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最初的最初,躺在那裡的不是你
謝蘭亭按著刺痛的腦袋, 拍了拍顧雲起的肩,示意他放自己下來。
陳竹書忙湊上來:“仙君沒事吧?”
“嗯。”謝蘭亭扶著額頭提醒他們,“彆沾黑霧。”
殊道不會放過每一個能挖苦他的機會, 見縫插針:“沒想到師兄還認識玄機閣的人, 可這是不是親密過頭了?”
“救人的時候還那麼多講究?”謝蘭亭頭疼也不耽誤他回嘴,“你心裡想得多, 才看什麼都不對勁吧?”
同樣想多了的其他人視線望回黑霧上, 不敢吭聲。
謝蘭亭和殊道常年鬥嘴, 這麼兩句簡直不疼不癢,都沒戳到心窩上, 殊道故意看了看他身邊:“那怎麼不是你家道侶來救,他人呢?”
謝蘭亭:“太危險,我沒讓他過來。”
殊道聞言笑了。
“也對, 這種大場麵是不太適合他, 師兄啊, 好不容易有個道侶, 關鍵時候卻靠不上,唉。”
說得他好像真心實意為謝蘭亭難過似的。
謝蘭亭卻也笑了:“他還年輕, 未來有數不清的可能,和某些人沒有可比性,你說是吧, 我快兩百歲的小師弟?”
這句話穩準狠戳中心頭, 殊道眼角一抽, 袖袍底下的手死死攥緊了衣料。
他入門最晚,年紀卻比謝蘭亭大, 本來是個散修, 自行修煉過許久, 才被禦劍宗前宗主收到門下。
年齡不是他的雷區,可如果是謝蘭亭提他年齡,那就是瘋狂踩雷。
把人火氣點起來,趕在這雷爆發以前,謝蘭亭又一盆水潑下去,時候拿捏得剛好:“還有心思管我私事呢禦劍宗的四長老,分分輕重吧。”
謝蘭亭指了指把山穀填成平地的霧。
殊道恨恨瞪了他一眼,不過到底打住了話頭,的確,眼下有更重要的事。
黑霧宛若水,將山穀填平後便不再上湧,二十頭凶獸全部泡在黑霧裡,困住他們的陣法不停被腐蝕,除了吐出黑霧的那頭凶獸,其餘都發出了痛苦的咆哮。
白千葉試探著從空中揮了一刀,刻意避開了那些凶獸身邊的陣法,隻斬黑霧,詭異的一幕出現了。
放出黑霧的凶獸沒怎樣,但被斬開的黑霧翻滾掙紮起來,黏膩地瘋狂擺動,似乎它們是有生命的。
不少人都給惡心壞了:“什麼玩意兒?”
刀光將黑霧劈斷,露出地麵來,但很快又被黑霧蠕動著淹沒,不知是不是白千葉攻擊激怒了它,凶獸低吼一聲,數條帶狀黑霧突然爆射而出,眨眼就企及了空中飛著的人。
眾人紛紛避讓,有人衣角被擦過,直接被腐蝕出了窟窿。
謝蘭亭和顧雲起確認了,果然跟當時剝皮郎的黑霧一模一樣。
白千葉低喝一聲,振刀將所有黑霧撞了下去,他敲了敲自己的刀:“蒼行,今天要有一隻凶獸跑出去,那都是你們……”
他話沒說完,其餘十九隻哀嚎的凶獸眼睜睜在眾人眼皮子底下被泡成了白骨,關鍵都成骨頭架子了,居然還能動!
連白千葉都睜大了眼:“你們養了一群什麼玩意兒!?”
蒼行尊者皺著眉,還是那句話:“我不知道。”
這回他是真的不知道。
抓來的凶獸是什麼品種他們清清楚楚,沒哪個凶獸能有這種特性,蒼行尊者也斷然出手,不說彆的,決不能讓這黑霧在蒼行山肆虐開。
有修士道:“是不是跟魔修他們的氣息有點像?”
魔修怒了:“瞎說什麼,我們靈力黑是黑了點,有這麼惡心嗎!?”
十九具凶獸白骨架子裹上了黑霧從坑底彈了出來,但兩大化神都在這兒,眾人心還是定的,白千葉要跟蒼行山理論,那也是在之後。
上麵骨頭架子被劈得渣滓亂飛,謝蘭亭往外退了退,他頭疼還沒好,眼前畫麵時不時有點花,因為踩在地上,所以對腳下的感覺更敏銳,這土……是不是過分鬆軟了一點?
不對!
謝蘭亭定了定神,抽/出聽雪往腳下一斬,本來厚實的土壤居然隻剩下薄薄一層,一劍下去直接切開,露出底下隱藏的黑霧來。
“都騰空!”謝蘭亭厲聲道,“地下已經被蛀空了!”
顧雲起和玄機閣人立刻騰空,陳竹書怕來不及,直接現出翅膀撲騰上天,而黑霧似乎知道自己被發現了,乾脆不裝了,“噗噗”刺破土壤襲擊地麵上躲避慢了的修士,一時間驚呼四起,人仰馬翻。
蒼行山長老驚叫:“地下空了!?空了多少!?”
這可是他們家的主峰啊!長老們肝膽俱裂:“尊者!!”
蒼行尊者皺眉,他淩空聚力,直接對著吐黑霧的凶獸使出了蒼行劍決最後一式,殺機畢現,化神大能毫不留情的一擊,直接洞穿凶獸龐大的身軀,轟然倒地時,砸得整座山又顫了顫。
蒼行弟子們心也跟著顫,這動靜……地底下還剩多少土壤?
然而看似元凶的獸類已經化成了白骨,黑霧卻依舊沒有散,與剝皮郎那次不同,鋪滿整個試煉之地的黑霧還在不停攻擊修士。
“怎麼還沒停?”
白千葉再斷一截黑霧,作為化神,黑霧傷不到他,蒼行山怎麼樣他也無所謂,但任由這東西出去絕對不行,他煩躁道:“蒼行,你家捅出來的簍子!”
蒼行尊者神色也終於出現了波動:他家的主峰!
就在此時,天邊傳來一聲清越的鳥鳴,陳竹書眼睛一亮:“爹!”
若說方才的凶獸們各個體型巨大懾人,遠處飛來的這隻朱雀展開雙翼卻足以遮天蔽日,不可同日而語。
朱雀淡淡道:“都閃開。”
修士們能騰空的都騰空了,地麵上方才被困住的,也被其他人帶了上來,朱雀脖頸一俯,噴出烈焰,熾熱的火光砸進黑霧中,將黑霧潮水燒成了一片火海。
黑霧厲害,朱雀火就不厲害嗎?蒼行大長老抽搐著翻了白眼。
試煉之地變成了岩漿池,而黑霧在其中翻滾,有人甚至覺得好像聽到慘叫,霧氣還能慘叫的?
片刻後,朱雀化成人形,揮手滅火,火焰消失,隻剩土地焦黑的餘燼,黑霧終於是連渣都不剩。
同樣的紅衣,穿在陳竹書身上是朝氣蓬勃,在妖王身上則是明豔瑰麗,他接住了撲過來的陳竹書,嗔道:“行了,多大的人了。”
語氣中儘是寵溺。
眼見黑霧散儘,謝蘭亭腦中刺痛更盛,他終於撐不住,徹底暈過去,顧雲起一直留心著,自然能立刻接住他,趁其他人還沒注意,顧雲起抱著人消失在原地。
這裡的事有玄機閣和暗衛看著,之後會一五一十彙報給他,要緊的是謝蘭亭的身體情況。
初七也被他叫上一起走了,顧雲起想了想,還是抱著謝蘭亭朝給他們安排的客居走去,他們住的地方在第二峰,由於兩人是道侶,所以隻給分了一間屋子。
按理說,今日是論劍大會,加上主峰發生了那樣大的事,就憑方才可怕的動靜,所有人都該出去了,此時客居裡按理來說沒人在,但當顧雲起落地時,客居院裡居然迎麵走出一群人來。
一二三四五六七,各個驚呆站原地。
“……攬月仙君?”
“攬月仙君跟他道侶就住這屋啊!”
“他,你、你們……”
顧雲起:“……”
他本是為了不讓主峰那群人再胡思亂想,才趁人不備趕緊走,可萬萬沒想到,客居裡居然還有人!
顧雲起冷靜道:“他受傷了,我隻是送他回來。”
幾人看了看顧雲起,又看了看初七,兩個玄機閣人護送,還是公主抱,怎麼看都不對勁!
但好在有人腦子裡還裝著正事:“發生什麼事了,我們本來在休息,聽到好大動靜。”
主峰整個山都在顫,你們也太後知後覺了吧!?
顧雲起明白,這種時候要轉移吃瓜人士的注意,隻有給他們更大的瓜。
“蒼行山豢養凶獸,主峰出了點事,不過已經安全了,之後大概要對蒼行山進行審問。”
幾人果然精神一振:“謔!走走走,趕緊去看看!”
幾人立馬飛身離開,顧雲起鬆了口氣,初七上前打開房門,在踏入房門時,顧雲起聽到遠方飄來了幾人的聲音。
“就算仙君真受傷了,他道侶呢,那房裡沒彆人的氣息吧?”
“我覺得他們之間不對勁。”
“我也!”
