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世隆離開後,柴紹從帷帳中掀簾而出,一股寒風灌進褲管中來,不禁打了個冷顫兒,聽到一陣嘩嘩作響聲,正抬頭眺望營中大纛時,侍衛孟通快步走來,拱手稟報道:“霍公,馮弇將軍偵伺回營,有軍情奏報。”
“我知道了,這就過去,”柴紹點點頭,朝中軍大帳邁步而去。
馮弇和幾名軍校早已在大帳中恭候了。待柴紹入座後,馮弇一揖說道:“霍公,近日來梁軍偃旗息鼓,按兵不動,遵照您的命令,我帶領精騎晝伏夜出,潛蟄於山地林間,抵近伺察,果然有所收獲——昨日,梁軍大營中奔出一支人馬,向北疾馳,對方甲胄上的虎頭護肩十分顯眼,應是梁師都的親兵護衛。雖然人馬混雜,我們沒有看到梁師都本人,但騎兵衛隊的人數之多,儀仗之精,不難猜到是梁師都離營而出。從大隊騎兵的揚塵方向來看,這支人馬是朝著銀溝峁的吐穀渾營地去了。”
柴紹聽罷,摸了摸自己寬大的額頭,看著大帳中間三腳鐵爐裡躍動的火苗,咂了一下嘴唇,說道:“風雪將至,看來,梁師都是要撤兵了!按他一貫的作派,離開之前,必然要拚命一搏的,我們得有所準備啊!”柴紹抬起頭來,對馮弇說道:“嗯,馮將軍這幾日帶兵偵伺,頗為辛苦,先回營歇息吧,稍後我再召集眾人商議防禦之事。”
馮弇躬身拜辭,帶著軍校們走到帳簾邊時,突然想起了什麼,又轉身回來,在柴紹麵前再揖道:“霍公,還有一事——我等蟄伏山林時,偶遇數名饑凍不堪的百姓,其中一個老者遍體鱗傷,奄奄一息,末將一時動了惻隱之心,便將他們帶回營中了,打算稍加調治,待傷勢見好,便讓他們……”
“大膽!”不待馮弇說完,柴紹臉色一變,厲聲喝道:“軍營重地,豈容閒雜人等進出,立即給我哄出去!”
“隻是那老者氣若遊絲,有性命之危,末將以為……”
隻聽見“啪”地一聲,柴紹一拍麵前案桌,抬手指著馮弇說道:“你早已不是終南山的綠林好漢了,而是我大唐王師的騎兵將軍,兵法有雲‘愛民可煩,將之危也’,這個道理難道你不懂嗎?今天收容幾個饑民,那明天是不是再容納幾個遊民,我這軍營成了避難所,還如何行軍打仗?!”柴紹越說越氣,想到今日在帷帳中張世隆上演的那一幕,心緒陡然起伏,怒火不覺上衝,喝道:“立即將閒人趕出軍營!今後再有類似之事,不論何人,本帥定然軍法從事!”
馮弇兀立在大帳中,正惶惑無措時,隻見李三娘帶著女將秦蕊兒掀簾進來。李三娘看了看怒氣衝衝的柴紹,又看了看尷尬不已的馮弇,已經猜到剛剛的情形了,便走到丈夫跟前,輕聲說道:“夫君,這事兒交給我吧!”柴紹聽聞,抬起頭來,正莫名其妙地盯著妻子看時,隻見李三娘轉身對馮弇微微一笑,說道:“馮將軍不必掛懷,此事由我和蕊兒來安頓,你回去好生歇休吧。”
馮弇沒有言語,對著李三娘彎腰深揖,便帶著幾個軍校出去了。
李三娘這才挨著柴紹坐下來,看著怒氣未消的丈夫,笑道:“夫君,聞訊後,我已了解過了,馮弇帶回來的是一家三口,老父與一雙兒女,是太和山北邊老河口的人戶,遭了梁師都的兵禍,逃難到此地。你看 ,人已帶回來了,且老者重傷昏迷,我看就留他們小住幾日,呆在秦蕊兒的弓弩營裡,待傷勢好轉後再讓他們走吧。”
“三娘,這是軍營呐!”柴紹扭頭看著妻子,皺著眉頭說道,“他們有難,當去找郡守縣令尋求幫助,像馮弇這樣,今天幫一個,明天幫一個,我這大營豈不成了收容隊?咱們乾脆回長安開施粥坊得了!”說罷,氣呼呼地轉過頭去,不再吭氣。
李三娘莞爾一笑,拉著柴紹的手說道:“夫君,咱們帶兵打仗,是為了什麼?還不是為了捍衛大唐,保護百姓,清寧天下。我聽古人說‘比近不親,無以致遠,’如果連咱們身邊的人都解救不了,又如何去解救天下蒼生呢?再說,這也不能全怪馮弇,當年我在終南山起義時,就跟他們說要愛惜百姓,對民眾做到‘五不可’,馮弇是我帶出來的將軍,此事也與我有乾係,你是不是連我也一起責罰呢?”說罷,李三娘嘴角含笑,把頭斜靠在柴紹的肩上,發髻中散發出淡淡的零陵香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