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為能看到江聲失望的表情,但江聲眨眨眼,“你收下就不能再生我的氣。”
兩條路都給江聲走死了。
嚴落白沉默一會兒,深呼一口氣,手指有些發冷地在額角按了下,他聽見了自己的聲音,像是不耐。
“我生氣還是不生氣對你來說很重要嗎,值得拿一塊蛋糕來賄賂我。”
他的身價還真高。
說完,又像是根本不需要聽江聲的答案,輕哂一聲,“可以。”
卻不料江聲得寸進尺,攥著安全帶說,“既然你都收下了,應該也不好意思吃獨食吧?”
嚴落白看清他眼裡的期待,手指在方向盤上點了點,麵無表情地把視線前移。半晌,推了下眼鏡,笑了聲,“不,我挺好意思的。我這個人就是喜歡吃獨食。最喜歡吃彆人想要又吃不到的。”
江聲:“……你又不喜歡蛋糕!”
嚴落白:“無所謂,能爽到。”
江聲:“……”
失算!
*
嚴落白很久沒有做夢。
上次做的夢境給他留下了十分誇張的心理陰影,他有很長一段時間無法直視江聲的眼睛,靠著連軸轉的工作才勉強調理回來一點。
之所以這次能這麼清晰地判斷是一場夢,是因為這樣的場景不久前就在嚴落白的眼皮子底下發生。
坐在車裡的是他和江聲。
顧清暉在門外狂拍門,砰砰砰,吵得要死。
嚴落白站在門外的時候,怒火高漲,怨氣衝天,恨不得讓這劇烈的聲響打破他們之間所有奇怪的曖昧的氛圍,也有著提醒的意思:外麵有人,收斂著點。
隻有坐在車裡的時候,感受到江聲的嘴角貼著他的下巴,手抓著他的衣服,一切感官被攫奪,眼睛隻能看他、手隻能感受他、隻能聞到他的味道,這時候他才知道那樣的聲音是一種多令人惱火的打擾。
被打擾的惱火又憑空升起尖銳的快意。
現在並不是他和江聲被關在了車裡。
而是顧清暉被關在車外。
第106章 少爺就少爺之
無法思考, 也無法行動。
耳朵像是被灌滿了起伏湧起的海水,推湧著某種情緒一點點攀登。
一開始是可以分清夢和現實的,後來嚴落白也覺得恍惚。
如果是夢,為什麼江聲說的話如此具體, 做的事如此清晰, 觸感如此真切, 這沒有道理。
“你在做什麼?”
他聲音有些不受控的沙啞。
“你不是問我有沒有親爽嗎。”江聲輕聲說,“我在告訴你答案。”
嚴落白黑眸冷沉, 看著他, 喉結攢動了下。
“你這是什麼表情。”
江聲捏著他的嘴巴, 惡狠狠地眯起眼睛,“知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被我親還得排隊!還敢對我擺臉色。”
嚴落白:“……江聲,鬆手。”
“你膽子真是越來越大,也越來越討厭了。還把我的蛋糕吃了,我隻是嘴上謙讓一下你都聽不懂。”江聲幽怨地盯著他,“嚴落白,你真不是人。”
嚴落白一愣, 深呼吸, “我隻吃了一口,你說得為什麼像我全都吃掉了一樣。”
門外的敲窗聲還在持續不斷地響起。
江聲完全沒有理會他在說什麼。
他用力一推把嚴落白推到玻璃窗上。嚴落白腦袋在冰冷的車窗砸了一下, 發出沉悶的聲音。
嚴落白皺著眉毛捂住頭,正想說話,抬頭卻感覺臉上蒙上陰影。
大腿一重,江聲坐上來。
墨黑的頭發, 弧線上翹的眼睛, 嚴落白熟悉至極的那種帶點懶散的懨懨的,無辜不像裝的。惡劣也不是裝的。
嚴落白大腦嗡一下瞬間空白, 接觸的位置在迅速升溫。差點忘記該怎麼呼吸。
他愕然地剛低下頭,就被江聲抓著頭發扯著和他對視。一雙烏黑如點漆似的黑眸,嚴落白幾乎能在裡麵看清他自己的倒影。
他的手緊扣著真皮坐墊。
沒覺得疼。
隻是很熱,好熱,嗓子被沙漠的烈日灼燒,乾得快冒煙。又像是被淹沒在了岩漿裡,感覺到身體的皮膚在被燙得剝落。
“嚴落白。”
江聲在叫他的名字。
他的咬字很清晰,卻很低,好像帶著點責問、煩悶,抱怨。可這一切情緒的指向性,都是江聲的親昵。
嚴落白再硬的心腸也沒辦法無動於衷。
“……怎麼了。”
江聲腦袋抵著他的額頭。
有些長的發絲,風一吹就掃到嚴落白的鼻梁。聞到一點洗發香波的味道,有些涼意,真實得叫人不敢置信。
江聲說:“都是你的錯。”
嚴落白的眼鏡都被他說話的吐息呼出霧氣擋了視線,他看不清江聲的臉,反倒覺得安心許多,笑了聲:“又是我的錯。”
“是你自作主張打斷了一切,給我添了好多麻煩。”江聲說,“顧清暉可是我的初戀。初戀!乾柴烈火死灰複燃破鏡重圓,這都是很正常的,你懂不懂?”
嚴落白和他呼吸交織著,熱度彌漫著纏繞著拖拽著,他說,“你要是真這麼在乎他,一開始怎麼會連他的名字都記不起來?”
他又說,“你如果真的這麼在乎他,現在為什麼要把他關在外麵,在車裡和我親在一起。”
嚴落白轉頭看了眼窗外。
原來這就是顧清暉的視角。他當時望著他,是否充滿快感。
他還說,“你根本不在乎,是不是。其實是顧清暉,是楚熄,是蕭意還是沈暮洵,你都可以接受。隻要長了一張好臉,夠聽話夠忍讓夠乾淨夠戀愛腦,願意給你玩不要你付出代價,被勾引一下就上當。三分鐘熱度,玩膩了就扔掉。”
江聲歪了下頭,輕笑起來,“那你又在在乎什麼?”
嚴落白一怔。
“我都沒問你,你在和顧清暉吵什麼架?”江聲腦袋偏了偏,湊低一點,“什麼意思,嚴落白,你有什麼資格和他吵架、擺出一副優勝者姿態。你算什麼,又怎麼覺得自己可以和他做比較。你覺得你很了解我們,很了解我?”
嚴落白:“……我——”
江聲嘴角勾起。
溫熱的吻落在他的臉上。嚴落白的眼皮抖動起來。
“不過沒關係,我不生你的氣。”江聲的手在玩他的頭發,輕飄飄的力度,引導著酥麻的電流,“你是我的經紀人、我的朋友啊。”
他的聲音誠懇又溫馴。
從江聲口裡說出來的怎麼會有假話,他乖巧誠實,懂事又溫柔。
“顧清暉是獨一無二的初戀,可你也是獨一無二的經紀人。”
“我們一起住了那麼久,沒有比你更了解我的人了。顧清暉算什麼?不過如此而已,嚴落白,你才是更重要的那個。我為了你,連我哥都拒絕掉啦。”
嚴落白無法抵抗地感到顫栗,清晰的思路被打斷,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隻感受到江聲的呼吸,隻聽到江聲的聲音。
“你看,我對你很好,但你卻對我很糟糕。這世界上怎麼能存在這樣不公平的待遇?”
“所以,你要補償我啊,嚴落白。”
江聲的聲音放得好輕,黑色的眼睛望著他,“我總不可能什麼都沒有,這樣真的好虧,好可憐。”
嚴落白的手背暴著青筋,骨頭幾乎要從皮膚裡凸顯出來。
無理的要求。
他應該拒絕他的。
江聲是怎樣一個人他最清楚不過。他手裡掌握著江聲所有的資料,對江聲的信息和過往了如指掌。
他喜歡談戀愛。隻是因為喜歡被彆人滿足欲望和愛意。一個未被馴養甚至一直以來都習慣騎在彆人頭上的人,和他墜入愛河絕對沒有好的下場。
獨善其身的是江聲,清醒站在高處俯瞰他們沉迷墮落的人是江聲,總是做出自我的決定而絲毫不考慮彆人想法的人也是江聲。
可是落在江聲肩膀上的手失去力氣。
僵硬地。默許的。
“我要……”他的聲音嘶啞,“怎麼做。”
江聲的手指很清瘦。
拉過他的手,放在自己的扣子上,指腹感受他的溫度和輪廓。
窗外的叩擊聲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下的。嚴落白把他放倒在椅子上,跪伏下來,去解開他的扣子。
“你和顧清暉在車裡也是這樣嗎?”
