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廢墟就廢墟之
夜晚陰森的樹林漆黑, 哪怕是四季如春的臨城在夜晚也格外冷。
今晚沒有月光,風很大。
幾人圍坐著的泛著藍光的屏幕上,所有人目光都聚焦在屏幕上。
江聲的麵孔在夜視鏡頭中有著格外觸目驚心的慌亂慘白,他死死揪住外套, 捧著蠟燭跟在卜繪背後, 一路都很崩潰。
“我以為你真的在救我, 原來你才是把我往火坑裡推的那一個。你這個人真的很殘忍。”
卜繪腳步放慢,跟著江聲磨磨蹭蹭的步伐慢悠悠地走, “沒錯, 我殘忍。”
“我都病了。”
雖然是裝的, 但難道裝病就不是病了嗎?這個世界上沒有這樣的道理。
江聲說,“我為什麼還要來這裡繼續試膽大會,為什麼?你這個人不僅殘忍還非常冷酷。”
卜繪:“沒錯,我冷酷。”
江聲很顯然在壓著脾氣,在這個見鬼的地方,他機敏地清楚卜繪如果生氣捉弄他簡直輕而易舉。
可江聲還是忍不了了,“你再陰陽怪氣一句試試呢?”
卜繪笑了聲, “至少在這裡不用麵對那麼多男人, 不是挺好的?”
“麵對你難道是什麼好事。”江聲要流淚了,“讓我出來做這個, 還不如讓我回去麵對他們。”
卜繪回頭掃他一眼,“脾氣那麼大,怎麼膽子這麼小。”
一切都被熒幕轉播。
楚熄坐在躺椅上,手肘撐著腿部, 兩隻手收緊握在一起。
他始終看著, 看清楚每一點細節在心裡記清楚,看清江聲每一秒鐘的小表情。
看清江聲在鬼火和扮鬼的工作人員追逐下慌亂狂奔, 卜繪寸步不離,很不給麵子地笑出聲取笑江聲,然後被罵。
有時候不耐煩地把快摔倒的江聲提起來,然後被罵。
有時候不鹹不淡看樂子似的,目送江聲被追得亂跑,然後被罵。
這一段距離並不長,五分鐘都不到,已經把江聲折磨得夠嗆,而且口乾。
楚熄什麼聲音都聽不到,哪怕他現在身邊簇擁著很多聲音。
他被堵在奇異的世界,以至於年輕俊朗的臉上維持著笑容,陰鷙的目光卻讓他的表情都顯出些空白的扭曲。
【小楚現在的表情很好品,小狗發瘋的時候我應該又會爽到】
【小楚啊小楚你真的忍不了一點江聲和彆人的親密接觸嗎,警惕起來,你這樣的人是當不了大房的】
怎麼辦。
其實楚熄隻是在想他要怎麼辦。
他無能到對江聲什麼都做不了,無能到對彆人動手都害怕江聲會生氣動怒斷絕關係。
他也隻敢揍秦宴。
雖然秦宴自己也很賤。但楚熄揍他也有自己的考量,江聲看起來最不喜歡他,肯定也不會過問他的死活,他是很衝動,但也是考慮到這個才會動手的。
楚熄手指緊攥,青筋暴起。
他無比清晰地意識到他需要一個宣泄的渠道,再這樣下去他會發瘋的,他真的想所有人都去死,不要站在江聲麵前礙眼。
“楚熄。”
楚熄被人叫了聲名字。
他緩了兩秒鐘才能轉過頭看過去,表情已經恢複正常,隻是一張臉上火燒過似的眼眶仍然昭示不同尋常的地方。
蕭意關懷的溫和目光看著他:“你還好嗎?”
“不太好。”楚熄直勾勾盯著他,厭惡的心情讓他想要撕裂一切。他坦率地笑起來,站起身,肌肉群的牽動讓他整張臉上都透出一種無機質性,“你們看吧,我去透個氣。”
走到僻靜角落點起煙的一瞬間,楚熄盯著明滅的火星,恍惚間想江聲會聞到的。
江聲不喜歡聞到煙味。楚熄皺了下眉毛,把煙掐掉。
燃燒過的煙頭湊到鼻端,還能聞到一股焚燒後的灰燼味道。
這餘燼讓楚熄感到無比煩躁,現在的冷風也讓他煩躁,他胃部灼燒,隱隱作嘔。
但讓他感到煩躁的事情實在太多了,楚熄沒辦法分清楚現在到底是什麼獨占鼇頭。
他拿出手機,很想找人傾訴。在列表翻來覆去半天,找不到一個合適的對象。
這時候他靈光一閃,想起顧清暉的小號。
楚熄眉眼一動,他也去注冊了一個,甚至特意翻牆掛了ip,特意貼了一段看起來很文藝的話混淆人設。
和大明星戀愛中:【看綜藝,想殺了卜繪】
【身體滾燙發熱,但現在我冷靜過頭,甚至在想我為什麼無法忍受,我對哥的占有欲是不是強勁到過頭。仔細想想其實哥和卜繪之間的距離也沒有那麼不可理喻。】
【算了,哥有什麼錯,他喜歡男人就該讓他玩,圍著哥轉的世界就是應該這樣的。】
一分鐘後。
【不是憑什麼啊。我還是想殺了卜繪】
【還把‘你有男朋友啊這樣不好吧’掛在嘴邊,笑死,我也是他們paly的一環了是吧,什麼賤東西,知不知道你做小三還需要經過我同意?】
【搞得那麼潮,又是紋身又是打釘的,一看就不是乾淨男人。男人要自愛,這麼開放的我哥看都不會多看一眼。哥畢竟是很文靜的男生】
第一條評論來得很快。
【重生之我是楚熄是吧,行行行我知道了,快退下吧】
【江聲夢男又在發瘋了,笑死】
楚熄看著,冷嗤笑了聲。
夢男夢男,天天夢男。和那群人一樣嗎我才是真嫂子。
宣泄出去莫名爽了下,楚熄舒了口氣,把煙塞進口袋往前走,沒走兩步,又開始焦慮。
可是他還能當多久的嫂子。
楚熄忍不住把手機拿出來,在想要不要放私密發布。
可是看來看去也就那兩條評論,估計是搜卜繪的時候從廣場點進來的,隻是意外而已,下次他不帶大名就行了。
手機又收回口袋,楚熄窸窸窣窣地踩著地上落葉往前走。
他真的好亂,太亂了。好急,太急了。不急不亂都沒辦法。
他從江聲這裡得到的愛一直充滿猜忌。他知道江聲現在偏愛他,可是貪婪逼他去渴望更多。
不夠,不夠不夠不夠。
內心饑餓的野獸在吼叫,搖晃著牢籠,張大嘴巴流著涎水等待天降的大餐。
可更多的江聲已經給不了,他能做到現在這樣的地步已經很了不起。
楚熄害怕江聲把原本要給他的東西分出去給彆人。
順著這條小路,楚熄踩著地麵上的枯枝落葉,路上有好些扮鬼的工作人員,楚熄麵不改色地路過他們去找江聲。
他正在和卜繪吵架。
楚熄停下腳步聽了一會兒。
不,說是吵架,不如說是在鬥嘴。
窸窸窣窣的腳步聲響起。
江聲頭皮發麻迅速躲在卜繪後麵。
卜繪嘖了聲,“改天喪屍爆發,我一定是第一個被你推出去的。”
江聲:“彆人想被我推出去還要排隊。”
他帶著怨氣抬起頭,才在光線映照下發現是楚熄一路撥開樹枝走近。
江聲愣了愣:“楚——”
他停頓了下。
“楚熄。”
楚熄勾了下嘴角,但笑容很快就不自知地落下去。
他臉孔在陰暗中沉澱,撥開長長垂下來的樹枝靠近。他懶洋洋的聲音顯得很誠懇,尖牙在微弱光線下顯得有些陰森,“哥哥。”
江聲:“嗯?”
楚熄:“我看到你受傷了,我特意找你。”
雖然夜光鏡頭中傷口看不太清晰,但楚熄看江聲太認真,很難不發現。
卜繪手插在口袋,站姿鬆垮,說,“我本來就打算帶他回去處理傷口的。下一組試膽是不是就輪到你了?”
