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確實是個會玩手段的人。但是——這次確實不是我想栽贓他,而是事實就是這樣。我知道你不信他會對我下死手,但是我要在這之前先問你,你不好奇楚漆為什麼會和我打起來嗎?”
江聲眨動兩下眼睛,眉毛微微挑起。
楚熄看著他的臉。
昏暗燈光隻會成為江聲的陪襯。他眼睛裡有晃動的一點光亮,眼尾勾翹起一點細微弧度,有些好奇的樣子。
“是啦,我會尋釁滋事倒不稀奇。但楚漆那樣自恃風度的人怎麼會和我在這樣的場合打架,不奇怪嗎?從這裡開始,一切就已經不符合你對他的猜測了是不是?”
江聲困頓中思緒像無頭蒼蠅似的轉來轉去,最後順著他的話往下問,“所以你們說什麼了?”
“哦,現在開始信我了。”楚熄眉峰挑高,“怎麼能信我呢?你明知道我是個不那麼乖,心機深沉想著爭寵的小狗啊。信我可是會被我騙的,狼來了的故事你知道的。”
嘴上說著“不怪你這麼想”,心裡倒是會記仇。
江聲眨著眼睛看他,狡辯了一下,“我根本沒那麼想,都是你自己的臆測,平白無故加在我身上。”
“那你發誓我就信你。”楚熄轉回頭盯著他,嘴角翹起,眼珠黝黑藏著一抹綠,像是極深處的一抹青苔,“你說:我江聲要是真這樣想過,以後我都發不了財。”
江聲沉默,半晌,他說,“啊,之前說到哪裡來著,你的房間離楚漆太近了,然後呢?”
楚熄笑出聲。一笑他嗓子就疼,隻能像個破風箱一樣笑一會兒歇一會兒,“心虛了?怎麼還轉移話題啊哥哥。”
江聲乾脆一掀被子躺下,“不說我睡了!”
楚熄推推他,又推推,再推推,見江聲死也不睜眼,他眨眨眼,忽然開始打感情牌。
“隻要楚漆出現在你麵前你總是會選他。楚漆在你眼裡就那麼好,永遠不會犯錯,楚熄在你眼裡就是永遠改不好的壞孩子,混球,廢物。是這樣嗎?”
江聲……江聲感覺背上有螞蟻在爬。
楚熄聲音很低,輕飄飄帶著啞音。
“就像今天這樣的事情,你知道我經曆了多少次嗎。誠然這是最嚴重的一次,他平日不是這樣的人,但難道他對我的漠視和孤立,輕蔑和貶低就是假的嗎?我在楚家的處境有多少是他有意為之,你真的不知道嗎?”
“我為難他的時刻,像被用放大鏡盯著看。他傷害我的時候,卻總被輕輕帶過。明明下手的的確是他,被懷疑的人卻是我。是不是有點太不公平?”
江聲都要被他哄得暈乎了。
不過他還是有理智在的,他句句都在上眼藥,說的也不一定是真的。
江聲轉身和他麵對麵,伸手,掌心貼在他的喉結,指腹擦著那些青紫色的痕跡。
嗯……擦不掉。
楚熄手指輕微痙攣一下,呼吸忍不住變得急促。
“怎麼了,很疼?”江聲問。
涼涼的觸感緩解了炙熱的痛意,楚熄忍不住仰起頭,喉嚨間溢出一聲喘息,他定定看了江聲兩秒,咧嘴笑起來,舌心的舌釘也隱約露出,尾音揚起,“沒關係,你讓我怎麼疼都可以。”
江聲被他的口吻弄得有些耳廓發癢頭皮發麻。
楚熄像狗似的拱過來和江聲腦袋挨著腦袋,嘴唇貼在耳邊,似乎無意般輕蹭。
“我很好哄的,你隻要願意分一點心哄哄我就好了。”
楚熄重新握住江聲的手。
他的手很大,骨節有些粗,抓著人時有掙脫不開的力道,“我想留下來。”他又咕噥著重複,像個受到欺負脆弱的孩子,“就今晚。”
從小就挨打受苦的人,養不出楚漆那樣骨肉勻停修長白皙的手。
楚熄手心指腹虎口全是粗糙的繭子。煙疤、刀疤,燙傷的痕跡都烙印在上麵,從手背到全身,累累傷痕是他融入不了楚家的證據。他和楚漆之間本來就隔了一條天塹。
這邊是苦難,那邊是天堂。
楚熄的手捏著江聲的指節,拇指忍不住在他的手背上摩挲滑動。
觸感的混淆讓楚熄有些入神,江聲的手是硬朗的,也是柔軟的,光滑的。
其實江聲和他也不是一類人。
但是沒關係。
楚熄翹了翹嘴角,眼睛彎著望他,等他的回答。
江聲:“你想過明天早上你從我房間走出去會是怎樣一個爆炸新聞嗎?”
