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眼前人是一幅男子打扮,但卻讓那裴家庶子顧不得先問廂內為何有人,而是微疑出聲:“你是女郎還是男子?”
弓身在馬車上,裴家庶子遲遲未進廂,車夫便候在下方未動。
見那裴家庶子問這番話,林落心道果然,放蕩不羈又喜好男色,同他第一句話竟是問是男是女。
雖是都作了男子打扮還被疑是女郎讓林落有點子生氣,不過看那庶子如此問的意思……
應是他這般模樣被瞧入眼了。
於是他斂了心思,嬌怯道:“我自是男子。”
誰人不知裴家二郎喜好龍陽?他自是男子才會這般攀上裴家車廂之中如此作態。
林落如同絲綢般柔和的聲音說著,他自案幾上抽回手臂,身子微微前傾,鬥著膽子抬起手向那簾上修潤指節探去。
他想拉住那庶子進來。
袖口隨著上揚的斜度滑落幾分,露出一截皓皓白腕潤著瑩光。
那帶著輕顫的指尖動作分明是青澀的,可廂中這小人兒行徑又實在大膽無比。
林落意欲何為全然落入簾外人眼中。
馬車上有片刻是寂靜的,隻有那小心翼翼又緩慢的探手還在動。
以為眼前人的沉默是一種默許,林落還沒觸到那裴家庶子,心中便已微微鬆了口氣。
瞧起來今日籌謀應當是成了。
再接下來,就該是籌謀著該如何讓這裴家庶子對他留情了。
心裡想著的是萬般好,隻是在林落指尖即將觸碰到那隻手之時。
那手挽著簾子下滑,避開了。
隨著的是那裴家庶子以左膝點著廂板,蹲了身在廂門處與林落平視上。
“誰讓你上來的?”
清絕幽沉的聲線傳來,林落的手還頓在半空有點滯,這明顯帶著冷意的話語讓林落的心一下子又提到嗓子眼。
“我、我自己偷偷上來的。”
本是不明白那庶子為何這樣問,轉而林落又想明白。
許是因為世族子弟的身份,即便是個庶子也要謹慎來曆不明的投懷送抱之人。
於是林落咬了咬唇,抬眼看向那還是逆著光有點模糊的麵容。
又說明來意:“聽聞洛陽裴家的二郎喜好龍陽,我、我是來自薦枕席的……”
這話說得林落羞怯不已,但他撲朔眼睫下的眸子卻閃爍著明光,告知著眼前人他並未說謊。
雖說世間好龍陽之事不是什麼稀奇事,但驟然聽見有男子坦蕩說出自薦枕席,似是引得那裴家庶子有幾分意外。
隨即林落便見眼前人向他傾了傾身,麵容由逆光落進暗處。
林落這才堪堪看清了這裴家庶子的容貌。
一雙深邃如幽潭的曜石雙眸嵌在俊美眉眼間,清冷中帶著一絲探究瞧著林落。
林落從沒想過一個男子的容貌能如此精致細膩,每一寸都宛如屹立在絕峰之巔被流風溯雨精雕細琢過帶著淩冽,但許是因為世族子自小浸潤學海,整體看來又如鬆竹清潤雅致。
雖是早知世族裴家二子皆美如冠玉,但林落未曾想到裴家庶子竟如此玉質金相。
那傳聞中俊美無儔的裴雲之又該是如何樣貌?
林落不敢去想,也無暇去想。
一時因這般驚色之貌仲怔,林落就這般猝不及防地與那庶子對視上,溺進那一池深潭,被在其間剝開見心。
盈著光如月下琉璃般的眼珠內澄澈無比,純淨之中匿不住半點主意,全都顯露出來。
竟是真的隻是來自薦枕席的。
說實話,眼前的小人兒真乃不可多得的絕色。
若是他真的是裴家二郎,或許現在他就應當把這少年收了。
可他不是。
分明林落在眼前庶子眼中看到了幾分賞色,但旋即,林落便見那庶子薄唇微啟:“下去。”
下……去?
林落再度愣住了。
一時間他有點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什麼。
於是林落顫了顫眼睫,軟怯憐弱:“郎君這是為何……”
“下去,不要讓我重複第三遍。”
林落話還沒說個完全,便聽那庶子重複,聲音染上幾分冷寒。
旋即他起身挽著簾子站至廂門車架旁,給林落留出了離開的空隙。
世族子弟雖自幼溫書習禮,但若是生氣起來拔劍殺個人,也是常有的事。
雖不知自己是為何沒能入這裴家庶子的眼,但聽他這語氣,林落身子一顫,趕忙跳下了馬車。
身量纖纖隨著寬大衣袍的擺動可見微毫,這般身嬌體弱的少年卻引不起裴家那庶子半分注目。
等在馬車前的車夫見廂內下來個人也是嚇了一跳,難怪方才那裴二郎一直在廂門口沒進去,原是裡麵不知何時有了人。
車夫是知道車廂內本不該有人的,這是他的失職。
他連忙想向那已經進了車廂的裴二郎請罪。
隻是車夫還未開口,便聽簾內傳出聲音。
“走罷。”
於是車下的林落將將立在地下站穩,一旁馬蹄聲與叮鈴便就響起。
那庶子就這麼走了。
有些茫然立在原地,直到那大門處似有侍從出來觀望,林落這才連忙折身向來時的小門處走去。
一邊走,他一邊想。
這是……什麼情況?