顧雲起無奈,深感這風言風語大概是止不住了,他將謝蘭亭抱進屋,放在床榻上。
初七忙上來把脈,可左探右探也沒發現毛病,沒外傷,也不像舊傷發作,顧雲起摸出傳訊玉牌,正要問問曉清風在哪兒,緊閉的門被敲響了。
顧雲起警惕地打開門,卻發現門外正是曉清風。
多番下來,顧雲起再見他已經不覺得奇怪,側身讓他進屋:“仙君突然暈厥,我們找不出問題。”
曉清風接了初七的位置,探了探脈,而後對顧雲起道:“我看過了,沒事,睡一覺就好。”
顧雲起不放心:“暈倒的原因呢?需要我的血嗎?”
“不用不用。”曉清風搖搖扇子,老神在在,“原因比較複雜,這麼說吧,這次暈倒不是壞事,他睡上一回,醒來後還能得到好處。”
顧雲起又親自捏著謝蘭亭手腕,讓自己的靈力在他筋脈中走了一遍,確認真的沒什麼問題後,便坐著等。
奇怪的是,以往曉清風辦完事就會走人,今天卻優哉遊哉也坐在屋裡,自己倒了杯茶,還摸出話本,顯然是要打發時間。
他也要等仙君醒來?
顧雲起倒是沒說什麼,曉清風的行為難用常理揣測,而且之後等謝蘭亭醒來,或許醫修們還得幫忙看看。
謝蘭亭隻暈了一會兒,就悠悠轉醒。
時間隻過了半個時辰,但對謝蘭亭來說,仿佛過了一生那麼長。
察覺到他氣息改變時,顧雲起就湊到了床榻邊,謝蘭亭眼睫顫了顫,睜眼後眼神中有片刻的迷茫,緩了緩,似乎才意識到自己在哪裡。
顧雲起不由放輕了聲音:“仙君。”
謝蘭亭茫然的視線停在他麵具上,竟是不由自主朝著他麵具伸出手來,可惜到了半空,他似乎突然意識到什麼,又收了回去。
謝蘭亭眼神終於完全清明,不再蒙著霧,不知是不是錯覺,顧雲起總覺得謝蘭亭看向自己的視線與以往不大一樣。
“仙君方才突然暈倒,沒能查出問題,你感覺如何?”
謝蘭亭輕輕呼出一口氣,他笑了笑,嗓子莫名發啞:“讓你擔心了,我沒事,你呢,沒受傷吧?”
顧雲起搖搖頭:“沒有。”
曉清風主動攬活兒,走上前:“我來給你診診脈。”
謝蘭亭瞧了曉清風兩眼,忽對顧雲起道:“修真界各家肯定已經開始審問蒼行山了,蒼行尊者與你有血海深仇,你不在不行,去吧,我這裡沒事,休息一會兒就過來找你。”
顧雲起默然一息後才低聲道:“好。仙君好好休息。”
他不僅依言離開,還把初七也帶走了,曉清風坐在床邊,手中折扇簌簌扇風,感慨道:“他明知你故意支走他,還是答應了,也隻有在你麵前才這麼老實。”
謝蘭亭默認,一聲不吭和曉清風對上視線,二人瞳孔沉沉,曉清風彎彎嘴角:“說吧,想起了多少?”
謝蘭亭不答反問:“你算不到?”
神棍難得說:“總有些東西不能未卜先知。”
謝蘭亭支起上半身,靠在床頭:“那現在你可以現場算。”
“好吧,好吧。”
曉清風收了折扇,撩起謝蘭亭一縷發絲捏在指尖,另一隻手掐著算決,片刻後他放謝蘭亭發絲從指尖滑落,重新握住擱在膝頭的折扇敲了敲,有些懊惱。
“原來隻想起了一小段啊,唉。不過這段很重要,總比隻念起風花雪月強,你想起這件事,我就能跟你坦白說了。”
曉清風把自己說服了,重新望向謝蘭亭:“看來你終於想起,最初的最初,死的人不是你,而是他了。”
謝蘭亭沉默,無聲也是種默認。
曉清風說的沒錯,他方才做的夢……準確來說,那是記憶。
在雷雨夜死去的不是攬月仙君謝蘭亭,而是顧雲起。
陷入夢中的謝蘭亭仿若一個旁觀者,他的身體不受自己控製,他甚至還沒明白發生了什麼,就聽到自己嗓子裡溢出破碎的嗚咽。
“彆……雲起,雲起!”
是我在出聲?這是哪兒,為什麼……為什麼顧雲起會鮮血淋漓躺在我懷裡?
電閃雷鳴,大雨滂沱,顧雲起涼透的身子被他抱在懷裡,心臟早就不跳了,雨水和淚水混合在一起,雷鳴蓋過他撕心裂肺的呼喊,他死死摟著顧雲起,可再大的聲音也叫不醒懷中的人。
救他,救救他!
謝蘭亭茫然,要怎麼救?
他沒有對身體發出任何指令,但片刻後,察覺心口一疼,緊接著,從丹田出發,渾身筋脈都仿佛被生生撕扯了出去,比他至今體驗過的任何一次傷痛都來得慘烈,他覺得自己被活剖了。
謝蘭亭低頭一看,他看到自己的手紮進自己胸膛,沾滿了滾燙的血退出,捏著一團閃閃發光的東西。
這是……道心!
它凝聚在心臟,比丹田更重要,因為不僅承載著修行者畢生的修為,還包括他的天賦、氣運,一切的一切,是血肉是靈力,是他的全部。
除非自己放棄,否則沒有人能剖出彆人的道心,要取出來,得挖開自己的心臟。
謝蘭亭與這具身體感同身受的痛苦著,明明已經沒了生命之源,渾身靈力都在迅速枯竭,他居然愣是憑著血液中剩的最後一點靈力,撐著一口氣,把道心按入了顧雲起的心口。
二人雙雙倒地,謝蘭亭腦袋枕在顧雲起心口上,死咬著牙關不肯咽氣,直到他聽到耳畔清晰的一聲“咚”。
那是心臟的鼓動,是生的證明。
震耳欲聾,天籟之音。
雨水和眼淚從謝蘭亭眼角滑落,他費力抓過顧雲起的手,發現原本冰涼的手已經迅速溫暖起來,如春風破冰。
可他自己已經走進了風雪裡。
謝蘭亭終於失了力氣,最後的最後,他枕在顧雲起心口上,安靜地閉了眼,留下一聲驚雷中誰也聽不到的呢喃。
“雲起,若有來日……”
夢裡的謝蘭亭閉上眼,現實裡的謝蘭亭從夢裡醒來,直到這時,他身體似乎都還殘留著夢裡的疼痛。
生挖道心,無異於剝皮抽筋,把自小陪著自己的靈力血肉硬生生從身體裡挖出來,謝蘭亭按住被子中不停發抖的手,這手上……幾乎都還有觸感。
他在現代社會看的那本小說,以顧雲起為主角的龍傲天故事,可原來在書中故事開始前,顧雲起就已經死過一次了。
是謝蘭亭挖了自己道心,把他救活了。
情緒控製上,謝蘭亭倒是爐火純青,他可不願在外人麵前失態,他穩住了自己的聲線:“死的也不是我,是攬月仙君。”
他是從現代社會穿過來的,為顧雲起挖心的那個人不可能是他!
曉清風歎了口氣:“你自己心裡其實有答案了,也不必再試探我,你知道,你就是貨真價實的攬月仙君。”
這一次,屋子裡迎來了比之前更久的沉默,雙方都沒有說話,久到仿佛海枯石爛地老天荒後,謝蘭亭死死盯著他,終於開了口:“那你又是什麼?”
無所不知無所不能,在原著中壓根就沒有的人物。
曉清風一點點拉開自己的折扇,低頭看了看上麵的畫:“我的出現跟你和顧雲起有關,我是什麼,我想想,嗯……從那個雷雨夜開始說起吧,你知道自己死後,顧雲起如何了嗎?”
曉清風輕輕道:“仙君,他瘋了啊。”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關於蘭亭的來曆好多看官之前都已經猜到了,不過,最初其實死的不是他,沒想到吧!
第42章 人人都愛顧雲起,可他愛的人呢?
“他瘋了”三個字砸在謝蘭亭心口上, 他抬手覆上胸膛,覺得夢裡殘留的疼痛還在。
之所以他在夢中宛若旁觀者,那是因為他隻想起了這一段記憶, 卻沒有從前的感情, 也沒有前因後果,可當時的撕心裂肺和劇痛都切身體會, 記憶猶新。
沒有後續, 自然也不可能知道他死後顧雲起如何了。
“他醒來, 幾乎立刻就要把道心剖出來還你,手指都在胸口上紮出五個血窟窿了。”
謝蘭亭心頭一緊:“他怎——他忘了身體裡已經是我的道心嗎!?”
被主人主動放棄的道心, 是不可能再度回到主人身上的。
也就是說顧雲起即便挖出來,也不可能再還給他。
“是啊。”曉清風輕歎,“所以我說他瘋了啊。”
最瘋的時候, 哪還能記得什麼常識?
或許在徹底挖出道心前他能停下, 但沒人敢賭啊, 於是當手指剛紮進胸口的時候, 顧雲起耳邊響起了一道聲音。
“快住手!這是他的道心,還不回去的!”
顧雲起手指頓住, 厲聲道:“誰!?”
“我的時間不多,我告訴你,謝蘭亭是本方氣運之子, 因為他將所有東西渡給你, 你才能短暫的聽到我的聲音!”
“我是天道。”
天道!