他問。
江聲卻沒有回答他。
因為這是嚴落白自己不清楚的答案。
嚴落白有些頭暈眼花。
他俯下身,嘴唇印在江聲的胸口。
把他的大腿架在肩膀上。手抓著江聲的腿,聞到一點讓他意亂情迷的味道。鼻梁在大腿內側蹭了下,嚴落白低下頭。
江聲的撫慰和溫柔褪去,像是藥丸被舔化了糖衣。他哼笑著冷視他,嘲笑他的屈從退讓和欲望。
“哼,嚴落白,不過如此。”
嚴落白戴著眼鏡看著他那裡,很快有了霧氣。他從來不知道自己的想象可以這麼具體。
他的手捏住鏡腿,頭一偏,冷靜地摘下眼鏡折疊起來,放到一邊。
一種怪異的火騰騰燃燒著。
“你最好維持你的體麵,直到最後一刻,還能這麼跟我說‘不過如此’。”
江聲盯著他,眯著眼,“少這麼跟我吆五喝六。”
這種語氣和江聲太像。
他說話的態度,語序,也好像。
一個巴掌一顆棗,讓人失望又叫人興奮,甜蜜的時候叫人昏頭,哪怕給人的惡劣對待都是一種可以品味的特殊。實在太像真正的江聲,而不僅僅是他欲望和夢境的投影。
像到嚴落白快要分不清夢境還是現實。
嚴落白低下頭。
他的嘴唇很涼,口腔溫熱,因此感覺到江聲輕微的顫動。他按住了江聲的背,很快聽到了一些,他從沒有具體地聽到過,但能夠想象的,搖晃的,細碎的,壓抑著的細小嗚咽的聲音,和他的名字攪和在一起。
真的是。
很……
“嚴落白。”
嚴落白恍惚地輕聲說,“嗯。”
“嚴落白!”
肩膀被抓著。劇烈的搖動。
嚴落白睜開眼睛,看到江聲猛烈搖晃他的肩膀,一張臉上滿是焦急,和他對視後鬆了口氣,“你怎麼都叫不醒,我還以為你生病了!”
一些帶著熱的畫麵撲在眼前。
嚴落白控製不住地心跳停滯了一拍,下意識地轉過頭躲開了江聲的視線。
腦海中的畫麵揮之不去。
總覺得臉上都還有溫度殘留。
嚴落白從床頭摸過眼鏡架在鼻梁上,深吸一口氣,目光淺淡地看向他。
沒關係,隻是做了一場藝人的春夢而已。
等他去洗個澡,很快又會回到平時的關係。
很正常的,做夢而已,誰不會做夢呢?
可是,已經是第二次了。
第一次做這種夢的時候,他的驚慌和恐懼容不得他想太多。
可是這一次,嚴落白幾乎瞬間就察覺到了那些細微的心理變化。
驚慌,恐懼,不可思議。還帶一點罪惡感與好奇。
江聲的嘴唇親起來是一種什麼感覺。
他真的是那種顏色那種味道嗎?
江聲湊過來,“你真生病了?”
嚴落白的腿僵硬地支起,手輕按住推開他的肩膀,用艱澀的口吻說,“離我遠點。”
江聲稍微退遠一點,很難過似的。
嚴落白一愣,開口,“我沒……”
江聲:“你生病了我豈不是隻能點外賣。”
嚴落白麵無表情地抓緊了手裡的床單,僵了下,按了下額頭垂頭,口吻古怪,“你隻關心這個?”
江聲:“不啊。”
嚴落白:“……”
江聲:“我還關心今天的行程是不是可以不用走了。”
“……”
“當然,最關心的還是你!”江聲握著他的手,表情有兩分殷切。
他的手很暖和。清瘦,手心很軟,都沒長什麼繭子。
嚴落白感覺被碰到的地方在發燙,瞥著他,又皺著眉無所適從地收回視線,把手抽出來,聲音發冷,“又在做什麼打算?”
江聲:“我……”
嚴落白感受著他的猶豫。
是要去見顧清暉?沈暮洵?楚漆或者楚熄還是……
江聲:“……早上想吃魚片粥。”
俗話說,人總是擅長調和的。
如果江聲一開始就這麼說,嚴落白絕對會太麻煩。可是也許心裡的心緒太多太雜,他隱隱排斥的那個答案沒有從江聲口中說出來,他的第一反應就是……
魚片粥而已!
很好,嚴落白慶幸自己的適應能力很強,現在他已經把那個可憎的夢境忘得一乾二淨,可以用常規的語氣和態度,平靜地和江聲說話。
“出去。”嚴落白說,“你要和我保持距離。已經搬家了,不再是以前哪樣拮據的環境。我沒有睡在客廳,我是睡在我自己的房間!江聲,你進來要敲門。”
江聲:“我敲了,我敲了一百遍,你都沒聽到!”
嚴落白:“怎麼可——”
江聲說。
“我聽到你喊我的名字了。”他說,“所以才進來的。”
嚴落白話音戛然而止。
一些畫麵三度閃回。
江聲抓著他頭發的觸感都還清晰,他的熱度,夾著他臉擠著的力度。哼哼著從喉嚨裡喊他名字的聲音。
一下子……全部反芻回來。
嚴落白冰冷硬朗的臉上表情渙散。
他真的會那樣嗎。
是那樣的溫度那種聲音嗎。
清早還有些淩亂、不似平時打理乾淨的頭發拂在眉間。
嚴落白胸口劇烈起伏兩下,模痛苦地摘下眼鏡,按住了鼻梁骨,聲音有些喑啞,“出去。”
江聲:“嗯?”
“魚片粥,我知道了。”他坐立不安地深呼吸,胸膛起伏了下,心臟越發強勁急促地跳動著,快要從胸膛竄出來似的,“現在,你出去,等著就可以。”
*
江明潮給他們換的新房子相當明亮。除了嚴落白的通勤時間變長之外沒有任何缺點。
陽光透過落地窗撒下來,綠植搖曳著。
嚴落白正在喋喋不休。
“今天沈暮洵工作室預約了你的行程,在上午會麵,時長三個小時。”
“明天是vile的麵試,香水的小樣我放在你房間裡,自己試一下找找感覺。這次的麵試據說是演繹形式,你彆太有壓力。”
“運動會綜藝客串在後天,給你報的項目不怎麼累。就當去玩一下,認識新朋友。”
“我要兩個煎蛋。”江聲按著桌子乖乖點頭,左耳進右耳出,和他完全不在一個頻道。他黑色頭發紮起一個小揪,支使他,“煎焦一點,但不能太焦。”
灶台放著兩個鍋。
一鍋咕嚕嚕地燉著魚片粥,冒著白泡,鮮香的味道撲鼻而來。
另一隻鍋正在滋滋地煎蛋。
做飯的時候嚴落白偶爾會把眼鏡摘下來。因為做飯難免會濺起小油點,落到鏡片上會有些油膩的不適感。
他麵無表情地顛鍋,一枚漂亮完整的煎蛋重新砸回鍋裡,說,“不做飯也不洗碗的人沒資格提太多要求。我做什麼,你就吃什麼,懂嗎?”
江聲:“不懂。我要吃焦焦的。”
“因為這個世界不是圍著你轉,不可能事事都如你心意。”嚴落白把蛋夾到盤子裡。
江聲探頭看了一眼。
很完美很漂亮的蛋,邊沿焦焦的。
江聲覺得這就是很合他心意的!
他抬起頭,“我覺得——”
嚴落白夾著一片魚伸筷子過來,江聲愣了下,奇怪地看他一眼,但還是下意識張開嘴。
經紀人垂著眼,看他的嘴唇,牙齒,還有安分的舌頭。隻是短暫地一瞬間,江聲閉上嘴嚼了兩下,“好吃。但是有點鹹。”
他似乎沒有半點無所適從的意味,歪著腦袋,小揪上的發尾掃在後頸,後靠在大理石的台麵上感慨,“但我會感恩每一條不長小刺的魚!”
“吃東西都堵不住你的嘴。”嚴落白鬆開手,銳利的鳳眼半眯起,不知道想起什麼,竟然笑了下,才說,“難伺候的少爺命。”
江聲這輩子沒見過這種人,不可置信地瞪著眼睛看他,“你自己喂我的!現在還說我難伺候?”
嚴落白:“我不是說這個……”
他頓了頓,頭疼地捂住頭。
不。
隻是一個夢而已。
彆太在意。
第107章 糾結就糾結之
嚴落白走路總是很快。
在江明潮身邊的時候, 所有的人都清楚嚴落白雷厲風行、精乾強悍的風格。
他是江明潮的左膀右臂,有出色的個人能力,冷漠、忠誠、果決。從不浪費一分一秒的有效時間,是一個理性到類似機器的存在, 人生的價值仿佛就是工作, 高強度高精度的工作。
欣賞美景, 享受美食,情欲愛意, 對他而言都沒有“價值”。
此刻, 嚴落白和江聲新居的地下車庫, 潮濕帶著淡黴味的冷風卷過嚴落白的頭發。
他身材挺拔修長,在地麵拖出很長的影子,步伐卻算不上快,剛好和他身邊的青年拚湊起同樣的步調。一隻手插在口袋裡,低頭看著手機,鏡片上有著日常安排的反光。
“和沈暮洵工作室預約的時間在上午九點,十二點鐘結束, ”他棱角分明的側臉稍微偏了下, 眼眸印在鏡片後,在昏暗的光影裡看向江聲, 似乎嗤笑了一聲,“三個小時,足夠發生很多事情。”
聲音在空曠的車庫回響。
麵對自己的本職工作,處理正常的工作行程時竟然會覺得抗拒。
比如, 竟然在送江聲去見他的前男友, 嚴落白感覺到一種無法被具體形容和描述的煩躁滲透了他。
江聲兩手插兜,其實很明白嚴落白的意思。
三個小時, 足夠發生很多事情。
——但你最好不要讓它們發生!