楚熄:“我從陽台悄悄走。”
江聲忍不住了,頭皮發麻:“你這樣好像來偷晴的啊,好奇怪!”
楚熄眼眸閃爍,笑著,“公道自在人心。”
江聲糾結來糾結去,楚熄把他拉近一點,把他的整具軀體嵌入自己懷抱裡。
好暖和。沉默的兩秒時間,江聲又要開始昏昏欲睡了。
算了。
免費的暖手袋而已。
他困頓地豎起手指,“隻此一次!”
楚熄看著他。
青年眼睛半眯,睫毛纖長地在眼瞼落下影子,有些長的碎發散落在他的臉頰。烏黑的頭發和他的發絲形成一種相稱又漂亮的對比。
楚熄幾乎看得入神。
他粗糙指腹滑過江聲的側臉,柔軟的一縷發淌在他的手心,被輕輕收攏手指順到耳後。
“好。”他輕聲說。
楚漆從小受正統培養繼承人的教育,性格散漫了些,但確實是個端正的好人。
楚熄想,他本來也有機會成為這樣的人的。
但很可惜,他沒有那個機會。
命運上來就把楚漆捧到天上去,把他踩進泥巴裡。
所以就不要怪他壞怪他糟糕,怪他是一個滿腦子淤泥的壞東西。他是隨時發瘋的野狗,是充滿嫉妒和怨氣的惡鬼,這都不是他的錯。
刻在他思維裡的不是守護,是掠奪、是爭搶、是私藏,這也不是他的錯。
世界紊亂顛倒,他隻是隨波逐流。
江家破產之後,楚漆盤算著怎麼把江聲拉回來,楚熄卻在想怎麼把他藏起來。
為什麼不可以藏起來?寶物都是應該藏起來的。
就像他在鏡頭前說的那段初遇,根本也不是他和江聲真正的初遇。
藏起來之後,他會對江聲很好,什麼都給他,甚至江聲想談戀愛他也可以容忍。隻要不離開他怎樣都可以。
江聲比他大不了幾歲,愛玩很正常,他才不會像楚漆那樣亂生氣。他會把江聲喜歡的都捧到他麵前,隻是再也不會讓他見到楚漆,再也不會給他選擇楚漆的機會——誰都可以,除了楚漆。
他低頭用卷翹鬆軟的頭發、帶著傷痕的臉頰去蹭他的臉。耳垂上冰冷的飾品間或碰到他的臉頰,冰涼地刺激一下昏昏欲睡的神經,好讓他清醒著聽他說話。
“明天的約會你是怎麼想的?”
“你要選他嗎?可是他都對我這樣了。好疼的,我都快窒息了,我都要見到我太奶對我招手了,差一點就見不到你了。”
他晃著江聲的手。
“你選我嘛,好不好?江聲——江聲哥哥——仔細想想吧,我和他之間你從來就沒有選過我一次。我隻要這一次好不好?你都選他那麼多次了,就差這一次又能怎樣?明明我才是更需要被你選擇的那一個。”
“你不能對我那麼殘忍的,你不能。”
他低低呢喃。
狼狽又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