楚熄看向他,審視的目光彎湊成笑眼,“我都沒問你,老把江聲有男朋友掛在嘴邊,到底是提醒自己,還是覺得我也是你們play的一環。”
卜繪挑起眉毛。
楚熄拽過江聲的手,蹲下來打開手電,看了看江聲膝蓋的摔傷和小腿上的擦傷。
江聲被他的手心溫度燙到,縮了下腿。
“你再來晚點說不定它自己就痊愈了……”江聲小聲說。
楚熄把江聲帶走,“這裡地上很臟的,擦破傷口的樹枝也很臟。”
回到露營地之後。
和大明星戀愛中:【停頓的那一秒。哥你想起了誰?是誰一直在這樣的情況下來接你,是誰讓你已經形成了條件反射性的生理反應?是那個大胸賤種嗎】
【想問,但沒有問。但還是也不理解,為什麼這些已經知道答案的問題,還是讓我有種想問出口的衝動,為什麼心情總是這麼矛盾,為什麼愛讓我無比幸福又充滿痛苦和懷疑,為什麼我沒辦法像開始那樣像蠢狗似的一直開心】
【好像希望哥能在我麵前否定他,否定他們的過去,但這怎麼可能】
【哥真的喜歡他嗎,我不知道。但是哥真的對他不一樣所有人都能看出來。說好的絕交,怎麼他還是這麼不要臉,在哥麵前刷臉】
【還說要利用我做哥的親人,笑死,說得好像我真能和江聲結婚似的。好想他去死。但想到死了哥就要守寡,一下子又覺得能再忍忍。】
【我要受不了了,好想和白毛男打一架,當狗你都排不上隊】
*
楚漆在後麵扶著江聲的肩膀,把他的手控製住,楚熄跪在江聲低頭麵前托起他的膝蓋。
“雙氧水先衝洗。”楚漆指導。
楚熄不滿地抬起頭,卷發在帳篷的風下吹亂。一串耳飾閃亮,他說:“還用得著你說?”
雙氧水傾倒在傷口上瞬間冒白泡,江聲疼得忍不住抓住楚漆的胳膊。
救命!
還不如不弄,這比當時劃傷的時候疼多了好嗎!
楚漆低下頭,醇厚低沉的嗓音寬和地安撫,“忍忍,很快就好了。”
江聲一半是疼的一半是尷尬的,“其實完全隻需要一個人就好了吧??”
楚漆瞥向楚熄,“那聲聲要問他,為什麼莫名其妙地把我叫過來。”
江聲看向楚熄,楚熄卻沒有回答。
他專心致誌地給江聲處理傷口。速度很快。
他自己本來就是常常受傷的人。雙氧水清理傷口,塗碘伏,貼上創口貼,然後用紙巾擦掉江聲濕淋淋小腿上多餘的液體,把褲腿放下來。
楚熄和楚漆對視一眼。
楚漆:“少有不切實際、不可理喻的想法。”
楚熄在慢條斯理地收拾散落的藥品,輕笑的聲音顯得有些沙啞。
“看出來了?”
楚漆眯著眼睛。
江聲茫然道:“什麼?”
楚漆眯著眼睛看楚熄,冷笑一聲,寬厚手掌拍拍江聲的頭,然後胳膊一伸,徑直把楚熄提出去對毆。
江聲一瘸一拐地追出去,“你們——”
楚漆回頭,“放心,什麼事都沒有。”
楚熄也嬉皮笑臉,兩個人綠色的眼珠一致透露出安撫,“我出去和他聊聊。”
這一聊就是二十分鐘。
楚熄掀開帳篷的鏈子,整理好衣服衣冠楚楚地爬回來找江聲。皮肉骨頭連著筋的疼,楚熄卻沒有找江聲賣慘。
對於現在的他來說,比起賣慘得到的關注和疼愛,楚熄好像越來越無法忍受一些江聲的擔心。那愈發襯托得他虛偽。
楚漆沒有回來。
江聲的目光往外掃了眼,忍不住問,“你和楚漆打架了。為什麼?”
楚熄沉默了下,腦袋裡嗡了下,他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辯解,抿了下嘴唇,幾乎想和盤托出,又覺得自己實在醜陋。
他結結巴巴地說,“我問他要不要做小三。”
江聲:“……”
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他嘴皮都在哆嗦,“你這麼問楚漆??”
楚熄覺得很難堪,話脫口而出就在後悔,頭低低地垂著。
“對不起。”
“是不是特彆爛的想法,楚漆也在罵我說我不尊重哥,沒有把哥的想法放在心裡。”
空氣寂靜。
楚熄都沒敢抬頭看江聲的表情。
“確實是很爛的想法。”
江聲消化了一會兒,然後分析出現在是什麼個情況。
楚熄未必是真的想要小三,他就是這麼說故意激怒楚漆。楚漆心高氣傲,顯然也無法忍受這樣的侮辱。他們兩兄弟打架鬥毆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這麼想,江聲舒服多了,也坦然多了。
他捧著楚熄的臉看他,黑色的眼睛琉璃一樣閃亮,“但我知道你不是這麼想的,你沒有不尊重我、不把我的想法放在心裡。你隻是有點太喜歡我,負麵情緒又總是在自己消化,你隻是很累,在發脾氣,像想出去玩又被關禁閉的小狗。”
楚熄握住他的手,粗糙滾燙的指腹在江聲手背上摩挲。
他的沉默變成一種會讓眼眶濕潤的液體,他無法言語,因為他能猜到江聲和他思路的錯開,他猜到江聲其實隻是覺得他在玩鬨。
也正常啦。正常人怎麼會有楚熄這樣出離世俗的想法。
“其實偶爾可以和我聊聊天。”江聲說,“我需要知道你怎麼想的。”
楚熄到這裡,才恍惚地明白楚漆在和江聲絕交之後和他打架,那時候的話是什麼意思。
什麼是平等的戀愛,而什麼又是沒有尊嚴的討好。
平等的戀愛是需要溝通和交流的,需要坦誠相待才能解決問題,可這同時又像是一種圈套。
現在說“可以和我聊聊天”的人是江聲,可事實上會因為楚熄太過坦誠說了怪話或者極端行為而選擇遠離的人也是江聲。
現在江聲對他的態度太好了。
楚熄都快暈厥,他開始在痛苦中感到甜蜜,在瘋狂中品味幸福。
他像是踩著遍地的玻璃渣子去撿一顆亮晶晶的糖。那是糖還是玻璃楚熄也不知道,也許要等到劃破嗓子流出血的時候他才會明白。
他把頭靠在江聲的膝蓋。
他要說嗎,說他的急躁陰暗和極端?
他想說嗎。
他想。
他能說嗎?
不能。
和大明星戀愛中:【好有危機感。親哥一次,都忍不住在想後麵還剩幾次。如果用儘次數就要和哥分手就太恐怖了】
【哥有點太好了,無法想象和哥分手我要怎麼活下去。】
【今晚怎麼要和大胸賤種一起陪哥睡啊,完了這下真成侍寢了。】
【本來想試探一下,要是哥能接受就兄弟齊心其利斷金了。但是好難,比我想的還要難。我承認我想到大胸賤種的手會碰到哥就想殺了他】
【還好意思打我,我看我問他要不要當小三的時候他興奮得不得了】
江聲:“你在做什麼?”
楚熄恍惚地下意識把手機關掉。
這些東西要是給江聲看到麻煩就大了。
他倒頭悶在江聲的頸窩,嘴角磨蹭著拱擠到江聲的臉頰邊,乾燥的急切的吻一個接一個地印在江聲的脖頸。
“哥哥。”
他張嘴的時候感到一種怪異的乾渴,那是一種懷揣忌憚的渴望。想把尖牙死死咬進江聲的身體,想汲取血液溫度作為悲憤的養料。
他聲音低沉乾澀,“哥哥,哥哥,哥哥。”
江聲並不推拒,但似乎也不會因為他的吻感到多麼快樂,無奈地抱著他的頭,“乾什麼啊。”
楚熄把江聲抱得緊緊的,他無法形容他的慌亂他的緊張,他也無法坦白地對江聲說不要離開我,更無法假裝凶狠地威逼利誘,他什麼都做不到。
楚熄總覺得離太近管太多反而會是分手的催化劑,可他究竟要做什麼才能延長這段關係?
