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就是……”蕭月音發覺自己給自己挖了個大坑,頭頂發燙,聲音越來越細:
“大人英武不凡,我是個弱女子,又剛剛大病初愈,每次被大人索、索取那麼多,自然是要補回來的。”
“公主把我們的房中事跟那位秦娘子說了?”這一回,裴彥蘇稍稍用了力,小公主的手被抓開。
小臉通紅,連沾濕的鴉羽長睫都寫滿了羞澀。
“那種事見不得人,我怎麼敢……”實在羞人,蕭月音本來想再用手將臉捂住,奈何被他抓住,她隻能偏頭,用閉眼來掩耳盜鈴。
裴彥蘇愛極了她這副模樣,又乖又軟,實在是很好欺負。
何況她還不著寸,縷衾被在她這一起一落之間往下又滑了不少,雪酥的大半盈圓帶起深壑,有他留下的許多痕跡。
“見不得人,當然是見不得人的,”心頭一熱,他仍然抓著她的腕子,俯低前傾,靠近了她:
“公主的那般模樣,怎麼能被旁人瞧見?”
腕子上愈加滾燙,蕭月音害怕他又要胡來,趕緊將話題拉回到藥上去:
“秦娘子說了,補藥在事後吃效果最好,我、我也是忽然想起來,不是什麼偷偷吃……”
說完,她自己也把小臉轉回來,證明自己並無半點心虛,迎著男人的目光灼灼:
“而且我還找秦娘子,為大人討來了補藥。”
“我?”裴彥蘇薄唇輕啟。
“就是另外一瓶。”蕭月音用眼神示意。
既然一瓶是給她的補藥,另一瓶便也隻能是給他的補藥了。
裴彥蘇的目光從小公主嬌媚的麵頰上移開,轉到方才被自己放回去的兩瓶藥上,停了停,又轉回來,可墨綠的眸光裡,多了幾分涼寒:
“公主的意思是,微臣不行,需要補補?”
蕭月音的手腕更燙了。
“不不不不不不……”她頭搖得像最急迫的撥浪鼓,生怕哪句話又惹了他,忙著證明自己,便繼續編造著無人能戳穿的謊言:
“大人英武強健,最是男兒本色……”
“嗯?”被心愛的女人反複誇獎那方麵,男人的眸光暖了許多。
“大人出征,日夜兼程,風餐露宿,”蕭月音說著,咽下了口中的津液,“行軍打仗最是消磨體力,我隻是顧惜大人的身體,多補一補總是好的……再說,再說這補藥隻需要十日服一顆,全當未雨綢繆。”
來人是烏耆衍單於的心腹之一,先前處理會通淫./亂佛門一事的,也同樣是此人。
蕭月音和裴彥蘇被帶回了幽州城,因為今晚之事牽連複雜,自然是需要他們兩位當事之人參與審斷,以正視聽。
不過,烏耆衍單於也不是多麼有耐心的人,就在他們被找到之前,薩黛麗、車稚粥等相關之人,早已經被帶回幽州單於府,先行審問。
蕭月音走到那正堂前,恰好聽到裡麵,傳來的辯駁之聲。
“父王,薩黛麗生得嬌媚可人,我那個心腹也是色膽包天,不想讓她嫁給五弟,今天才自作主張搶婚的!”
“怪就怪三個新娘都穿的一樣的漢式紅裙,搶人的時候,那公主也隻身騎馬,又戴著麵紗,誰知道會認錯呢?”
“把人搶回來之後,我那個心腹也立刻發現弄錯了,可是他知錯能改啊!他正要把公主送回五弟那裡,誰知道五弟自己來了,不分青紅皂白,就把我們都給砍了!”
“父王,這件事雖然是我們不地道,但是五弟無緣無故把我們傷成這樣,他也有大錯!必須要嚴懲!”
蕭月音不由怒從中來:
車稚粥本人竟然如此厚顏無恥,竟然當著眾人,堂而皇之地顛倒黑白,還要給及時趕來救人的裴彥蘇倒扣一頂草菅人命的帽子!
若是他確乎如此無辜,那護送她的孟皋,又怎麼會無緣無故慘死?
車稚粥這番狡辯,自然也落入了裴彥蘇的耳朵,蕭月音側頭看向他時,發現他也正目光灼灼地看著自己。
兩人先前曾在林中說過:
“孟使官慘死他鄉,用儘手段為他複仇。”
是時候兌現了。
37.
其實,車稚粥這樣一番明顯顛倒黑白的詭辯,都是來之前碩伊一字一句教給他的。
而之所以碩伊敢如此膽大包天,是因為通過上次那會通和尚淫.亂一事時,她知曉了這永安公主身為漢女,視“名節”二字如身家性命這般重要。在新婚時被旁的男人擄走、羞辱、甚至奸./汙,這等奇恥大辱,必然隻能忍氣吞聲,決計不會自己出來作證。
何況,讓薩黛麗穿上和公主幾乎一樣的嫁衣,也是考慮若這公主沒有被淩.辱致死,秋後算賬的後著。
她知曉烏耆衍並未真正將這個永安公主放在眼裡,對她的特殊待遇,都隻是看在赫彌舒的麵子上。是以,碩伊才要在第一時間,讓車稚粥先將此事坐實。隻要車稚粥無事,她便少了許多後顧之憂。
可是任她如意算盤打得劈啪作響,到頭來仍舊是落了空——
“幸好本公主來得及時,親耳聽到了二王子這番顛倒黑白的話,若是他人轉告本公主、說二王子當眾言語無狀,本公主肯定認為是誰在故意搬弄是非、專嚼二王子的舌根呢!”