顧雲起眼睛一亮:“那你能救他, 你能救他對不對!?”
可惜那個聲音最後一句話便是那四個字,之後再沒有回音。
謝蘭亭愣了愣:“我才是氣運之子, 天道還出現了?”
“沒錯, 你修為被廢是其中一劫, 後來重新找到了修煉方法,各種秘境運氣也好到不行,本該青雲直上,卻被你自己掐死了。”
曉清風頭疼道:“氣運之子曆劫歸曆劫,但真沒人會半路夭折的,你還是第一個,連天道都驚呆了。”
謝蘭亭眼神沉沉地盯著他,曉清風一拍折扇,終於坦白:“嗯,對,如今你看到的我,就是天道意誌的化身。”
天道,難怪。
前有顧雲起暴斃在先,謝蘭亭沉在雨夜一場夢裡,已經沒有餘力為這個事實驚訝了。
這就解釋了為什麼曉清風卜算精準:彆人算命,越難的事準備的儀式越多,他倒好,基本就是象征性掐幾下。
曉清風看著他古井不波的眸子:“你不吃驚?”
謝蘭亭睨了他一眼:“我所有的吃驚,都在剛剛吃回肚子裡了。”
天道如今化身現人間,隻能證明後來大概又出了什麼事,謝蘭亭定了定心神:“再後來?”
“應該是我留下的最後話語刺激了他,他覺得天道定然有辦法救你。”
打那之後,顧雲起報仇結束後,從此活得如同行屍走肉,他甚至不敢自戕,因為那是謝蘭亭給他的道心給他的命。
和天道的對話成了他最後的希望,顧雲起腦子裡隻剩下找到天道,化神巔峰後,他憑著氣運之子的身份,終於再得到機會和天道溝通。
“怕隻有修為不配溝通天道,他還注重功德,那些年做了不少善事,除惡安良,好事做儘,就跟你在書中看到的那樣,顧家年輕的家主很快聲名鵲起,讚譽有加。”
“人人都愛顧雲起……可他愛的人卻不在了。”
謝蘭亭眼眶泛紅,手指攪得死緊,骨節泛白。
曉清風道:“他把氣運養得非常好,功德金光雄厚,與我溝通後,我告訴他,如果願意將氣運還於天地,力所能及的情況下,我可以實現他一個願望。”
謝蘭亭聽了個稀奇話,可在眼下的氣氛中,他實在笑不出來,發紅的眼眶和哽得難受的嗓子,他能穩住聲線已經不容易了。
“你還有做不到的事?”
“天道也得講規則。”曉清風無奈一攤手,“不然事情搞那麼麻煩做什麼,我啥事都乾完不就好了?”
顧雲起許的第一個事曉清風就沒能做到,顧雲起最初的願望,是複活他父母和謝蘭亭。
“死者憑空複生有違不能碰的規則,要想複活人,隻能選擇整個世界時光逆流,但那時候離他父母去世已經太久了,超出了逆轉能到達的最遠時間點。”
謝蘭亭喃喃:“所以他的願望不得不變成隻複活我……”
曉清風點點頭肯定了他的說法:“可在逆轉時光複生你的時候,又出現了一點意外。”
謝蘭亭:“什麼?”
“最初你以為自己修為恢複無望,研究了魂魄方麵的法術,以為自己失敗了,誰能知道其實你不算完全失敗,你身體死了,道心卻還活著,加上魂法,居然硬生生在世界上強留了一縷魂識,就在道心裡。”
謝蘭亭愣住。
這個世界是沒有鬼魂的,他做了第一個,也是唯一的一個。
他突然想起之前自己做的那些夢:站在湖水中央,遙望著一個人影對月獨酌,他動不了也說不出話,隻是難過,可沒人看得見他沒人知道他,他是孤獨的,被他守著的人也是孤獨的。
“不愧是前氣運之子,連我也瞞過去了。”曉清風鼓了鼓掌,“也就是那時候我們才知道,原來這些年,你一直看著他。”
原來我害怕雷雨夜,因為眼睜睜看著顧雲起死在自己懷裡;原來我害怕鬼怪故事,因為我作為魂魄體會了最可怕的孤獨與痛苦。
摯愛就在眼前,相望卻不相見。
曉清風瞧了瞧他的神色,覺得大概一時半會兒謝蘭亭也緩不過來,乾脆繼續:“可這就出現了問題,你道心裡的殘魂太脆弱了,承不住逆流時光,我不得不將你這一縷殘魂送去彆處修養。”
天道將他的殘魂送出,逆轉此方世界的時光,回到了謝蘭亭活著的時候。準備等他殘魂修養好,再將魂接回來,讓他恢複成完整的謝蘭亭。
這就是謝蘭亭一直以為自己是從現代穿越到書中的原因,他原本就是這個世界的人,去往現代的,隻是一絲殘魂。
他與生俱來就帶著牢固的執念,怕雷雨夜怕鬼,無親無故,極度顏控卻沒法愛上誰,因為這顆心早就許出去了。
天道送出殘魂時,顧雲起再度見到了他心心念念的人,謝蘭亭從他心口飄出,身上帶著虛幻的光。
已經是大陸巔峰的尊者看著自己的愛人,不知不覺,已是淚流滿麵。
“哭什麼。”
謝蘭亭抬手碰他,可惜殘魂依舊觸碰不到人,手放在臉側,沒有觸感沒有溫度,隻是空氣。
顧雲起固執的抬起手,他手掌穿過謝蘭亭的手掌,重疊著,仿佛這就碰上了。
“蘭亭……”顧雲起流著淚笑,“可是你也哭了。”
“胡說。”謝蘭亭也笑,“魂魄是沒有淚的。”
他能感覺到一股力量在拉扯自己,他俯身,在顧雲起額頭上印下一個虛無的吻:“你等等我,我很快就回來。”
顧雲起想拉住他,想擁抱他,他淚如雨下,最後卻給了謝蘭亭一個好看的笑:“我等你,這次我們誰也彆把對方丟下,好不好。”
魂魄確實沒有眼淚,但謝蘭亭眼睛裡全是淚意,他哽咽道:“好,說好了。”
自化為殘魂,日夜看著顧雲起的模樣,心如刀割,他隻道不敢了,再也不敢留他一個人了。
天邊浮雲流轉,日月顛倒,逆流之術開始,他們在浩瀚星辰與日月輝光中告了彆,等待下一次重逢。
謝蘭亭聽完,不知不覺,眼角也已經有淚水滑落。
他迷茫地抬手,指尖碰到眼淚:“我……我還沒有回憶起那些過往,也還沒有找回對他的感情,我還沒有……”
我還沒有愛上他。
可為什麼身體這麼難過。
曉清風抬手拂去他的眼淚:“所以我說你歸鄉的路應在他身上。”
此心安處是吾鄉,顧雲起就是謝蘭亭的家。
謝蘭亭握著曉清風手腕把他手拿開,眼角通紅,一邊控製不住掉眼淚,一邊死死瞧著曉清風:“你實現了他願望,事做完了,現在為什麼又化身來人間?”
曉清風那張一直運籌帷幄胸有成竹的臉,莫名出現了一點心虛:“額,你確定要現在跟我說這個,不先為你們的愛情感動一下?”
“我感動我的,不影響你說正事。”謝蘭亭把他手腕按下,直覺不對勁,“說,趕緊的。”
曉清風垂了垂頭,抬手用食指和拇指比出一段距離:“施術的時候,出現了一點小問題。”
謝蘭亭看著他比出的一小段距離:“小問題?”
“咳!”曉清風道,“有道時空裂縫沒來得及及時堵上,居然有了自己的意識,簡單來說你可以理解為,裂縫成精了。”
這年頭,一條縫也能成精??
但謝蘭亭不愧是謝蘭亭,很快反應過來:“虛空的裂縫,從造物規則上來說,它若成精,該不會和你是一種概念吧?”
曉清風“啪”的把折扇拍在手心:“和聰明人說話就是方便啊!”
他從懷裡摸出一塊黑石頭,跟剝皮郎掉下那塊一模一樣:“他散出氣息覆在已死之物上,把他們變成了非生非死的東西,操控著,連我也能瞞過。裂縫藏起了自己的所在,要想找到他,得集齊一些這樣的黑石,再由我推演下落。”
曉清風手裡的是凶獸身上掉落的黑石,他趁其他人不注意,悄悄撈出來的。
“放任裂縫成長的話,他會毀了整個世界,但好在我還有你們。”
曉清風殷殷切切看著他:“裂縫想要殺死你和顧雲起,因此絕不會停止操控各種東西來殺你們,隻要你們不停戰鬥,遲早獲得充足的黑石。”
謝蘭亭眼淚已經停了,隻眼眶依然紅著,疑道:“為什麼?”
曉清風神色慈祥:“逆轉時光後,負責選氣運之子的那部分法則選出了新人,就是你倆。”
謝蘭亭:“……”
“本來按理來說應該還是你一人,但是作為當初和天道定誓的憑證,顧雲起現在心臟裡裝著的,還是你那顆道心,法則就把你倆都挑中了。”
“氣運之子反哺天地,殺了你們削弱我,就能給裂縫更好的成長環境,因此放心,他絕對不會放過你們。”
“我不放心,”謝蘭亭真誠的發問:“氣運我們能現在還嗎,不許願,直接還你。”
“氣運不是說給就給說還就還的,不在合適的時機沒法操作。”曉清風搭上他的手,情真意切,“我就靠你們了啊!”