江聲乖乖地點頭,黑發有些長,隨著動作晃動開,一張漂亮的臉上有著明朗的篤定。江聲握拳:“你放心!”
嚴落白:“……”
對誰放心?
江聲?
哈,那還不如相信沈暮洵真的什麼都不會做。
男人刻薄而冷漠的視線隔著鏡片和江聲對上,那雙眼乾淨清澈,像是溪流下的黑曜石。睫毛很長,在眼瞼下落著影子。
嚴落白嘴唇張合著,頓了頓。
很難對江聲說一些嚴厲的話,他畢竟用這麼信任而無害的目光望著彆人。
算了。
畢竟年紀還小,又向來被人慣著,愛玩也是正常的,好歹找的也是戀愛腦前任而不是什麼亂七八糟的男模,已經很不錯了。
大不了有他來善後,怎麼說也出不了亂子。
儘管這麼想,嚴落白還是忍不住擰起眉毛,感覺到一陣強烈的排斥。
當然,一切都沒有發生是最好的。
正好走到車跟前。
“滴滴”兩聲響起,江聲拉開車門鑽進去,回過頭,卻發現嚴落白佇立在了原地,一雙銳利鳳眼緊盯著車後座,表情有些冷硬的僵意。
江聲奇怪地探頭往後麵看了眼。
什麼都沒有啊。
“你該不會真的不舒服吧?”
江聲想了想,還是體諒了一下自己全年無休,還會在危機時刻飆車救他於水火之中的貼心經紀人。
“去見沈暮洵而已,我一個人可——”
“我隻是在思考。”
嚴落白打斷他的話。
男人冷硬的臉上有兩分遲疑和煩躁,不知道為什麼又想起江聲夢裡的樣子。
他臉上帶著細微的笑。
仿佛在諷刺他毫不掙紮的淪陷,批判他自以為是的理智,又或許帶著看穿夢境現實的一種刻薄。
可是這樣的笑和他那種表情交相輝映,隻會讓嚴落白無法呼吸。
黑色的頭發黏連在臉上,臉頰洇著紅。視線恍惚,明亮的桃花眼半眯起,搖著細碎的微光。
像一朵盛開到快糜爛的花,漂亮,混亂,濕漉漉的,狼狽的。再壞都是理所當然,惡劣也是順理成章。
嚴落白頓了頓,手背青筋繃起,眼皮無法控製地痙攣兩下,深吸一口氣。
一個夢而已,笑死,沒什麼好在意的。
他這樣想著,陰沉著臉調整好心情,冷漠地按下了門把手。
他拉開門,目光卻在一瞬間忍不住看向了後座的位置。
明明什麼都沒發生過,卻又總覺得存在痕跡。明明是無法正視的一切,象征他理智的顛覆情思的淪陷,甚至還裹挾著肮臟亢奮的覬覦。
可是,還是忍不住去看。
去尋找不該存在的痕跡。
去在現實中尋找夢的留影。
是否也是一種隱晦的陰暗的期盼,意味著他的確期待被江聲那樣對待。
嚴落白坐進車裡,手指按上眉心深呼吸,銳利的目光有些渙散。
太荒謬了。不可理喻。
夠了,放下這一切,平常心對待這輛車,這個江聲,這一切。
嚴落白拉上安全帶,麵無表情地關上門,發動引擎。
眼鏡開始隨著車內外溫差漫起白霧。
他摘下眼鏡擰起眉頭煩躁地擦拭,驀地恍惚了下,昨天的夢裡,他低下頭的時候眼鏡也……
嚴落白瞳孔瞬間收縮顫動起來,他猛地抽開手,眼鏡砸到了地上。
他眼皮不受控地痙攣兩下,心臟的跳動錯亂失序。
嚴落白深呼吸,繃著側臉低下頭,摸索著尋找眼鏡。
一隻骨節分明的手在他之前撿到了眼鏡,手指和他輕輕擦過。
嚴落白的手微不可查地輕顫一下。
江聲把眼鏡放在他手裡,順便端詳了一下他的臉。
嚴落白的眉眼極為銳利,在摘下眼鏡之後更為矚目。長眉闊目挺鼻,英俊深邃的長相。幾縷發絲垂落掃著眉弓,那種冷冽的,不容置喙的氣場也因為他繚亂的呼吸有了裂痕。
他看著江聲。
江聲也看著他。
暖風運轉著,呼呼的聲音細微。除此之外,就是江聲的指甲輕輕叩在手機屏幕上的輕響。
“發生什麼了?”江聲歪了下頭,眼睛眨了下,眉毛也皺起來,“你今天怎麼回事,怪怪的。”
嚴落白瞬間抿直唇線,把眼鏡擦拭後架上鼻梁。
“沒有。”他回答。
……本來就什麼都沒有發生。
但是某種意料之外的衝動,又或者某種後遺症,擠開他的喉嚨攘開他的唇齒,他幾乎有一瞬間想說——
“我夢到你了。”
嚴落百沒有張開嘴,他沒有說話。
他僵硬地轉過頭。
是江聲的手機,裡麵播放著楚熄的聲音。
“我昨天夢到你了嫂子。”
“我哥不會知道吧。哥也會夢到你嗎,還是隻有我會做這種夢啊。”
江聲嚇得頭發都要支楞起來,手忙腳亂中手機差點要從手裡飛出去。
嚴落白禮尚往來,幫他接住。
江聲瞪大眼睛:“我……”
手機在嚴落白手裡微震,年輕男生的聲音清朗,委屈巴巴可憐得要命。
“唉,我昨天剛被我哥打了。真搞不懂,哥喜歡你,我也喜歡你,我們三個才應該是一家人,打我乾什麼。太不講道理了。今天打我,明天就該打你了,嫂子我就不會對你這麼凶。”
“嫂子,馬上過年了,什麼時候能輪到我啊。”
江聲沉默很久。
空氣中一片寂靜。
江聲趁機把手機搶回來。一時間坐立難安、如芒刺背,不由得像個小學生似的並腿按著膝蓋乖乖坐好,揉了揉頭發,哈哈笑了兩聲,欲蓋彌彰般眼睛亂眨:“好奇怪!剛剛怎麼聽到有人說話啊。”
嚴落白盯著他看了兩秒,從喉嚨裡擠出一聲輕笑。
第108章 赴約就赴約之
早晨的陽光沒什麼溫度, 和嚴落白的話一樣冰冷。
“江聲。”他笑了聲,念江聲的名字,譏誚的意味藏在平穩聲線底下,“你看我像是聾子還是傻子?”
江聲接受現實, 像死魚一樣被安全帶按在座位上不動彈, 半晌才發出掙紮的聲音, “是你的錯,你就不能裝作什麼都沒有聽到嗎?”
嚴落白把車開出地下車庫, 按下車門鎖的時候順帶瞥了他一眼。
“你有什麼是我不知道的, 還需要我裝聽不到?”嚴落白說, “這幅表情做什麼?我能對你怎麼樣。你不覺得始終都是你在作威作福,騎在我的頭上嗎。”
江聲選擇性跳過他後麵的話,畢竟那是根本沒有發生的事情,純屬造謠誣告。
“我什麼表情?”