那庶子不是好龍陽嗎?
他既是男子,又生得穠豔,他專門派去花樓瞧過花魁小倌容貌的采綠都說他比那些小倌兒還俏上幾分,那庶子當是該瞧上他才對。
可他今日主動投懷送抱卻被趕了下來……
這真是奇怪。
林落無比納悶,明明今日的籌謀該是萬無一失的,可偏偏這庶子今日心意怎的就像轉了性兒呢?
難道那些個傳聞都是假的?
也不可能吧,畢竟裴家庶子風流狎倌的事可都是真真兒被人瞧見才傳出來的。
林落想不通今日到底是哪裡出了差錯。
不過……倒有一點無錯。
這庶子果真良善。
像他這般貿然潛入世家貴族車廂內的行徑,若是換個人勾引不成,恐怕早就被貴子一劍刺死了。
畢竟沒有身份的平頭百姓命不算值錢,高門貴族間在獵場上以人為肉靶比拚射殺之事屢見不鮮,門閥世家更是毫不憐草木賤命。
所以這難得良善的裴家庶子……
他必須得牢牢抓住了!
*
守著小門趁有人出來采買,林落閃身又回到了碧桐院。
剛進院中,守在臥房門口的采綠見他,睜大了眼。
“女郎,你怎的回來了,可見到了那裴二郎?”
林落一邊進著屋,一邊點點頭:“見著了。”
說著,他跪坐在有些簡樸的方墊上,飲了杯茶才消弭了些一路因避著人急促小跑而引出的幾分燥熱。
采綠在一旁瞧著林落臉蛋上有些微緋紅,衣領也微敞散亂,她遲疑:“那……可是成事了?”
采綠是知道今日林落有什麼打算的。
自他說明日再歸,采綠便知那檔子事就會發生。
本以為自家主子還要費些功夫到夜間才能上那裴二郎的榻,沒成想還未到一炷香,林落就回來了。
既是見到了人,瞧起來事也像是成了。
那……
那裴二郎是否有點忒快了些?
采綠想著,臉也不禁有點羞紅。
林落沒空去瞧采綠是何臉色,待茶水咽下,聞言隻歎了口氣:“沒成,我被趕下來了。”
說著,他伏在案幾上,小巧的下半張臉埋在了臂彎裡,聲音有點悶。
“裴二郎似是沒瞧上我。”
聽見林落說沒有成事,采綠這才斂了斂頰上羞色,旋即她吃驚:“怎麼會?女郎之資弗若天仙,那裴二郎斷沒有瞧得上那些個花樓小倌兒卻瞧不上女郎的道理。”
采綠說話間,林落幽幽抬眼看她。
那一雙置在男女麵上都無比靈動如狐魅人勾魂的眼盛著淨水如春,即便采綠常常見,但也常常為之失神。
這讓采綠愈發不解這裴二郎究竟是何心性,為何會對這麼一個美人兒坐懷不亂。
要知道林落從前在鄉下莊子的時候,隻是出門去田裡走上兩圈,便能引無數人送來瓜果鮮蔬隻為得他盼眸流轉機會。
采綠竟不知這裴家二郎在林落蓄意引誘之下,還能就這麼把人趕回來。
並未回答采綠的話,此時林落望著采綠的眸裡隻盛著淡淡哀愁。
他當然也覺此事奇怪,但他又不是那裴家庶子,也不知曉人心意。
於是他現下隻能想想接下來又該如何籌謀接近那裴家庶子。
似怨非怨的這雙眼眸看得采綠心都化了,她瞧出了林落的失意,半分都不願自家主子難受,於是她也跪坐下來,又安撫道:“女郎勿要憂心,許是那裴二郎今日沒瞧真切女郎容姿,聽聞裴家會在東郡駐留一月議親,女郎明日再出府試試如何?”
林落瞧著嬌嬌怯怯,卻向來是個主意大的,他所決意的事極難改變,且這樁姻緣其中利害采綠也知曉,自家主子是男子身份恐唯有嫁給那裴家二郎才或可有轉機。
所以采綠除了在先前勸了一句換個法子外,並沒有阻攔林落。
而現今林落既然已經在那裴家二郎麵前露了麵坦了言,采綠更加不可能阻攔,反而為林落謀劃起來。
她打定主意,稍後有空出門就去那驛館探一下裴家侍從的口風,密切為林落注意著那裴家庶子的動向。
“嗯,隻能如此了。”
對於采綠所言,林落並未多說。
其實對於自身的容貌,林落還是頗有信心的。
而且今日那庶子沒收下他或許是因為地點不對,初來東郡還在林家門口……那庶子應是有所顧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