楚熄是第一次戀愛,什麼都不懂。他的直覺崩塌,他引以為豪的運氣背叛他,江聲麵前,楚熄就是舉步維艱。
他的吻熱情濕潤,透著無力的絕望。停留總是很短暫。因為連這樣虛幻的情緒,楚熄都害怕被江聲感知到。
會自始至終沉溺在這樣簡單的肢體觸碰和愛撫中的隻有楚熄一個。他們之間的愛不對等,關係不對等,哪怕現在外麵都是人,哪怕知道現在鏡頭已經被蓋著但仍然在運行,不過隻要江聲想,要楚熄做什麼都可以。
甚至用不著頤指氣使,不需要獎勵的吻,隻需要摸摸楚熄的頭,他就不在乎臉麵、不在乎人格和自尊,不在乎可能會得到的嘲諷和譏笑了。
什麼都不在乎,楚熄明明應該是無敵的,可是他偏偏太在乎江聲的心情。
還好江聲是個好人。
楚熄感覺到陰暗的情緒在胸口中急躁地攀升、醞釀。
他緊緊抱著江聲,卻感覺抱著一團虛無的霧氣,他必須用儘全力感受江聲的實體,才能得到微不足道的一點安全感。
要是江聲再壞一點,楚熄會不受控製地崩塌成一片無法重塑的廢墟。
第182章 雨水就雨水之
天暗沉沉分不清時間。
江聲在睡夢中聽到了打雷的聲音, 雷雨聲不間斷地在帳篷外響起,幾乎要把這片樹林都劈裂。
他被驚醒,但很快從睡夢中抽離的他發現,比雷聲更可怕的是他現在的處境。
節目組給六個嘉賓發了兩個帳篷。但因為突然加入的楚漆, 注定有一頂帳篷會住進四個人。
猜猜是誰運氣這麼好。
沒錯。就是江聲。
到底是怎樣一個愛看熱鬨的導演才會把楚熄、楚漆、卜繪還有江聲這四個人拚湊在一起, 江聲真的崩潰。
崩潰著崩潰著就睡著了, 但是沒能想到一覺醒來還需要繼續崩潰。
事情這樣發展,導致的後果就是如今, 有人聽到雷聲知道江聲會害怕, 伸手想握住江聲的手, 卻發現江聲的手上已經有手了。
很大的一隻手,骨節分明,滾燙地覆蓋在江聲的手背。
他們兩個的手碰到了一起。
氣氛在沉默中變得有些凝滯。
江聲:“……”
救命救命!
頭皮發麻了嗚嗚。
他連討人厭的雷聲都拋之腦後,竭儘全力裝睡。
楚熄的聲音很輕,咬牙切齒帶著冰冷笑意,“手拿開。”
楚漆的聲音隔了會兒才響起:“抱歉。”
“你是因為摸我男朋友的手被發現而道歉,還是因為被我發現而道歉。”
楚漆避而不答, “小聲點。”
“轟隆——”
雷聲炸響的瞬間, 手背一隻手握緊。他沒有動,江聲感覺不到他指腹的觸感, 也無法判斷他到底是誰。
江聲努力平複心跳不讓自己顯得那麼緊張。
江聲啊江聲,現在完全沒必要慌亂,畢竟沒有人會特意來扒你的眼皮看你到底有沒有醒。
楚熄窸窸窣窣地從被子裡爬起來,江聲順便感覺到自己的被子被掖了掖。
他努力控製自己的眼皮不要抖, 但他也感覺到眼皮抖得很明顯。
再這樣就要被發現了啊江聲!
江聲裝作睡熟了的樣子把臉往被子底下擠。
一隻粗糙的手輕輕撫摸江聲的側臉, 江聲感覺握著他的手一頓,緩慢鬆開了, 原來是楚漆的手。
楚熄聲音很冰冷。
“起來。”他說,“我有話和你說。”
江聲半眯著眼睛睜開一點,從被子上麵小心地看去。
楚熄沒有和他說話,這種語氣,楚熄不可能對江聲用。
他一張俊朗麵孔上沒有半點笑意,偏側過頭顱注視著一旁,雷光閃進帳篷裡,他的表情在陰影中潮濕下墜。
江聲目送他們頎長高挑的影子在昏暗中離開、掀開帳篷。
伴隨著一瞬間放大的雨聲,沁涼的帶著泥土氣息的風、叢林綠色的空氣,伴隨著一些鮮花的味道撲進帳篷裡。
江聲鬆了口氣,轉身,又對上另一雙黑夜中熠熠生輝的灰色眼睛。
江聲愣了下,定定看了兩秒,然後被嚇了一跳。
“你怎麼也沒睡著!”
卜繪兩隻胳膊架在腦後,躺靠在枕頭上,眼皮倦倦往下耷拉,聲音懶散,“我不習慣和彆人一起睡覺。”
江聲:“……你和許鏡危在我房間裡睡了一周,不是都睡得挺好的嗎。”
“人太多了。”卜繪說,“很煩。”
江聲有點崩潰。
現在是什麼情況?
他男友和前男友在外麵吵架,他和人在帳篷裡一起聽嗎。
卜繪問江聲:“你現在是什麼心情。”
江聲:“什麼什麼心情?”
拍拍身邊的軟被,卜繪示意江聲坐過來,聲音冷冷的帶一點沙啞。“來聊天。”
江聲:“不是很想跟你聊。”
卜繪笑了聲,他的眉骨釘和一耳朵的耳骨鏈都被摘下來,現在隻剩額角的紋身在微光中有些壓暗的顏色。
“他們現在在外麵會吵些什麼。”
江聲蹭到卜繪旁邊。
卜繪身上有一種很寒冽的草本氣息,江聲分不出來這是什麼味道。會裹帶一點煙草味,很淡。
“和我有關吧。”江聲很自覺,“他們每次吵架都和我有關。”
卜繪耷拉著眼皮看著他。
他和林回也吵了一架。
算吵架嗎,卜繪也不知道。
他看著江聲,江聲望向帳篷外,咕噥,“我不喜歡他們吵架,但是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乾脆隨便了!我是和他們談戀愛的,不是去當調解員的。”
帳篷外留著的燈在風中晃動著。
伴隨著的還有雷光。
雷光之後兩三秒,才是劇烈的雷聲。
卜繪漫不經心地轉過頭,和江聲一起看向帳篷外,“他們要吵架也不是你能阻止得了的事情。背地裡的勢力糾纏,天生的對立立場,兄弟之間是這樣的。”
江聲扣著手指,“哦。”
卜繪似乎沒什麼要和他說的了。
江聲打了個哈欠,眯著眼睛打開手機看了眼。
現在才淩晨四點。
怪不得困困的。
他正準備回到自己被窩躺下,就很突兀地又聽到卜繪的聲音。
“比起楚漆,你和楚熄明顯不合適。”
江聲頓了下。雷光中,他注視著透過帳篷布料閃爍的雷光。
也許因為醒太早,江聲的思緒還明顯有些混沌。
他討厭下雨,可是實際上有很多決定都是在雨中誕生。
很多變故都在雨中蔓延,雨到底是怎樣的意象,雨到底導致怎樣的走勢。
江聲一時間分不清,自己討厭雨是因為雨的冰冷和黑暗,還是因為雨帶來的未知和神秘。
“我當然知道我和他不合適。”江聲的聲音很輕。被卜繪看著,他笑了聲,惡聲惡氣地說,“你看不出來我是那種大壞蛋?我隻是喜歡他的年輕熱情,不代表我喜歡他的所有。我就是玩玩他,馬上就會擺脫掉。”
“年輕熱情?原來你喜歡被他纏著。”卜繪若有若思。
“……”
這個人的關注重點有點太奇怪了吧??
“那也不是。”江聲的表情淡下去,微弱光線雕刻他漂亮至極的麵孔。他看著隱隱透光的帳篷,停頓一會兒,說,“我隻是覺得他走到今天這一步很不容易,這一點無關緊要的小小願望,滿足一下也無所謂。”
卜繪眉頭蹙起,他望著江聲,感覺到一種價值觀的衝擊,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言語。
江聲又笑起來。
“可是真的走到這一步,又覺得好像沒有我想的那麼無關緊要了。”
卜繪:“……”
他像是覺得說話都很費力氣,有些沙啞的聲音很淡地笑了聲。過了一陣,他說:“你竟然心軟了,像真的喜歡上他了一樣。”
江聲看了他一眼,“你現在說話的口吻,比我真的喜歡上誰了還要奇怪。”
卜繪手指搭在被子上,輕輕敲擊。薄唇張了下,沒能開口。
江聲是很自我中心的人。
他以自己為標準衡量世界,覺得所有人都可以和他一樣,結束一段感情如此果斷。
但戀愛談的多了,麵見的痛苦也多了,江聲像是慢慢懂了。
喜歡彆人的情感,可能和恐懼變老類似。
兩眼昏花吃不好睡不好,自己短短的未來依靠在自以為最親密的人的身上,像待宰羔羊一樣等候安排,終日惶惶地等待。
他沒有回答,隻是道,“我們開始得就很潦草,怎麼結束都算正常。我是個很壞的人啊,他清楚、他有預料的吧。就算我現在把他甩開不說一句理由,他應該也沒有怨言。嘴上說著好喜歡我,為了我什麼都願意做,其實心理已經變扭曲不那麼正常。就算如此,如果我真的提出要求,他又要如何拒絕呢?”
接受江聲的命令,服從、聽從、順從,已經變成楚熄的習慣。
江聲聽著雨聲和雷聲,心情很糟糕,聲音也很低,“楚熄就是這麼蠢的人。”
雨一直下,淅淅瀝瀝地透過樹葉滴落在帳篷上。
卜繪很久才開口,“聽起來你都要像個大情種了。”
江聲說:“不,我是大壞蛋。”
卜繪視線看著江聲許久,然後緩慢移開視線。舌尖頂著尖牙,胸口某種洶湧情緒在推湧著,讓他開始無法安然地坐在這裡。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我以為你說你要和他繼續在一起,可你好像對他並沒有多少感情。我以為你說你要分手,可是你又對他十分憐惜。”卜繪說,“你真把他當狗了?”