他覺得奇怪,靠在車窗上扭頭,往後視鏡望了一眼。
鏡子裡的江聲麵無表情地盯著他,眼尾勾揚起來的弧線無精打采, 好像懨懨的帶著股苦味。
好吧, 原來是這樣的。
江聲眨了下眼睛,虛弱辯解:“但是我真的沒有在玩奇怪的play。”
“行了。我對你的那些私人關係不感興趣。”
工作和私人感情如果分不開, 才是真的麻煩。
人天生就是矛盾體,知道有些事情會帶來麻煩,卻仍然留有一線期待。
嚴落白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然而想象中的平靜沒有到來,隻是更加濃烈的煩躁感湧動, 海浪一般裹挾他的思緒。他聲音都下意識放得柔和些, 又被意識到這一點的自己強行矯正。
“你隻需要確保不要給我增添額外的工作量,我就謝天謝地了。”
江聲:“……你的要求原來這麼低, 我真是對不起你。”
嚴落白一張冷峻的臉上沒有多餘的情緒,隻是眉壓著眼,被鏡片遮擋的目光有些沉鬱。
他補充說,“及時報備。”
“哦哦。”江聲回答。
車輛行駛著,街邊的樹還殘存一些綠影,從嚴落白的鏡片上反射著晃過,江聲看不清他的眼睛。
除了戀愛關係要交報備之外,超出範圍的發展,嚴落白也需要簡單知悉。
江聲有過幾段戀情,嚴落白都清楚,夜不歸宿是做了什麼,嚴落白都知道,他必須了解江聲身上發生的一切。
因為一旦被人拍到,媒體為博熱度的肆意渲染很可能讓江聲落入不妙的境地。這樣的情形無論是嚴落白還是江明潮都不能接受。所以在工作的一開始,嚴落白就因為清楚江聲是個麻煩精,而對他提出要求。
戀愛可以,但是要報備。
可以去和彆人玩,但是嚴落白必須知道時間地點人物。
他覺得譏誚,但很難說清心中的諷刺是對著自己還是旁人。
他覺得荒謬,但又不知道這樣荒謬的成因來源於什麼。
他清晰地看到自己的改變,卻不知道源頭從哪天起。
嚴落白開著車,聽江聲手裡的手機嗡嗡亂震,隨口說,“楚熄的消息?”
江聲:“……”
嚴落白扯了下嘴角,“不錯,正好馬上新年了,見家長的好時候。”
江聲抱著胳膊,很悚然的樣子,“不不不,這是什麼地獄笑話嗎?”
嚴落白鏡片下的睫毛翕動一下。
可能到時候江聲不僅要麵對楚家的伯父伯母,還要和楚漆楚熄直白地麵對麵。對著隱藏在喜氣洋洋氛圍底下的暗潮洶湧,冷汗涔涔憋著表情誰都不敢看。
既不敢說自己和楚漆交往過,又不敢說自己和楚熄之間不清楚,隻能在被伯父伯母要求他們一起玩的時候苦哈哈地點頭,挪腳的步伐會像烏龜。
嚴落白:“你不想?我看你挺樂在其中。”
怎麼可能!!
江聲的腦袋嗑在玻璃窗上,“算了吧。”
聽到江聲否定的瞬間,嚴落白看他一眼。
青年沐浴在陽光下的五官昳麗精致,眼角眉梢都是柔軟的,烏黑的頭發飛散著。無害又極有溫度的皮囊,卻在風裡間或拂麵的發絲底下,呈現出一種流逝的漠然感。
他的手指觸到玻璃上,冰冷的觸感讓他眉眼皺了下。
那種淡泊的平靜陡然掀起波瀾,又變得富有生命力、燦爛起來。江聲的手指在玻璃窗上點點敲敲。
他真的是那種瞻前不顧後的性格,隻知道怎麼開始一段關係,卻不清楚要怎麼結束。
準確來說不是江聲不肯結束,而是有人不肯。又剛剛好聚在一個綜藝裡,再怎麼躲避,過幾天總要見麵。
江聲已經想好了,等綜藝拍完他就火速出國!大家又不是什麼遊手好閒的二世祖,哪有那麼多時間來找他?
他的眼睛看著窗外飛速流逝的熱鬨街景。
顧清暉向他提議S國,但江聲其實想去更遠點的地方,遠到誰都找不到他,伸不出這麼長的手來管著他。沒錢就流浪賣藝,反正這麼大人又餓不死。餓死了就算了,畢竟江聲是一個很擅長釋然的人。
江聲低頭看手機,上麵還是楚熄給他發來的消息。
略過一連串嫂子文學的撒潑,江聲看到他最後的一段消息。
【下次真的不敢了!哥哥彆生我氣。是你有東西忘在我這裡了……需要我送過來嗎,還是你來拿[圖片]】
江聲看到圖片,想起這是蕭意的禮物,從星空館拿回來拆了一半然後忘記繼續的那個。
江聲猶豫了下。
要讓楚熄來沈暮洵工作室找他嗎?
這個想法一閃而過,江聲頓時有一種危險的預感。
沈暮洵、蕭意的禮物、楚熄,這三個湊到一起好像很可怕的樣子!
這兩個人脾氣都算不上好,嘴皮子又厲害,到時候要是打起來,江聲都不知道該去先拉誰。
江聲急忙回複:【過幾天我自己來拿!】
*
江聲下車的時候把眼鏡口罩都糊到臉上,不止如此,還穿上了嚴落白放在車裡備用的長款羽絨服。
嚴落白審視著他的打扮,伸手把他的帽簷再往上抬了下。
江聲趕緊捂住帽子:“再抬我的臉就露出來了!被拍到來沈暮洵工作室又要在熱搜掛一天。”
“你要是真想和他分得這麼清楚,當初就不該答應和他分歌。”
嚴落白帶著他往前走,按下電梯鍵位才從鏡子裡看他。他蹙了下眉毛,一種不適的尖銳感順著血液蜿蜒到四肢百骸。
“算了。新歌預熱炒cp是正常的,聽他的歌的人越多,你分到的錢就越多。頂流歌手給你當苦力,這不好嗎?”
比起江聲能從中牟取的名利,沈暮洵的戀愛腦程度讓人歎為觀止。他和江聲的付出與收獲並不對等,他能從中收獲到的東西或許不少,但對他而言最有價值的卻是和江聲的捆綁。
他就是要以後彆人提到沈暮洵會想到江聲的名字,他要自己和江聲在歌壇留下名字。他要讓江聲無法兌現的承諾換種方式履行,他要做到自己夢想的最後一步。
電梯的門打開。
江聲抬頭去看這個工作室,卻在第一眼看到靠在牆角的影子。
沈暮洵指間夾著根未點燃的煙,有一搭沒一搭地捏攥著,俊美無儔的眉眼落入陰影裡,仍能感覺到他的注視。
江聲還在想要不要和他打招呼,沈暮洵就已經走上前。
他耳垂上的紅寶石耳釘掩藏在發間閃爍著,視線在嚴落白身上定了兩秒,驀地笑了聲,表情似笑非笑,“嚴落白。你沒有其他的事情要處理了?我以為像你們這樣的經紀人應該日理萬機才對。”
嚴落白頷首推眼鏡,“客氣了,畢竟現在手裡隻有江聲這一個藝人。”
正巧楚熄的消息又發過來,江聲低下頭。
楚熄:【鏈接→[萬人還願超級神!轉!轉發這個微博,你喜歡的人和你一起過聖誕!過新年!過情人節!]】
江聲:【?】
下一秒,信息飛快彈出。
楚熄:【答應的話請發問號】
江聲很難不懷疑他是早就打好字等在了這裡,就等他一個問號發出來迅速跟上。
楚熄:【[捂嘴]天啊,哥哥你怎麼知道我要發這句話】
江聲:【……】
你覺得呢。
聊天間隙,他抬頭看了一眼麵前的兩個人。
“你現在還和江聲住在一起?”沈暮洵半眯著眼睛,一雙漆黑的桃花眼裹挾刀鋒般的淩厲,“氣色不錯,過得很舒服?”
江聲再扭頭去看嚴落白。
他那張相當端正的臉上帶著文質彬彬的冰冷表情,像是沒能觸發問答模式的智能AI,“我不明白您在說什麼。”
算了,沒吵起來就好,江聲繼續低頭。
楚熄:【沒關係的哥哥,你有彆的約會也可以先去,我很好哄的,也不想讓你為難。畢竟和哥哥約會的人生已經相對成功,我又怎麼敢要求哥的全心全意】
江聲盯著這句話看了半天。
好小眾的文字,和中文好像啊。
他回複:【聖誕節還不知道有沒有空,我這周都有點忙忙的】
肩膀忽然被碰了下,江聲茫然地抬頭,
“好了,外麵冷。”嚴落白的手搭在江聲的肩膀,“我的藝人身體不好,再吹下去就要感冒了。”
不知道滿足的人真是厚顏無恥、無可救藥。
自己自覺點退場皆大歡喜,現在還要讓江聲為他頭疼,這也能叫愛嗎?
說到底就是求不得的執念。
另一邊的肩膀也驀地被搭住。
沈暮洵手裡捏著皺巴巴的煙條,指腹間飄來一股很清淺的葡萄味,江聲下意識回頭看了看他。
肩膀被不輕不重地按了下。
沈暮洵顯然已經耐心告罄,聲音冷了幾度,顯得冷沉,“嚴落白,你送他到這差不多了,你隻是經紀人,不是天天圍著江聲轉的蠢鳥。我的工作室,我有分寸。用不著你跟。”
他手指敲了敲江聲的肩膀,俯下身湊近一點,頭發和江聲的交織,呼吸拂在江聲的耳廓。
“你的眼光越來越糟糕了。這樣的貨色現在也能接受嗎?”話音有兩分刻薄。
江聲:“不——”
“我很想你。”沈暮洵輕聲說,睫毛連著淚痣一並顫動著,無可挑剔的臉上帶著積鬱,讓他的表情顯出陰暗來。
“我等今天,已經等了很久。彆讓他跟過來,好不好?”