蕭月音先聲奪人,用尖利的嗓音打斷了車稚粥那番胡言亂語。
一時間,正堂內眾人,齊齊向她看來,目光之中有憤怒、有疑惑、有驚訝,更多的則是事不關己的作壁上觀。
夏秋之交的暴雨,兼有夏雨的瓢潑,以及秋雨的纏綿。
其實裴溯並非篤信神佛之人,當年被迫懷上裴彥蘇之後的種種際遇,讓她不得不靠著自己強撐下來,若是隻靠神佛庇佑,她不可能走到今天。
但她的公主兒媳突然病倒,個個郎中大夫來看都束手無策,她實在走投無路,也想到了求神拜佛。
懿寧庵在沈州城外,打聽到具體的位置後,裴溯專門抽了一日早早奔赴,隻為燒第一柱香。
而果然心誠則靈,她從懿寧庵回來不到兩日,貝芳就把神醫秦娘子帶來,順利治好了公主。
所以算著日子,她必須要再去懿寧庵還願。
懿寧庵小隱隱於林,裴溯將還願的法事虔誠做完出來,林間也開始下起了暴雨。山路崎嶇蜿蜒,伴隨著暴雨傾盆,裴溯在馬車裡搖搖晃晃,卻隻覺得心頭鬆快。
公主的病好了,忌北出征一切順利,她所有憂心之事,都朝著好的方向發展。
然而,這樣的鬆快,卻在馬車車廂突然歪斜、一聲陷落的悶響裡,戛然而止了。
裴溯用手扶住車廂,聽見馬車車夫的聲音在外響起:
“閼氏,這雨勢實在是太大了,山上倒還好,到了山下,幾乎是一灘爛泥。現在車輪陷在泥裡出不來了,小的隻有一個人,恐怕沒辦法解決問題,隻能委屈閼氏多等。”
那車夫姓趙,一向是個辦事穩妥的,此時他說話用了很大的嗓門,才蓋住了隆隆的雨聲。
“那……我們下車呢,老趙,這樣會不會好一點?”裴溯也提高了音量。
然而她身旁跟著的婢女卻連連勸阻道:“閼氏不可,這外麵雨下那麼大,即使打了傘,也一定會渾身濕透的。”
“可是如果不這樣,隻乾坐在車上等,雨根本不知何時會停,我們一直等在這裡,什麼都做不了。”裴溯無奈搖了搖頭,又望向了雨打風吹的車窗之外,再定定道:
“不如這樣,老趙你把馬匹解下來,你騎著馬回沈州,再帶新的馬車來?隻是,要辛苦你一路淋雨了。”
“小的淋雨無所謂,隻不過,”老趙仍舊不為所動,“此處雖然在官道上,距離沈州也不算遙遠,可今日雨勢實在太大,若讓小的把閼氏一人留在此處,萬一閼氏有任何三長兩短,小的根本無法向王子交代。”
裴溯雖然出身江南裴氏,自小過慣了錦衣玉食的生活,可是自從及笄之後因為未婚先孕被趕出裴氏,她的生活便從高處跌落穀底,幾乎看遍了人間冷暖,根本不會為難任何身邊的婢仆。
此時,她若是堅持前行,無論是老趙或是她的婢女,可能都要為此承擔責任。
“需要幫忙嗎?”沉吟時,外麵傳來另一個渾厚的男聲。
婢女有疑,聽著車外那人與老趙的交談,悄悄將車簾掀起一角。
雨水順著車窗飄進來,打濕了裴溯的衣領,婢女便又連忙將車簾放下了。
匆匆一瞥,裴溯隻見到來人是個身材魁梧的漢子,一身鎧甲,應當是漠北軍的一員,隻是不知他為何會形單影隻出現在此處。
“將軍稍等。”老趙沒有立刻接那人的話,隻又來到窗邊,稍稍壓低了嗓子問裴溯:“若是有人幫忙,車輪應該能拉出來,隻不過……”
後麵他故意留了停頓,裴溯卻聽出老趙的意思。
來人一身戎裝,雖然屬漠北軍一員,但萬一是摩魯爾等人的手下,看穿或者知曉裴溯的身份,借此大做文章,便是後患無窮之事。
主仆三人沉默的片刻,那漢子卻已經下了馬,踩著滿腿的泥濘,走到了被汙泥陷死的車輪旁邊。
“這位將軍……”老趙趕忙上去阻攔,那漢子已經展開雙臂,抓住了車輪的輪轂。
“我乃赫彌舒王子麾下都尉,我叫霍司斐,”霍司斐一麵說,一麵已經徒手將車輪從沼澤裡拉了出來,“若是這車真被我拉出問題來了,你們可以等回到沈州之後,到大營裡來找我。”
車輪落地時,車廂也跟著歪了歪,裴溯被這驟然的翻起驚住,差一點就要摔倒。
但是聽到是裴彥蘇的手下,裴溯心頭的大石算是落地了大半,攥著的巾帕拍了拍胸口,卻又突然聽到另一個熟悉的男聲。
“霍大哥!”裴彥荀打馬而來,遠遠便看見了歪在路邊的馬車和霍司斐的身影。
大軍開拔之後,裴彥蘇因著心急如焚趕回家,立刻就單人單騎離開;而他們行軍到了第二日,卻又收到了來自沈州的飛鴿傳書。
這一次是裴彥荀讀的信,信的內容不但證實了他一開始的猜測確鑿無誤,裴彥蘇急急回趕是因為公主出了事,而且還說,就在第一封家書寄出後不久,他們便遇到了一位神醫,公主在神醫的醫治之下,已經恢複了許多。
霍司斐是至純至忠之人,聽了裴彥荀的話,便想早早將這個好消息告知王子,於是也一個人先行了。
而裴彥荀呢,覺得留在大軍裡循規蹈矩實在無聊,忍了大半個時辰,便也一個人先跑。
霍司斐聽見裴彥荀的聲音,轉頭看向馬蹄噠噠的來人,笑問:“裴小哥,你怎麼也一個人先跑了?”
