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星河初現,彎月如鉤,風輕雲漫。
延州城裡華燈一片,喧鬨褪去,街衢路人形單影隻,歸色匆匆,城北府衙的大門前,一對石獅靜靜肅立,兩盞紅燈輕搖細擺。
府衙東角的後花園枝繁葉茂,廊閣相連,夜風拂來,花香幽幽。園裡人影徘徊,輕語偶傳,柴紹夫婦並肩而行,時而指摘花草,時而信步絮聊。
“夫君,你看那邊草叢上,螢火蟲在飛舞…”
柴紹循聲看去,隻見不遠處四五隻流螢既明又滅,如火似燈,忽上忽下,煞是好看。
“嗯,夫人,這讓我想起終南山的南夢溪了,”柴紹反剪雙手,駐足凝視,若有所思地說道,“那時在關中,咱們每年都要回南夢溪的李家莊園,一大家子人好熱鬨!白天飲酒作詩,晚上提燈夜遊,路邊的螢火蟲成群結隊,左右飛舞,大夥兒隨性而去,儘興而歸,神仙般的日子啊!哎--”柴紹不禁歎息一聲,悵然若失,仰起頭來,望著蒼穹中的一瓣彎月,心事重重。
“夫君,”李三娘上前一步,握住丈夫的手,輕聲說道,“等天下太平了,咱們也不做什麼驃騎大將軍了,就回南夢溪耕織讀書,作詩飲酒,可好?”
柴紹轉過身來,看著妻子,眼中含笑,點了點頭,抬手理了理妻子的鬢前絲發,說道:“那再好不過了!隻是眼下……”不經意間,柴紹雙眉蹙於額中,頓了頓,接著說道,“眼下戰事不利,齊王敗北,朝廷又遣尚書右仆射裴寂出戰,我這心裡真是七上八下啊!”
“怎麼了?”
“裴寂位高權重,亦屬陛下的肱股之臣,然而,”柴紹搖了搖頭,“然而他並未領職軍中,隻因當年預謀起事,首倡大義,便從晉陽宮監一步擢升至百官之首,不熟弓馬,不諳戰陣,如何領兵?況且,劉武周堪稱勁敵,其戰力在西北諸賊之上,實力不容小覷啊!”
“那父皇為何派他出戰呢?”
“這個嘛……興許是因為並州新敗,需重臣掛帥,節製諸路兵馬,然後一鼓作氣奪回晉陽,”柴紹摸著自己寬大的額頭,不太肯定地回答道。
“難怪了,他要征召你麾下的李仲文前去效力。”
“李仲文的征調,還不完全如此,”柴紹又搖了搖頭。
“這又是為何?”
“這一來呢,李仲文當年奔襲潼關,截斷長安陏軍的退路,自以為功高,卻並未受到朝廷的重用,這些年來,他鬱鬱寡歡,早就希望靠上一棵大樹,一鳴驚人了;二來,此次領兵前方的裴寂與李仲文的父親、前朝真鄉郡公李衍有舊,借戰事關照世侄,憑軍功提升官爵,這也是人之常情;第三,李仲文在前朝時曾供職並州,雖是縣丞小吏,但也頗識地方風俗,裴寂向朝廷建議,征召此人到帳前效力,也在情理之中。”
“哎,”李三娘聽罷,歎息一聲,說道,“朝中之事,盤根錯節,如此複雜,著實令人傷神!不過,這個李仲文的確是個不甘落寞之人。”
“夫人,何有此言?”
李三娘莞爾一笑,望著繁星點點的夜空,遲疑片刻,似有所憶,然後拉著柴紹的手,說道:“夫君,咱們邊走邊聊吧,那還是義軍齊聚終南山時候的事兒了…”
園中星光滿地,夜蟲低吟,晚風悠悠,花木娑娑,夫妻倆沿著石板小徑攜手前行,李三娘這才打開話閘兒,說道:“當年為長安陏軍陰世師所逼,我在終南山召集義軍,保衛莊園,反抗鷹犬,策應你們在晉陽起事。”
“嗯,崢嶸歲月,現在回想,尤在眼前啊。”
“是啊,倡義之初,敵強我弱,舉步維艱,”李三娘點點頭,接著說道,“我讓馬三寶他們分成數路,從南夢溪出發,聯絡終南山的其他義軍,有的聞訊即來,有的逡巡觀望,有的嗤之以鼻,那李仲文卻是雄心勃勃,反而要我帶領人馬投到他的麾下,準備迎接關外的瓦崗軍,入主長安。”
“後來,瓦崗軍在洛陽城下敗沒了,李仲文也被武功城中的陏軍擊敗,”柴紹接過話來,扭頭看著妻子,說道,“他走投無路了,才投到咱們李唐的旗下。”
“嗯,”李三娘輕輕點頭,一挽發髻,說道:“我總感覺這李仲文與何潘仁、向善誌等義軍首領不太一樣--心氣甚高,難居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