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戟看著江雲渡離開的高大背影,忙伸手抓住從臉上飄過的衣擺,“江大哥!”
江雲渡住腳。
他回身,居高臨下看著地上瘦弱狼狽的男人。
對上這道視線,千戟下意識鬆開手:“我不是……”
江雲渡麵容冷峻,從這個角度上望,深邃輪廓被陰影籠罩,更添幾分冷漠的無情,尤其這雙眼神,看他,與看凡間螻蟻的淡薄無異。
仿佛隻存在於夢魘中的場景又真切上演,千戟呼吸急促,臉色蓋上一層驚懼。
“自今日起,不論你有心或是無意,”江雲渡寡情的黑眸看著他,“若這隻手再不收斂,我會幫你解決它的問題。”
千戟往後挪動,在慌亂中點頭:“是……”
江雲渡收回視線,轉身回到桌邊。
身後久久不再傳來動靜,他心底道不明的思緒卻不曾有絲毫減退。
沈蒼讓他給出一個讓劉武陽離開的理由,他沒有做到。
他很清楚,劉武陽接近沈蒼一定另有目的,隻是尚未出手,他無從以此勸服沈蒼。
再者,他不想看到劉武陽留在眼下。
沒有理由。
此人天生令人厭惡。
在他身後。
千戟躲在被子裡看他殺意逼人的背影,不敢有絲毫動作。
地麵冷得心涼。
傷處痛得一浪高過一浪。
千戟轉向門口。
師父……
你為何還未回來……
—
天色漸晚。
沈蒼終於背著藥草回到住處。
大概聽到動靜,江雲渡從堂屋出來。
沈蒼含笑提起手裡的紙包:“看我給你帶了什麼。”
他把冒著熱氣的桂花糕遞給走來的江雲渡,推開藥房的門,“路上遇到一個病人,回來得有點晚,餓了吧?”
剛進門,看到地上正瑟瑟發抖的千戟,他腳步微頓,又看向江雲渡。
江雲渡看向千戟。
千戟已經凍得臉色青紫,說話打顫:“與……江大哥……無關……”
沈蒼把背簍放下,連同被子一起,把他直接抱上床。
千戟的下半句話才說出口:“是弟子不小心……”
這個時候也沒工夫計較到底是誰的過錯,沈蒼轉身倒了一碗熱水給他。
千戟抖著手捧著碗,良久喝完,臉上才有一絲血色。
沈蒼把空碗放下,見床頭桌上的藥碗還是滿的,手背探過,涼得如冰。
他轉向江雲渡。
江雲渡麵色平淡,轉身離開。
等他走得徹底不見蹤影,千戟才說:“師父莫怪江大哥,是我手腳太笨,才惹江大哥煩心。”
他其實並未傷到動彈不得的地步。
可不做到這般地步,沈蒼又如何會信他。
沈蒼說:“彆多想,安心養傷。”
見他要起身,千戟趕緊抬手拉住他。
江雲渡不在的時辰太過稀有,不能再拖延了。
“師父,你能離我近一些嗎?”千戟低下頭,“我有話想跟你說。”
沈蒼看著他在床上抖似篩糠,頓了頓,依言坐下:“你想說什麼?”
“師父!”
千戟看準時機,驟然出手,一把緊緊抱了過來。
沈蒼皺眉,扣在他的腕間:“鬆手。”
千戟直覺骨頭又斷了一根,疼得咬牙,但沒有照做,繼續說:“弟子知道師父與江大哥情深意濃,再也容不下第三個人。”
沈蒼一時訝然:“什麼?”
感覺鉗製的力道鬆動,千戟一喜,以為找到脈門。
帝君在輪回鏡外便已情根深種,輪回中自然更濃,他自知難以在短時間內使兩人反目,埋下縫隙足以。
“弟子也並非來拆散師父與江大哥,隻是仰慕師父才情,想侍奉師父左右,如此已心滿意足,絕無逾規越矩之心。”
沈蒼眉間刻痕未消。
情深意濃?
拆散?
這樣的詞彙,用在他和江雲渡身上?
“你們在做什麼。”
裹著森寒氣息的嗓音傳來,千戟趕忙收回手。
但他的手腕還被沈蒼扣在掌中。
他下意識看向江雲渡:“江大哥……”
江雲渡推門的手落下,視線掃過沈蒼不變的動作,神情未改,負在身後的手緩緩收攏,指間斷玉硬得生冷。
“沈蒼。”江雲渡道。
沈蒼才循聲回望過去。
他看著江雲渡的臉,眼見漉底深沉。
劉武陽說的這些話是什麼意思。
他和江葉青,又究竟是什麼關係?
作者有話要說:
第 67 章 用還是不用?
千戟不敢和江雲渡對視, 偷眼看了看,見江雲渡的目光仍直直落在沈蒼身上,才出聲道:“江大哥, 你不要誤會, 我與師父隻是閒聊, 是我情急失禮, 與師父無關。”
他的聲音打破房間裡的寂靜。
沈蒼鬆開千戟的手腕, 從床邊起身。
“情急?”江雲渡看著他動作, 視線掠過他堪堪收回的手,忽而笑了一聲。
這道轉瞬即逝的笑聲讓千戟頭皮發麻, 緊緊攥住掌下的被子, 又偷偷看過去。
江雲渡麵上果然全無笑意,隻有令人膽寒的凜然。
他冷冷看沈蒼一眼, 繼而轉身離開。
“江葉青。”
江雲渡充耳不聞。
沈蒼追到門外, 看到他的背影已經轉向院外, 隻好快走幾步,抬手拉回他的手臂:“這麼晚了, 你想去哪?”
江雲渡正要掙開,動作時扯到傷口, 不由眉心緊蹙, 沉聲道:“鬆手。”
沈蒼一腳把他打開的院門踢回去,和他換了個位置,站在門前:“先回答我的問題。”
江雲渡嗓音泛冷:“你與你的弟子有情可急, 何必理會旁人。”
沈蒼略有無奈:“你誤會了。”
江雲渡隻道:“讓開。”
沈蒼看著他。
剛才千戟話裡話外的意思, 分明是指他們之間關係匪淺。
江雲渡此刻的反應, 多少也證實了這一點。
沈蒼回想著空白的過去。
如果千戟沒有說謊, 如果不是他多想, 如果這層關係的確是他想的這樣。
難道他真的和一個男人“情深意濃”?
可惜失去的記憶不能給他更明朗的答案。
但這樣一來,倒能解釋他和江雲渡為什麼會有同樣的玉佩;為什麼住在一起;還有,為什麼——
“沈蒼!”