馬車中的裴溯確認來人是裴彥荀,想到自從自己的侄兒被當做半個人質留在新羅後,已經有快要兩個月沒見,當下不顧還在下著的大雨,掀開車簾,微微探出了頭,還沒開口,裴彥荀先看到了她,喜道:
“姑母!怎麼是你!”
“這山上有座懿寧庵,先前我過來為公主祈福,眼下公主大好了,自然要來還願。”裴溯淡淡笑道,“隻是沒想到居然下了這麼大的雨,方才車輪陷入了泥中,我們差一點被困在這裡,幸好有這位霍都尉伸出援手。”
說到此處,裴溯這才微微轉臉,向霍司斐報以誠懇的笑:
“還未來得及感謝霍都尉雪中送炭,方才若是言語有所得罪,還請霍都尉見諒。”
霍司斐卻呆立原地。
小小的車窗上,探出的這張玉麵實在動人,尤其是窗外暴雨如柱,風吹鬢間碎發,她更像天上下凡的神女。
“霍大哥是我們這次出征新認的兄弟,又剛好出手幫了姑母,可不是正巧?”裴彥荀仍騎在馬上,看不清霍司斐眼神細微的變化,隻當他一如既往純直,說不了場麵話,便幫忙解圍。
“雨勢太大,既然馬車已經能走,姑母,你還是趕快回去吧。”裴彥荀頓了頓又道。
一直到馬車走遠,霍司斐方才回神,人還站在泥裡,問他身後的裴彥荀:
“這就是你的姑母,王子的阿娘?”
“霍大哥被雨淋傻了嗎?”裴彥荀拉著韁繩,“冀北那副天人之姿,有多少繼承了姑母,今日一見,霍大哥知道我從前沒有吹牛吧。”
霍司斐拉過自己的馬,踩上馬鐙,又聽裴彥荀遲疑了幾息,忽然笑了:
“單於,我看碩伊語無倫次,恐怕……”
“是我!”碩伊梗直了脖子,略蒙風霜的雙目早已刺紅,“都是我一人所做!我兒處境淒涼,我恨赫彌舒搶走他的一切,所以指使了手下,布下今晚的毒局!”
“單於,前後翻轉之言,孰真孰假,不可儘信,”帕洛姆語速加快,“不如……今日就到此為止?”
烏耆衍手指動了動,仍隻聽著碩伊把所有罪責都攬在自己的身上。
而那前去追查城門之人的心腹速回,言說兩個守門之人,已經畏罪自殺。
至此,似乎一切已然明了。
“赫彌舒,今日是你大婚之日,”烏耆衍綠眸未動,“這幾個冒犯你王妃的人,你都已經先行處置了。對於毒害你的閼氏碩伊,你覺得應當如何?”
裴彥蘇轉頭,將目光再次移到蕭月音的臉上:
“公主你說,孟使官慘死,要如何處置仇人?”
38.