謝蘭亭已經鬆開曉清風的手腕,隻想把自己的手抽回來:“我們不可靠啊!”
“誰說的,誰敢這麼說我第一個不同意!”曉清風大聲道,“世界的未來就在你們手中,我知道你們一定行!”
謝蘭亭使了大力氣,硬是沒把手收回來,他仰天歎了口氣,鹹魚似地往後一靠,也不知腦子裡都想了些什麼,良久後,才無力地抖了抖手腕:“鬆手。”
曉清風這回立刻鬆開手,拉開折扇給謝蘭亭殷勤扇風:“信息量可能有點大,沒事你慢慢消化,我看好你。”
謝蘭亭擺手讓他停下浮誇的風:“此事因時光逆轉而起,確實是我們的因果,我會幫忙的。”
曉清風一頓誇已經到了嘴邊,還沒說出口,就被謝蘭亭打斷了:“顧……雲起他也能恢複記憶嗎?”
“可能性很低。”曉清風道,“你是因為殘魂分割,情況不同。他可是完整在本方世界經曆了一次時光倒流。”
謝蘭亭按了按嗓子:“但他還留著我的道心。”
所以顧雲起的血對他的傷有效,因為同源。道心或許也是最後一點能讓他憶起從前的機會。
不過麼……忘了也好,那些傷痛不必再經曆一遍,至於那些感情……
沒能回憶起全部感情的自己,又該拿怎樣的態度去麵對如今的他們呢?
*
顧雲起重新回到主峰時,氣氛已經是劍拔弩張。
清理完凶獸,就該算賬了。
麵對眾人的質問,蒼行尊者咬死了不知情,但蒼行山的罪已確鑿,想全身而退是不可能的。
顧雲起站到玄機閣人群中,十五湊到他身邊,跟他說:“蒼行大長老認罪了,把事情攬在了他一個人身上。”
“不意外。”顧雲起冷冷看著場中的蒼行尊者,“我沒指望他會死在這件事裡。”
豢養凶獸死了那麼多人,光有個頂罪的人還難消眾怒,幾大門派和世家道,還應該有賠償。
賠償誰呢?那些葬身凶獸腹部的人連骨頭渣子都沒剩,身份不明,這些人口口聲聲說著賠償整個修真界,其實不過是渾水摸魚,趁機撈好處。
殊道下手宰人完全沒客氣:“蒼行山失德,我提議他們的弟子撤出第五、六七這三座山峰,開放為所有修士都能使用的道場,禦劍宗不才,願代為管理,方便大家使用。”
妖王彈了彈指甲:“既然不才就彆開口了,當彆人看不出來你想吞三座峰?把人當傻子呢?”
殊道微微一笑:“這次發現凶獸之地,我可是出了不少力,同行的諸位都可以作證。”
硬生生挨了那不知名的玩意兒兩巴掌呢。
“我對彆人家興趣不大,但全讓你一人代管那也不可能。”白千葉道,“你確實想多了。”
殊道依然麵不改色,他知道自己不可能一口氣拿下三峰,隻是要躋身其中不退讓,無論如何要分一杯羹。
蒼行尊者麵色沉沉看著他們:“討論誰管的問題?你們就沒想過,我要是不給呢?”
“隻死一個大長老,確實不能服眾。”顧雲起這時候出聲了,“你們必須給修真界一個交代,不然讓蒼行山剩下的其餘人挨個發誓,說自己不知道門派豢養凶獸的事,把撒謊的都讓雷劈了,我想也是個辦法。”
白千葉點頭:“好主意啊。”他嘲諷地看著蒼行尊者:“你敢嗎?”
蒼行尊者默:他不敢。
他不敢,其餘幾個長老也不敢,這種默認的態度已經說明了一切。
今日無論如何,蒼行山聲譽將一落千丈,從此為整個修真界不恥。賠償並不能挽回名譽,但不給,這些人怕是要直接打著討伐惡徒的名號,就地開戰。
同為化神,妖王成化神的時間比他長得多,一打二沒有勝算。何況若是惹來整個修真界的討伐,他的對手就不止兩個化神了。
蒼行尊者閉了閉眼,不再開口。
二長老隻覺大勢已去,他站出來,應下了:“那三座山峰我們讓出……至於如何管理,諸位自行決定。”
他話音剛落,認罪的大長老頭顱離身,已被白千葉直接斬下,鮮血飛濺在二長老衣袍上,他渾身哆嗦,不敢回頭。
“拿去你們山門口掛著,警示一下吧,諸位有沒有做虧心事,自個清楚。”白千葉揮去刀上的血,“善惡終有報啊。”
顧雲起視線落在蒼行尊者脖頸上,麵具底下的神情有點貪婪,他也想這麼一刀切斷蒼行尊者的脖頸,那聲音……一定很好聽。
殺他爹娘的,他要挨個收掉他們的命。
有些什麼力也沒出還妄圖分一杯羹的修士,繼續留著吵吵,不過這裡就沒顧雲起他們什麼事了。
囑咐玄機閣的人記得錄好最後結果,回頭加進資料庫裡,顧雲起帶著自己人往外走。
初二隨口問:“仙君怎麼樣了?”
“沒事了。我去換衣服,你們照例。”
顧雲起找地方換掉了玄機閣的行頭,恢複自己的樣子,他若是再穿著玄機閣衣服去客居找謝蘭亭,謠言估計又能更新一版。
他也沒急著回去,畢竟謝蘭亭故意支走他,這點他還是能看得出來。
於是他乾脆找地方修煉了一會兒,覺得時間差不多了,才摸出傳訊玉牌,告訴謝蘭亭,自己往回走了。
也不知道曉清風都說了些什麼。
顧雲起慢慢走回客居,卻發現謝蘭亭站在門口等他。
“仙君。”他忙走上前,“身體完全沒事了嗎?”
“嗯。”謝蘭亭道,“也算一點舊疾,睡一覺就舒服了,不礙事。”
顧雲起鬆了口氣:“那就好。”
“仙君晚間吃過東西了嗎,我芥子裡都有,仙君還想吃什麼?”
顧雲起走到桌邊,謝蘭亭在他回身後,眼神變了變,神情複雜地看向他。
原本以為隻是個書裡的人物,遲早要分道揚鑣,結果他們之間的因緣,遠不止那麼簡單。
“仙君?”
顧雲起在燈火裡回頭,撞進他眼中。
謝蘭亭心頭微微一動。
“我想想……烤鴨和蛋羹還有嗎,再來幾個清口的……”
他收起複雜的眼神,若無其事走到桌邊,跟往常一樣與顧雲起相處。
光是那一段記憶、還有從曉清風那兒聽來的東西是不夠的,有些東西還得等自己全部想起,才不枉他們的過去。
而在自己記憶還沒全部恢複,顧雲起什麼都不記得的情況下,他也好好看著如今的這個人。
方不辜負他們換回的今生。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晚了點不好意思!
第43章 花式釣人,願者上鉤
食物都被顧雲起用術法保存在芥子裡, 不用擔心變質,拿出來依舊香氣撲鼻,除了謝蘭亭點的菜, 顧雲起還拿出幾隻紅彤彤的醉蟹來。
他自己隻嘗了半隻, 而後就把剩下的螃蟹拆到謝蘭亭盤子裡。
醉蟹肉質清甜,膏肥黃厚, 謝蘭亭舀了一勺蟹黃, 入口抿化, 陳年花雕和蟹黃濃厚的香氣漫開,好吃得連舌頭都醉掉。
顧雲起拆蟹其實不熟練, 因為辟穀的他們基本不吃這東西,還是謝蘭亭給他演示了一遍拆蟹的方法,他才摸清螃蟹的構造。
謝蘭亭看著認認真真跟蟹肉做鬥爭的顧雲起, 輕聲開口:“曉清風找我說了些話, 我好像知道家鄉在哪兒了。”
顧雲起手一滑, 將一塊蟹肉挑飛到了桌上。
謝蘭亭先前有意保持著兩人的距離, 不敢過分親近,這會兒心態不同, 入眼的東西自然也變了。
他瞧著顧雲起動作,忍不住逗了他一句:“怎麼,舍不得我啊?”
顧雲起張了張嘴, 沒能立刻把話說出來。
說什麼好呢?自然舍不得, 可以他如今和謝蘭亭的關係, 說得太過親近似乎逾矩;若說舍得,那是在騙自己。
顧雲起動了動唇, 準備按照以往一貫的模樣, 用知禮來掩飾複雜心緒, 卻聽得謝蘭亭笑出聲。
“哈哈行了,不逗你。我說過找到線索第一個告訴你,”謝蘭亭道,“那地方離你家還挺近的,我們經常可以見麵,而且說好在你身邊待一年報恩,不至於提前跑了。”
“很近?”顧雲起心頭一動,“也在南林?”
之前謝蘭亭談起歸鄉時過於鄭重,甚至隱隱帶著點遙不可及的意味,一度讓顧雲起惴惴不安,結果如今看來,居然就在近處?
謝蘭亭賣了個關子:“嗯……可以這麼說,反正隻要你樂意,天天來找我都行。”
顧雲起心頭一塊大石頭落地,他生怕謝蘭亭反悔似的:“自然樂意,仙君彆嫌棄我常來拜訪就行。”
謝蘭亭忍笑:“不嫌棄。”
因為那也是你家。
按照曉清風的說法,謝蘭亭接下來會陸陸續續恢複記憶,而他在現代看的那本小說,即是一個讓他回到這裡的媒介,也是天道的一點售後。
“看完那本小說,即便分隔兩個世界,你也不會對他感到陌生。”曉清風自信,“怎樣,故事寫得還不錯吧,有沒有喜歡上書裡的主角?”
