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沙河營地沉寂數日之後,再次變得喧囂忙碌起來——饑渴的士卒們飲馬洗鞍,埋鍋造飯,縷縷炊煙自堆堆篝火中嫋嫋升起,柴米清香隨風撲鼻。
中軍大帳裡,卻是清靜異常,衛士肅立,鮮有行人,隻晚風不時把軍帳吹得“呼呼”作響。
門簾掀動處,謝郎中背著藥箱躬身而出,眉頭緊蹙,神色嚴峻;
李三娘跟在後麵,低頭不語,心事重重。
前行十餘步,謝郎中站定轉身,深吸一口氣,緩緩說道:“殿下,霍公病得不輕啊!”
李三娘沉沉地點點頭,說道:“願聞其詳。”
“戈壁行軍,霍公外感風寒,故而惡寒發熱,頭痛身疼,無汗而喘,從脈象來看,脈浮而緊呐,這是其一……”
“謝郎中但說無妨。”
“嗯,其二,昨日一戰慘烈異常卻不利而歸,霍公憂勞成疾,神誌不安,故而心肝血虛,心陰不足啊!”
“二者交疊,雪上加霜?”
“正是,”謝郎中點點頭,“來者不善啊!”
“如何治療?”
“嗯——”謝郎中捋須答道,“外感風寒當發汗解表,宣肺平喘,而神誌不寧當養心安神,或情誌相勝。”
“情誌相勝?”
“對,醫家以為五行原本相克,心克肺,肺克肝,肝克脾,脾克腎,腎克心,故而喜可以勝憂,憂可以勝怒,怒可以勝思,思可以勝恐,恐可以勝喜呐!”
“可是……”李三娘咂咂嘴,滿麵愁雲地說道,“我軍新敗,哪來的喜訊呢?又如何’喜勝憂’呢?”
“那麼,”謝郎中把藥箱住肩上挪了挪,“也隻有在藥劑上下功夫了,但願能早日見效,隻是……”
“隻是什麼?”李三娘迫不及待地追問道。
“隻是這黑沙河大營在曠野之中,上不沾天,下不著地,所需藥材實難配齊啊!”
“所需什麼藥材?”
“外感風寒,須以麻黃發汗解表,配以桂枝溫經散塞,輔以杏仁利肺下氣,再用甘草調和諧藥;而安神養心,則需酸棗仁、首烏藤、柏子仁、五味子等藥啊!”
“麻黃,桂枝,酸棗仁,首烏藤……”李三娘喃喃念道,眉頭緊皺,心中似在盤算著什麼。
謝郎中拱拱手,說道:“殿下,軍中多以外傷金創藥居多,我估計麻黃能夠找到一些,可其他藥材,就真是難辦了!”
李三娘點點頭,對謝郎中說道:“嗯,此事容我思量思量,你先回去吧,傷兵營的士卒們還在等你呢!”
謝郎中躬身再拜,隻走出去兩三步,又再次回頭道:“殿下,霍公起病甚急,需及時用藥啊,若延誤時日,損陽耗氣,恐怕……恐怕月餘也難下床啊!”
李三娘緊繃雙唇,沒有回答,隻將手一抬,示意謝郎中返程。
夜星初上,微閃天際,李三娘仰起頭來,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一陣寒意浸入心肺,令人顫栗,萬般思緒頓如泉湧,不可遏製……
夫君病臥在床,高熱不退,時有妄語,眼下已不能領軍行令,數萬人馬屯於荒野大營,豈能曠日持久,又將何去何從?
繼續前進已無可能,紅墩界故壘不可猝拔,隻能來日另謀他策。
那麼,向後撤退呢,能撤到哪裡去?既要利於大軍駐屯,更要利於夫君養病——看來,隻有陽山城可選了,此處防禦完備,且被經營多年,補給應當不愁,但願藥材也有所儲備,隻是……
想到這裡,李三娘不禁皺了皺眉,垂抱雙手低下了頭,一股難以言喻的痛苦和失落彌漫心間——
若撤到陽山城裡,戰線一退便是近百裡,那就意味著在故壘之下,黑沙河畔,將士們先前的血都白流了,死難者豈能眠目?
再者,夫君是否同意撤退呢?雖然目前病重臥床,不能理軍,但病愈之後,戰線發生如此大的變化,他會不會責備甚至惱怒呢?畢竟,他才是北征的元帥呀。
另外,遭受了壘下之戰的失利,將士們一退黑水河,再退陽山城,軍心士氣必受影響,日後又如何激勵將士們呢……
一樁樁,一件件,攪成團,亂如麻,令李三娘心緒起伏,不可平複,怎麼辦,怎麼辦呢?
夜風拂來,撩亂鬢發,將帳前的火把吹得呼呼勁燃,投下李三娘孤零零的身影,明暗不定,搖曳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