蕭月音從驟然被碩伊辱罵的驚愕中回過神,忖了半刻。
碩伊突然將槍口對準她,倒未必是為了泄私憤,反而是眼看著無法扭轉大局,便下了決心抗下一切,好順利讓兒子車稚粥得以脫身。
這麼想來,那些辱罵她的話,隻不過是為了刺激她和裴彥蘇,吸引眾人的怒火,倒真算不得什麼。
但仔細回想,她昨晚差點被車稚粥的手下淩.辱時,車稚粥口口聲聲,自然是知曉裴彥蘇被毒害之事的,碩伊這樣囫圇撇清,其實破綻百出。
隻是,烏耆衍匆匆拍了板,他對裴彥蘇說的話,看似是在詢問,實際卻已經將車稚粥完全摘出來了。
從屍山血海裡爬出來才得以統一漠北的單於,到底是虎毒不食子。
若是自己再死咬不放,恐怕會再起波折。
“孟使官此番被連累喪命,兒臣於心難安。”蕭月音鬆了裴彥蘇的手,起身向烏耆衍鄭重行禮,用的自稱,也換做了和裴彥蘇一樣,“漢人講究落葉歸根,兒臣隻求父王一件事,準許孟使官靈柩返回鄴城,入土為安。”
顯然,“兒臣”這個稱呼也讓烏耆衍頗感意外,不過他倒是不動聲色,點頭同意了她的要求。
陶鎮上,隨著長居的百姓和來往商旅遷客們逐漸痊愈,鎮上的生活也恢複如初。
冀州城被周廷正式接管,東陶鎮也重新來了長官,原本隻是暫時統籌除疫一事的陳定霽自然隱身,陪在妻子莊令涵身邊,為剩下的病患繼續醫治。
當然,莊令涵依照承諾,並未將蕭月音有孕一事告知任何人,包括自己的夫君陳定霽。封鎖解除後,她一麵著手加快醫治患疫病的百姓,一麵也悄悄為蕭月音調配安胎的藥物。
公主初次有孕,近日來又憂思不斷,對所有人隱瞞身孕不說,還要抽空擔憂先前在不知情時與王子過於激烈的房.事是否會影響到腹中胎兒,光是短短幾日,她原本就偏瘦弱的身子便又清減了不少。
神醫小莊先生看在眼裡,調配方藥時,便也多加了一些養身之材。
但莊令涵不知的是,蕭月音並非隻為自己一人事而憂思,裴溯昏迷的時日不短了,雖然並無性命之虞,可她一日不醒,蕭月音便一日心懷忐忑。
當然,還有另一件她連莊令涵都並未告知的事。
早在營州、眾人歡慶酒醉那晚,她曾偷聽到了霍司斐與裴溯的對話,原本時日也有些久了,她一直將這個苗頭埋在心中,但自從霍司斐也來到東陶,她偶然發現了一些端倪,便不得不重新正視這個問題。
裴溯帶來的貼身婢女阿苔先前雖然也染病倒下,但經過醫治後很快痊愈,仍舊貼身照顧裴溯。霍司斐雖然明麵上從未有過半點逾矩的行為,可是,卻被蕭月音在暗處撞見好幾次,恰時將親手做的吃食和湯藥送到阿苔的手上。
蕭月音想著曾聽裴彥蘇他們評價霍司斐至真至純的脾性,便以點看麵,推測他應當是日日定時這樣做,隻是不知他這樣有沒有被老趙或韓嬤嬤撞見過。
若是放在從前,她還是寶川寺的靜真居士的時候,聽到這樣的事情,她一定會認為是傷風敗俗、是擾亂.倫理綱常的齷齪。
但經過自己與裴彥蘇的情.事,她再也不這麼想。
愛是平等的寬容的,隻要不傷害到彆人,誰都有愛的權利。
“既然如此,霍大哥可否聽我一句?”她清澈的眼睛看向俊臉紅透的草原大漢,即使他高大壯碩,像山一樣矗立在她麵前,可是她輕和柔婉的話語,卻極有分量。
霍司斐緊張卻鄭重地看著她。
“霍大哥你真心待阿娘,我都看在眼裡,記在心上。但你對阿娘的好,請先到此為止。這件事,我不會告訴任何人,不會告訴阿娘,也不會告訴王子……”
但突然說到裴彥蘇,蕭月音心頭驀地微微發酸。
事到如今,她還不知與他有沒有將來。
而由局中人成為局外人的霍司斐也豁然開了竅,眼見公主神色黯然,定定插話道:
“請公主放心,王子他定會來接公主的。”
“嗯……不提他,不提他。”蕭月音答非所對,澀然笑了笑,饒是如此,鳳眸烏鬢的她仍舊像一朵迎風盛開的海棠。
她按下自己因為裴彥蘇而突然起伏的心緒,頓了頓,接著方才自己的話道:
“霍大哥的事,我會想辦法去探聽阿娘的心思。若是她沒有,便請霍大哥不要再因為這個給她添麻煩;若是她有,我們可以一起再想辦法……”
“多謝公主成全,”霍司斐雙眸晶亮,看向自己手中的藥和粥,“既然如此,留給我的就隻有等待,多謝公主,不計較我的唐突。”
臨走時,又像是忽然想起什麼,轉頭說道:
“算著日子,王子應該就在這一兩日內到了,他現在定是在來的路上。”
分開之後,蕭月音的心頭如有萬千思緒,追索每一個縈繞糾纏的線頭,卻兜兜轉轉還是到了裴彥蘇的身上。
她迫切想要知道一個結果,可衝動剛剛萌發,又被另一浪怯懦的潮水淹沒。
隻要她不去麵對,那個壞的結果,就一輩子不會被她知曉,對不對?