喜歡主角倒是真的有。
但更多的是欣賞,畢竟牆壁太厚,誰能想到書中人有朝一日真能走到自己麵前呢?
謝蘭亭吃著東西,聽顧雲起將主峰發生的事。
蒼行山大長老死了,讓了三座山峰。
蒼行一共才七座峰,三座基本是他們一半的地盤,整個門派不僅名聲一落千丈,還元氣大傷,再也擔不起名門大派的名頭。
謝蘭亭:“蒼行尊者呢?”
顧雲起半嘲道:“他自閉了。”
蒼行尊者眼見大勢已去,放話閉關去了。
謝蘭亭叼著根蟹腿笑了笑,但笑意不及眼底,他把蟹腿和思緒一點點嚼了,慢慢咽進肚子裡。
蒼行尊者於顧雲起有血海深仇,光是吃癟還不夠。
顧雲起說他不知道當時究竟有多少人聯手殺了他父母,謝蘭亭卻是知道的。
以顧薄為主,剩下的人是蒼行尊者和一個妖修。
無論哪一個,從修為上來說,都不是目前他們能輕鬆殺掉的人。
曉清風給他在現代社會寫的那本小說,其實把能交代的都儘量交代了,規則之下,即便是天道也有很多東西不能直接說出口:
比如說,顧雲起是怎麼死的,誰乾的。
謝蘭亭真是恨不能立刻恢複記憶,好把控局麵。
如此算來,仇人名單上的人,如果能碰上,隻要有機會,有一個算一個,最好都不要放跑,避免養虎為患。
謝蘭亭嚼完一根蟹腿,優雅地擦了擦嘴,而後開口道:“其實,這次論劍大會裡碰上了個想殺我的仇人。”
顧雲起清脆地掰開一整個蟹殼,眼神變了:“誰?”
“元嬰擂台前十的人之一,穢古。”
雖然顧雲起沒有與他交上手,但觀過賽,對他還有印象:“那個刀法狠辣,隻剩一隻眼的人?”
“嗯。”謝蘭亭端起茶喝了一口,“那隻眼就是我廢的。”
謝蘭亭和顧雲起說了說廢掉穢古眼睛的原因,又道:“他和我對上眼神時殺氣四溢,當然人家也可能隻是想想,並不打算真的殺我,所以我決定給他個機會證明一下。”
顧雲起:“什麼機會?”
“一個看起來能很容易殺掉我的機會。”謝蘭亭放下杯子,“如果他不來,就當我想多了,沒事自然最好;如果他把握機會要來殺我,就彆怪我不客氣了。”
顧雲起眼神中的戾氣沉了沉,點頭:“是個好方法。”
若無害人之心,自然不會前來,若有,那就是自尋死路。
他“唰唰”將蟹腿卸下,謝蘭亭對著擺盤誇道:“喲,拆過幾隻就這麼熟練了?”
殼是殼肉是肉的,碼得整整齊齊,非常美觀。
這是最後一隻了,顧雲起將盤子推到謝蘭亭麵前,用禦水決聚起水洗手:“仙君想怎麼做?”
“那些人想爭蒼行三峰,估計還得吵幾天,穢古應該也不會走。我們去演一演,要表現得我重傷孱弱,虛得不行,再製造個我身邊無人的狀況,願上鉤的自然就來了。”
顧雲起點頭:“不過光演一次,隻怕不容易讓人信服。”
“這時候就要散播消息了,怎麼合適怎麼編,讓曉清風去,他不是擅長編故事嗎?”
謝蘭亭想到什麼,嘴角勾了勾:“對了,以後東陽書局售賣我倆的話本時,會把紅利分我們五成,我們又有一筆資金來源了。”
他先前跟曉清風聊完世界的救贖與毀滅這種大事後,回歸本真,說出了一個小小的問題:“你當初做什麼寫我跟你的話本?”
曉清風打開折扇遮住半張臉:“我其實就是方便坐穩自己身份,吸引你倆的注意嘛,尤其對顧雲起,這招絕對好使。”
謝蘭亭不吃這套:“扇子拿下來說話。”
曉清風依舊擋著臉扇風。
謝蘭亭見他不動,直視他的眼睛:“你敢說你沒有抱著‘這樣還挺好玩’的想法在裡麵?”
曉清風:“呃……”
曉清風剛發出一個音,謝蘭亭就截斷他的話頭:“天道化身應該不會說假話吧?”
“……”曉清風狂搖扇子,閉嘴了。
謝蘭亭哼笑一聲,宣告勝利,懶洋洋道:“五成紅利。”
“這也太多了!”曉清風忙挪開扇子,“你知道東陽書局的話本遠銷魔域覆蓋整個大陸嗎?每年的進賬都能讓人看花眼,五成!夠養一座城了!”
“你暢銷話本中排在前列的故事,我總是主角之一,”謝蘭亭道,“而且你是天道啊,肯定沒有我們這種世俗的欲/望,應該視金錢如芻狗,你應該也不會一直留在人間吧?放心,什麼時候你歸天了,書局放心交給我,我替你煩惱。”
曉清風:“……雖然我回去從動詞上來說是真正意義上的歸天,但你彆以為我不知道你在趁機占我口頭上的便宜。”
謝蘭亭最終還是替他和顧雲起拿到了五成的紅利,畢竟是拿他倆為原型寫話本麼,曉清風呼呼直搖扇:“回頭我就讓他們加印!多編點離譜的情節!”
謝蘭亭無所畏懼:“加,多印多賺,至於情節你更不用顧慮,隨便寫。”他甚至非常體貼,“狗血梗有嗎,沒有我給你幾個,越離譜我越愛看。”
這一段“商討”過程就不必複述給顧雲起聽了,他知道結果就成。
至於他們的釣人計劃,除了放出消息,還得清空身邊明麵上的人。
穢古之所以不敢對謝蘭亭動手,是因為謝蘭亭看起來是妖族的客人,居所也離一些妖修近,妖修裡高手太多,他可不敢招惹。
所以他們還得拜托一下陳竹書,幫忙配合。
陳竹書一聽,立刻答應,不就是把離這屋子比較近的妖修們都帶去聽人吵架嗎,不費事,隻有一點——
他眨巴眨巴眼睛,眼神亮晶晶看向顧雲起:“聽他們鬥嘴沒關係,能來點乾果嗎?”
聽人吵架本來無聊,但是一旦嗑上瓜子花生和各色堅果,那氣氛瞬間就不一樣了,妖修眾人在短時間內愛上了這種感覺,隻要還有嗑的,讓他們從早聽到晚都可以!
顧雲起爽快摸出乾果:“成交。”
一點食物就成,再也沒有比這更劃算的了。
商量好後,第二天顧雲起和謝蘭亭去主峰晃了一圈,主峰校場上臨時打了個地方,供這些人爭吵三峰歸屬問題,穢古雖是個散修,也不甘心地想看能不能撈點好處,果然沒走。
顧雲起和謝蘭亭隻待了一會兒,謝蘭亭就虛弱得不行,由顧雲起扶著他趕緊走了。
兩人匆匆離去,在茫茫人群中,“恰好”從穢古身旁擦肩而過,穢古眉梢一挑,在兩人離開後,悄悄扭頭盯著他們遠去的背影。
謝蘭亭看著傷得不輕?
那天被黑霧傷到的人其實不少,雖然大多是輕傷,就是不趕緊抹藥傷口立馬就能痊愈的那種,可總有一兩個倒黴的,需要包個繃帶。
謝蘭亭對著黑霧似乎是第一個出岔子的,是不是他傷得最重?
想法在他心底種下了種子,揮之不去,人一旦特彆關注一件事時,就會感覺走到哪兒都能聽到這事。
兩個時辰後,他聽到有人說:“吵了這麼久,其實我更想聽聽那黑霧究竟是什麼東西,聽說攬月仙君第一個遇襲,傷得不輕!”
穢古心底的種子動了動。
又過半個時辰,他聽到:“那黑霧沒準有意識,能傷人神識,聽說攬月仙君好不容易提升的修為差點又被打得跌落!”
穢古心底的種子抖一抖,發了芽。
再過半個時辰,又有人道:“我剛從第二峰路過,碰到攬月仙君他道侶了,說攬月仙君又暈了,他急得不行呢!”
穢古握住刀柄,飛快朝場中確認了一番。
妖族此番前來的高手都在這兒,正跟妖王一起嗑瓜子,嗑得很歡;玄機閣的所有人也都在,正兢兢業業記錄消息。
謝蘭亭傷重,身邊沒彆人,天時地利人和,穢古心中那罪惡的小苗毫不客氣地茁壯成長起來,他離開了主峰,直奔第二峰客居而去。
殊不知玄機閣的人隻是看起來人數齊全,五十人齊齊整整,可穢古有沒有想過,有沒有一種可能,那就是:
某些玄機閣的暗樁是獨自混進蒼行山的,沒有跟著本閣大部隊,而是穿著便裝打扮成普通修士,一旦有需要,就可以穿起鬥篷戴上麵具,跟自己人站在一起呢?