沈蒼抬眸,扣在他手臂的的五指力道更緊:“我有話要問你。”
江雲渡冷冷道:“你還有什麼問題?”
沈蒼注視著他似乎含怒的眼睛:“告訴我,為什麼我隻對你這麼熟悉?”
聽到這句話中的直白,江雲渡微怔一瞬。
沈蒼走近半步,目光未動:“你到底是誰,我和你,到底是什麼朋友?”
江雲渡下顎冷硬,不由退了半步:“不要胡言亂語。”
“胡言亂語?”沈蒼握起他的手,舉到身前,熟悉的斷玉在他掌心,又在兩人眼前,“這塊玉的來曆,你還沒說清楚。”
江雲渡薄唇抿直,久久不語。
“看著我。”沈蒼空出的左手按在江雲渡側臉,按回他移開的視線,和他對視,“告訴我。”
江雲渡回望著他,眼底還未蔓延的怒火早已消融,隻剩心間纏亂不明的雜線複又滾過。
沈蒼說:“你不想讓我記起過去嗎?”
他不記得過去發生的一切,但江雲渡顯然知道什麼。
心跳聲。
陡然鼓噪。
江雲渡壓下胸膛內莫名的湧動。
“你不想,”沈蒼看著他,“讓我記起你嗎?”
江雲渡呼吸稍輕:“你——”
“師父,江大哥……”藥房門口傳來的聲音打斷了江雲渡的話,“你們千萬不要為我生氣,剛才真的隻是誤會,江大哥,如果你不信,我可以一五一十解釋給你聽。”
千戟艱難扶在門框,氣喘著說完,看向沈蒼,“師父,你快勸勸江大哥,彆讓他走。”
站在他的方向,隻能看到沈蒼抓住江雲渡的手,兩人離得稍遠,離院門更近,加上之前聽到的摔門聲,他確信猜到發生了什麼不愉快。
沈蒼看過去,見他臉色蒼白,站立不穩,皺眉道:“回去躺好。”
千戟本來身體就不算健康,再這麼下去,多少醫藥費都不夠他折騰。
千戟低聲說:“師父不必擔心我,江大哥要緊。”
沈蒼還沒開口,身側傳來一股巨力,猛地把他推開。
江雲渡目不斜視從他身旁走向門口,拉開院門。
沈蒼隻好再追過去:“你傷還沒好,夜深降溫,彆亂跑。”
江雲渡一言不發。
沈蒼走到他身旁,看他一眼:“這麼說,你不打算告訴我?”
江雲渡臉色愈沉:“去問你的弟子吧。”
沈蒼說:“劉武陽以前認識我們?”
如果是這樣,那說明對方的確了解他和江雲渡的關係。
千戟說的話他其實沒聽全,關鍵的兩個詞聽完,剩下的背景他都略過,沒去細聽。
江雲渡驟然住腳,看向沈蒼。
沈蒼跟著他急停:“想回去了?”
江雲渡握著斷玉的手緊了又緊,才接著往前。
沈蒼抬手再把他拉回:“彆走了。”
“鬆手。”
沈蒼隻當沒聽見,轉而問:“你不想說,是在生我的氣?”
失去記憶以來,江雲渡從沒主動透露過這段關係裡的親密程度,隻可能是之前有過矛盾。
讓江雲渡記恨到他失憶都不肯和解,看樣子不會是小事。
江雲渡冷聲道:“沒有。”
沈蒼說:“生氣的原因你總要告訴我,否則我怎麼解決?”
江雲渡眸底漸沉。
事關千戟,他已和沈蒼提及不止一次,沈蒼也不止一次表明立場,他沒打算再做無用功。何況沈蒼說得不錯,以此間沈蒼的財力,留下千戟才是上選。
事成以後,他與沈蒼離開,輪回卻不會終止,他不必過多乾涉。
“江葉青。”
江雲渡看向沈蒼。
沈蒼說:“我可以答應你,如果是我的錯,我以後會儘力避免。”
江雲渡語氣稍緩:“並非你的過錯。”
沈蒼說:“那是你的錯?”
堪堪壓下的躁氣翻倍上湧,江雲渡麵色歸於冷沉:“我的錯?”
沈蒼微頓,改口道:“當然不是。”
江雲渡冷眼看他。
“你要體諒一個沒有過去的人。”沈蒼輕歎,“我不記得以前都發生過什麼,當然也不記得和你有關的一切。”
江雲渡眸光微動。
沈蒼說的話他自然清楚。但沈蒼幾度提起這件事,已讓他不再認定,抽離沈蒼記憶究竟是對與否,隻是事已至此,不再有轉圜的餘地。
“不過我可以告訴你,在我的腦海裡隻有一個輪廓,”沈蒼唇邊笑意淺淡,“那就是你。”
江雲渡怔住:“什麼?”