蕭月音心口微微發疼,想要將自己從這千絲萬縷中剝離,再去探望裴溯,便扶著樓梯,緩緩地、一步沉似一步地向上走。
忽然,身後有急促的腳步聲,熟悉而陌生,由遠及近。
她呼吸頓住,心跳似乎也停了下來。
腳步越來越近,世界卻像離她越來越遠。
而她驟然轉身時,已經跌入了她思念了無數次的懷抱。
其實,早在她們一起散心離開冀州的路上、蕭月音向她坦白身世的時候,她便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三年前,她與裴彥蘇在臨漳遇見的那個救困濟民、被裴彥蘇一窺容顏便傾心相許的白衣姑娘,也許並不是弘光帝的掌上明珠蕭月楨,而是一直被隱去存在、從小在寶川寺修行的靜真居士蕭月音。
當這個大膽的想法襲來時,種種當初令她費解的細節,便都說得通了。
而若果真如此,這樁半是為己半是為國的姻緣,又陰差陽錯把裴彥蘇真正的白月光帶到了他的身邊,讓當初那個善良又美麗、令他念念不忘的姑娘,成為了他名正言順的妻子。
際遇造化,因緣天定。
隻是彼時她經過深思熟慮,仍舊選擇不把這件事告訴蕭月音。
一是她不敢完全篤定,倘若臨漳的姑娘卻是蕭月楨的話,這件事隻能讓他們的夫妻關係越來越亂;二是她不相信裴彥蘇是無情之人,又憑借他的智慧,自然也會想到這一點,夫妻之間的事,自然由夫妻間說開,外人不要多嘴。
而現在,經曆好一番磋磨,他們終於再次相見,這些話,也再輪不到她這個做娘的去說了。
“冀北,”裴溯淺淺笑著,說話時,裴彥蘇和蕭月音都已經走到了她床榻前,“這一次,你不會怪阿娘自作主張,把公主帶出來,害你這麼多天找不到人吧?”
裴彥蘇知曉裴溯與音音向來親密無間,有時候對音音比對他這個兒子還要掏心掏肺,當時那樣的場合,是他瞞下了所有人他早已知曉音音身份一事,站在裴溯的角度想,她會把倉皇失措的音音暫時帶離他,也是十分明智之舉。
他們夫妻才在前一日的歸還典禮上出儘風頭,轉頭衝突鬨出來,鬨到外人眼裡耳裡,對誰都不好。
先前,在沒有她們的音訊、也沒有讀過音音的信時,裴彥蘇渾身長滿了暴戾的刺,衝動易怒、理智全無,幾次差點犯下大錯,但當喜訊接二連三到來後,他便再次回歸到從前運籌帷幄的模樣,在來的路上,便已經想通了這些。
也許,這番與音音情.事的磋磨,是上天在懲罰他,懲罰他明知已經把他畢生所求帶到了他的身邊、讓她成為他的妻子,仍舊選擇隱瞞下來,造成無數的誤會和她的忐忑痛苦。
“還是我怯懦,臨到頭了,卻還是不敢鼓起勇氣,要借阿娘的理由逃避麵對。”蕭月音卻搶先一步說了話,“這次在東陶的遭遇,讓阿娘平白蒙受疫病之苦,是我的過錯,大人要怪就怪我。”
說著,她便鬆了一直牽著他的手,離裴溯更近,杏眼裡閃著愧疚和自責。
裴彥蘇的大掌被她拋下,空在那裡,心也突然跟著她空了大半。
“音音……”他怎麼舍得怪她?深邃的目光一瞬不瞬地跟隨她的身影,呢喃卻被他含在喉嚨裡,生生卡住。
“好了好了,”這些裴溯都看在眼裡,她知曉此時最應該的便是讓他們能好好說話,便對阿苔吩咐,“秦娘子在何處?讓她來為我看看吧。”
而眼見蕭月音還有在原地等秦娘子來的意思,裴溯又看向裴彥蘇,拿出了當娘的口吻:
“冀北一路辛苦了,不用在這裡守著阿娘,先去休息吧。”
然後又將視線轉向蕭月音,柔聲道:
“公主也不用守著,你們夫妻多日未見,正好說說話。”
即使她對他從頭至尾都是虛情假意,但她心匪石。
來到那藏有暗格的書架前,他再次拿出了那先前幾番猶豫、都並未打開的信筒。
很多答案,都在信上。
刮開火漆,扯開筒蓋,將完好無損的信紙抽出,裴彥蘇看到信的第一眼,先是拿出先前的幾封,對比字跡。
果然如裴彥荀意外獲得的那封隻剩幾個字能看清的信,出自同一人之手。
都是她。
而再看這封信內容,向來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的狀元郎,心口卻猛然一震。
旋即,他又勾唇一笑。
“蕭月音。”原來真是她的名字。
“音音。”他緩緩輕喚,口中似含甘泉。
“音音。”什麼時候可以這麼喚她了呢?
“音音。”
39.