江聲:“我在告訴他正常的戀愛是什麼樣子。”
不過失敗了。
問題在於江聲自己也不怎麼懂啊!他也沒談過幾次很正常的戀愛啊!!
“原來是小老師。”
“我在尋找一個契機告訴他,如果我們最後沒能走下去,不是因為他不夠愛我,做得不夠好;也不是因為他既纏人又不敢太纏、什麼事情都悶在心裡……隻是因為不合適。走不下去,我很遺憾;沒辦法在一起,也不是因為彆人。戀愛最重要的就是合適。不要為了穿上灰姑娘的水晶鞋削掉大拇指和腳後跟,那是長不回來的,遠比一雙鞋貴重。”
“你覺得到時候了?”卜繪沉默好幾秒,懶散地笑了聲,“可我覺得現在不是說分手的時機。他和楚漆在外麵吵架呢江聲,他會覺得……你和他說分手是因為對楚漆還留有餘情。”
江聲道:“大壞蛋甩人從來不看時候。”
“你說話前後矛盾,我以為你不會忍心對他那麼殘忍的。”
淅淅瀝瀝的雨聲持續不斷,帳篷外的爭執聲一直沒聽。
江聲像是沉默了,又像是集中精力在聽。
總之,卜繪隔了許久才聽到他的聲音。
他沒有回答,隻是又拋出一個問題。
“他看著我的時候,會想著什麼呢。”
但沒有在問卜繪,甚至也沒有在問自己。話音中透出靜謐的茫然。
如果非要說的話,江聲的確還沒玩夠。
隻是他也不想見彆人因為他那麼辛苦。
*
雨聲掃落在樹林中,滴答,滴答,滴答。
楚熄幾乎又回到少年時候那個小小閣樓,他睡不著,聽閣樓上的雨水一滴滴地掉落,時間被無限製地拖長,像是思想和心臟的滴水刑。
燈光下的雨絲像是細細的銀針,聲音也像被戳破無數個窟窿。
“什麼意思。”
楚熄揪住了楚漆的領口,他的聲音陡然提高,有幾分恨意控製不住地勃發,又極快地被他壓住,“你當著我的麵在做什麼!我問你!”
楚漆:“我說過,玩我這麼多次,一次又一次,總得輪到我了。”
楚熄笑起來,他神智幾乎崩潰。
他以為他通過宣泄已經調理好了,但原來沒有。
一切緊繃的東西都被重新喚醒,拉緊到極限。
“你沒有再參與的資格。”他聲音冷得掉渣子,“你是已經被江聲放棄的人,現在被他選擇的人是我!”
“不見得吧。”楚漆撕開楚熄的手,“你在害怕什麼?告訴我。”
“東區的開發計劃交到你的手裡,我希望你能給出一份讓我滿意的答卷。江聲和你的事情我不管,你們要做什麼都與我無關,但是我說過了,你如果想和他持續發展下去,麵對我是必然。”男人的腳步聲一點點靠近,聲音鎮定沉穩。
“我和聲聲的關係走到這一步,責任在我。但楚熄,你不覺得你也需要負擔一部分責任?為什麼你可以這麼快樂地和江聲在一起,這合理嗎?憑什麼?”
“承認吧,你就是在嫉妒我,你背著我抱著江聲也不是因為習慣!或者說因為習慣抱住他卻不鬆手,你就是心存僥幸,覺得我不配,你才配,是不是!?”
“楚熄!”
楚漆壓低聲音。
“你既然要走進楚家的權利中心,要一個配得上聲聲的地位和榮耀的身份,就必須有所交換。”
楚熄愣了下,而後笑了聲。雨聲太大了,吵得心煩,“我會用江聲來換嗎,我他嗎是這種人嗎?還是說我下午問你的問題讓你——”
他意識到他的思路在被楚漆帶著走,很快就戛然而止,頓了兩秒。
楚熄抬起頭,一張狼似的俊俏凶狠的臉上麵無表情。
“一個人想要步入權利中心掌控權勢,怎麼可能不是因為他本身有抱負、有野心,而隻是因為‘需要一個配得上對方的地位和榮耀的身份’?”
“所以聲聲隻是你追求名利的入場券,一個理由?”楚漆定定看著他,聲音急促地逼問。
雨下得又急又亂。
“少在這裡用這樣的話術引導我的思路!”楚熄咬著牙,聲音有些嘶啞。
“你的話表達出來的意思就是這樣。”
“哪怕不是為了江聲我也會走這樣一條路,隻是我根本不會把所有奮進的理由都推給愛。那樣的話被愛的那個人就需要負擔起我的期待!”
喘著粗氣的男生,拖遝的腳步聲細碎地在雨聲裡響起。
楚熄胸口起伏著,他的眼眶感到酸澀熱意,用力咬著舌尖控製情緒。
“可有些人天生就是軟骨頭。……他承擔不起一點期待。”
楚熄聲音有些疲憊。
“最會做的事情就是讓人充滿不該有的希冀,又突然、毫無預兆地讓人失望。”
他真的有點累。這種累和江聲沒有關係,是他自己折磨自己。把自己掛在房梁的繩子上,窒息,恐懼,都來自他自己充滿猜疑的愛。
繩子該鬆一鬆了,不然他會把自己吊死在那裡。晃蕩的屍體會把江聲嚇到。
他和江聲是不是不合適。
這樣的念頭一閃而過,楚熄忽然感到一種空白的茫然。
急促的呼吸繃緊,幾乎有些站立不穩。
“你做不到信任江聲。你也幫不上江聲。”
楚熄看向帳篷,儘管什麼都沒有看到,但是他仍然覺得仿佛看到江聲的影子出現。
他張了下嘴,重新掌控主導權。
“已經和江聲斷絕關係的人沒有資格說這些。”
楚漆的聲音混雜在雨水中,“和聲聲斷絕朋友關係是我們共同的決定,我不會反悔,聲聲也不會允許。”
楚熄的思緒又出現不受控的偏移,他推著楚漆,但他媽的這個鋼筋鐵骨做的人一動不動。
“所以你的應對方法就是拿我做你們的橋梁!做一個維係你們關係的理由?”
“不是橋梁。”
楚漆低聲說。
看清楚你自己,你在我們之間算得上什麼。
楚漆幾乎想這樣回答。
但很快,他意識到這實在太過高傲和惡毒。他蹙眉把這樣的情緒壓製下去,英朗的臉上鋪陳著陰翳,繼續道,“我隻是想多看看他。”
楚熄的笑聲嘶啞,“說得你多高尚!可笑。”
他調整呼吸,深深呼吸然後吐出濁氣來。下意識死死掐住手腕的珠子,儘量鎮定,“真走到那一步我不信你忍得住。你會趁我不在家的時候灌醉自己,假裝又是一次酒後亂性。”
光是說著,楚熄輕而易舉又破防了。
“你不是最擅長假裝了嗎?假裝不知道那時候江聲明明更喜歡我,你不是做得很好也很擅長?你力氣那麼大,江聲拚命掙紮都抵抗不了。”
何況,會不會拚命掙紮都難說。
楚熄的心臟重重地跳動。
他崩潰到極限,一顆又一顆地珠子從粗糙指腹下麵用力刮過。帶點彈性砸到手心。
楚漆的聲音回蕩在耳邊。
“你應該已經認清事實了,實際上你和江聲之間的緣分少得可憐不是嗎。你奉為圭臬的初見也不過是江聲和沈暮洵戀愛的餘溫,你這一生都在感受彆人的恩賜。”
誰說不是呢。
銘刻至今的初遇來自沈暮洵。
聖誕夜的煙花來自蕭意,扮演魔術師贈出白玫瑰的人是許鏡危。
生日宴上燦爛的煙花來自楚漆,他親吻江聲的時候樂團驟然熱烈的演奏也是楚漆的提前安排。
畫麵布滿雪花點。閃爍退入黑暗中。
一幀幀、一幕幕旋轉著擰成一股劇烈風暴,楚熄幾乎要站不穩,可嘴角竟然也溢出慘白的微笑。
時間在空白中倒退,他茫然地轉過頭,看到露台煙花音樂中和他接吻的江聲。
他睜開的眼睛在看著誰?
走一步,看到在聖誕小雪和滿天煙花中伸出手看到戒指的江聲。
他猶豫的一瞬間想到誰?