沈蒼笑眼看他:“醒來之後,我第一個見到的人就是你,一直陪在我身邊的人也是你,現在我才知道為什麼。”
江雲渡還未來得及開口,沈蒼已經上前一步,把人攬進懷裡。
“應該還不算晚吧。”
溫熱的氣息拂過耳邊,江雲渡動作頓住。
沈蒼的手在他發間摩挲兩下,又退了半步:“給我一點時間,我會記起來的。”
江雲渡站在原地,看他含笑的眼,纏亂的心弦繃得愈緊。
“走吧。”沈蒼看向西市,“既然出來了,想吃什麼,我去買。”
良久,身後才傳來回應。
“嗯。”
—
六天後。
藥房。
千戟躺在床上,把翻了又翻的藥經扔在枕邊,長歎一聲。
帝君又出門了。
最近他們不知道在搞什麼名堂,氣氛總是很古怪。
自六天前那一次時機,他也沒再找到機會與沈蒼獨處。
與江雲渡獨處的機會倒多得教他絕望。
他早已看清,帝君情緣的突破點正是沈蒼。
沈蒼博愛仁善,從過去種種可見一斑,斷不會對他置之不理;不像江雲渡,若露出馬腳,恐怕早已將他就地斬殺。
可即便找到突破點,近日他患了腿傷,沈蒼斷定需要日久調養,就算他想以本命魔氣治愈,也不可能逃過帝君法眼。
尤其近日與帝君朝夕相處,親眼看到兩人在輪回中再續前緣,他內心更焦急萬分。
他不知輪回鏡開啟時日。
帝君隨時有可能抽身離開。
倘若事敗,豈非白費君上一番設計。
隻是行動不便,他連跟隨沈蒼左右都難以做到,實在找不到機會下手。
終於。
門外傳來交談聲。
帝君回來了。
千戟坐起身,作勢翻過藥經。
正好門開,他看向門口:“師——”
對上江雲渡的視線,他趕緊低下頭,“江大哥。”
沈蒼在江雲渡之後進門。
餘光看見他放下手裡的背簍,千戟掀了被子從床上艱難下來:“我來幫忙。”
沈蒼隨口說:“小心腿。”
除了第一天,千戟之後一直躺不住,每次他采藥回來,都是千戟幫他處理藥草,活乾得很利索,也沒妨礙傷勢恢複,他就沒去在意。
千戟乖巧點頭:“多謝師父關心,弟子的腿已好多了。”
他拄著沈蒼從山上帶下來給他充作拐杖的木頭,帶著背簍一步一步挪到江雲渡反方向。
江雲渡看向沈蒼。
注意到他的視線,沈蒼放下手裡的藥,對千戟說:“既然你的腿好多了,再留下觀察兩天,如果沒有反複,我就送你回家。”
幾天時間,足夠把一個療程的藥準備好。
再者千戟的恢複情況確實出乎意料地順利,為了某個原因著想,還是讓他回家養傷更合適。
千戟愣了。
他下意識看了看江雲渡,直覺沈蒼這個決定和江雲渡脫不了乾係。
“可弟子還想跟在師父身邊學醫。”
沈蒼說:“不急,這些書你先帶回去看。”
“可——”
“沒有可是。”江雲渡一錘定音,語氣不容置疑,“兩天後,我送你回去。”
他一開口,千戟啞了。
看著兩人扔下幾句話就走向門外,千戟深深皺眉。
同在一個屋簷下,尚且不能接近沈蒼,若此時離開,更不利於計劃。
他轉身,木拐不經意打翻背簍,藥草倒了滿地,為正事煩心且不充裕,他看過一眼,本欲放下不管,突然看到其中一株,不禁停下。
這朵花看起來十分眼熟。
千戟苦想半天,忙翻開手邊的書。
到後半一頁,他眼神一亮。
桃顏。
他再看向地上的藥草,仔細比對。
沒錯。
就是它!
綠葉入藥,可治傷寒;
花瓣經處理,卻是凡間猛烈催情之物,不可擅用。
處理方法,儘在書中。
千戟看了看花,又低頭看了看自己身板。
這具肉身,與江雲渡相比失色頗多,可能正是他數次失利的緣由。
若有此花,或可助他事成。
但……
千戟猶豫著,搖擺不定。
用還是不用?
作者有話要說:
第 68 章 今晚,就是機會!
把分裝的飯菜送給千戟, 沈蒼回到堂屋時,看到江雲渡正站在桌邊。
“在想什麼?”
江雲渡轉過身:“沒什麼。”
沈蒼去櫃子裡拿出碗盤,示意他把飯菜裝進去:“兩天後送劉武陽回家, 還不夠讓你滿意?”
江雲渡淡聲道:“此事僅僅為你著想。”
沈蒼笑了笑, 沒有在這個話題上糾纏。
他抬手按在江雲渡拆紙包的手背, 隻問:“那現在可以告訴我了吧?”
江雲渡微用力, 裹在手背的溫度卻不曾鬆開:“告訴你什麼?”
最近幾日, 他已察覺沈蒼變化, 言談也似乎總是影射。
莫非是神識複蘇?
他看向沈蒼。
輪回鏡為仙品神器,其中玄機, 連他也不曾遍識透徹, 靈機施法抹去沈蒼記憶,若術法在輪回鏡中失效, 他身在鏡中, 無可補全。
但輪回一應內情, 沈蒼無需知曉。
聞言,沈蒼看他一眼:“算了。”
直接問會生氣。
幾次旁敲側擊又假裝不懂。
看樣子江雲渡還對他失憶前造成的“矛盾”耿耿於懷, 再問也問不出謎底。
想到這,沈蒼鬆手。
如果不是江雲渡從來對他的親近沒有半分抵觸, 他幾乎要懷疑千戟話裡的真偽。
也許自內心來講, 和一個男人發展感情,對於失去記憶的他來說,還沒有那麼容易接受。
不記得感情開端, 不記得來龍去脈, 他手裡的結果就像空中樓閣。
隻是江雲渡身上深切的熟悉不能作假。
在一起時自然而然的熟稔也是一樣。
沈蒼在桌邊坐下, 看向江雲渡。
記憶沒有絲毫好轉的跡象, 如果以後就要這樣生活——
江雲渡把粥碗推到他麵前:“吃飯。”
沈蒼正要接過他手裡的筷子, 聽他又說。
“不要多想。”江雲渡說,“我做的事,不會對你不利。你有任何要求,我也會儘量滿足。”
沈蒼看向藥房:“那劉武陽——”
江雲渡平靜的神情浮上陰雲,冷聲打斷:“除此之外的要求。”
沈蒼看著他,眼底似有笑意:“幫我煎藥都不肯?”
江雲渡微頓:“煎藥?”
“是啊。”沈蒼說,“劉武陽最近幫我處理了不少藥材,他走之後,原本想讓你幫我,既然你不願意,那就當我沒說。”
江雲渡看著他拿起筷子,繼續吃飯,抿唇良久,才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沈蒼端碗喝粥:“沒關係,我理解。”
江雲渡抬手從他嘴下拿走粥碗,蹙眉道:“我可以幫你。”
沈蒼挑眉:“那你剛才?”
見江雲渡錯開視線,他語氣恍然,“難道你是以為我想——”
江雲渡沉臉把粥碗遞回到他麵前:“閉嘴。”
沈蒼依言接過,粥碗恰時隱去他唇邊淺笑。
他再看一眼江雲渡。
和另一個人朝夕相處的生活,如果是這樣,也算不錯。
—
飯後。
沈蒼先到藥房檢查過藥爐,和江雲渡交代幾句,就帶著藥箱轉身出門。
千戟背靠床頭坐在床上,看著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整個村子沒有幾個大夫,沈蒼醫術高明,備受尊崇,自然找他看診的人最多。
沈蒼不開醫館,也不坐堂,隻在家裡收治病人,最近才頻頻出診。
千戟曾偷聽過,像是為了賺錢。
他一度難以理解。
帝君費心找齊神器,進入輪回,再續前緣便也罷了,何必真如凡人一般為俗世忙碌。
可如今,正是帝君令他難以理解的忙碌,終於讓他找出破解之處。
之前他囿於思緒,未能跳出這方土地,才遲遲沒有找到方法。
不錯。
在這方院落,有江雲渡在側,接近沈蒼,他此生無望。
但沈蒼出門看診時,江雲渡從不跟隨。
即便不願承認。
千戟偷眼看向正翻閱藥經的江雲渡。
帝君似乎隻針對他,並不理會旁人。
不過這位何時對凡間藥典感興趣了?
