絮飛到枝頭,飛過牆院,落在人的衣裙上。女子拿著絹扇接住零星飄落的白絮,一團,兩團,落在繡著雲鶴的絹扇上。
“呼——“,團扇上的柳絮被吹散了,像雲鶴的羽毛一樣。
朱氏坐在亭中,見女兒玩得開心,自己也感到欣慰。一想起養了十六年女兒要離開自己,她感到心如刀絞。她在心裡暗自發誓,倘若那姓許的怠慢了女兒,她一定掀翻了許家。
這時,一個婢女走來,在朱氏耳畔說了幾句話。朱氏招手,讓人將小姐請來。她親自為女兒整理妝發,拉著她的手走過遊廊,登上樓閣,憑欄而望。
春風吹拂著鬢邊的秀發,顧雁寧站在樓閣中,不明所以地望著母親。
“阿母,哪裡有紙鳶了?“,她半身臨著欄杆,見澄淨的天空中飄著幾片白雲。
“小心點“,朱氏走向前去,攔袖指著西側的遊廊,“你看。“
顧雁寧順著母親的手看去,兩個人影在廊間穿梭,忽明忽暗。細看,那個穿著銀灰衣袍,帶著黑玉冠的,不正是父親嗎,那麼他身側的年輕人是誰?
淺竹色衣袍,身正而束發,沉碧玉簪帶在冠上,氣質溫雅。顧雁寧的目光隨他而動,一步,兩步,他在和父親談些什麼?父親一會兒拍著他的肩膀,一會仰頭大笑。
一叢綠竹擋住了她的視線,她跑到東欄去,又看到了他們。這次,她看清楚他的臉。他明明沒有開口,但眼睛好像會說話,亮晶晶的。
不知父親說了什麼,他眉頭緊蹙,露出悲憫的神色,似有解不開的結。顧雁寧也跟著難過起來。
朱氏見女兒的神情,心裡明白幾分了。她見那許巽確實是一表人才,門第雖不高,但看著倒是舒服,若真是升了官職,也不失為俊才。
“雁寧,你喜歡他嗎?“,朱氏明知故問。當初她母親也是這樣問的,指著屏風前的顧喜,兩眼含笑。
顧雁寧心裡一驚,她舉起袖子擋住了臉,躲在柱子後麵。
朱氏眼裡漾起笑意,但隨即冷靜下來,恐嚇道,“他姓許,是梁州的寒門,如今在你父親手下做事,是個五品侍郎。“她覺得這些事有必要和女兒說明白。
顧雁寧隻聽進去一個“許“字,這個字落在了心底,她念著、看著。
遊廊中。
顧喜向許巽交代了去溧縣的事宜。如溧縣的縣丞姓戴,世代居於南郡,職位雖不高,但根係強大,不可硬碰。敬王是皇後養大的,卻不是嫡子,所以立太子一事久久不能決斷。
“多謝顧中令,中令之恩,重於泰山“,許巽朝他作揖道。敬王之召喚,今日之私話,顧大人所為都讓許巽感到無以為報。
“不必多禮,祭天一事,你本有機會請功,但天不遂人願,如今溧縣一事,不可怠慢,這將是你入朝的好機會!“,顧喜掏心窩子說。
許巽點頭,“小侄明白。”溧縣一事他已在做準備,上次祭天禮,他結識了工丞司的幾位同僚,溧縣一事,也還需他們相助。
“該改口了,哈哈——“,顧喜仰頭笑道。
許巽感到窘迫,他還不適應這個新身份,畢竟有前車之鑒,萬一顧小姐瞧不上自己,退婚之事又起。
夕陽西下,在屋脊上灑下最後的餘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