再走一步,看到拿著玩具槍抵著他的胸口的江聲。
這一刻的江聲,也在他麵前化成碎片光影湮滅在風裡,隻留下節目一開始,沈暮洵質問的聲音。
“我和江聲的定情曲!你憑什麼——”
時間被按下暫停,楚熄心跳都要停止。
他和江聲之間哪裡有什麼命運,哪裡稱得上是天定良緣。
一切全部都在大雨衝刷中消失殆儘,楚熄孤獨留在原地,滿地的櫻桃花瓣,流淌的摩登歌曲,砸到他胸口的塑料珠子。
在這一瞬間楚熄疼得要受不了,他的所有情緒擰成一股繩,可無力地落下。
楚熄往上看,發現已經變成一根吊繩。
繩子斷開,佛珠崩斷散落一地,彈落在地上發出響聲。
楚熄的表情有些崩潰的難過,一張濕潤的臉出現無措,他蹲下來想把珠子都撿起來,卻看到臟兮兮散落一地,滾向大雨更深處。
江聲,江聲……江聲。
他在心裡不斷地呼喚。
江聲。
聲音一下子模糊起來。
“好好和聲聲在一起。”楚漆說,“一直到走到我麵前的時候。”
楚熄的聲音很崩潰,“是我不想嗎??!!”
呼吸,深呼吸。
楚熄眼皮痙攣了下,忽然問:“你和江聲在一起的時候也這樣嗎?”
“你指的是?”
“我……”楚熄說著忽然笑了聲,咬著牙,麵部表情都在痙攣,“我他嗎瘋了吧?我是在問誰啊?”
他陷入無法理解的思緒,又想起自己躺在病床上的那一個月。
下雨,下雨,他隻能在病床上聽著下雨。那時候他咒罵一切,覺得全世界都是陰暗的漆黑的,但越是咒罵,他越是想,他多想能出去走走,他甚至想念起大雨天會從漫水的下水道裡跑出來的老鼠。
可當他能走的時候,他又開始陷入新的一輪窘迫的生活。
他無暇關注這個世界上的陽光雨露,他無賴的微笑對著賭桌上的酒鬼而不是這個世界的昆蟲、雨露、每天都能看到的太陽。
在漆黑無月的夜晚,楚熄偶爾會想起躺在病床上的時候。他忍不住懷念起躺在病床上不必奔波的安逸。
而現在,他已經和江聲在一起了,他已經得到了自我定義的幸福,卻忍不住在想,為什麼他要知道這麼多?當狗不好嗎,當笨蛋不好嗎?如果一直一直陷入不知真相的海市蜃樓不知道會有多快樂。
腳步聲在濕潤的地麵上踩踏,世界好像隻剩下他一個人。
孤獨,空曠,他需要去江聲的身邊,這種迫不及待的想奔赴去江聲身邊,觸碰他以及被觸碰的渴望已經無比急切和明顯。
喉嚨乾涸,炙熱從耳邊彌漫到臉頰,楚熄不清楚此刻他的心裡到底在想著什麼。
他像是被楚漆戳穿了個徹底,這樣久違的難堪幾乎讓他感到痛快。他想大笑,想大哭,可表情像被冷雨凍僵,他也不清楚他現在去見的人是江聲,還是見精神的寄托。
不要把糟糕的情緒帶給江聲。
不要憑借慘樣得到江聲的憐憫。
不要、不要,不要。
否定的心情很堅定,可酸澀的心情還在持續下雨。
帳篷的門簾被拉開,楚熄走進來,帶起一陣蕭瑟的冷風。
江聲在被子裡睡得很香。他柔軟的臉頰,漆黑柔順的頭發,睡眠中的表情看得楚熄感到心臟重重在跳,靈魂輕輕在飄。
江聲。
我不想那麼在乎那些事情的,我不想。
可你我之間,能夠依靠的還有什麼呢。
楚熄的手緊緊握著江聲的手。深吸一口氣,閉著眼睛把額頭抵在江聲的手指上。
他幾乎幻覺江聲是一尊冰冷的神像。
他努力地伸手,攀附著冰冷的石膏,可這尊神像太過高大,楚熄沒法看清他的眼睛。
恍惚的思緒忽然斷聯。
楚熄忽然抓到一絲不對勁的地方,江聲一直呆在被子裡的話,他的手怎麼會這樣冷。
這個思緒僅僅一晃而過,他很快感覺到額頭被一根手指推開。
那一瞬間的驚愕很快就被恐懼壓下。
楚熄慌亂地睜開眼抬起頭,“江聲?!”
隨後走進來的楚漆也頓住。
江聲躺在氣墊床上看著他,側臉微微擠壓出一道弧度,看起來很柔軟。
江聲的手捧著他的臉,漆黑眼睛掩在長長的睫毛底下。
“淋濕了啊。”
他聲音輕輕的,似有似無的笑聲輕飄飄,“變成可憐小狗了。”
楚熄喉嚨乾澀,胸口的酸澀陡然湧到眼眶。
江聲在撫慰他嗎,可楚熄不知為何湧出強烈的不安。
一向,他無法接受江聲不喜歡他這件事。為此,楚熄連試探都不會有。
他永遠假定江聲對他殘存情誼,他本來可以靠著江聲神誌不清的那句“我喜歡你”、“我想和你在一起一輩子”繼續苟活下去。
他恐懼去驗證話語的真實性,無法在那時候問出江聲“你現在分得清我是誰嗎”這樣的話語。
恐懼像是不斷追著他攆咬的野狗。
他不斷奔跑,想要逃出去,可現在他快被追上了。
第183章 分手就分手之
雨下很大。
或許沒有那麼大, 隻是楚熄需要很大的雨聲,掩蓋江聲說話的聲音。
他近乎茫然地望著江聲的眼睛,心跳的聲響震耳欲聾,的確讓他聽不清江聲在說什麼。
呼吸艱澀, 喉嚨火辣。
“轟隆——”
雷聲在耳邊炸開。
直覺促使楚熄站起踉蹌後退, 轉身就要走, 卻被江聲支起身體一把拽住,“走什麼?”
淅淅瀝瀝的雨聲連綿不絕。
握住他手的力度很輕。可楚熄動彈不得。他胸口起伏著, 手蜷在一起, 手背上的紗布很快滲出紅色。
他用力地閉了下眼睛, 再慢慢睜開,綠色的眼眸閃著光亮,“是不是雷把你嚇醒了?哥哥再睡一會兒吧,現在時間還早著。”
江聲愣了一會兒,他打量楚熄的麵孔,輕聲說,“楚熄。”
楚熄嘴角拉扯出些笑意, “我和哥哥一起睡。”
江聲:“楚熄。”
楚熄眉眼皺著, 心臟劇烈跳動,他兀自低喃, “好倒黴啊,明明是出來露營的,偏偏趕上下雨又打雷。”
該不會是楚漆這個大胸賤種掃把星帶來的吧。
他就說楚漆克他!
“楚熄!”
哎。
楚熄:“聽到了兩隻耳朵都聽到了!”
他歎氣,靠近, 半蹲下來。
鼻端嗅到空氣中的血腥味, 楚熄怔忪目光轉移到自己的手背上。
身體被漲澀的情緒充滿,太痛苦了。必須得到釋放。以至於傷口破裂血液滲出的瞬間, 隻覺得輕鬆。痛快,舒服,好像真的有情緒順著豁口釋放了出來。
可這味道近乎像是火辣酒液一般。從眼睛燒到喉嚨、再到胃部,洶湧的情緒被驟然推到頂峰。
楚熄怔怔看著鮮紅一點點暈開。扯著嘴角笑了下,才想起慌亂地把手背到身後去,怕江聲看到會擔心。
可很快楚熄又覺得自己太蠢,這裡很暗,江聲是看不到的,江聲也沒有他這樣靈敏的狗鼻子。
江聲看到楚熄臉色ppt一樣變來變去,奇怪道:“你笑什麼?”
“我……”
楚熄笑完又愣住了。
血液不斷流失。背在身後的手上,溫熱浸潤紗布,很快又被冷落。
啊,真奇怪,怎麼會這樣想呢。
他皺起眉頭,眼神空洞,開始困惑。
以前他明明是故意受傷博取江聲注意的人。
江聲會擔心他難道不是再好不過嗎,會心疼他,就不舍得在現在說分手了,不是更好嗎?