另一邊肩膀——被嚴落白掐著的那邊猛地一重!
江聲呼吸一滯,差點一口氣喘不上來,“我、我——”
“何苦在我麵前做這幅姿態,是覺得我也有有什麼威脅嗎?沈先生還是對自己有些自信的好。”
嚴落白後知後覺自己用勁過重,輕輕揉按了一下。
他一張臉冷峻,眼鏡削弱他目光的銳利感,“我可以不管你們做什麼。隻有一個要求,沈暮洵,彆再給江聲添麻煩。”
“你本來就沒有資格管我們做什麼。”沈暮洵抬起頭,凝沉的黑眸裡有火星迸發,嘴角扯開露出一抹冷笑,“我添的麻煩我自己會處理。”
嚴落白鏡片後的目光垂下,盯著江聲的側臉看了兩秒。
他的臉被遮擋住,所以嚴落白伸出手指勾了下他的墨鏡,去和那雙讓他讓他心煩又讓他茫然的黑色眼睛對視。
江聲有些茫然地眨了下眼,漆黑的桃花眼眼尾勾翹起,望著他的時候眼裡隻有他的影子。
嚴落白鬆開手,“去玩吧。”
他這麼說著。
江聲立刻被沈暮洵拉到他那邊去,回過頭看嚴落白。男人身形挺拔而高大,一張臉上帶著似有似無的譏誚。
“不管發生什麼都有我給你保底,一通電話就能讓我給你鞍前馬後。江聲,你不是已經很清楚了嗎?”
第109章 暗示就暗示之
“我們這邊的推廣預算是……”
“營銷策略如下……”
一係列讓人頭疼的字眼讓江聲暈字的臭毛病都要犯了。他嚴肅地把兩隻手拱起頂著額頭, 讓自己儘量像是一個沉思的決策者。
這一招他已經很熟練。在高中的時候,偏科嚴重的他最擅長當著數學和物理老師的麵打瞌睡,哪怕地震了身子都不會搖晃一下,道行很深!
窗明幾淨, 陽光從窗外投射進來, 落在桌麵上傾瀉, 陰影的線條攀爬流瀉到江聲的手邊。
沈暮洵的目光在他的手上頓了下,敲了敲桌麵:“彆睡了, 起來。”
江聲條件反射地從拱起來的手背抬起一點眼睛, 認真道, “嗯嗯。你說,我在聽。”
沈暮洵看了他一眼,停頓兩秒,眉眼揚了下,然後盯著江聲的表情繼續說一些天書。
江聲:“……”
好痛苦。
好猙獰。
好了,沒事的江聲,這是在賺錢, 上上課怎麼了?要知道你可是一點力都沒出, 等歌曲發行就能白賺版權錢!
都……都這樣了,聽他多說兩句是白嫖怪應得的!沒有人可以躺著賺錢的, 除非他是小白臉!
……
但是話又說回來,江聲,為什麼你就不能當小白臉呢!
江聲臉上的放空有些太明顯,那種左耳朵進右耳朵出的表情實在昭然若揭。
沈暮洵有點想笑, 也確實笑出來了。
也許是陽光太合適, 也許是空氣中的香薰味道很好聞,又或者是隻是需要和江聲單獨待在一起, 他就會覺得十分愉快。
這樣輕快的心情來得不算突然,在短短一瞬間掃清了所有陰霾。
他在江聲來之前所有的糾結徘徊、不安忐忑,在江聲來之後和嚴落白對峙的嫉妒不甘、自疑的痛苦和怨憎,那些情意與恨意帶來的綿長後勁,隻是因為和江聲短短相處了十分鐘不到,就如同雪霽雲銷一般放晴。
真好,真好啊。
這是很好的止痛針劑,甚至帶來一種飄在雲端的虛幻感。
如果可以不必疼痛,誰會願意經受折磨。這一切的發生、前後的轉變,經受痛苦而後帶來平靜的溫暖的安撫,甚至能輕易讓人上癮。
沈暮洵摩挲著手裡的文件,粗糙的質感冰冷地反饋在指腹,讓他產生一種尖銳的茫然來。
不明白。江聲對他來說,到底要被附加一個怎樣的定義?
但現在,他已經不願意浪費時間去思考。
困在他心裡的疑問太多,催生的情緒,那些刻薄的評價,那些陰暗、狠毒的占有欲,那些軟弱的、殘缺的,抱憾的窘境。
沈暮洵已經數不清。
窗邊的綠植被陽光照下晃動的投影。窗戶大開,微風習習。一切都很好。
沈暮洵看江聲因為抵著手背而睡得翹起來的睫毛和頭發,嘴角不禁扯開一點弧度,“和我待在一起很無聊嗎?”
江聲的工作態度很端正,誠懇但乾巴巴地道,“哈哈。沒有啊。你怎麼會這麼想。”
不是和沈暮洵呆在一起無聊。哪怕是他提著刀對他念這些他也會覺得想睡覺啊!
多動症要犯了,好崩潰。
沈暮洵嗤笑一聲,推著椅子站起來,“走吧。”
江聲臉上有些迷惘,卻下意識地按著桌麵起身跟上去,嘴裡慢半拍地在問,“什麼,去哪裡?做什麼?”
他一跟上去,沈暮洵就放慢了腳步。
江聲看到他喉結上的傷口,用近膚色的創口貼貼了起來。前三個問題還沒有得到回答,注意力就被輕易轉移,忍不住說,“這個怎麼還沒有好?”
他當時咬得哪有這麼重?
沈暮洵往前走,打開門。被隔音棉墊起來的安靜空間瞬間灌入了喧鬨聲,工作室的腳步聲和議論浸入耳朵。
他停下腳步回過頭,揚了下眉毛,“很奇怪嗎,冬天傷口本來就好得很慢。”
江聲盯著他喉嚨看了兩秒,然後抬頭和沈暮洵的目光對上,乾巴巴地回答:“哦哦。”
好奇怪,好顯眼,好崩潰。
他當時怎麼想的,為什麼會在這裡咬一口啊啊啊??
不對,也不能算他的錯!雖然是他下的口,但是沈暮洵難道就沒有錯嗎?但凡他是紙做的人,鐵做的人,鑽石做的人,根本不會讓江聲現在有這樣的煩惱!
……算了。
江聲悻悻地把視線挪回來。
做人要不斷吸取教訓,不斷進步。下次絕對不了。
他暗暗想。
哦哦不對,根本沒有下次!
他更改上一句話,暗暗篤定。
這個話題隻是隨口一提,但不知道為什麼沈暮洵還停在原地。
頂光落在他的頭頂,柔軟的黑發耷拉在眉眼間,目光是幽深的,江聲忽然意識到,他開始不太記得和沈暮洵重逢後第一麵看到他的感覺了。
他好像沒怎麼變。
又好像變了很多?
還在思考這個問題的時候,沈暮洵悄無聲息地走近,靠過來一步。
這次江聲可是過來工作的!他立刻後退,迅速按住沈暮洵的肩膀,嚴陣以待地保持安全距離。
沈暮洵歪了下頭,“怎麼了。”
隱在黑發底下的耳釘是熠熠生輝的紅色,像烈焰像岩漿,奔流不息的熱流湧動。
江聲感覺到一陣熟悉的危險感。他頭皮發麻,低聲說,“你注意下場合。”
沈暮洵五官挺拔幽邃,麵無表情的時候帶著很強烈的氣場。他聞言笑了下,順勢握住江聲的手。
他的食指戴著一枚戒指,冰涼的金屬輕輕貼著江聲的皮膚,話音很輕,“他們不會看這裡。”
工作室裡所有人都清楚,他們這位老板個性古怪孤高。喜歡漆黑的環境,房間裡總是被厚重的窗簾遮擋,連光亮也不見分毫;喜歡安靜,厭惡會讓他暴躁的噪音,所以辦公室用隔音棉墊起來,隔絕了絕大多數的聲音。
更何況,他今天有接待的客人,更沒有誰會不識趣地跑來打擾。
哪怕在這裡把江聲按在牆邊親,親得他目光暈眩大腦空空,都不會有人發現。
等下?這話裡的意思是不是不大對勁?
什麼叫“他們不會看這裡”!
江聲手指不自在地蜷縮起來,用力抽了兩下,沒抽出來,才有些緊繃地問,“你說的最後一次。”
眼睛還在往旁邊亂飄,一臉警惕。
真是心虛又心慌,怕被看到,怕被人發現他和彆人的不正當,表情這麼明顯,都還怕有人看不出來。
沈暮洵笑了聲。
他腰身佝僂著彎下來一點,本就單薄的黑襯衫往下垮。沈暮洵身材還不錯,骨架撐著衣服看起來瘦削,脫掉卻有著清晰充滿爆發力的輪廓。
江聲把視線從他領口扯開,下一瞬間就見沈暮洵握著他的手覆上自己的脖頸。
溫熱的觸感。
急促的脈搏。
淩亂發絲底下,沈暮洵垂著眼皮,淚痣墜在眼角都帶著一種奇異的熱意。他凝視江聲緊張的表情,帶他的手指摸進衣服裡。
江聲的手更清晰地感覺到他的溫度,頭皮一炸,嗡嗡的聲音像是從耳朵裡擠進了蚊子一家。
很震撼的是,他在這樣的一瞬間,腦海中還短暫地閃過楚漆的影子。
帶著他的手摸進浴袍裡麵。
清晰的輪廓,還帶著沁涼濕意的滾燙的溫度。
救命。啊啊啊,救命!他怎麼會想到那個!