和公主的小院臥房結構相似,裴彥蘇這邊的臥房也連著湢室,不過相較起來,整體都要寬敞大套了許多。
想必在安排住所時,烏耆衍這個父親也是有私心的。
浴水是早已經準備好了的,為蕭月音脫下這一身“飽經風霜”的嫁衣時,韓嬤嬤還是忍不住低低歎了一聲萬幸萬幸。
王子大婚事發全在幽州城外,她們這些留在臨陽府的婢仆們得知公主遇險時,都已經是後半夜、蕭月音和裴彥蘇被烏耆衍單於的人找到以後。
光是從這件立了大功的嫁衣上那些零落斑駁的血跡,韓嬤嬤也能推測出今晚的凶險。而蕭月音本人,雖然在去見烏耆衍之前和裴彥蘇都各自稍稍整理了一番,但是她的麵上、頸上、蓬亂的青絲間和手指指縫中,到處都是這一晚驚心動魄的痕跡。
“幸好王子先前是深藏不露,如此英勇,”戴嬤嬤自然也知曉裴彥蘇單槍匹馬救人的壯舉,由衷恭維感歎,“公主若是真被那幾個無賴玷汙了去,奴婢恐怕是再也無顏,麵對九泉之下的盧皇後了……”
關於那被擄的細節、那幾個無恥之徒的侮辱之語,雖然她也曾當眾為自己正名,真正沉靜下來時,蕭月音實則並不願多多回想,隻當噩夢一場。
且又聽韓嬤嬤為她清理發間雜屑時,小心問她,裴彥蘇將她從車稚粥處救走之後,兩人去了何處。
她既要誘,他便如她所願,隻是這麵落地銅鏡,讓他生了更多有趣的心思。
裴彥蘇將被他撕得粉碎的紅裙隨手扔在地上,大掌覆住桃,狠狠攥握,低低斥道:
“還是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誰允許你穿成這樣了?”
“嘶……”蕭月音不明白他這鋪天蓋地的怒意從何而來,痛感上達,她眼睫顫動,蹙著黛眉回嗔:
“你、你輕一點嘛……弄疼人家了。”
“知道疼,還要那樣?”裴彥蘇根本不放手,不僅不放手,還攥向了另一側,“公主什麼時候學會的跳舞,微臣怎麼……從來都不知曉?”
他當然不會知曉,跳舞這種任人觀賞的閒技,向來需要保持端莊持謹的皇家女,根本不可能會學。
“冀北哥哥,你就說、就說我跳得好不好嘛……”羞赧和眩暈交替占據著蕭月音的神誌,她隻能儘力躲開那些可能暴露自己身份的話語,用他喜歡的稱謂討好他。
不自覺一動,腰上的銀鈴又是一陣響。
裴彥蘇根本聽不得她這樣,長指一麵尋覓,他一麵用齧噬在她香肩上留下深痕:
“好,很好,哥哥很喜歡……隻是,真兒要老老實實告訴哥哥——”
他故意在這裡停頓,和她隔著銅鏡對視,捕捉她迷離而柔鬱的眼神,鎖住。
“是不是有求於我,是不是有什麼事瞞著我?”每一個字,他都說得字正腔圓。
因為,隻有這樣才能掩蓋他放手一搏的心虛和倉皇。那一瞬,他幻想她親口告訴他她就是蕭月音,幻想他堅持了許久的隱忍,終於撥雲見月、得到他最想要的結果。
他貪心,全是因為她。
是她讓他這般瘋狂的。
要她來說,他想聽她來說,他偏等她來說。
而聽到裴彥蘇這樣問,蕭月音的心快要跳出來了。
銅鏡裡男人俊朗的麵容,因為這突然鄭重其事的疑問而多了幾分冷肅,冷到快要將她周身的熱意驅散,將她拉入無儘無底的深淵。
她要說嗎?她敢說嗎?
她明明隻是因為吃了點小醋,想要給他一個小小的、準備充足的驚喜而已。
她瞞著他,她有太多事瞞著他,就算是現在要說,又該從何說起?
蕭月音櫻唇微張,像是僵住,根本動彈不能。
而這相對凝滯的時光裡,男人的耐性耗儘,撩開衣擺,另一隻掌攥住她環繞著銀鈴的位置。
“不說,是沒有,還是不敢說?”裴彥蘇的話語和欺入一樣,幾乎咬牙切齒。
蕭月音的上下顧此失彼,隻能抓住麵前銅鏡精致的雕花邊緣,把它當做她的救命稻草。她頭上的發髻原本就因為方才的舞蹈而略微散亂,如今這猛然一動,更有幾縷青絲垂落,粘在她滿是香膩汗津的雪膚上。
她半惶半惱,又快要支撐不住了。
又是這樣……怎麼又是這樣?
上次在直沽那海邊的窗前他便為所欲為,今日她分明沒有做錯任何事,卻還是換來他如此對待。
而上一次她的赧然來自可能被旁人聽見瞧見的擔憂,這一次,又變成了源自對隨時可以抬眼瞧見的那些肆狂畫麵,無窮無儘的恥。
“你、你怎麼這麼喜歡,”蕭月音緊緊閉上杏眸,強行被壓住的不止淚水,還有要被他逼出來的答案,“這麼喜歡後麵……”
束匈的係帶也在後麵,她說話時,他隨手便將它鬆開了。
鬆開卻不解,火紅便隻能下滑,難以墜落。
他不回答她的問題,就像她也不回答他的問題一樣,兩個人的動作舉止親密至極,嘴上卻都不肯讓步半分。
蕭月音再也受不住,在他沖幢的間隙,突然掙脫了他。
轉身抱住草原上最為悍猛的大狼狗,踮起了腳尖。
親眼見男人的麵容,比在鏡中所見要複雜得多,橫穿眉骨的刺青隱隱含著怒意,墨綠色的瞳孔卻又冷倨如寒冰。
她學著他,柔荑扣住他緊繃的下頜,主動堵住他的薄唇。
這個動作在他昏迷的那些時日裡她做過許多次,最近她卻生疏了不少。
裴彥蘇聞到了她口中的絲絲酒氣。
原來她是因為醉了,才會這樣引他誘他嗎?