混亂思緒把楚熄腦袋攪得一團亂麻,大腦一陣冷熱交織,江聲——這名字像是壞掉一樣不斷在他的大腦裡麵重複,在血色的視野裡眩暈。
手心一熱。
江聲握住他的手,把他拽得坐下來。
楚熄手撐在地上,刺骨的寒冷一路爬進骨子裡。
江聲皺著眉毛,瞥了眼不遠處還在看熱鬨的卜繪,有些懊惱地橫他一眼。
卜繪下意識挑起一邊的眉毛,嘖了聲,懶散地打了個哈欠,下垂眼鋒利的線條像是因為困倦變鈍了些。
江聲見他不動彈,瞪著他。
卜繪嗤笑了聲,勉強掀開被子從床上爬起來,哥倆好地握著楚漆的肩膀把他推出去。
“空間留給小情侶吧。”
他這麼說。
至於今天之後還是不是情侶……
卜繪喉嚨裡有些癢意,這癢意不知怎麼讓他忍不住地想笑出聲。
他手也被楚漆拍開,於是無所事事地聳肩,掀開了帳篷簾子和楚漆一起離開。
雨還在下,從屋簷連成珠串流淌,寒風不間斷地裹著泥土氣吹進來。
楚熄抿著嘴角,下頜骨輕微動了下,側臉緊繃。
他低著頭拿出手機看了眼時間,落發散落在深邃眉眼。片刻後,他笑著吸了口氣,探身似乎想把帳篷裡的小燈打開,可手指動了動,還是收回來。
“搞什麼啊這種氛圍。”他嚷嚷,嘴唇抿起,有些不受控的顫抖,“嚇死我了哥哥。”
他現在要說什麼。
深呼吸。
他現在應該說什麼才能讓江聲覺得,其實他根本不在意。
再深呼吸。
怎樣的表情能讓江聲摸不出端倪,怎樣的表現讓他不顯得非常難過。怎樣開口,怎麼笑起來,才能……
江聲隻是望著他。
楚熄笑容收回來一瞬,抿了下嘴角,抬起頭歎氣,“聽到我和楚漆吵架了?”
江聲卻道,“你覺不覺得你現在的狀態不太對勁?”
楚熄沉默。
“秦宴也給我發了消息,說你在找他麻煩。”
楚熄頓時有些控製不住地憤怒起來:“明明是他先——”
“先什麼?”
楚熄低下頭,又怕他受到的那些恐嚇快遞會把江聲嚇到。真沒用楚熄,討人歡心不會,叫人可憐你也不會。
他泄氣,“他挑釁我。”
江聲笑起來,“我又沒有指責你,我隻是覺得,你現在的狀態讓我很擔心。”
楚熄的手指病態地扼緊,心臟像縮成了皺巴巴小小一顆。
江聲:“上次拍完廣告那天也是,你做的事情讓我覺得很奇怪。”
太無底線,甚至根本不在乎會不會被發現。
楚熄還是沒有說話。
帳篷中安靜了一陣。
“……愛從來都不是一種會讓人自輕自賤,變得毫無下限的感情。你沒有發現嗎,和我在一起之後你改變好多。”
江聲沒有勸慰的意思,他隻是陳述。
“愛我為什麼讓你這麼痛苦?”
他有時候清醒得可恨,明明是常常優柔寡斷、搖擺不定的人,做選擇的時候卻如此冷漠。
江聲有些難過,但又覺得無法理解。
為什麼如此痛苦的感情,明明應該果斷掙開的枷鎖,卻有人失去抵抗能力,需要他來拉一把才行。
是毒藥,就算再甜蜜再不舍也應該扔掉。人永遠要權衡做更好的選擇,否則人生這麼長的路,不僅會後悔,還會反複受挫敗的折磨。
他很喜歡楚熄,所以他不會眼睜睜看著楚熄掉進泥坑沼澤和深淵裡,他為楚熄選擇的結局已經定好,至少不應該是看他全麵崩塌,渾身黑透了還要來愛他。
“轟隆——”
驚雷響動,白光映照江聲的側臉。
這驚天動地的白色映襯著江聲,他望著他的時候,眼皮上落著一點煞白的閃光。
哪怕剝離一切華麗的衣裝,遠離鮮花、金銀、絢麗的一切,哪怕處於潮濕聒噪的雨夜,江聲依然明亮到讓人想掉眼淚。
江聲沒有那麼好,他看變態受折磨,看壞狗被馴化,他享受著,他無動於衷。
但他也沒有那麼壞。他會有一點不忍。
一個人要偏離他的軌道,江聲會扶一把,讓他回到自己的路上去。
“我希望你過得開心,”江聲輕輕說,“彆讓自己這麼辛苦。”
恍惚、空洞的思維把人包裹,幾乎把楚熄牢牢釘死在江聲如此平靜的目光中。
空氣安靜了兩秒鐘,楚熄忽然笑起來。
“我早就知道會有這一天,我早知道。但是怎麼說呢,好像來得有點快。”
江聲愣了下,“可我還沒有說到那裡呢。”
“但我感覺到了啊。”楚熄看著江聲,他的頭發被吹起,微弱光線下看不清江聲的表情,“早就感覺到了。”
楚熄一時有些恍惚,伸出手,指腹輕輕蹭過江聲的臉頰。
聲音很輕。
“我這幾天像是被海水裹住了,我失去了所有方向感,我不再能看哥哥一眼就知道哥哥在想什麼。一切都好像在倒退,一切都好像要清零。我慌亂又懷疑,不知道該怎麼辦。可唯獨在這件事上,那樣的感覺又微妙地回來了……微妙地,出現在我剛剛見到哥哥的那一刻。”
江聲聽到帳篷外的雨聲,淅淅瀝瀝地幾乎把楚熄潑濕。
“被愛到底是什麼感覺。我到現在都無法確定,哥你愛我嗎,你有一些瞬間,一些時刻愛過我嗎?”
江聲望著他,漆黑的眼睛隱沒在幽暗環境裡。他的眼睛很漂亮,很乾淨,透著一種無法被汙染的純潔。
這雙眼睛看著他,緩慢眨動一下。
他看著他,眼裡有難過、有茫然、有恍惚,卻仍然如此平靜。
怎麼能如此平靜呢。
怎麼能?
楚熄又感覺到無力感席卷他的身體。
像森林深處偶然遇到的精靈,他被偶然的意外和好奇心驅動去探索這個世界,他愛這個世界,覺得這一切都無比燦爛。
可是對於人的愛,他好像無法理解。
他隻是同情,隻是憐憫,隻是溫柔地看著他,接納他所有情緒。可是更多的,好像沒有了。
楚熄佝下腰靠在江聲的身上,兩手圈住他的腰。
胸腔中是酸麻到無法呼吸的痛意。荊棘爬進他的血管,鑽出他的□□。
他熱淚盈眶,又不敢讓江聲看到。挺拔鼻梁埋在江聲的發絲裡,手臂用力籠住江聲的肩膀。
楚熄很久都不敢說話,怕一開口暴露沙啞的聲音、忍不住的哭腔和鼻音。
楚漆掉兩滴鱷魚眼淚,江聲就心疼他得要死。
他哭一哭,江聲也會這麼心疼他嗎?
可楚熄不舍得江聲為他傷心。
就這麼維持了許久。
寂靜空氣,江聲聽到呼嘯的風聲吹打在帳篷上,聽到雨落下,他摸摸楚熄的頭。
剛準備開口的楚熄又惡狠狠地閉上嘴,眼睛一眨,裝作打哈欠,手指把眼淚擦掉,沒讓溫熱的淚水滴到江聲的身上。
緩了一會兒,楚熄吞咽著維持和感受自己的情緒和聲音,才慢慢開口。
聲音很輕,有些輕微的沙啞,他滾動喉結,憋出些鬆快的笑意。
“知道嗎,哥哥。我做了個夢,我真找了小三把他推到你麵前,你真的接受了。可是夢裡的我總和那個看不清臉的賤種打架,最後我拿刀捅穿他的胸口。一刀又一刀,我感覺爽死了,像刷boss一樣痛快。可是這一切都被你發現,那時候我才嚇到,感覺自己做錯事。”
江聲:“……”
等下、搞什麼。
你們兩兄弟的夢一個比一個離奇!
“哥你好崩潰,你說你其實比起我更喜歡我找的小三,我卻不識好歹把小三捅死了,我真的是全天下第一的蠢狗壞狗。你恨死我了,拿鞭子打我,叫我隻要看到你出現就隻能跪著。這輩子都不會再和我說一句話了。”
江聲感覺到一種臉紅耳赤的震撼,“不是,在你眼裡我到底是個什麼人啊!”