千戟掀被子的手蠢蠢欲動。
想了又想,還是縮回被子裡。
上次失利足以讓他刻骨銘心,已經有了計劃,沒必要再節外生枝。
千戟想著,苦等江雲渡終於煎好藥離開,才掀了被子下床,從褥下取出被他藏起的紙包。
紙包裡是未經處理的桃顏花瓣。
看著它,千戟臉上有掙紮一閃而過。
不能再拖了。
為君上大業,這點犧牲又有何妨!
千戟深吸一口氣,打開紙包,按照書中所述,把花瓣倒入碗中。
—
之後兩天,沈蒼發現千戟最近省心許多。
不再見到他就急著幫他掃去肩發的落雪;也不再堅持無腦複健,到處摔跤。
江雲渡的態度倒始終如一。
到約定的最後一天,沈蒼早早注意到江雲渡的視線,吃過早飯就來到藥房。
千戟已經收拾好行李,好像等候多時:“師父,江大哥。”
江雲渡掃過他的包裹:“出來。”
千戟乖巧應是,拄著木頭一瘸一拐走了出來。
江雲渡眸底漸深。
沈蒼也有些意外。
第一次聽說要離開,千戟很不情願,他以為這次也要說點什麼,沒想到關鍵時候,千戟表現得非常成熟。
“你先到車上等我。”
千戟點點頭:“是,師父。”
這兩日擬定出的計劃完美無缺,他不想冒險當著江雲渡的麵拿命試探。
租來的牛車就等在院中,他說過話,又一瘸一拐過去坐下。
見江雲渡沒有回房的意思,沈蒼問:“你要陪我去一趟?”
江雲渡道:“嗯。”
沈蒼說:“那你也去車上坐著。”
江雲渡蹙眉。
沒等他開口,沈蒼抬手:“沒得商量。我知道你是擔心我,但你的身體比我更需要擔心,總這樣無所顧忌,你的傷下輩子也不能痊愈。”
江雲渡負手握著玉石,聞言,緩緩收攏。
此間傷勢於他並不算重,然靈機口中時機遲遲未到,也許正和傷勢有關。
沈蒼說得很對。
他應當有所顧忌。
儘早恢複傷勢,待時機趕到,才好離開。
江雲渡五指又緊,轉身道:“我等你。”
沈蒼忽有所覺,看了看他的背影。
心情不好?
可能隻是不想見到劉武陽吧。
沈蒼收回視線,繼續把千戟需要的藥材打包,才走到牛車旁,趕車出門。
千戟縮在角落。
他還記得當初江雲渡對他說過的話,不敢和江雲渡有半點接近,到了劉家,才鬆了口氣,被二老扶進房間。
早在千戟摔傷第二天,沈蒼就和兩人解釋過,這次見麵,兩人也沒有意外,隻不住說著給沈大夫添麻煩了。
沈蒼細細交代過注意事項,留下藥材和銀錢,謝絕兩人留他們吃飯的好意,和江雲渡一起離開。
千戟站在窗邊,看著他們的身影消失在眼前,臉上終於露出難得的笑容。
離開沈家。
帝君分散。
今晚,就是機會!
—
當晚。
夜色深沉。
等到二老歇息,千戟推窗看清月色,一瘸一拐,悄聲出門。
他需要一個引動沈蒼,卻又能讓他趁虛而入的距離。
一天時間,他已打探清楚。
隔壁就住著一男一女中年夫妻,人不多,便於出手,且付得起診金,離得最近,是上佳之選。
到隔壁人家,千戟逼身牆後,看向門縫。
夫妻已安穩睡下。
他往四周看了看,翻窗而入。
沒多久。
一聲淒厲女聲劃破夜空。
周圍夜燈逐間亮起。
一道黑影隨即自窗下翻出。
千戟在陰影中走向門外,臉上帶著難以收斂的微笑。
這麼久了。
今日即將事成,他實難壓下心中激動之情。
走到門口,聽到門外傳來腳步聲,他才微一皺眉,側身立在門後。
木門猛地被推開。
正中千戟前額。
“砰!”
千戟咬牙咽下一聲悶哼,強忍前額的裂痛。
身在凡間,沒有修為,行事也多了幾分繁瑣,不可立即抽離。
“老七,剛才聽到你們家有動靜,是怎麼了!”
聽到聲音漸行漸遠,他正要從門後出來。
又有淩亂的腳步聲小跑過來。
“砰!”
“砰!”
“剛才是老七家裡的在喊嗎!”
“……”等到他們再走遠,千戟捂著血流不止的鼻子走出門後。
“誰!”
千戟還沒反應過來,突如其來的一腳驟然把他踹倒在地。
“大家快來!”有人高喊著,“這個人在老七這偷偷摸摸的,被我抓到了!”
說完還不解氣,又往他身上踹了兩腳。
“深更半夜來這肯定不安好心,說!是不是來偷東西的!”
好不容易溫養的斷腿“嘎嘣”一聲。
千戟來不及解釋,慘叫一半,眼前全黑了。
他再醒過來。
鼻血止住,斷腿上了夾板,躺在床上,茫然間聽到身旁有人不停道歉。
“老劉頭,實在對不住,天那麼黑,我真沒看清是你們家武陽!”
“……”千戟咬牙切齒,咽下喉嚨的腥甜,艱難起身,啞聲問,“隔壁的老七,怎麼樣了?”
男人更愧疚了:“武陽啊,你昨晚也是去看老七的?你說你怎麼不出聲呢……”
昨晚?
千戟看向窗外,才注意到天色黯淡,是傍晚。
已經過去一天了。
他緊緊閉起雙眼,絕望摔回床上。
“武陽你沒事吧?”男人見狀,嚇了一跳,忙說,“沈大夫就在隔壁,你千萬忍一忍,我這就去請沈大夫過來!”
沈大夫?
千戟一愣,見他匆匆跑了出去,趕緊掀了被子下床。
老劉頭也嚇了一跳:“武陽,你快躺下!”
千戟作勢躺回去,對他說:“爹,你去倒碗溫水過來,沈大夫忙了這麼久,一定渴了。”
老劉頭連連點頭:“你說得沒錯。”
千戟看著他出去倒水,才拖著二斷的殘腿走到桌邊。
機會千載難逢,他絕不甘心就此放棄。
時間緊迫,他手忙腳亂從抽屜裡拿出桃顏花瓣,儘快又躺回床上。
老劉頭端了水過來,聽到門外有聲音,知是沈蒼,對千戟說了一句,轉身去迎。
千戟趁機把花瓣粉末倒進碗裡,拿一旁筷子胡亂攪了攪。
等沈蒼進門,他對老劉頭說:“爹。”
老劉頭笑著把水端給沈蒼:“沈大夫,忙了這麼久,快喝碗水吧。”
“謝謝。”
千戟屏息看著沈蒼喝了一口,心跳幾乎蹦出喉嚨。
然而把完脈,開完藥方,看著沈蒼的背影如常離開——
“……”千戟含怒捶床。
凡間藥典。
狗屁不通!!
