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勇倒沒有大人這般複雜的想法,聽紀溫此言,立刻拍著胸脯道:
“三弟放心,有大哥在,看誰敢說你是文弱書生!”
紀溫笑了笑:“多謝大哥了!”
至辰時,紀溫洗漱一番,換了衣服,用完早膳,便到了紀老爺子的鬆鶴院。
紀老爺子在他書房一側單獨為紀溫置了張書案。
此時,書案上正整整齊齊擺放著三本書,正是《三字經》、《百家姓》與《千字文》。
雖然紀溫對這三本書並不陌生,可今生今世他還是第一次看見,至少在紀老爺子麵前,他還得從零開始,從認字開始學起。
紀溫小心翼翼控製著自己的學習速度,三日後,估摸著祖父的心理承受能力,他告知紀老爺子,自己已認全《三字經》中所有的字。
甚至還能背出前麵讀的最多的那些內容。
紀老爺子暗自驚詫,隻感歎一句自家小孫子果然天生就是讀書的料子,倒不曾多想。
又過了三日,紀溫已將《三字經》整本背熟,紀老爺子又開始了《百家姓》的教學。
隻是,紀溫雖記憶力驚人,學習能力超強,可這一手毛筆字實在令人不忍直視。
以三歲紀溫的身份,自然不可能寫出這樣的字。
是以初時紀溫寫字還需藏拙,漸漸地,紀溫即便拿出了真實水平,也不過平平。
紀老爺子自以為是未曾替小孫子打好基礎。
紀溫初學寫字之時,還是在滇南之地的采石場,彼時條件艱苦,能填飽肚子都是幸事,又怎能提供筆墨紙硯供紀溫開蒙?
所謂識字,不過是紀老爺子一邊口述,一邊用樹枝在泥土地麵寫字。
而紀溫也同樣一邊複述紀老爺子所言,一邊用樹枝學寫字。
直至後來離開采石場,小孫子都不忘帶上自製的那支木炭筆。
紀老爺子深深歎了口氣。
好在小孫子如今還小,一切尚有挽回的機會。
紀溫意識到自己寫字進步緩慢,逐漸加大自己在練字這方麵的時間投入。
此時唯一慶幸的是,紀家家產頗豐,筆墨紙硯可隨意供應。不然,若是還得花時間考慮家人的生計問題,恐怕自己真得發愁了。
時間一天天過去,就在紀溫即將背完最後的《千字文》時,一道身影突然衝進了紀老爺子的鬆鶴院。
快速奔跑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最終在紀老爺子書房門口的位置停下。
一道聲音在門外響起:“大伯,侄兒求見!”
這聲音,是紀溫的五叔,那位被季縣令的兒子戴了綠帽的紀武成。
紀老爺子瞥了一眼紀溫:“繼續練字!”而後才朝著門外應了聲許。
紀武成推開門,一副很是匆忙的模樣,看也沒看正在書房內伏案練字的紀溫,“撲通”一聲就跪於紀老爺子的書桌前。
“大伯,侄兒想去大同府!侄兒想要去尋三叔,男兒當戍守邊關,建功立業,侄兒不願在家虛度光陰!”
原來紀三老爺在邊關戍守!紀溫還是第一次聽到自己三爺爺的消息。
紀老爺子放下手中的書,淡淡道:“你可知你三叔現下的處境?現在前去大同,能否建功立業尚且不提,更有可能的,是戰死沙場!”
“我不怕!”紀五叔一臉無畏:“我紀家男兒,何曾畏懼生死?”
“若是你九死一生立下的戰功被旁人奪取呢?”
紀五叔剛想說有三叔在,不會發生此事,就聽紀老爺子殘忍說道:
“你三叔如今自身難保,更彆提庇護於你!”
紀五叔噎住,躊躇間,紀二老爺也趕了過來。
“大哥,武成這孩子自從退了婚,性子就變得有些執拗,這幾年一直嚷著要去戰場殺敵,以往次次都被我按壓下,不想今日竟鬨到了你這裡......”
“無妨,”紀老爺子擺了擺手,重新看向紀五叔:“如何?若是你不怕戰死沙場、不在意軍功被奪,我便替你修書一封,允你前去!”
紀五叔雙拳緊握,顯然陷入了掙紮之中。
良久,他緩慢而堅定道:“我去!”
“我去了,也許還有一線機會,若是我不去,就連這一線機會也無!”
“胡鬨!”紀二老爺有些激動:“沒有旁人庇護,你此行與送死無異!再等等,等形勢扭轉——”
“形勢何時才能扭轉?”紀五叔高聲質問:“爹在等著誰為紀家扭轉局勢?是如今還在邊關掙紮求生的三叔一家,還是年僅三歲的溫兒?!”
他的聲音變得嘶啞,說出的話語卻擲地有聲:“家族的複興絕不能隻靠一人之力,若是我們隻偏居一隅,無人奔赴前線殺敵,我們練就這一身武藝又有何用?我們如何能安心將所有重任儘皆交付於一位三歲孩童之手!”
說著說著,他流下淚來:“大哥三哥和六弟已經戰死,四哥被流放三年,二哥要替紀家守住祖產,隻有我,苟且偷生至今,毫無建樹。爹,大伯,讓我去吧!”
這一番話說的在場幾人無不動容。
紀二老爺張了張嘴,再也說不出阻止的話來。
他佝僂著腰,這一瞬間仿佛老了十歲。
最終,他歎了口氣,朝紀老爺子道:“大哥,就讓他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