“是完美的人。就是因為這麼完美,所以我夢裡的哥哥才會有巨大的瑕疵吧?”楚熄哼哼笑著,故意拿毛茸茸熱烘烘的腦袋和江聲頂著一塊蹭。像是不知道分寸的幼犬,“嗯……最後解決的辦法是另外找了一個小三……”
“你沒有原諒我,我就找了一個一個又一個,找到你終於發瘋,指著我叫我變態,說我不正常,讓我快點滾的時候,我醒來了。”
“……”說到這裡,楚熄沒聽到江聲說話,於是笑了聲,“嚇到了嗎?騙你的。”
楚熄想起許多畫麵,燦爛到像是鑲著金邊。
可很快這些名貴的畫片一個接一個地被推倒,在地上碎裂。留在他麵前的,是無數個陰暗的自己。
楚熄始終抱著江聲,把他好好嵌入自己的懷抱裡,沒讓江聲看到他的臉。
少年綠色的失神的眼眸,隱藏在深邃的陰影和耷拉下來的卷發底下。
紅血絲,濕潤的睫毛,直愣愣的一道疤痕像是撕裂他的麵具。嘴角彎彎,眼睛空空。
痛苦的火焰讓他想要咆哮、哭泣,大雨中奔跑,想用沉重的榔頭一下下敲碎誰的顱骨。劇烈的憎恨空蕩蕩的迷茫擠在他的心臟,幾乎快膨脹到爆開。
他發出來的聲音卻輕快,溫柔,帶著少年的稚氣 。
“如果這是哥哥的想法,我接受。”楚熄說。
江聲的手指似乎抓緊他的衣服,楚熄就靠過去依偎在他的腦袋上,好幾秒,他努力控製自己的語氣,說,“也沒必要很難過,沒必要覺得自己很殘忍。哥幫我一把,我要謝謝哥哥才對呢。”
他做過很多次分手的夢,他以為他能應對現在的局麵了。
他甚至還對秦宴說,他絕對不會和江聲分手。他會把江聲關起來,讓江聲隻能看得到他一個。
可是現在真的江聲說出這句話,楚熄連抵抗的能力都在流逝,身體破開巨大的漏洞。
他能怎麼辦。
楚熄忍了忍。
還是忍不住,輕聲說,“和哥哥在一起好開心。”
“不對。”江聲揪著他的領口,把臉埋在他的肩膀,“你不開心。”
楚熄感覺到肩膀浸著一點若有若無的溫熱。
心臟停跳一拍。
不可否認他感到羞愧和擔憂,心痛到無法呼吸。但更不可否認他感到寬慰和輕鬆,茫然中仿佛得到升華,可一時間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做錯或做對了什麼。
他也擁有江聲的眼淚,好像收獲了一片花瓣似的輕飄飄的真心。
楚熄又想哽咽了,根本忍不住。他深呼吸,把江聲抱得更緊了些。
“哭了?真哭了?”楚熄拿頭去拱他。
江聲憋著一口氣,拿手推他的臉,“楚熄!”
楚熄笑出聲,一下下地拍著江聲的後背,哼唱不著調的搖籃曲,“啦啦啦。”
江聲笑了聲:“傻子,跑調了。”
楚熄嘴角的笑容漸漸湮滅,眼淚留下的水痕也許隻有天知道。
少年的身軀已經十分高大,寬闊的肩膀也能帶來安全感。
“好了嘛,不難過。”他抱著江聲,“這點小事也值得哥掉眼淚。”
對不起啊,是我太笨了。我要是再聰明一點,半點不露端倪,哥就不會為我難過了。
他想這麼說,但又咽回肚子裡。
“分手就分手,哥下次想找我玩還是可以找我啊!”他拿臉去貼江聲的臉,十分開朗地說,“我打的釘子就用了一次——唔。”
江聲用力捂住他的嘴,“閉嘴。”
半晌,楚熄輕笑了聲。
無意識地,嘴唇張開,輕輕地喊,“……江聲。”
好愛江聲。
愛到所有的恨都包裹著棉花。
愛到隻是念他的名字,酸澀熱意就讓楚熄忍不住閉上眼睛。
第184章 遊戲就遊戲之
楚熄兀自出去冷靜, 楚漆也沒有回來。
淅淅瀝瀝的雨聲讓卜繪遍體生寒,他獨自掀開簾子,感覺到溫暖的熱氣,舒了口氣。低頭看到帳篷裡裹在杯子裡的一個小圓包, 眉毛揚起, 拿手戳了兩下。
沒動靜。
又戳兩下。
還沒動靜。
卜繪:“嗯?”
再戳兩下。
江聲不耐煩了, 猛地掀開被子把他踢開,“你煩不煩啊!”
卜繪穩穩接了他一腳, 銀灰色碎發底下眼睛散漫定定望著江聲的臉。
視線逡巡, 看他有些熱黏在臉上的黑發, 有一點點潮紅的濕潤眼角,一張漂亮到要死的臉在漸漸亮起來的微弱光線下,蒼白得讓卜繪有些無措。
極重的不適感在胸腔鼓噪起來。
卜繪頂了下尖牙,慢慢在他旁邊坐下,“分手了難過?要不要和哥聊聊天。”
江聲又蒙進被子裡,“你還要叫我哥呢,少在這裡不要臉。”
卜繪又去戳他, 嗤笑起來, “你每次分手都這種狀態?大情聖,內娛男菩薩, 原來你真是雨露均沾。”
江聲:“啊啊啊啊你能不能走開。”
空氣中靜下來。
卜繪仰著頭看帳篷頂熄滅的燈,耳邊是淅淅瀝瀝的雨聲。一種煩躁、一種期待,混雜在一起,讓他的思緒陷入一種前所未有的紊亂。他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麼、該做什麼, 腦子裡一會兒出現江聲的臉, 一會兒出現林回的臉。
“為什麼。”他驀地開口。
江聲:“什麼?”
“他那種性格的人,百般順從無比聽話, 背地裡怎麼對你的我都能猜到……按理說。應該會讓你玩得很開心才對。”卜繪靠在一旁,盯著江聲在圓滾滾被窩外麵的一縷黑色的頭發,修長骨峭、有詭譎刺青的手撚起一縷。
柔軟,微涼。
卜繪力度很輕,甚至沒讓江聲發現。
他垂下眼睛,“這麼就分手了不覺得可惜?可能再也沒有比他更聽話的人出現。”
空氣中持續安靜。
卜繪以為江聲不會再回答了,才聽到江聲說:“沒必要。”
“什麼?”
江聲轉過頭。
卜繪沒來得及收回手,看著漆黑的發絲從他指頭溜走,江聲在黑暗中仍然好看的臉蛋抵在他的手跟前。
江聲皺了下眉毛,警覺地盯著他,拿手把他的手指推開,“離我這麼近乾什麼?”
空氣好像在升溫。卜繪感覺有點發熱,額角都有了汗水。他一言不發,懶垂著眼皮望著江聲,一雙深邃幽冷的眼眸有種淡淡的懶散頹喪。
“你就算和他分手,他也不會真的放過你。”
沙啞的聲音有種冷漠感。
江聲的臉埋在被子裡,眼皮垂下去,“他是小狗,不是小醜,我不需要他在我麵前做表演。”
卜繪沉默幾秒,也可能是十幾秒。
“可他之前表演的時候你不是也樂意看嗎,看了這麼久,現在你才覺得不忍?”
江聲有點困,眼皮耷拉下來,沒有再看卜繪,聲音悶在被子裡,熱乎乎的輕。
“我不明白,你說話真的很奇怪。你總是對我抱有期待似的,然後又自己否定給我的期待。”
外麵連綿不絕的雨,反而給卜繪一種很安穩的感覺。
江聲又說,聲音漸漸變得緩慢。
“你好像一定要證明我是一個不怎麼好的人,證明林回喜歡我是可悲的。證明彆人的愛都給了不該愛的人,根本得不到珍惜。”
淅淅瀝瀝的雨聲和陰暗的天氣很催眠,何況困意也大概是會傳染。
一晚沒睡好的卜繪也開始犯困,然而他聽著江聲的聲音,卻還是忍不住笑出來,聲音有些嘶啞。
笨死了,真的好笨啊。
平時看著也沒這麼笨,不是還挺機靈的。
他哪裡是對江聲抱有期待,然後一遍遍否定。
分明是不抱任何期待看著江聲,不吝於懷揣惡意去揣測江聲,卻總是……
“為什麼一定要是我膩了才和他分手,不能是因為我真的有點喜歡他嗎?”
江聲說的這句話又讓卜繪睜開眼。
兩三秒的停頓。
卜繪英俊深邃的麵孔籠罩在黑暗中,薄唇裡滾出一聲很淡的嗤笑,“你應該對他說,隻有他聽到你說這句話才會開心。”
沒有回應。
江聲睡著了,但也可能是不想再搭理他。
卜繪看向他,江聲睡著很安靜,乖乖的,但總喜歡踢被子。
住在江聲酒店房間裡的那個星期,卜繪半夜睜開眼,能看到許鏡危一次又一次地捉住江聲把從被子裡伸出來的手腳塞回去。
男人寬大的手輕易把他消瘦的關節圈住,偶爾江聲會掙紮兩下,發出不情願的聲音。
許鏡危發現卜繪在看,還會轉過頭。黑暗中的金發黯淡,對他歉意地微笑一下,似乎在請他體諒。
江聲又把手腳伸出來。
卜繪盯著他的手看,想起在音綜基地的露台,他看到江聲被沈暮洵按在桌子底下的手。
散落的華貴皇冠無人在意,沈暮洵死死抵住江聲指縫,江聲用力撐著地麵,指甲都透出玫瑰色。
雨聲淅淅瀝瀝,掩蓋一切微末的聲音。
卜繪伸出手,像許鏡危那樣。
滾燙的手心圈住江聲的手腕,掂量兩下,恍惚地覺得江聲真瘦,這樣的一雙手的確會對一些曖昧無力,連抵抗都沒有。合理的。
但又是怎麼拿起弓發出有力一箭,讓他輸得一敗塗地、顏麵掃地的?