—
與此同時。
回家吃過晚飯,沈蒼幫江雲渡上過藥,再煎藥服下,洗漱後一起回到床上休息。
躺在床上,他覺得體內偶爾發熱,但沒放在心上,隻把被子往江雲渡身上挪了挪。
江雲渡背對著他:“我不冷。”
沈蒼說:“有利無害。”
江雲渡往身後微側過臉,又轉回,閉目不語。
沈蒼也閉眼睡下。
深夜。
江雲渡被耳邊沉重的呼吸吵醒。
他還沒回身。
身後一隻手握在他的腰間,狠狠將他扣在身下。
濕熱氣息滾過頸側,燙得灼人。
“沈蒼?”
黑暗裡。
沈蒼雙眸半斂,混進的濃濃□□蓋過理智,眸光隱隱泛紅。
他單手鎖在江雲渡喉嚨,薄唇擦過掙紮的戰栗,貼在江雲渡耳後。
“噓。”
作者有話要說:
第 69 章 三管齊下!
寒冬沉夜。
呼嘯風聲打在床窗上, 透著濃濃冷意。
臥房內。
床下的炭盆裡還有“劈啪”的輕輕響動。
床上,棉被湧動,有更灼熱的氣息還在醞釀。
“沈蒼!”
江雲渡單臂抵在床上, 忍下傷口撕扯的不適, 右手按在沈蒼仿佛燒燙的手掌, 沉聲道, “住手!”
聞言, 沈蒼在他耳邊輕笑, 掌下收得愈緊。
鎖在他喉間的手向上微滑,扣住他的下顎, 慢條斯理俯身從他身後吻在他的薄唇。
江雲渡眸光緊縮。
“很熱。”沈蒼的聲音略微低啞, 輕得發癢,“很快就好。”
燒燙的溫度自胸腹緩慢向下, 江雲渡呼吸微有粗重, 觸及某處, 驟然回神。
他五指收攏,猛地抬臂向後襲向沈蒼脖頸。
破空風聲在安靜臥房中如此迅疾。
卻輕易被攔下。
沈蒼扣住他的手腕, 壓在枕上,順勢欺身而上。
背上貼來的胸膛蔓延著更強勢的體溫, 江雲渡嗓音愈沉:“沈蒼, 你瘋了。”
沈蒼屈膝頂入他腿間,左手鬆開他的臉,解開係帶, 指腹滑入領口, 燙得酥麻——
驀地。
“……”江雲渡後背倏地繃緊, 埋在枕間的手動彈不得, 猛然握拳。
沉重的呼吸在黑暗中糾纏。
良久感覺到【審核說說這裡到底怎麼了, 是看不懂還是不識字】,江雲渡五指緊了又緊,幾乎未察覺傷口開裂的微痛,轉身看向身後。
沈蒼任由他側身,複又壓下。
“沈蒼——”
話音未落,不經意對上這雙【不能含情】的眼睛。
江雲渡微怔:“你中了毒?”
下一刻,沈蒼垂眸,吻在他的薄唇。
江雲渡眼底幾度翻湧,抬腿側踢,卻處處受限。
沈蒼輕易扣住他的動作,按在腰間。
江雲渡臉色更沉。
“彆亂動。”沈蒼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
江雲渡出手如電——
“江葉青。”
掌風停在咽喉之前,僅僅片刻,又被沈蒼反剪身後。
江雲渡掙了掙,臉色沉黑如水。
床下。
炭盆還劈啪作響。
臥房內纏亂的喘息愈發悠長【審核睜眼看看行嗎,這就是個過渡】。
—
次日。
清晨。
江雲渡還未徹底清醒,先感覺到陣陣異樣。
他陡然睜眼,下顎冷硬如鐵。
身後緊貼的體溫一夜未曾離開,溫熱的氣息拂過頸側,安穩綿長的呼吸近在咫尺,無需轉臉,他已觸碰到沈蒼鼻尖。
江雲渡閉了閉眼,正欲拉開距離——
攬在他腰腹前的手臂在睡夢中收緊,又將他扣回身前。
安穩呼吸被攪擾,江雲渡眸光微凝。
沈蒼要醒了。
懷裡恢複平靜下一秒,沈蒼睜開雙眼。
頭痛欲裂。
他正要抬手按向太陽穴,動作忽然停下。
江雲渡為什麼在他懷裡?
他下意識往後,【被審核鎖了一百八十遍】的觸感又讓他僵住。
腦海裡,昨夜的片段瞬間湧入腦海。
沈蒼被迫回想,掌下微用力。
江雲渡猝不及防,悶哼一聲。
沈蒼回神,【咱也不知道審核腦子裡都在想什麼】。
江雲渡五指收緊,臉色黑臭。
沈蒼伸手到他身後:“你怎麼樣?”
江雲渡猛地扣住他的手腕:“你要做什麼?”
沈蒼皺眉:“看你有沒有受傷?”
江雲渡冷聲道:“沒有。”
沈蒼聽出他的語氣,試探問他:“這是第一次?”
不知記起什麼,江雲渡久久沒有開口。
“抱歉。”沈蒼說著,看到他頸側斑駁的紅痕,咳了一聲,抬眸轉向他側臉,“是我不好。”
江雲渡背對著他:“你中了藥。”
沈蒼微頓。
他還記得昨夜發生的一切。
他的確中了藥,而且藥性猛烈,他全憑本能,絲毫沒有節製。
“你放心,”
江雲渡久沒聽到後話,還沒轉身,就聽到身後克製的呼吸,轉臉看過去,正對上沈蒼眉頭緊皺的臉。
“沈蒼?”
沈蒼握拳按在前額:“我沒事。”
話落,他看向江雲渡,隻是沒能開口,眼前陣陣發黑,漸漸昏睡過去。
“沈蒼?”
沈蒼無動於衷。
江雲渡咬牙深吸一口氣,沉著臉搭在他脈上,確認他的確沒有大礙,才從他身下抽出亂作一團的裡衣,隨意套在身上,掀了被子下床。
單腳落地,他臉上黑臭又濃一分,立在原地平複許久,回眸看沈蒼一眼,轉身出門。
“砰!”