而即使難得飲了酒,還是什麼都不願意說?
是不願意,還是沒有膽量?
有膽量這樣勾,引他沒有膽量說實話?
她到底是愛他還是怕他,又或者她還有什麼他不知道的事,準備隨時隨地冒出來,讓他措手不及?
這樣的念頭令他失望,令他沮喪。
到底是他想多了,到底是他自作多情。
“小妖精,今晚是不是不想睡了?”他掐住她的後頸,強行拉開她的親吻。
既然誰也不願回答對方的問題,那隻能用彆的方式來解決爭端了。
裴彥蘇將懷中的妻子再次翻轉,讓她再次直麵銅鏡,死死扣住不讓她掙紮。
這樣,她便看不見摸不著他悄然滑落的眼淚了。
而她的反應,居高臨下的裴彥蘇,當然儘收眼底。
如她光滑細膩的後頸,流利動人的肩線,還有藏匿於寢衣衣擺之內,若隱若現的玉巒。
他當然是在試探。
方才在外麵,聽到隋嬤嬤和太醫的對話,他也知曉她千方百計推遲婚期,並非為了撞上她癸水的日子,好趁勢躲了與他圓.房。
因為,在那封他截下來的書信上,明明白白寫著,她要與真正的大公主蕭月楨,在他們大婚之前,重新換回來。
雙生的姐妹兩人,把他當做玩偶來戲耍。
他怎麼可能放人?
40.
暗流湧動,不止一處。
“大人才高八鬥、文采斐然,說的這些啞謎,我聽不明白。”蕭月音故作鬆緩,最後一個字收尾,隱隱咬住了牙根。
有時候裝傻充愣確實能帶來奇效,他做得,她自然也做得。
並未等來裴彥蘇的反應,她反而等來了門口隋嬤嬤的傳話,原來太醫已經到了。
“讓太醫在耳房內為公主診脈吧。”裴彥蘇語調溫和,不疾不徐,蕭月音入耳的同時身上卻是一沉,原來是裴彥蘇自己取了外袍過來,給她嚴實披上。
思慮周全行為體貼,是為人夫的樣子。
係好外袍係帶,蕭月音便跟著他出了臥房來到耳房,坐下時,隻見隋嬤嬤向自己擠了擠眼,蕭月音便知她應當是囑咐好了太醫用藥一事,暗自舒了口氣。
下定決心的時候,貝芳十分慶幸自己能看懂一些漢字。
信封包裝嚴實,裡麵是厚厚的一疊,封口處有紅色的火漆,其上蓋了印,她仔細一看,也認出了“蕭月音”三個字。
永安公主的閨名叫“蕭月楨”,在冀州時又由著永安公主的兄長康王之口,說出了公主還有一名名叫“蕭月音”的雙生妹妹一事。
而此後閼氏與王妃雙雙失蹤,王子偶爾漏出的隻言片語裡,說明他迎娶的王妃便是那其中的妹妹。
是以,這封不知為何被翠頤藏起來的信,是王妃在臨走之前,留給王子的。
除了翠頤,無人知曉這封信的存在。
貝芳自小聰明過人,因為出身低微,又很會察言觀色見風使舵。自從上次在沈州,她用言語刺激完公主、害公主驚懼昏迷之後,她卻恍悟了,不僅積極為公主找來了神醫秦娘子治病,從此之後,再也沒有做過什麼事。
原因倒也簡單,作為旁觀者她看得太清楚,王子與公主的感情牢不可催,她沒有機會插足,王子甚至連話都沒有對她說過一句。
若真要她強行去做,薩黛麗的前車之鑒就在眼前。
甚至就連閼氏裴溯,對她也隻是禮貌疏離,從來沒有把她當做過王子的“妾”。
從沈州到營州到直沽到冀州,一直到今日,她默默旁觀,也在積極為自己找尋退路,主動和公主身邊的宮婢翠頤交好。
值此時,她要賭殺手並不知自己殺錯了人,早已離開此處。
所幸,一路步行來到王子的帳前,她都安然無虞。
王子帳外有人把手,是跟了他許久的心腹,名叫倪汴的。
倪汴見她夤夜前來,臉上閃過了一絲複雜的神色,又罕見地猶豫了一瞬,才小聲說道:
“彆說姑娘這個時候想見王子,就是平日裡,也是不能的……”
貝芳的手上還有翠頤的血跡,淡淡的血腥氣被夜晚寒冷的秋風吹到倪汴的麵前,他盯著她又看了一瞬,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一般,再複問:
“姑娘找王子什麼事?我替姑娘傳話。”
“不必了,”貝芳將身上的鬥篷攏好,“事情緊急,必須要立刻同王子說。”
卻見倪汴的視線迅速將她從頭到腳掃過,同時手放在了腰間的佩劍劍柄上,並沒有鬆口的意思。
“我保證,你放我進去,不僅不會挨王子的罵,他還會嘉獎你。”貝芳毫不猶豫與倪汴對視,目光之中的堅定毅然,半點不輸倪汴這個男兒。
