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晚霞滿天,孤鶩過頂,長翔山間。
幾匹快馬披金沐光,輾轉城內,時停時行——聽聞百姓回城後,李三娘便帶著幾個親隨,從官衙中策馬而出,挨家挨戶,逐一探望,直至酉末時分,方才返回帥府。
抬腳入內,隻見柴紹獨自坐在位中,正手捧茶碗,低頭慢啜,案桌上,幾張紙箋鋪在麵前,一隻硃紅信封撕去半邊。
“夫君,這劉旻入山啊,還真有成效哩,”李三娘笑嗬嗬地走過來,坐在丈夫身邊,一挽發髻,說道,“有二三十個百姓回城了,我去看了看他們,雖疲憊不堪,卻精神甚好,個個踴躍,都爭著要返回黑石砭去,勸說家人趕快回城呢!”
柴紹聽聞,放下茶碗,摸了摸自己的寬額,長歎一聲道:“百姓倒是回城了,敵人卻不見了蹤影!”
“嗯…此事我也聽說了,”李三娘收斂笑容,皺了皺眉,說道,“原本以為對方會伏兵山隴,以其所長攻我所短,不想卻是這個結果,的確令人費解啊!”
柴紹點點頭,一籌莫展,嘟噥道:“敵情晦暗不明,我本打算再派遊騎多方巡查,看來,時不我待,已無可能了,大軍得做開拔的準備…”說罷,將案桌上的幾張紙箋遞給妻子。
李三娘接過來一看,原來是兵部的廷喻,上麵寫道:
“奉喻:
征討行軍總管霍國公柴紹,宜迅速北向,掃蕩敵境,直按敵穴,滌除暴虐;不可淹滯遲留,逡巡顧望,坐失戰機。
據悉,梁賊師都已遣人四出,求助北族部落及關外諸敵,若彼所尋已然獲資,集結兵馬,屯於朔方,則北征戰事有隳墮之虞!”
李三娘看罷,捏信在手,沉默半晌,久之,才自言自語道:“‘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咱們可不能因為兵部的催促,便貿然而進…”
柴紹搖搖頭,惆悵無比,歎道:“這豈是兵部的意思,乃是陛下的聖意啊!”
“那父皇也得看看咱們麵臨的實情呀,”李三娘嘟起嘴來,頗有埋怨之意,說道,“梁師都一退再退,他那葫蘆裡到底買的什麼藥?沒有應對之策,怎能輕易開拔大軍?”
一句話,戳到了柴紹的心坎上。
隻應了聲“陛下有陛下的難處,朝廷有朝廷的調度,”柴紹便緩緩起身,邁步向前,橐橐走到門邊,反剪雙手,舉目眺望——隻見晚霞已落,天邊漸黑,隱隱約約之間,長庚星已透出光亮,撲朔不清,閃爍不停,令人心煩意亂。
柴紹一動不動,沉吟良久,任由晚風拂動衣角。
“夫君…”不知何時,李三娘已來到柴紹的身後,輕聲說道,“我看兵書上講,‘忿速可侮,用兵之災也’;又說,軍將之術,當‘窺敵觀變,欲潛以深,欲伍以參’,若依照兵部的廷喻,急急向前 ,我擔心敵情不明,大軍會遭遇不測啊!”
說到這裡,一絲傷感閃現眸中,李三娘咬咬嘴唇,說道:“若如此,咱們寧願放棄此次北征,也絕不拿數萬士卒的性命作兒戲,誰人不是爹媽生,父母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