因此哪怕顧雲起和幾個暗衛不在,他們依然可以湊齊五十人的麵具大隊。
穢古其實早就打聽過謝蘭亭住哪兒,此時摸過來是輕車熟路,他先謹慎地在外感受了一下屋子裡的氣息,發現隻有兩人,一個金丹一個築基。
金丹就是謝蘭亭,至於築基,應該是他那廢物道侶。
築基而已,一根手指頭就能按趴下。
穢古悄無聲息翻上房頂,掀開了一片瓦,往屋裡瞧去。
謝蘭亭躺在床上,雙眼緊閉,他那道侶在旁邊搗鼓什麼草藥,神色著急。
穢古眼中露出精光,心跳如擂鼓:天助我也!
為了防止他們有機會通風報信,先殺顧雲起,再解決昏迷的謝蘭亭,殺完就走,神不知鬼不覺!
穢古按了按自己瞎掉的那隻眼,嘴角止不住咧出大大的弧度,多少年了,他終於可以報仇了!
可見這些年他完全沒反省自己,不覺得把無辜幼童的眼睛戳瞎有錯,隻怪謝蘭亭多管閒事,記恨在心,無藥可救。
他抽/出自己的長刀,瞬間就從屋頂衝進屋子,快準狠一刀朝顧雲起斬去!
顧雲起驚愕地瞪大眼,血花四濺,他居然在倒地前還能硬生生喊出一句話:“仙君……跑!”
穢古回身,發現謝蘭亭還真醒了,可是他手腳無力,連爬都爬不起來,滿眼驚懼:“你、你是!?”
“哈哈哈!”麵對恨了多年的仇人,穢古到底是沒忍住,多了些廢話,“沒想到吧謝蘭亭,你也有今天!當初你為化神,是何等的威風和高高在上,我這隻眼,全是拜你所賜!”
他笑得停不下來:“你廢我一隻眼,我要你一條命,今天就讓你知道什麼是絕望!”
“哈哈哈哈哈!”
整個屋子都是他的笑聲,終於手刃仇人後,他心滿意足離去,甚至還切下了謝蘭亭一縷染血的頭發,當做自己的戰利品。
可他躍上半空,卻“嘭”地一下撞上了透明的牆。
穢古:“?”
他警惕的落地,朝四下望去,這一望,卻讓他心驚!
本來被他砸出一個洞的屋頂,居然完好無損!
他驚恐折身返回,一腳踹開屋門,卻發現裡麵什麼也沒有,沒有仇人的屍體,甚至連一滴血也沒有。
穢古不可思議瞪大眼,寒毛直立!
他身後傳來一個熟悉到可惡的聲音:“在找我?”
謝蘭亭!
穢古已明白自己中了陷阱,他回身不管不顧對著謝蘭亭就是一刀,謝蘭亭根本不躲,眼看要得逞,這一刀卻在半空中止住了。
不知從哪兒出現的顧雲起用藏月架住了他的刀。
謝蘭亭眼睛裡映著刀劍光影:“你若不想殺我,今天不來,就不會死在這兒,機會給過你了,可惜。”
穢古快到元嬰後期,他感受到顧雲起身上的元嬰修為,咬牙切齒:“你是裝的!?”
他借著交鋒的力道往後退開,腦子裡閃過應對方式,心說沒關係,顧雲起隻是個元嬰前期,絕不是他的對手。
他剛這麼想,顧雲起的身影忽然就憑空消失了。
謝蘭亭則在消失前朝他笑笑:“第一次捏全套的幻境,業務不熟,多擔待。”
居然是幻境!?
他還以為頂多不過房間裡用了幻象,竟然是整個幻境?麵積多大,從哪兒開始?他到底從哪一步起就踏入了幻境裡?
可惜他到死也沒能想明白。
身處謝蘭亭的幻境,顧雲起在其中還可以完美隱藏身形和氣息,即便是站到穢古麵前,他都看不到也察覺不了。
當顧雲起的劍穿過他胸口,朝右邊揮刀的穢古才知道自己砍了個寂寞。
“你們……呃!”
顧雲起抽劍,將血灑向一旁,穢古倒下後,一縷沾血的發絲從他袖口飄出來,顧雲起抬手接了,輕輕一捏,讓幻象做出的發絲碎成光點。
“就憑你,也配碰仙君一根頭發?”
這是穢古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他死後,顧雲起收起藏月,氣息再度變成築基,謝蘭亭打了個響指,解除了幻境。
他感受了下自己丹田:維持幻境需要消耗大量靈力,憑他如今的修為,頂多把元嬰期的困個一時半會兒。
這不行,得抓緊時間提升修為。
修煉時必要的,除此之外還有……謝蘭亭看向顧雲起,舌尖不禁滑過齒列,他又餓了。
要顧雲起的血才能喂飽的那種。
彆看他此刻外表看起來沒事,實際上這幾日累加著,消耗是真不小,頭回捏幻境,靈力都差點被抽空。
在記憶恢複以前,他大概會覺得不好意思,可現在嘛——
“雲起。”
謝蘭亭走上前:“好了,他都死了,就彆跟他計較了。我有事想讓你幫忙。”
顧雲起眨眼間就收起了渾身戾氣,謝蘭亭看他變臉如翻書,隻覺得有趣。
“仙君要讓我幫什麼?”
謝蘭亭:“難受,要點血。”
顧雲起二話不說就要劃破指尖給血,謝蘭亭卻一把拽住他的手:“哎等等,指尖傷口要攢足血量,得花不少時間。”
顧雲起也是個實誠人,準備拉袖子在手臂上來,謝蘭亭哭笑不得叫停,湊近了:“不用那麼麻煩。”
顧雲起今天穿著一身靛青銀絲繡竹衣,還是謝蘭亭親自給挑的,領子不算高,謝蘭亭湊近,用手指將他的領口稍微挑開了一點。
顧雲起:“……”
太近了,顧雲起已經僵得一動不敢動了。
他不禁想起了仙君那晚失控的時候,一口咬在自己脖頸上的觸感。
清醒時候的謝蘭亭,要溫柔得多。
即便咬脖子,他也不可能一口咬破顧雲起大動脈,那出血量可不是開玩笑的,他隻是在顧雲起脖頸處劃了一條很淺的口子,隨即張口覆了上去。
顧雲起還沒來得及感覺疼,就覺得那溫熱一貼上,他半邊身子都麻了。
這種口子,隻要抬手一抹就能痊愈,半點疤都不會留下,那麼問題來了,橫豎隻開這麼小一條口子,又不是為了吸大動脈,那為非得開在脖子上?
手臂上不行嗎?
而且顧雲起本來是想拿杯子接血的,他是真沒想過謝蘭亭在清醒的時候,還願意直接這麼喝。
問就是仙君他故意的。
他攀著顧雲起的肩膀,顧雲起從最初的手足僵硬,到後來手不受自己控製抬起,等他回過神來時,雙手都放在了謝蘭亭腰上。
他耳根發熱,手收回也不是,不收也不是,騎虎難下。
不過仙君的腰……是真的可堪一握。
偏偏這個時候,謝蘭亭還不知死活嘬了口。
顧雲起:“……”
喝血不是問題,但這過程也太折磨人了,主要是消磨他堅定的心智。
他嗓子有些發乾,啞著聲音開了口:“仙——”
剛出了一個字,旁邊突然傳來“哇”的一聲。
是陳竹書來了。
謝蘭亭頓了頓,終於放過顧雲起,抬起頭,用手抹過他傷口,讓傷痊愈,替他拉好了衣領。
顧雲起見他嘴角還帶著一點血跡,指了指唇角,提醒謝蘭亭擦掉。
誰知道謝蘭亭居然探出舌尖,直接舔乾淨了。
“……”
顧雲起覺得今天的仙君,莫名在對自己設置考驗。
陳竹書雙手張開大大的縫隙放在臉上,從縫隙裡露出大大的眼睛:“我什麼也沒看見!”
作者有話要說:
謝蘭亭:釣人來殺,釣人來吃,願者上鉤
第44章 仿佛回想起了當年被謝蘭亭支配的恐懼
陳竹書要是把眼閉上或者手捂緊, 可能還有點說服力。
謝蘭亭把嘴裡的甜味兒都咽乾淨了,味道是真不錯。
他剛想起雷雨夜那段慘烈的記憶時,確實糾結過該怎麼麵對顧雲起, 但是他很快想開了。
之前就說過, 顧雲起各方麵都是他的菜,如果不是橫著世界上的差異, 他肯定是要追一追的。
跟有沒有恢複記憶無關, 哪怕記不起從前的顧雲起, 也不妨礙他對現在這個人有好感。
既然最大的隔閡沒了,又有好感, 那為什麼不試試?想要脫單還得自己把握啊。
不過前提得是顧雲起對他也有那種心思。
謝蘭亭隔著袖子捏了捏手腕上的紅繩,心說點點滴滴來吧,這一世他們一定好好把握, 做到真正的來日方長。
陳竹書收回手, 似乎這才注意到地上躺著的穢古:“咦, 這誰?”
謝蘭亭:“偷襲想殺我的, 被我們反殺了。”
陳竹書:“那就是他自找的。”
他似乎半點也不奇怪謝蘭亭和顧雲起是怎麼乾掉一個元嬰期的,在他看來, 仙君無所不能!