摔門聲驚天動地。
床上。
沈蒼睡得依舊昏沉。
一覺直到晌午,他再睜眼,抽疼的前額才終於有所緩解。
但懷裡空了。
身旁床鋪冰涼。
沈蒼收回手,穿了衣服正要起身,房門忽然打開。
江雲渡端著藥碗進來,對上他的視線,緩步走到床邊:“喝了它。”
沈蒼問:“什麼藥?”
江雲渡轉身。
“我喝。”沈蒼無奈,“給我。”
江雲渡把碗遞給他,轉身要走,被他抬手拉住。
沈蒼把藥一飲而儘,才說:“彆走,我有話告訴你。”
江雲渡垂眸看他:“什麼話?”
沈蒼先說:“你先躺下休息吧。”
江雲渡淡聲道:“我沒有那麼無用。”
沈蒼沉默片刻。
以他記憶裡的場景來看,江雲渡的恢複能力簡直異於常人。
不過江雲渡向來固執,他也沒再堅持。
“我是想說,”沈蒼放下藥碗,起身看他,“這件事我會查清楚,但這場意外既然已經發生了,我不會逃避,你放心,一切我來安排。”
江雲渡視線微轉,避開他的眼神:“安排什麼?”
“你願意和我成親嗎?”
江雲渡倏然回眸:“成親?”
“我的全部家當你都清楚,”沈蒼看著他,笑道,“我會的不多,失去記憶,可能對你來說也是負擔,但我可以保證,在之後的日子裡,我會儘力治好我的病,做好該做的任何事情,如果你願意,就在這裡,我們辦一場儘可能讓你滿意的婚禮,時間你定。”
江雲渡手腕微震,掙開他的手,往前一步。
沈蒼問:“怎麼?”
江雲渡沒有開口。
“你不信我?”沈蒼的聲音自身後傳來,“我很認真的。”
江雲渡薄唇抿直。
正是看出沈蒼眼神裡的認真,他莫名聽進心底。
然而情劫天塹,他不應去聽,也不應令沈蒼誤解。
“你對我有哪裡不滿意,告訴我。”沈蒼看著他的背影,“還是之前我究竟做過什麼。”
良久。
江雲渡道:“不是。”
沈蒼說:“那你——”
“我不會和你成親。”江雲渡打斷他,背影顯得冷漠,“你中了毒,昨夜情非得已,如此罷了,以後不必再提。”
說完,他掀簾出門,腳步顯得比以往遲緩。
沈蒼沒注意到他的動作,聽完他的話,唇邊笑意微斂。
江雲渡的態度很明顯。
話裡的拒絕也很堅定。
沈蒼看一眼窗外模糊的身影,也走向門外。
堂屋桌上,早已涼透的飯菜裝在盤裡,幾乎沒有動過。
沈蒼洗漱後,轉進藥房。
江雲渡站在爐邊,見他進門,頭也沒抬,顯然不打算和他交談。
“你說不會和我成親,為什麼?”
江雲渡握書的手緊了緊,轉臉看他:“你幫我養傷,我幫你解毒,兩清而已。”
沈蒼皺眉。
難道之前千戟的話是假的,他和江雲渡之間沒有特殊關係,是他猜錯了?
“還有。”江雲渡頓了頓,“待我傷愈,我會離開。”
沈蒼腳下停住:“你要去哪?”
江雲渡收回視線,握書的手背骨節微白:“與你無關。”
沈蒼看著他冷淡的側臉:“離開,再也不回來?”
某一瞬間。
與渡劫相悖的話就在齒邊。
“對。”江雲渡轉身,壓下心中難以言喻的雜念,重複一遍,“我不會回來。”
“沈大夫!”
門外傳來的呼喚打破藥房裡的寂靜。
一個男人跑進院子裡。
“沈大夫在家嗎!”
身後,房門關合一次。
江雲渡回身。
沈蒼的衣角沒入最後一絲門縫,消失不見。
—
和男人一起來到病人家裡,沈蒼診過脈,對病人家屬交代兩句,就拎起藥箱出門。
病人前天夜裡遭人襲擊,受了重傷。
可能是不知道什麼時候惹的仇家,下手較重,傷勢需要長時間休養。
正巧隔壁就是劉家,他過來的時候,老劉頭就請他這裡結束之後過去看一看。
聽說千戟前天聞聲趕來,卻被錯當成賊人打了一頓,傷勢加重不少。
好在沒有大礙,隻需要在床上多待一段時間。
沈蒼進門時,千戟正躺在床上,手裡拿著書,仿佛看得入神。
聽到動靜,才低頭打招呼:“師父。”
然後看向老劉頭,“爹。”
老劉頭忙說:“沈大夫喝點水吧!”
“謝謝。”沈蒼抬手接過,禮貌淺飲一口,隨手放在一旁。
千戟偷偷盯著。
沒有旁的辦法,他隻能故技重施。
昨夜他將剩餘的桃顏花瓣重新處理過,這次把花粉、花瓣磨成的粉和未經處理的花瓣,都放在水中攪拌過,三管齊下!
然而診脈過後,沈蒼依舊麵色平靜。
千戟等了又等,等得咬牙切齒。
他就知道,不該因為斷了腿就放棄,早知如此,他翻箱倒櫃也要把沒找到的毒藥拿到,讓沈蒼直接毒發身亡!
見沈蒼要走,他不死心地拉住沈蒼袖角:“師父,能多留一會嗎,我有幾個問題想問你。”
沈蒼說:“下次吧。”
千戟看出他今天心情似乎不佳,早已經暗自猜了半天:“師父——”
“啪!”
老劉頭一把打下千戟的手,“沈大夫有要緊事忙,你不要耽誤人家!”
千戟抖著通紅生疼的手,咽下憤怒,低頭說:“師父走好。”
“注意休息。”沈蒼說完,提著藥箱離開。
他出門轉去山上采藥,到天色漸晚才折返。
到家時,江雲渡坐在堂屋桌邊,第一次沒有過問他的去向。
吃過飯,沈蒼照例給江雲渡上藥。
趁煎藥的閒暇,他把藥房床鋪換了一套,端藥到臥室時說:“今晚我去藥房睡。”
江雲渡早看到他來回,聽到這句話,接碗的動作仍然一頓。
墨色湯藥在碗裡輕晃。
兩人的倒影在水麵泛起漣漪。
安靜中。
江雲渡道:“好。”
入夜。
窗外月光微明。
看到藥房燭火熄滅,江雲渡回到床邊坐下。
也許習慣有人在側,今夜似乎格外寒涼。
他在清醒中閉目休息,不知過去多久,忽然聽到開門聲。
“誰。”
門外隻傳來一陣腳步,無人應答。
江雲渡自床頭握劍下床。
臥室房門隨即輕響。
黯淡月光下,一點寒芒凜冽而至——
看見沈蒼的臉,江雲渡陡然收手!