當時的一幕和現在隱約重疊起來,江聲腦袋真的要炸了,他猛地往後拽手,然後思緒回籠,他飛快意識到了沈暮洵的意圖——
他隻是要讓江聲去摸一摸,他在頸側留下來的痕跡。
江聲在他身上留下來的,唇齒親密、用力咬合帶來痛意的地方,不止一處。
畢竟不是喉結這樣脆弱的要命的地方,如果要比較的話,那裡的傷口……更深一點,更難愈合。
江聲有一瞬間的慶幸。
還好是冬天,好好地遮起來不會有人懷疑。如果是夏天,連普通的T恤都會顯出端倪。
江聲的腦袋好暈。
一邊暈一邊轉得飛快,於是更暈。
可是沈暮洵明明可以直接把衣領子拉下來讓他看,為什麼一定要拉他的手讓他去摸啊!讓彆人看到拍照的話,江聲該怎麼解釋自己沒有在媚cp粉??
意識到這一點的下一秒,江聲忽而又想,不對!!
他為什麼要看,又為什麼要摸。當時明明都是沈暮洵自願的,是他說要靈感什麼什麼的!非讓他咬的!
江聲正要開口,掌心驀地被沈暮洵捏了下,指腹恰碰到他衣服裡一點齒痕。因為已經褪疤愈合,隻留下一點清晰但細微的痕跡。
沈暮洵問他,“摸到了嗎?”
江聲的手還是搭在他的肩膀上。
區彆在於,江聲能看到他肩膀平闊的線條上一點突兀的起伏,是他手的輪廓。在他衣服裡麵。
這種怪異的認知讓江聲覺得有些不自在,明明什麼都沒有做,但就是、很莫名的,很奇怪的,一種心虛的感覺突然竄起來。
這還不算“下次”吧。
他隻是摸摸。
江聲目光恍惚了下,他往後靠著牆,另一隻手不知道該往哪裡放,隻好用力攥著一旁的門把手,乾巴巴地說,“呃、呃,摸到了。”
沈暮洵站直身,鬆開了江聲的手。看了他一眼,然後摘掉了手指的戒指。
江聲盯著他的手,頭皮又麻了一下,按著牆就往後退。
上次沈暮洵把他按在沙發上親的時候,做的第一件事也是摘戒指。金屬擱在台麵上發出輕響,清脆、短促,那幾乎是一種宣告,一種信號,一種心照不宣的暗示,意味著,“要開始了。”
江聲後背緊緊貼上冰冷的牆麵,驚覺這短暫的兩分鐘,他額頭就有些出汗,頭發黏連在額角。
……不行。
真的不行!
這種地方不確定因素太多了,到時候如果又出現什麼意外情況怎麼辦?又找嚴落白救場嗎?就算是韭菜,被一直割也會有脾氣的。
……呃,等等?是不是哪裡不對?是不是他其實應該考慮的是根本不應該發生這樣的事情?
江聲思維短路,緊張到腦袋直冒煙,他迎著沈暮洵的視線用力往後縮,推著他的肩膀找了個自己都沒聽清楚的借口,然後飛快跑掉。
啊啊啊!
等……等他冷靜冷靜再回去!
江聲,此一時彼一時,現在的你不是過去的你自己,你已經不再是色欲熏心的江聲了!
很好,拒絕了一次,lv1晉級lv2!下一次升幾級想都不敢想。
江聲還記得來的時候的路,記得電梯間還算空曠,可以讓他好好晾晾腦子。他一路快走竄到電梯間,正想掏出手機隨即搖一個幸運兒訴苦,埋頭苦走的時候卻感覺前麵有好一堵鐵牆!
熱的、高的,帶著一股清爽凜冽氣息的——
江聲抬起頭。
鴨舌帽、墨鏡、口罩。
和他這一身打扮好像啊。
江聲簡單掃了一眼,沒打算探究,隻是覺得這個人看起來一副沒睡醒、起床氣嚴重的狂躁樣子。一頭駁雜的灰毛從帽簷底下翻翹起來,舉著手機的手好像紋著幾道線條紋身,穿著潮牌,身上的佩飾顯得也很潮,看起來就像是搞rap的。
江聲對rapper有某種怪異的偏見,這類群體從來不在他的關注範圍。他不感興趣地收回視線,低頭在鍵盤上打字,卻聽到一道懶散的呼喊,“江聲。”
江聲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臉上的口罩——戴得很牢固。墨鏡、帽子也都蓋在頭上。
這也能認出來?
他有些詫異地抬起頭,看到麵前高大的男人摘下了口罩,望著他。
男人挑了下眉毛,眉骨有亮晶晶的眉釘閃爍了下,一連串的耳釘更是誇張,江聲看著都覺得耳朵疼。對方舉著電話的手從耳邊放下,上上下下打量江聲,然後說,“你怎麼在這裡?”
話音剛落,卜繪想起這裡是沈暮洵的工作室,江聲來這裡也算不上多麼奇怪。
他眯著眼睛似笑非笑起來。沒什麼精氣神的眼睛喪喪地垂斂,眼皮上的那顆痣從雙眼皮的褶痕裡顯現出來,意味深長似的,“哦,來會老情人的?”
卜繪算是江聲見過的人裡麵,唯一一個長著一對下垂狗狗眼卻從來不會讓人覺得可愛乖巧的。是野狗,而且是和楚熄不太一樣的野狗。
楚熄是良家出來流浪的野狗,瘦骨嶙峋臟兮兮的,是很凶狠,但又很可憐,偶爾會流露那種沒你不行的眼神。騙得江聲明明很清楚他的那股壞勁兒,還是忍不住去想“要不還是收養一下好了”的那種。
而卜繪顯然是占據片區垃圾桶的野狗老大,威風凜凜冷漠揚厲,又狠辣,從來不會裝可憐。隻會假裝在睡覺,其實耳朵豎得很高,爪子都亮了出來,就等著把人騙過去鯊。
江聲懶得理會他的尖酸,往他後麵看了兩秒,似乎在等電梯一開,走出來某個熟悉的影子。
但是電梯沒開。
江聲於是奇怪地歪了下腦袋,發絲散亂地落在肩膀一下,“林回不在嗎?”
卜繪又揚了下眉毛,把手機裡的電話掛掉,隨手塞進口袋,嘖了聲,不太懂江聲在奇怪些什麼,“我是他的跟班嗎?總要和他一起?”
江聲根本沒在聽,“他身體怎樣?我看到林老師發的朋友圈定位又在醫院。”
卜繪擰起眉毛,冷嘲熱諷似的,“你的關心就是對著我問東問西?你如果真的關心,大可以直接打電話或者發消息問問他。”
林回握著手機盼星星盼月亮的樣子讓卜繪想起都覺得心煩。他每每想譏諷一下“那種愛情騙子也值得你在這裡留守”,又覺得說不出口。是因為覺得林回可憐嗎,還是因為彆的什麼?卜繪沒有往下想。
他覺得江聲實在很壞,但又因為不熟悉,很難列舉出個一二三四,故而忍不住開脫,其實他沒有那麼壞是不是?但如果想說江聲其實很好,他又好像可以找到無數個理由,他的才能,他的自信,他的灑脫和自由,那樣如風如星的耀眼。
想到這裡,卜繪忍不住又抿直唇線擰起眉毛,他模樣就很凶,這樣表情更顯得凶。
江聲開始歎氣:“因為感覺我不太好和他聯係嘛。”
卜繪:“嗯?”
江聲的眼睛從墨鏡底下抬起來看他一眼,似乎想說什麼,又咽回去,“算了,說了你也不懂,畢竟你是站在林回那邊的。上次還把我好一頓罵。”
江聲很記仇的。一旦被他記仇,道歉都會裝聽不到,讓人反反複複一遍又一遍地對他說,說到沒脾氣為止。
卜繪:“……”
他竟果真沒有問下去,隻是頓了下,回答,“是常規複查。他的睡眠症這幾年已經沒有那麼嚴重了。”
“哦哦。”
江聲和他沒什麼話講了。
兩個人麵無表情地對視起來,空氣中還流淌著工作室音樂的吵雜。
江聲被那雙下三白狼性很強的眼睛看得渾身起雞皮疙瘩,視線忍不住偏移,去想是不是還不如回去和沈暮洵大眼瞪小眼算了……
卜繪才說,“你報名了明星運動會?”