顧雲起隔著衣服按了按脖子——按的是謝蘭亭方才舔……咬的地方。
他神情已經非常正常,淡定得跟無事發生似的,隻是急速的心跳和海嘯過境的腦子才是他狀況的真實反映。
仙君他究竟有沒有意識到, 方才那樣也太親近了。
雖然挺好的, 他不介意多多益善。
謝蘭亭朝陳竹書道:“借你的火用用?也不能一直把這人留在門口啊。”
陳竹書大方地彈出火苗, 朱雀火落到穢古身上,很快燒起來, 燒完後甚至不需要風來揚灰, 因為連渣都不會剩。
趁著火燒的功夫, 謝蘭亭問:“那些人吵完了?”
陳竹書搖了搖頭:“沒有,我就是來問問顧道友,乾果還有嗎?”
乾果都快吃完了,這些人還沒聊完,毅力也是非常好了。
顧雲起存貨多,管夠,看著穢古被燒完後,謝蘭亭道:“走,我們也去聽聽戲。”
三個人來到主峰,果然爭論得熱火朝天,但魔修和妖修的畫風就很不一樣,魔修們都正翻著話本,妖修們不僅看著話本,還嗑著乾果,非常休閒。
他們還真就是來當個消遣的。
蒼行山離妖域和魔域都太遠,他們沒必要爭,但是落入哪些人手裡還是要知道的,因此耐著性子待在這兒還沒打道回府。
謝蘭亭到場時,不少視線落在他身上,而後是竊竊私語。
“怎麼回事,不是傳他重傷臥床了嗎?”
“對啊,我聽到的版本裡已經連動根手指頭都費勁了!”
“等下,這都是誰說的?”
甲說乙告訴我的,乙說丙講的,丙忙道彆瞎說啊分明是那誰誰講的。
結果到頭來,根本說不清源頭。
編故事的源頭曉清風正在清點這次話本賺了多少,想到這裡的錢還要分出去一半,就不禁感慨,他真是有個好氣運之子。
謝蘭亭和顧雲起到了妖修的席位裡坐下,因為貼著陳竹書,所以離妖王也很近,鳥獸大多愛美也臭美,妖王炎辰簡直力求精致到每一根頭發絲,他對謝蘭亭還挺和氣。
“我聽竹書說你對他頗有照顧,多謝了。”
謝蘭亭:“妖王客氣了。”
“不久後就是妖族的百神祭,仙君若無他事,此番要不要和我們一同去妖族參加祭典?”炎辰道,“當然,是帶著你的道侶一起。”
陳竹書眼睛亮晶晶,顯然很希望謝蘭亭過去跟他們一塊兒熱鬨。
謝蘭亭則看向了顧雲起。
此番蒼行山的事了結後,顧雲起也能空出些日子,以往他都是獨自修煉度過的,如今……和仙君出去散散心,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於是他點點頭。
謝蘭亭這才回複:“那就多謝妖王盛情了。”
炎辰的眼神在他倆身上意味深長地滑過,在謝蘭亭不解的眼神中,炎辰手一翻,朝謝蘭亭露出他手中話本的書名:《雲掩月容醉花間》。
東陽書局最新出品。
謝蘭亭發現大意了,這本他還沒看過,早知該讓曉清風留下新書。
同樣是十八禁的話本,但謝蘭亭麵色不變,炎辰笑了笑:“禦劍宗與顧家做戲,留了心的都能看出來。我以為仙君身不由己,大概也過得並不如意,如今看來,卻是我想差了。”
這是在說他和顧雲起關係不錯。
類似的話謝蘭亭在外從不反駁,不過以前隻是為了掩飾,如今不反駁卻彆有意味在裡頭,可惜顧雲起暫時看不出來,隻當做一如既往。
他又忍不住按了按脖頸……其實每次謝蘭亭不反駁,他都挺開心的。
有顧雲起帶著乾果來補貨,妖修們又愉快地嗑了起來,場中爭論已經到了白熱化階段。
顧家這次有顧薄帶隊,也參與到了三峰的爭奪裡,他和蒼行尊者還是所謂的朋友,因此他是這麼跟蒼行山的人解釋的。
“既然三峰出讓已成定局,蒼行山不可能再有管理權,那麼就由我出麵爭奪,蒼行山是我盟友,在我手裡其實依然相當於在你們手裡。”
說得好聽,真到他手裡的,還能讓蒼行山撈著好處?
禦劍宗和顧家雖然如今沒有化神坐鎮,但門派和家族底蘊豐厚,當得起大派,他們是一定能從中獲利的,隻是看究竟分得多少。
殊道舌燦蓮花說了一陣,也有些口渴,端起茶杯正要喝一口,方才吵得太忘我了沒注意,此時看到杯中倒影才忽然發覺,天色是不是有些陰了?
他一抬頭,卻發現哪裡隻是有些陰,分明是非常陰,因為有大片的烏雲迅速聚攏,壓在了主峰頂上。
不止殊道,這樣的異象其餘人也都發現了,紛紛抬頭,待到雲中出現一點旋渦,並且醞釀起悶雷來,眾人才恍然——
“誰的雷劫?”
大家夥兒左看看右看看,謝蘭亭嘴裡咬著桃酥,看著天上的雷雲也愣了愣,他把桃酥咽下後,才後知後覺道:“不好意思,好像是我的。”
所有人目光齊刷刷落在謝蘭亭身上。
謝蘭亭拍了拍手上的桃酥殘渣,淡定起身:“好久沒渡劫,一時沒發現,慚愧慚愧。”
這回不是做戲,他是真的沒發現。
傷得太久,也在金丹期待得太久了,這種靈力充沛暖洋洋的感覺,他還以為是喝完血造成的,真忘了還有個可能性,那就是他要突破了。
眾人立刻齊齊退開,頃刻間給他空出一大片地方,方才還熱熱鬨鬨吵架,座椅板凳全在,此時方圓三百米就剩了謝蘭亭一人,成了個真空圈。
他要渡劫,即便是顧雲起也得讓開來,畢竟修士渡劫第一準則那就是不可擾,上次顧雲起渡劫若不是在水中,謝蘭亭也該離得遠遠的。
好在隻是元嬰雷,空出個方圓三百米就差不多了,所有人在此範圍外圍成圈,殊道不可置信:“你還說你沒找到恢複成化神的法子?!”
有人回過味兒來:“對啊,他不是前幾天才到金丹後期?”
感謝修士耳聰目明,謝蘭亭可以遠遠回答不費勁:“小師弟,我真沒找到一口氣恢複化神的法子,但你們如果問恢複修為,我隻能說,彆放棄修煉。”
前世他恢複修為那真是重新修起來的,不過死的時候也還沒恢複到化神,如今有顧雲起心臟裡那顆道心幫忙,自己修起來肯定會比前世更快。
眾人聽了忍不住道:“廢話,不放棄就行了?”
“不放棄不一定行,”謝蘭亭淡淡道,“但放棄了就全完了,這麼多年我不也撐過來了?”
大夥兒沉默片刻,這回再發問,大部分人語氣好了不少:“那你進階怎麼這麼快?”
因為有道侶。
謝蘭亭:“還快嗎?諸位,我以前可是化神啊。”
眾人默。
片刻後,有跟謝蘭亭同輩的人看著天上滾滾雷雲歎氣:“我仿佛又想起了當年被謝蘭亭支配的日子。”
他身旁有人立刻道:“怎麼說?”
“你知道嗎,他就是彆人家的孩子,當你辛辛苦苦修煉,卻隔三差五聽到‘謝蘭亭晉階了’‘謝蘭亭又晉階了’,”他想起了痛苦的回憶,“長輩的就揪著你耳朵道,學學人家!”
那人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你長輩過分了,這是能學來的嗎?”
能學來早就個個飛升化神了!
天上的雷劫還在醞釀,謝蘭亭拿出千鱗軟甲穿上——顧雲起自秘境後塞給他的,這裡即便有當日同去過秘境的人,也認不出軟甲,所以放心穿。
他手執聽雪,抬頭望著天空,麵色平靜,心裡其實有點興奮。
他確實太久都沒渡雷劫了。
這意味著他將重新突破,修為成長,連化神期那種九死一生的雷劫都扛過的人,如今麵對元嬰的雷,居然躍躍欲試。
在顧雲起那兒補充夠了,無所畏懼。
第一道雷劫落下,謝蘭亭揮劍斬出。
有一瞬間,眾人覺得簡直產生錯覺,仿佛謝蘭亭的劍光比雷光還亮,可他那一劍看著分明沒用多大力氣啊?
第二道、第三道……眾人漸漸睜大了眼睛,謝蘭亭的劍招越來越精妙,靈力越使越重,更絕的是,每一道雷都被一劍抵消!
白千葉抱著手臂,看得眼裡起了戰意,吹了聲口哨:“沒見過的劍法,不會是現創的吧?”
還真是他現場自創的。
自身的來曆、飽含回憶的過去以及新的開始,謝蘭亭在破境中若有所悟,他的劍法本來一直就講個超脫瀟灑,在這樣的頓悟中創新劍招簡直信手拈來。
不破不立,既已逆天改命,又還有何所懼!
第八道雷時,謝蘭亭雖然也是一劍斬斷,但嘴角已經滲了血,他眼中眸光卻越發敞亮,將全身剩下的靈力儘數調動,飛身而起,於半空中悍然撞上最後一道雷劫!
“轟!”