“你來做什麼。”江雲渡移開視線,轉身走向床邊。
突然,一隻手自身後按在他胸前,一把將人扣回懷中。
熟悉的沉重呼吸響在耳邊,江雲渡握劍的手微緊。
另一隻灼熱的手掌按在他的手背,帶著他的手轉過鋒利劍刃,無聲割斷係帶。
江雲渡反手刺向身後。
劍尖擦過沈蒼腰側,猛然沒入門框,“嗡”聲搖晃。
沈蒼轉腳一步,把懷中人按在牆麵。
與身後滾燙截然相反的涼意穿透裡衣,江雲渡語氣微怒。
“沈蒼!”
作者有話要說:
第 70 章 我沒有花招。
被熟悉的頭痛欲裂吵醒, 沈蒼眉間隆起刻痕。
窗外日光斜照,下午的太陽已經帶上淡淡寒氣,透過窗紙, 在床上灑下金斑。
沈蒼眼瞼稍動。
絢爛光芒照進微睜的眼, 他動了動——
懷裡緊貼的溫熱細膩如玉, 暖得驚人。
沈蒼驀地睜眼。
他的手臂被江雲渡枕在頸下。
這張輪廓卓絕的臉近在眼前, 更顯得五官削挺, 即便熟睡, 也帶著仿佛與生俱來的鋒利冷漠。
幻燈片似的畫麵隨著這張臉湧入腦海,難以磨滅。
昨夜、以至天色明朗——
沈蒼視線轉向門邊。
出鞘長劍入木三分, 白色裡衣掛在劍刃, 直直垂落。
含怒的眸光,漸漸染紅的眼尾。
徒勞的掙動困在他與牆麵之前, 和漸漸緊繃的背——
場景回到腦海, 沈蒼視線不由往下, 看到零碎東西散落一地。
他下意識掃過窗下移位的長桌,當即收回視線, 不再多做回想。
掌下還貼著□□的脊背。
沈蒼看著江雲渡的臉,神情略有些不自然。
昨天江雲渡已經說得很清楚, 他原本也沒打算再來打擾。
沒想到入夜藥性又發作, 比上一次來得更凶更猛。
一幅幅畫麵又浮現眼前,沈蒼放輕動作,手掌往下, 打算檢查江雲渡是否受傷。
但他的手剛到腰後, 就被猛地擒住。
沈蒼轉臉。
江雲渡的眼緩緩睜開, 看向沈蒼。
沉默在近在眉睫間流動。
沈蒼先打破安靜:“哪裡不舒服, 告訴我。”
江雲渡道:“管好你自己。”
沙啞的聲音響在兩人耳邊, 沉默又短暫出現。
沈蒼說:“抱歉。”
江雲渡心有抵觸,他收回手,半坐穿了衣服,準備先把空間讓給江雲渡。
可在起身瞬間,昏漲的太陽穴狠狠抽疼,他上半身微晃,抬臂按在床頭牆麵,險些摔回床上。
江雲渡慣性抬手,正要扶他站穩,忽然麵色僵硬,緩慢躺了回去。
沈蒼沒注意到身後,按了按鼻梁,才道:“你休息一會,我去燒水。”
江雲渡看著沈蒼背影走出門外,視線不經意掃過釘在門框的劍,臉色黑了一片,閉目不語。
沈蒼兩次中藥,神誌不清,他卻意識清醒。
不能再久留。
他更清楚這一點。
入輪回是為斬斷情絲,他與沈蒼卻愈纏愈緊,有悖初衷。
若任由發展。
江雲渡眉心蹙起。
不可再等所謂時機。
他必須儘早離開。
—
外間。
沈蒼洗漱後,先去廚房燒了水,再到東市買了飯菜。
回來的路上,經過糕點鋪,他看一眼乾癟的荷包,想了想,還是去買了一份桂花糕。
進門看到江雲渡的身影,他快走兩步:“怎麼起來了?”
江雲渡按在門框的手緩緩收攏:“你回來也好。”
沈蒼看向他左手的劍,已經意識到什麼。
果然。
江雲渡道:“我今日便啟程。”
沈蒼看向他。
江雲渡視線偏移:“這段時日,有勞照顧,今日之後,你我不必再見。”
沈蒼隻問:“你要怎麼走。”
江雲渡攏起的手更緊。
他回眸看向沈蒼,眼神摻進點滴怒色,轉瞬即逝,又覆上一層寒霜:“與你無關。”
沈蒼上下打量他一眼:“你沒錢,沒門路,身上還有這麼重的傷,我現在同意你走,就是讓你去送死。”
江雲渡力道稍鬆,蹙眉道:“我自有辦法。”
“好。”
江雲渡握劍的手正蠢蠢欲動,又聽到他說。
“隻要你能從這走到門口。”沈蒼退後半步,指向門外,“不借助外力,走一道直線。”
江雲渡麵無表情。
沈蒼說:“走啊。”
江雲渡冷眼看他,抬手將手中劍摜入地麵,鏗鏘直立門邊。
“這有何難。”
沈蒼說:“彆動嘴,動腿。”
江雲渡臉色微沉,舉步跨出門檻。
隻一步,他頓了頓。
沈蒼一貫漫不經心的聲音從身旁傳來。
“繼續。”
江雲渡胸膛起伏微重,壓下心間躁意,走向院門。
沒走兩步,沈蒼到他身旁,無奈抬手把人攬回懷裡:“彆逞強了。”
江雲渡平常行走坐臥雷厲風行,身受重傷都不肯安心靜養,剛才借力才能站穩,已經說明情況。
江雲渡道:“放手。”
“我知道你不想見我。”沈蒼說,“我答應你,等你痊愈,我親自送你走。”
江雲渡動作停住。
“拿著。”
江雲渡手裡被塞進幾個紙包,還未反應,眼前一花。
意識到被沈蒼打橫抱起,他臉色愈黑:“放我下來!”