從他注意到她開始,從未見過她這樣的模樣。
他最終心軟了。
大帳裡,裴彥蘇並未入睡,身上還穿著白日趕路時的衣衫,人也坐在臨時搭起的大案前,一手抱著睡得正香的貓咪北北,一瞬不瞬地端詳著另一隻手裡的香囊。
聽到陌生的腳步聲,男人驀地將頭抬起,那雙墨綠色的眼眸含著鷹隼一般的目光,直直射向朝著他緩步走來的貝芳,淩厲刺骨,像是要當場殺了她一般。
“倪汴該死。”裴彥蘇把香囊小心收回了懷裡,指節按住北北的貓頭,語氣淡淡,“你也該死。”
“我隻說三句話,三句話後,任憑王子處置。”貝芳開門見山。
裴彥蘇麵色沉鬱。
“第一句,我是大閼氏帕洛姆派來到王子身邊探聽消息的,”貝芳不疾不徐,“所有人都知道大王子狐維生來癡傻,但其實都是裝的,他和他的母親帕洛姆一樣心機深重。”
身為單於的正妻和長子竟然如此“忍辱負重”,原因倒也不難猜,是當初碩伊和車稚粥母子太過受寵。
帕洛姆是左賢王呼圖爾的親妹妹,和呼圖爾一樣聰慧機敏。彼時,呼圖爾身為烏耆衍最為信賴的創業夥伴,獲得的寵信早已過甚,若是帕洛姆生下的長子也處處鋒芒畢露,左賢王一係難免不會盛極必衰。
為長久之計,帕洛姆不僅自己扮演好不爭不搶、賢妻良母一般的大閼氏,還與早慧的長子狐維密謀,用“癡傻”和“賢惠”把烏耆衍後宅的光芒儘數讓給了碩伊與車稚粥母子。
貝芳和親姐姐沙麗思從小孤苦無依,幾歲時被帕洛姆收養,姐妹兩人名義上是大閼氏的“義女”、大王子的“義妹”,實際上,卻是帕洛姆和狐維母子為了掩人耳目而專門弄的“童養媳”。
因著從前曾漂泊無依,貝芳早早懂事,來到帕洛姆和狐維身邊後不久她便看出了狐維其實一直在裝傻,但知曉此事事關重大,因此多年來未同第二個人提起過,就連姐姐沙麗思都不知情。
貝芳十歲那年,比她大四歲的姐姐被狐維“迎娶”過門做了癡傻王子的王妃,帕洛姆為了讓貝芳也早早曉事,不僅在狐維洞.房時全程從旁協助,還讓心腹逼著貝芳於同一室中觀看,半點不能離開。
那樣齷齪至極難堪至極的事情,她從十歲看到十五歲。車稚粥因為借腹生子一事徹底失了烏耆衍的寵信,狐維的魔爪卻即將伸向她——
轉機在赫彌舒出現時,她主動向帕洛姆請纓,要到王子身邊與碩伊的外甥女薩黛麗爭一爭。
但是很可惜,她什麼也沒有爭出來,就連薩黛麗之死也是自作自受,與她毫不相乾。而帕洛姆大約是耐心耗儘,惱火她如此“不中用”,這才在她即將返回上京的前夜,派殺手刺殺她,好利用她的橫死再做文章。
聽完關於長兄狐維的秘辛,裴彥蘇麵色未動,隻沉沉道:
“第二句呢?”
“第二句是,當日在沈州王子出征之後,是我故意用薩黛麗和隋嬤嬤的死狀嚇唬公主,害公主憂思昏迷,”薩黛麗迅速從回憶中提起心神,誠實地承認自己做過的錯事,“後來我將功補過將神醫秦娘子找來——”
“這些事情我都知道,”裴彥蘇不耐煩地揉了揉北北的貓頭,力氣大到熟睡的北北都被揉醒了,睡眼惺忪地看著懷抱它的英朗男子,“之所以留你一命到現在,也是因為你給公主找來了秦娘子。”
“第三句,”眼前的男人冰冷得不像話,像是隨時都可以掐住她的脖子把她送上西天一樣,貝芳隻能深深呼吸,以此來勉強保持自己的態勢,“我來是要向王子你投誠的,希望正式加入你們的陣營,與你們共同對付大閼氏。投誠的規矩需要投名狀,我也帶來了。”
說完,從鬥篷之下,掏出那封被翠頤藏了許久的信,放在了裴彥蘇麵前的大案上。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生母,也是第一次聽見她的聲音,在親切無比地喚她。
蕭月音淚眼婆娑,甫一上撲,卻雙臂一空。
原來已經乍然驚醒了。
掀開眼簾時,黑暗裡,有一個寬闊的身影,坐在她的床頭。
是裴彥蘇,稍稍俯低了身體,長臂結實有力,長指骨節分明,拇指上的薄繭,在拂去她嘴角淚珠時,給她帶起了點點痛意。
“你……你怎麼……”蕭月音大口喘著氣,嗓音啞了大半。
“公主夢魘了,”裴彥蘇將拇指放入口中,淺嘗輒止,“微臣來陪公主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