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午後,剛入未時,劉汝匿成便在幾名千夫長的陪同下,來到了守將索周的營房。
這是一處石頭壘成的四合院,數十步見方,屋頂都鋪上了厚厚的乾草,權作防暑降熱之用,院外的沙石砌牆有一人多高,十餘名衛士持刀環立,戒備森嚴。
院門邊,守將索周汗流浹背,已等候多時,他身後跟著的幾名梁軍校尉垂手而立,見劉汝匿成已到跟前,便個個躬身,笑臉相迎。
“大帥親臨舍下,真是蓬蓽生輝呀!”索周拱拱手,笑道。
劉汝匿成微微點頭,也笑道:“我這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呀!”
“彼此友軍,好說,好說,”索周拾手一讓,迎客進屋。
涼茶獻上,寒暄已畢,劉汝匿成摸著短髭,慢條斯理地說道:“索將軍,唐軍在壘下連吃敗仗,損兵折將,現在退守黑沙河,已多日無動靜了,我料定,在嚴冬到來之前,他們斷不會再次進犯了!”
索周聽聞,隻笑了笑,尚未接話,便聽到對方繼續說道,“我思量著,如果沒有長安方向的增援,唐軍甚至會在第一場冬雪降下之前,撤回到陽山城去,畢竟,黑沙河無險可守,於唐軍而言,此處略作休整可以,但絕不是持久對戰的首選之地!”
“嗬嗬,大帥是不是過於樂觀了?”索周眨眨眼,狡黠地一笑,反問道,“您不是說過,對麵的唐軍不能等閒視之嗎?尤其是那個代掌兵權的平陽公主,是個詭計多端的婦人,不可不防!他們退守黑沙河,或許是喘息休整,伺機反撲,或許正搜腸刮肚,在策劃陰謀!”
劉汝匿成搖搖頭,說道:“索將軍未免過於謹慎了——唐軍在壘下慘敗,不說傷了元氣,但至少動了軍心,馮弇之死引得全軍後撤,這便是明證!倘若再來攻壘,那不是重蹈覆轍,自取其辱嗎?我想,柴紹也罷,李氏也罷,都不會那麼愚蠢!”
看到索周露出不屑一顧的神情,劉汝匿成頓了頓,接著說道:“至於什麼陰謀詭計,我看也是徒勞無用,不過瞎折騰而已——隻要守好這座故壘,不要輕易出戰,上了唐軍的當,任憑對方使什麼壞心眼,都奈何不了咱們!”
聽著聽著,索周臉上雖還留下一絲笑容,但心裡已是躥起了一股怒火,暗暗罵道:這個辮奴,背地裡接觸唐將何潘仁,還以為我不知道?還要裝到哪一天?真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渾蛋,你怎麼不想想,何潘仁與你來往,或許就是唐軍的詭計!
可鑒於劉汝匿成是稽胡大帥,更重要的是,他手上有數千騎兵,防守故壘不能沒有這支力量,所以,索周牙梆一咬,極力壓住自己的怒火,低頭端起涼茶啜了一口,勉強掩飾了過去。
劉汝匿成卻全然不顧對方的感受,順著自己的思路講了下去:“形勢既然如此,索將軍率領本部堅守故壘,人馬已是綽綽有餘了;近來,聽聞李建成在長安城裡大集兵馬,有犯我境之意,所以,我打算帶領人馬返回劄薩克城,以備不虞!當然了,索將軍若覺得有必要,我也可以留下兩三百騎兵供你調遣,如此一來……”
“哈哈,哈哈,”不等劉汝匿成說完,索周突然大笑起來,笑聲中帶著些放肆和蔑視,“人們都說大帥是戈壁灘裡的孤狼,是天空中的雄鷹,可為何一提到李建成,卻變得畏手畏腳,好似驚恐的脫兔一般呢?”
一片陰雲掠過劉汝匿成的臉龐,他的目光變得沉鬱而冰冷。
“李建成在長安城中集結兵馬,此事固然不假,”索周嗤嗤一笑,揶揄道,“可據我所知,他那是準備東出潼關,同王世充爭奪洛陽,至於你們稽胡嘛,在他眼中,恐怕已是喪家之犬了!”
聽到此話,劉汝匿成身後的幾名千夫長勃然大怒,挺身而起,指著索周正要發作時,隻見自己的大帥擺了擺手,示意他們坐下,然後也是哈哈一笑,不慌不忙地說道:“索將軍如此說話,無非是想激將本帥,留在此地,不過,咱們稽胡人在這瀚海戈壁裡,從來都是去就自如,絕不聽從任何勢力的指使,更不要說什麼朔方城裡的區區三品武將了!”
索周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牙齒咬得格格作響,眼中的怒火熊熊燃燒,頰上的肌肉連連抽搐。
“你們稽胡人說一套,做一套,真是太不地道了!”終於,索周忍無可忍,厲聲斥道,“暗中與唐將何潘仁來往,意欲何為?”
“哦?你已知道此事了,”劉汝匿成卻不惱怒,輕描淡寫地應道,“他想來投誠,豈不是好事?”
“哼,好事?既是好事,為何不通報我方?”
“事情尚在謀劃之中,知道的人多了,泄露了天機,怎能把好事辦好?”
“你這分明是強詞奪理!”索周怒不可遏,站起來質問道,“何潘仁想投誠,那是他一個人的事兒,可為何整個唐軍的邏騎,隻與我方交戰,卻對你們避而遠之?”
劉汝匿成抬頭覷了對方一眼,嘲諷道:“唐軍的事兒,我怎麼知道?你自己去問柴紹和他婆姨吧!”
“你……”索周一時語塞,隻用兩隻通紅的眼睛,怔怔地盯著對方。
“好了,”劉汝匿成站起身來,拍拍屁股,一揮手,說道,“今日登門,不是來同你對罵的,這一來呢,是想告訴你,我們要撤回劄薩克城了;二來呢,也請你轉告梁王,感謝他的‘好意’,讓我們嚼著陳糧爛穀過冬!走!”
說罷,劉汝匿成也不告辭,一轉身,帶著自己的人揚長而去。
索周站在原地,怒火中燒,看著對方遠去的背影,咬牙切齒地咕噥道:“真是可恨!我非宰了這個北蠻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