沈蒼兩步跨回門檻:“我明白你為什麼想走,隻是,不要不告而彆。”
江雲渡抬眸,隻看到他與平日不同的冷峻側臉。
也許察覺到視線。
沈蒼走到桌邊放他坐下,低頭看他:“之前是我誤會,這兩天也全是我的錯,我向你道歉。”
江雲渡眼底怒色消退,直言問:“你究竟想說什麼。”
“我不奢求你原諒。”沈蒼笑了笑,“但在我心裡,你始終是我最重要的人,你想走,至少,最後一麵彆這麼潦草。”
江雲渡看著他。
他唇邊有平日的淺笑,平日含笑的眼卻埋著深沉,難以看清。
“吃飯吧。”沈蒼轉而說,“吃完之後回床上再躺一會,熱水很快就好。”
江雲渡薄唇微抿,幫他打開紙包,看到還散著熱氣的桂花糕,動作一頓。
沈蒼已經拿碗筷分開飯菜:“我去藥房。”
江雲渡看著他。
“放心,最近我會儘量不去打擾你。”
心間莫名的煩亂在胸膛鼓噪,江雲渡按在紙袋,正要開口,沈蒼說:“有人來了。”
是來找他看病的人。
沈蒼走到門邊,聽到身後江雲渡說。
“你怎麼樣。”語氣聽起來仍然冷淡,“頭還疼嗎。”
“我沒事。”沈蒼說完,先去了一趟藥房。
他把碗筷放下,從櫃子裡拿了提神醒腦的藥膏,重新擦在太陽穴,才提著藥箱和來人一起出門。
已經出來,沈蒼索性又轉去劉家方向。
先看過隔壁的病人,他走進劉家,看到老劉頭端著水過來。
“沈大夫喝水。”
“謝謝。”沈蒼抬手接過,眸光微動。
最近兩天,他都喝過這裡的水。
雖然從喝水到發作的時間並不吻合,但藥性延緩發作再正常不過。
除此之外,除非他買的飯菜有問題,中藥的可能性很小。
隻有這碗水是例外。
他看向老劉頭:“水裡都放過什麼?”
聽到這句話,床上千戟嚇得僵直。
老劉頭一愣:“什麼也沒放,就是白水!”
沈蒼不動聲色:“那看來是我家裡水質和這裡的不一樣,喝起來是兩種味道。”
“不一樣?”老劉頭懵愣點頭,“沈大夫懂得多,應該是吧!”
沈蒼轉向千戟。
千戟翻頁的手抖了抖,勉強穩住:“師父。”
難道沈蒼已察覺碗內的毒藥?
桃顏花瓣無毒,沈蒼才兩次不設防備,此番換成劇毒,看來還是太過冒險。
沈蒼走到床邊,先為他把脈:“手。”
千戟咽了咽口水,伸手到他指下。
“最近在看什麼書。”
脈搏狂跳。
沈蒼抬眼看他。
千戟把手裡的書遞過去:“回師父,弟子在看這一本。”
“看完了嗎。”
千戟忙說:“弟子都看完了!”
沈蒼隨手放進藥箱:“既然看完了,下次來我給你換一本。”
千戟看著他動作,恨不得自抽嘴巴:“師父——”
沈蒼打斷他:“恢複得很好,記得按時吃藥。”
千戟隻好眼睜睜看著他合起藥箱,在悔恨中皺眉。
不行。
沈蒼今日不同以往,一定有所察覺。
這個身份不能再用。
千戟低頭看了一眼,暗罵一句。
這凡人突遭橫死,未免惹帝君疑心。
他的本命魔氣耗去一半,竟毫無建樹,唯有白白便宜了這具肉身。
“武陽,沈大夫要走了,還不打招呼!”
“不用了。”沈蒼抬手虛按,對老劉頭頷首示意,萫萫豬轉身離開。
回到住處,廚房的熱水滾開。
他隨手倒進浴桶,又走向臥室。
“江葉青。”
見江雲渡坐在床邊擦劍,沈蒼說,“走吧,去洗澡。”
江雲渡起身。
沈蒼看他沉重的腳步,俯身把他抱起,到廚房才問:“要幫忙嗎?”
江雲渡沉聲道:“不必。”
沈蒼把乾淨衣服放在桶邊台麵,依願出門。
他回到藥房,簡單吃了幾口涼透的飯菜,取出藥箱裡的書翻看。
他不是有意懷疑,可兩次中招,又是這種藥性,不可能隻是巧合。
翻到其中一頁,他放下書,去藥櫃前打開存放藥草的抽屜。
綠葉還在,花瓣不翼而飛。
確是桃顏無誤。
沈蒼皺眉。
千戟為什麼要給他下藥?
江雲渡對千戟早有戒備,但他從沒想過這個方麵。
“吱呀——”
聽到門外的動靜,沈蒼回神,開門就看見江雲渡正扶牆往前。
“我在這,叫我就是了。”
江雲渡並不看他。
沈蒼回身把書扔在桌上,抱他回了臥室:“睡一覺吧。”
說完去藥房拿了中藥鍘刀和藥材,掀簾對他說,“我在門外,有事叫我。”
江雲渡蹙眉:“你不回藥房?”
沈蒼說:“藥房離得遠,這裡方便。”
見他轉身,江雲渡看一眼窗外天色,蹙眉愈深,片刻,終於道:“進來。”
沈蒼回眼看他:“有事?”
江雲渡冷聲道:“若你受了傷寒,如何為我療傷。”
沈蒼笑道:“沒關係——”
“廢話少說。”
話被打斷,沈蒼挑眉,隻好帶著鍘刀回到臥室。
江雲渡閉眼。
聽著一旁響動,他久久未有睡意。
突然聽到一聲悶響,他轉臉看過去,見沈蒼枕在桌上,蹙眉道:“沈蒼。”
沈蒼又是無動於衷。
江雲渡沉臉掀了被子下床,強忍不適,把人從床邊挪到床上。
直到躺進被褥,沈蒼依然昏睡。
江雲渡看他一眼,正要轉腳離開,頓在原地良久,再沉臉掀開被子,躺在沈蒼身旁。
睡意頓時如潮水般襲湧。
江雲渡沉沉閉眼。
不知過去多久。
窗外夜色深濃。
半睡半醒間,江雲渡感覺到身側熟悉的溫度貼近。
僅存的困倦眨眼驅散,江雲渡立時清醒。
他按住腰間的手,還沒起身,沈蒼的呼吸噴灑在後頸,近得灼燙。
江雲渡脊背微僵,回想兩度經曆,已不再有多餘精力白費。
閉眼任由手掌滑入衣料,他黑著臉感覺到身後輪廓。
不多時。
動作忽然停住。
江雲渡冷聲道:“你又有何花招。”
沈蒼扣在他腰間,進也不是,出也不是,聞言,不由輕咳一聲,緩解喉內的乾啞。
“我沒有花招。”
死寂陡然蔓延。
聽出他語氣裡的清醒,江雲渡臉色黑透。
“這個藥有後遺症。”沈蒼也聽出他呼吸裡壓抑的沉重怒火,動作不變,先下嘴為強,“我怎麼在床上?”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