江聲對這些通告都沒有很深的印象。一般是嚴落白接下通告,然後在他麵前跟寫論文一樣列個一二三四五點好處,然後江聲可有可無地點頭。
他回答,“哦,好像嚴落白給我報的名。他說沒有劇烈運動,就是去刷個臉……”
話音未落,沈暮洵的聲音從後麵響起。
“江聲。”
江聲頓了頓,像是老舊發條玩偶一樣回過頭,看到沈暮洵站在走廊儘頭看著他,頂光照在他的臉上,幽邃的五官被雕刻得有些陰森。
江聲:“……”
好詭異的抓奸感。
甚至有點熟悉。
幻視沈暮洵跳窗捉他和蕭意的奸的那一天了……
……
江聲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夠了,停下,這一定是錯覺!他現在明明和誰都是一清二白的!!
第110章 勸架就勸架之
校慶那天, 卜繪提前離開。
結束了。
他告訴自己。
他坐進車裡,把江聲的戰利品塞在後座,撇著眼皮往後看了很久。
那隻泰迪熊又大又柔軟,幾乎要把後座塞滿。這隻熊會短暫地在他的車裡他的家裡待一會兒, 然後回到林回的手裡。
這是江聲為林回贏下來的禮物。
是屬於林回的。
卜繪乾脆脫掉了外套扔在熊臉上遮著, 眼不見心不煩。
結束了。
他重複。
他用力扯開安全帶扣進插孔。意識到自己真的要離開後, 卻很突兀地在本就躁動的心情裡升起某種陰鬱的不快。
窗外地平線的光線隻剩最後黯淡的一束。照進車窗裡傾瀉在他的側臉,深邃的輪廓鋪開陰影, 一種厭倦的煩躁感從他狠狠擰起的眉心生出。
他有一種毫無道理的衝動。渴望某種尖銳、巨大的聲音來刺穿他的耳朵, 讓他產生劇烈的、突如其來的痛意, 來提醒他,他到底在想什麼,他究竟被誰吸引,他到底抱有什麼樣的情緒。
但連這樣的衝動、這樣的煩躁似乎都帶著一種無法宣之於口的隱秘。因為他會感到煩躁的理由本就稱不上正當,於是連抗拒都成了呈堂證供。
卜繪扭頭看到不遠處的燈火和喧鬨。
那裡麵是否會有江聲和林回的一份聲音?
但已經和他沒有關係。
卜繪緊盯著二樓的燈光,晚間的冷風吹過灰黑駁雜的發絲,攥著方向盤的手用力, 青色的血管在黑色的線條紋身底下若隱若現。
心裡好像有一道聲音抱著誠摯的祝福。
林回那麼喜歡他, 終於能夠和江聲獨處,沒有他這個電燈泡, 他應該會很開心的。
又有人在尖銳地嘲諷,高高在上的姿態十分冷漠。
不可能的。等著看吧。江聲就是個騙子,他根本沒有把林回放在心上!總有一天,林回會知道他到底對一個怎樣不值得的人交托真心。他會後悔的。等他走到終點回頭看, 他會明白這些短暫的愉悅全都是之後打穿他眉心的子彈。
還有一道聲音, 格格不入地、如釋重負般喃喃。
……終於結束了。
煎熬的一天,混亂的一天, 鬨劇般的一天,終於結束。
過了今天,他不會再和江聲有任何交集。無論是他未經確定的某種模糊的朦朧的情感,還是出現在他和林回之間隱秘的壓抑的某種硝煙,統統都會隨時間緩慢消散,一切重置,回到原點。
一種並不平靜的情緒一浪又一浪地往下滲透。
卜繪打開車載電台轉移注意,然後想起他發的微博還沒有刪,於是坐在車裡開始刪掉江聲因為勝利者身份強迫他發的那些微博。
手機屏幕的熒光照在他的臉上,他看著那一連幾條微博。
那些看起來就不是他口吻的字句,很不正經。
看起來像是在……
“調情!”
圈內朋友的電話正好打進來,對於這件事情的看法,對方的聲音十分篤定。
卜繪剛啪地按開火機,點煙的手抖了一下,他擰著眉毛:“你——”
“裝作心不甘情不願履行懲罰,實際上你這種性格能乖乖聽話才是見鬼。順著江聲的意思往外發,不管你什麼意思,大家都隻覺得有一個意思!你看評論——”
對方用播音腔念他的評論。
【來晚了,你現在已經上不了桌了知不知道,隻能被玩玩而已】
卜繪:“…”
【半小時了還沒有刪,什麼意思我就問你什麼意思?我死了,我真,我怎麼都沒想到你小子濃眉大眼也會栽在江聲手裡啊!!】
卜繪:“……”
【散了吧,很明顯你哥和江聲離結婚就差九塊九了(冷漠)(掏錢)行了,這錢我出!】
卜繪:“………”
【哥,你彆告訴我你真爽到了,我好恨你,我都還沒和江聲談過,憑什麼輪到你?就憑你和江聲見過兩麵嗎?】
卜繪:“…………”
點燃的煙夾在手裡。卜繪卻恍惚到忘了這回事,直到那股細微的燙意刺了下皮膚,他的手抖動了下。煙灰灑在褲子上,灰色的痕跡很臟眼。
朋友的聲音隔著電話傳來。
“沈暮洵花錢花人脈冷臉洗內褲,好不容易才把自己的名字和江聲綁在一起。到你小子這裡來,江聲主動讓你發的,天啊,感覺讓沈暮洵知道都要氣死了。”
“還有你小子,什麼情況?你直說吧,大家都是自己人,你告訴我,我絕不外傳。”
卜繪:“少來。”
他嘖了聲,盯著指尖被燙出來的一個紅點,手指撚了下,輕微的痛意有些酥麻。
“能有什麼?他是我弟的前男友,少拿你那些缺德的xp來搞我。”
“……什麼缺德!哪裡缺德了……你根本就不懂!”朋友尖叫,“而且他們都分手這麼久了了,你……”
卜繪幾乎有一瞬間想發出冷笑,想問他,你會明知道你弟前男友是誰的情況下去追求他嗎。你難道能忍受你弟看你那樣的眼神嗎?你不知道什麼是道德感嗎。
但很快他意識到這些話的立場和目的實在不對。
如果他沒有想過,以上三個問題就不應該差點脫口而出。
所以他沉寂半秒,擰著眉毛掛了電話。
隻需要不見江聲就好。
江聲本來就不是一個完美無缺的人。惡趣味地讓他發那些微博,三分鐘熱度,對待感情的態度十分隨便。和前任之間的關係總是不清楚。
隻是需要不去見他。
卜繪客觀地、真誠地、清醒為林回著想,不希望他參與這樣混亂的關係中。那麼他自己就更不應該參與其中。
隻要不去見他。
他這麼討厭麻煩的事情出現在身邊的人,也沒有去見他的理由。
就算再見到他也無所謂。
他會離江聲遠遠的,把他當空氣,從他的身邊路過,把他無視得很徹底。
抱著這樣的心情,他來到沈暮洵的工作室。
電梯門緩緩打開,卜繪走出去的瞬間就捕捉到一道影子。
清瘦,高挑,他快步走著,帽簷底下的黑發飛揚。抱著手機低頭,什麼表情都遮住了,但鬱悶慌亂的意味還是顯而易見。
卜繪不清楚自己怎麼認出他來的。
冷風吹過麵頰,窗外的陽光隔著玻璃灑進電梯間,光芒下的灰塵像是金色的粉末,隔著模糊的光飛舞著。
大腦中有緊繃的弦被突兀地彈動一下,空氣似乎扭曲變形,他的嘴唇一張,然後聽到了自己的聲音,“……江聲。”
那個人抬起了頭。
摸了兩下臉,又摸了兩下墨鏡和帽簷,然後猛地抬起頭看他。警惕、提防,似乎在懷疑自己這樣全副武裝怎麼還能被人認出來。
卜繪扯開嘴角,耷拉著眼皮隔著墨鏡望著他,很輕地笑了一聲。
又見麵了。
怎麼又見麵了。
真的,好麻煩。
他想。
可是為什麼,一邊覺得煩,一邊又感覺胸腔裡有種新鮮的血液開始奔流衝撞。
那種微妙的愉快撞在堤壩。濺起的浪花是滾燙還是冰涼都無法分辨,卻不由自主地讓他的手指痙攣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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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吹進來,帶著清爽的意味驅散了燥熱。
江聲的視線隔著墨鏡緊盯著沈暮洵,砰砰直跳的心臟漸漸緩和下來,他發現沈暮洵臉上陰森的戾氣僅僅隻是燈光的陰影留下的錯覺而已。
他樂觀地釋然起來。
也對。他和卜繪本來就是最最清白的關係了!