雷鳴與靈力爆炸聲夾在在一起,銀紫的電光炸開,過於刺眼,不少人紛紛眯眼,沒閉上的,也幾乎看不見謝蘭亭在雷光中的身影,隻有顧雲起死死盯著,拳頭攥得很緊。
不消片刻,烏雲散去,天光乍現,謝蘭亭從空中翩然落地,他順手挽了個劍花,將聽雪收了起來。
方才那套劍法看得許多人都還沒能回過神,有些人隻看懂了一點兒,忙拉著旁人詢問。
白千葉哈哈大笑:“精彩!”
成功度過雷劫後,身體會被淬煉,雷劫中劈出的傷都會痊愈,謝蘭亭抬手揩過嘴角的血,第一時間看向顧雲起,朝他笑了笑。
顧雲起見他全須全尾,才鬆了口氣。
場中桌椅板凳都已經被劈沒了,爭論的大會若要繼續,還得再搬新的桌椅出來,不過好在這不費事,大家夥兒重新朝中間圈子靠攏。
“攬月仙君,”白千葉道,“祝你早日重回化神,到時候一定要與我切磋一番。”
刀與劍是最吃武式的,切磋有好處,謝蘭亭答應:“如果真能回到化神的話。”
殊道差點撕爛自己的袖子。
沒事,沒事,他安慰自己,跟他還差著一個大階呢!
要知道元嬰之後,每走一步都很不容易!要知道即便謝蘭亭當年還是天之驕子時,從元嬰到大乘也用了兩年半!
沒錯,足足兩年半!
他好像忘記了大部分人從元嬰跨到大乘要用幾十年,包括他自己。
不過謝蘭亭這場渡劫,倒是真給了一些人希望。
某些人自打修為跌落後,時間一長若仍無進步,難免心灰意冷自暴自棄,覺得人生就此隻能擺爛,但謝蘭亭有句話說得對:如果放棄了,那就是真完了。
為了自己的人生,為什麼不再努力試試呢。
他一場渡劫,送了他們劍術觀摩,也還給某些人打了雞血。
這次論劍大會,鍛煉了、瓜吃了、末了還有這種收獲,來得不虧啊!
按照以往,此刻他們再看謝蘭亭身邊的顧雲起,會變得更同情昔日的第一劍修,但最近幾日曉清風的話本暢銷,不僅鞏固了老讀者,還發展了新讀者。
於是眾人再看謝蘭亭和他的築基道侶,就變成了感慨:“不離不棄,真情可貴!”
有人忍不住質疑:“可顧家那廢物看著就是個除了臉外沒什麼用的小白臉啊。”
立刻有人反擊:“郎才郎貌,輪得到你瞎叨叨!”
“就是,隻要人家互相喜歡,修為境界是問題嗎,不是!”
顧薄在等著椅子重新入座前,走過顧雲起身邊,說了這次來論劍大會後叔侄之間第一句話:“雲起,大會後沒事就回顧家吧,景平想你了,和他練練劍,開導一下他。”
想我,練劍?顧雲起心中冷笑,怕不是想著也廢了我手臂,好跟他共苦,這麼個開導方式吧?
謝蘭亭替顧雲起回答了:“抱歉了顧家主,妖王有請,我們之後會去妖域做客,顧景平要是真的想他,那就——”
那就?
謝蘭亭:“那就多想想,思念總是越沉越香。”
顧薄:“……”
“練劍的話顧家弟子精英眾多,不缺雲起一個。”謝蘭亭看向跟在顧薄身後的顧安,微笑道,“顧安師兄就不錯,是吧?”
顧安:……不錯個大頭鬼。
誰想這種時候去理隨時可能發瘋的顧景平,找虐嗎?
顧薄將視線從謝蘭亭身上緩緩移到顧雲起身上:“雲起,你自己覺得呢?”
顧雲起垂下眼眸:“我聽仙君的。”
他在顧薄麵前一直是這麼副乖順模樣,可如今顧薄卻覺得,他似乎沒那麼乖了。
當年,他殺死顧雲起父母三天後,顧雲起生了一場大病,燒得神誌不清,那時他翻遍顧家上下都沒能找到秘法傳承,便不敢讓顧雲起死了,給他用的都是好藥,把人救了回來。
不過年紀太小又病得太重,顧雲起居然直接燒壞了根基,從一個修煉天才變成了小廢物。
從此在他麵前戰戰兢兢唯唯諾諾,跟個一掐就沒的小白兔一樣,長大後倒是會藏起一點心緒了,但是在他麵前仍一直不怎麼敢抬頭。
他最初怕顧雲起演戲,一直觀察著,這麼多年下來,已經放心了,可秘法下落不明,他也就一直留著顧雲起。
反正是個廢物,無所謂,彆說他不知道自己就是他的仇人,即便知道,也翻不出什麼花來。
可他身邊現在有了個謝蘭亭。
跟禦劍宗的合作他不後悔,但他也是真的不理解殊道那種心理,非得讓謝蘭亭活著。
當初信誓旦旦保證謝蘭亭絕對廢了,可如今呢?
謝蘭亭都能重新修煉,那顧雲起……會不會也找回幾歲時那般的驚才絕豔?
如果顧雲起可能成為威脅……
顧薄轉身,眼中有淡淡的殺機閃過:如果真有威脅,那就不考慮秘法了,無非是再殺一個親人而已。
作者有話要說:
曾經的謝蘭亭:晉階晉階、渡劫渡、好我飛升化神了
當年被長輩拎耳朵的同期:你不是人!!
第45章 他原來也是一個貪心的人
蒼行山三座山峰的管理方式在吵了兩天後終於定下, 還是被幾個大門大派瓜分過去,要說誰都完全滿意那不可能,隻是拿出個折中方式罷了。
畢竟這些人想完全滿意的話, 那得是三峰全握自己手裡。
殊道後麵其實爭得有些心不在焉, 他滿腦子都還想著謝蘭亭渡劫的畫麵,以至於交鋒的時候多少被人下了套, 等他回神時, 隻能儘力找補, 沒法完全鑽出來。
他一邊提醒自己謝蘭亭不過就是個元嬰,無所謂;一邊又忍不住想, 萬一他真能東山再起呢?
三峰的事塵埃落定後,他本想立刻找到謝蘭亭,結果抬頭四處找不著, 納悶:人呢?
顧薄想跟他單獨商量下後續事宜, 一看他動作:“找人?”
殊道:“找我家的好師兄啊。”
這個“好”字就說得很有韻味。
顧薄:“你家好師兄帶著我家好侄兒, 跟妖修一起去妖域了。”
殊道:“……原來如此。”
難怪不見人影。
說起妖域, 妖族的百神祭是不是就在最近?
妖族百神祭,一年一次, 算是妖族一個節日,當天整個妖域都會張燈結彩,熱鬨非凡。
百神祭的祭壇處有一株萬年神木, 神木有靈, 會在百神祭當天放出考驗題目, 每年第一個通關者會得到神木祝福,算是祭典裡最大的彩頭。
而且無論男女老少, 無論種族, 都可以參加, 妖修可以,人修也可以。
謝蘭亭應該是去百神祭上玩吧?
殊道想了想,做了個決定。
謝蘭亭和顧雲起受邀,確實已經跟著妖修走了,不過他們不止兩人,身後還帶著童兒,以及換了衣服的初一初二、初七還有十五。
顧雲起:“他們是我的朋友,可以一起嗎?”
陳竹書覺得人越多越熱鬨,大手一揮:“當然可以!”
要上妖族的飛舟,暗衛們想要在暗處一直跟著太不容易,船上不知名防禦陣法頗多,還有妖王這個化神坐鎮,他們若想扒飛舟,沒準還沒靠近就被射成篩子了。
所以不如換身份直接跟,反正不在顧家,遠離顧薄,連空氣都自由了。
妖族來的人多,飛舟不止一艘,全部升空時,數十艘飛舟簇擁著中間的王船。
王船身漆紅,雕紋以鳥獸為主,船尾更是有鎏金飛羽刻飾,張揚又漂亮,謝蘭亭他們作為小殿下尊貴的客人,也在王船上。
坐玄機閣的飛舟,那是自家人不必客氣,到彆人這兒就不一樣了,童兒乖巧懂事,感謝陳竹書和炎辰的招待,拿出自己做的再改版熏香。
“多謝妖王和殿下,這是我自己做的香,安神清心,一點小禮物——唔!”
謝蘭亭一手捂住童兒的嘴一手攬住童兒的人,初七眼疾手快把香收回,重新塞了正常的香料到童兒抬起的手裡。
童兒:“……”
陳竹書:“?”
炎辰挑眉。
“這孩子做的東西時常出人意料。”謝蘭亭麵帶微笑,“既然是答謝妖王,還是用精細的東西更為穩妥。”
初七換上的是正常且精貴的香料,炎辰看了看,抬手從被捂嘴的童兒手裡接過了:“那我就收下了。”
謝蘭亭和初七同時鬆了口氣。
童兒扁扁嘴,把謝蘭亭的手扒拉下來,開口說話:“仙君,真的那麼不好用?這是又改良的版本。”
“不是好不好用的問題……”謝蘭亭道,“不然你彆盯著香料霍霍了,做點彆的,如果不是毒或者帶攻擊性的藥,你儘量把東西做普通點。”
童兒隻聽進去了半截話:“好吧,我不研香了,做點彆的。”
至於普通……反正是不可能照搬書本方子的。
顧雲起不明所以,從初七手上撚了一點童兒做的香聞了聞,根據味道細細分辨出材料……似乎都挺正常的?
陳竹書已經給他們講起了百神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