連朋友都算不上,說過的話都沒幾句,能讓他們之間產生交流的唯一橋梁就是林回,而林回現在根本不在。
想通這一點,江聲有些緊張的心情頓時變得輕鬆。
“你來找我的嗎?我待會就回去。”他低頭把剛剛就準備發送的消息發出去。
江聲:【啊啊啊你根本想不到剛剛發生了什麼,算了沒關係我已成功應對!我已經不是以前的江聲了,冷酷、無情,斷情絕愛已成為我的代名詞】
冷少:【以後請叫我冷少,幫我搞一下人設,以後我要當高嶺之花,凡俗之物不可近身。】
嚴落白回得很快。
【……】
很好的三個句號,讓江聲覺得好像已經看到他額角的青筋跳動了三下。
【改回去,不然我真的很想刪你】
江聲忍不住笑出聲來。
冷少:【沒品的東西!】
想了想,江聲興致盎然地撤回上一條。
冷少:【莈品啲東覀!】
嚴落白:【。】
江聲把嚴落白對話框劃走,抬起頭就看到沈暮洵走了過來。
男人腳步很快,光影在他的臉上匆匆流淌。紅寶石耳釘和他寒星似的眼睛交相輝映。麵無表情的樣子都帶著一種年輕的、鋒利的,逼人的氣勢。
礙眼。
沈暮洵用力轉動著手指上的戒指,筋骨繃起。胸腔湧起的暴虐一浪推一浪,讓他深呼一口氣,抿直唇線。
沒必要覺得礙眼。
卜繪和江聲總共也才見了兩次麵,要談什麼感情也顯得太過荒謬。
沈暮洵想。
他其實根本沒必要太過警惕,不是誰和江聲有了交集就會喜歡他。
沈暮洵又想。
但是。
沈暮洵又無法控製自己的思維,去捕捉一切有跡可循的瞬間。
想起了卜繪在音綜看這江聲的眼神。響起科大校慶日鬨得沸沸揚揚的熱搜。
卜繪發的那些微博,那種語氣,沈暮洵一眼就看出是出自江聲的手筆。
卜繪怎麼會同意發這種微博。
他們的關係進展到了什麼地步?
是否他帶江聲去參加音綜根本上是個錯誤的決定?
這些問題像是啄食腐肉的烏鴉一樣不斷盤旋,對自我的凝視和忌憚發出嘶厲尖銳的鳴叫,吵得他心煩。
沈暮洵走到江聲的身邊的時候,正好聽到卜繪開口。
“你上次鬨的麻煩,我團隊花了不少時間解決。”男人用一種懨懨的口吻說。
“什麼麻煩?”
“微博。”卜繪言簡意賅地提示。
沈暮洵目光抬起,看向卜繪。
“那也叫麻煩?”江聲本來在看沈暮洵,被他這麼一說,腦海中的記憶頓時蘇醒,“我還沒說你麻煩精,每次見到你都沒什麼好事。”
“嗯?我——”
“何況是你應得的!願賭服輸,我給你添添麻煩怎麼了?”
沈暮洵的聲音很突兀地插入了進來,“你這麼做也能叫添麻煩?有人覺得自己被獎勵到了也說不定。”
空氣安靜了兩秒,江聲和卜繪齊刷刷地看向他。
卜繪:“什麼意思?”
沈暮洵懶散地撩開眼皮,沒什麼情緒地和卜繪對視,嘴角扯開一點弧度,“不特指誰,彆對號入座。”
兩雙眼睛對視。
卜繪揚起眉毛,輕嗤著笑了笑。
針對的意味真的很明顯,明顯到卜繪覺得好笑和一絲新奇,還有一種極為晦澀,不能言明的情緒躍動著。
他聳肩說,“賽娜抽不開身,說你的新歌需要幫忙。”
江聲感覺自己的記性開始隨著不上學越來越差了,他花費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賽娜是音綜的那個戴大耳環的黑皮姐姐。
“我知道。”沈暮洵揚起眉梢點頭,引著他們往裡走,見江聲不動,伸手拽住了他的手腕,他邊走邊說, “你和賽娜的交情什麼時候要好到要幫她跑腿了?”
卜繪卻沒有回答。他的目光隔著墨鏡盯著沈暮洵抓著的那隻手,視線下滑凝在江聲的手指上。
指甲修剪得很乾淨,手指修長、骨節分明,手背上的筋絡紋路清晰。很漂亮的手,能拉滿弓弦,放出極有力度的箭。那瞬間的耀眼讓人移不開視線,相信他是風與陽光的寵兒。
然而卜繪在這一瞬間想起的卻是第一次見麵時,江聲那樣狼狽的、糟糕的處境。和沈暮洵一起呆在桌子底下,呼吸隱秘又慌張。他被沈暮洵抓著手腕壓在地上,手指用力到泛開玫瑰一樣的紅色。
當時他帶著一種奇特的,怪異的,隱秘的取笑心情。
啊,江聲也不過就是一個這樣的人。
他想。
他要站在這裡,看他們還能大膽到進行到哪一步。他要等在這裡,看他們敢不敢出來麵對他的眼睛。然後他會殘忍地和林回揭露這一切。
看吧,你喜歡的就是這種糟糕的,惡劣的,隨便的人。
沈暮洵有了明顯的不耐,他說,“卜繪?”
卜繪回過神,“乾什麼。”
“你和賽娜的感情沒有好到要為他跑腿吧。”沈暮洵心知肚明,他應該在卜繪沒有回答的時候就跳過這個問題。他問出來,也許隻能得到自己不想要的答案。
但他還是固執地問了下去。
他們一路穿過了辦公區的茶水間,咖啡機放水的聲音和員工休息時的小聲議論都讓卜繪感到一種說不明白的煩躁。
他捏了捏耳釘,懶散地說,“你在懷疑什麼?”
沈暮洵推開了簡易錄音室的門,把江聲塞到座位上去。
江聲墨鏡下的眼睛茫然地看著他,沈暮洵冷著一張臉對卜繪嗤笑,“我可沒有懷疑什麼。我有什麼要懷疑的?隻是覺得這麼做根本不符合你的個性。”
手指卻忍不住很輕地拂過江聲的臉頰。
隔著一層口罩,隻能感覺到粗糙的質感。但是這種江聲在看著他,而他也能觸碰江聲的簡單的關係,還是讓他感到短暫的心安。
沈暮洵是真的覺得奇怪。
這並不是他的嫉妒,也不是他的疑心病,他隻是很清楚卜繪和他一樣是個獨行俠。
卜繪隨便找了個位置坐下,往後一靠摘掉了墨鏡和口罩,一張不好相處的臉頓時暴露出來。
“廢話真多。”他果然真的很不好相處,口吻是倦懶的,卻又奇異地富有尖銳的攻擊性,“我想來就來,難道還要給你交一份述職報告。說到底也是幫賽娜的忙,和你和江聲有什麼關係?”
說完一頓。
卜繪把墨鏡塞到口袋裡,目光順勢看向了江聲。
江聲也摘掉了墨鏡口罩和帽子,亂糟糟的頭發支棱起來,剛被沈暮洵塞了一杯水在手裡。
卜繪的聲音一頓,扯出一個怪異的笑,“沈暮洵,我其實很好奇。你現在逼問我,是覺得我在見過你和他拉扯不清,知道他的本性……又在明知道江聲是我弟的前男友之後,還認為我會和江聲有什麼牽扯?”
江聲手指飛快打字。
冷少:【會勸架嗎】
對麵的人:【怎麼了!】
好熱情洋溢的感歎號啊。
江聲定睛一看,才發現他發給了楚熄,而不是嚴落白。
算了。發給誰都一樣,有用就行!
楚熄:【冷少,你怎麼知道我暗中鑽研此道已經小有所成!】
楚熄:【轉發鏈接→[不會吵架?看這個就夠了!]】?
這不是吵架的嗎??
楚熄:【啊,不好意思,我才看到哥你說要勸架。我從來不勸的,我都是拱火的那個[撓頭]】
楚熄循循善誘……不對,是娓娓道來。
【哥哥你知道嗎,其實拱火和勸架的效果是一樣的。】
冷少:【?】
【因為要打架的人總是要打架!他們就是犯賤暴力狂,天生的,改不了。在這時候我們要做什麼呢?難道是讓他們彆打了嗎?不,當然是攪渾水然後趁亂跑掉哇】
冷少:【!】
好缺德,你小子平時背著我怎麼拱火的我想都不敢想。
怎麼辦,竟然覺得有點道理!
楚熄:【哥哥你讓他們打再凶一點,你就可以趁機跑路,再隨便踹他們兩腳都沒人知道!】
【想想吧,都是因為他們才害你在這裡擔驚受怕!他們憑什麼讓你這麼擔心啊?真的好自私,一點也不考慮哥哥的感受[可憐]】
【不像我,從來不當著哥的麵和彆人吵架[可憐]】
【他們都不配……踹兩腳都是應得的……小心彆給他們爽到[可憐]】
楚熄坐在車裡盯著屏幕,毫無人情味地嗤笑出聲。
最好是打得兩敗俱傷去醫院住個十天半個月的最好。
少來江聲麵前裝可憐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