卜繪鉛灰色眼珠遲鈍轉動。
有些薄繭的指腹把江聲的手托起來。沒什麼生機的灰色頭發垂落,眼皮上淺淺一點痣,下垂眼投射出的目光定在江聲的指甲上。
“嘩——”
門簾被拉開,卜繪心臟一緊,下意識地放下手抬頭看去。
背光視角,楚熄站在門口。
卜繪不由得有種被抓包的難堪,可這難堪竟讓他微微挑起眉毛笑起來,雖然他也並不明白為什麼要笑,這笑又代表什麼。
楚熄什麼都沒有說,一張俊朗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他走近,濕淋淋的冷氣刮過來。在卜繪麵前,他半跪在江聲旁邊,一朵沾著雨水愈發顯得生機勃勃的漂亮野花被放在江聲的床前。
溫暖侵入軀體,楚熄隻覺得麻木。他什麼聲音都聽不到,看著江聲的臉,注視江聲眼角一點點還未褪去的紅。他嘴角翹起來,綠眸中顏色濃鬱到近乎深黑,又湧現出空曠的恍惚。
作為局外人,旁觀者。
卜繪真的無數次目睹事情的經過和結局,他無比清楚,愛上江聲的人沒有什麼好下場,會把自己的生活搞得亂糟糟。
譬如沈暮洵,譬如林回,又譬如楚熄。
江聲是一個濫情的人。
對誰都好像有一點不多的真心,很快就隨風消逝。隻剩下彆人為他轉瞬即逝的愛意困住一生。
卜繪胳膊搭在膝蓋上,低下頭看著那朵野花。
鮮豔盛放的顏色,一點濕潤慢慢洇開,像是花也在哭泣。
卜繪轉了下眼珠。他眼睛偏灰,淡淡冷冷帶點喪氣,靠在床邊,望著楚熄,聲音有些低啞輕聲問:“你還好嗎。”
“……”
楚熄沒有回答。
大概覺得他是在挑釁。
是啊,不是挑釁的話,他現在是在乾什麼。
卜繪也在想,視線卻不由自主又看向江聲。
愛情大概是一種橫衝直闖的壞東西。
撞來撞去,把每個人都牽連進來。撞錯人也嘻嘻哈哈,被怒罵指責也渾不在意,在噴泉底下、陽光和彩虹下,撒著鮮花,伴著芬芳,跳著舞轉著圈歡快路過,留下一陣夢幻光景。
*
清晨,節目開播。
節目組因為突如其來的一場雨改變戶外活動的策劃,啟動了室內的備用方案。
大家聚集在一頂有窗戶的帳篷裡,地麵擺放著一些酒瓶。
江聲坐在柔軟沙發裡,四肢攤開,困困地半眯著眼睛,蕭意坐在他旁邊,鬆鬆地握著他的頭發紮起來。
“和哥哥越來越像了。”他帶著一點微笑。
江聲轉了下眼睛看向他,總感覺蕭意還有點彆的意思,可皺著眉毛想半天又想不出還能有什麼深意。
算了,蕭意的腦袋本來就奇怪!
江聲的心情還是有些略微沉重,可又十分輕鬆!
還好是最後一期節目了。
過了今天江聲再也不用麵對這麼多人,他隻需要回家和嚴落白那個大臭臉麵對麵,天天睡大覺!讓嚴落白研究大餐!打遊戲!擺爛!出去玩!偶爾談談戀愛!
什麼修羅場啊,什麼勾心鬥角的,跟他都不再有關係了。
還有比這更爽的人生嗎?沒有了。
江聲想到這個就覺得心情愉快,都有點爽了。
但又不敢太爽,因為他淩晨才剛剛提了分手的前男友現在就坐在他的對麵。
江聲看他一眼。
楚熄一直在毫無避諱地看他。接收到江聲目光後歪了下腦袋,滾著喉結笑出聲,眨眨眼睛咧開嘴對他笑起來。
又好像有點彆的意味似的,笑的時候眯彎著深綠色眼睛,故意若有若無地露出舌頭上的釘子。
呃呃啊啊啊什麼意思!
江聲頭皮緊了下,瞄了兩眼其他嘉賓,左一圈右一圈。
被楚漆盯著,被蕭意也盯著,被所有人盯著,江聲感覺一陣可怕的酥麻從脊梁骨往上竄,有些局促地把腿並緊,忍不住默默地轉過頭。
【奇怪,是不是有點太安靜了,感覺有點不正常】
【嗯……一種古怪的氛圍,好像是所有人都知道點什麼又不說!我說你們在乾什麼呢,難道我是什麼某種片子裡睡著的丈夫嗎,知不知道我才是尊貴的vvip??】
【我就說夜間直播不要關吧……[怨念]】
【我說一句公道話,熄聲粉不要生氣,小楚又開始給我一種小三感了,這是能說的嗎,他吐舌頭是不是在勾引我寶啊[皺眉]】
【是分了吧,還是被人擠位置了。釋然點吧,先天ntr聖體,早點分對你也好】
【樓上指的是ntr彆人還是被彆人ntr】
【那我更正一下,先天小三聖體,小楚就是天生不適合做正宮的角色,和嚴落白一樣隻適合被玩玩!!誰讚同】
【難道還有人以為和江聲分手是失敗嗎!不那其實才是我們熄聲粉的勝利啊!!和江聲在一起要提防小三,自怨自艾瘋狂懷疑,和江聲分手就可以成為被提防的小三!這不是爽到是什麼】
【笑死,這段時間熄聲粉被瘋狂攻擊已經扭曲了嗎】
【有句話是怎麼說的來著,彆人當三自甘下賤,朋友當三彆被發現,自己當三傾城之戀[拇指]】
“咳咳。”
導演咳嗽兩聲吸引視線。
“今天結束《突然的戀愛》也就正式收官,我們給大家準備了一些簡單輕鬆的小遊戲。”嚴導說,“請大家打開節目組發放的備用手機,裡麵已經統一安裝好一個軟件。”
江聲把手機摸出來,打開一看,的確安裝了一個新的app。
“每位嘉賓都有屬於自己的編號,就在左上角。”
“遊戲一共四個選擇框,前兩個框是編號。第三個框代表要做的事情,第四個則是要保持這個動作的時間。”
還在皺著眉毛兀自探索的江聲忽然被嚴導點名,“江聲。”
他嚇一跳,抬起頭,有些茫然地看過去。
“你先來示範一下。”
江聲歪了下頭,碎發落在臉側。他舒舒服服地靠在沙發上,點下開始的按鍵。
裡麵的圖標像是老虎機一樣瘋狂跳動,然後停下來。
2號,3號,pocky game,30s。
江聲看了一眼左上角:“我是二號。”
好歹也是曾經的知名紈絝,江聲對pockygame也略有耳聞。兩個人同時咬住餅乾兩邊啃啃啃,啃到最後誰先放棄誰就輸掉。
他擰了下眉毛。
不過還要保持30s,這是什麼意思。不會是他想的那個意思吧??呃呃啊啊啊啊!
江聲瞳孔地震,嘴巴張合兩下,不由得有點崩潰了。
等下……不是!一屋子前任,要他在一屋子前任麵前玩pocky game還是有難度的!
【我靠是那個接吻聖經遊戲嗎,,剪刀手就位!!!】
江聲:“我喝!我喝酒!”
【我駁回!啊啊啊啊我駁回!導演你聽到了嗎我駁回!】
【寶寶你怎麼能喝酒呢,你是個好寶寶……聽媽媽的喝酒有害健康我們不喝酒啊[摸頭]】
【樓上算盤劈裡啪啦的,是不是有點太響了?不過確實,江江還沒滿十八歲吧,我不管他滿沒滿反正就是沒滿,沒滿十八歲是不能喝酒的呀[委屈]大家都知道的吧?[愛心]】
【啊啊寶寶隻有我在心疼你!!要是永遠都是那種遊戲,寶又臉皮薄薄的不想做,最後隻能喝得稀裡糊塗酩酊大醉,被做了亂七八糟的事情都不知道……是不是有點太可憐了嗚嗚】
【樓上收收味,口水滴到我臉上了】
【私密馬賽嘻嘻嘻】
第185章 遊戲就遊戲之
雨點劈裡啪啦地掉在帳篷上。
“隻是一個示範。”嚴導安慰他, “你彆緊張。”
江聲嚇死了,“所以不用做了?”
“這次就不用了。”嚴導豁達,“下次遇到這種不想做的,可以喝酒啦。讚助商提供的!”
想了想, 嚴導又提醒, “不過最好也不要躲避太多次。”
江聲鬆了口氣, 點點頭,還好他酒量好, 區區小酒問題不大。
順利逃過這一輪後, 遊戲正式開始。江聲坐在導演右手邊第一個的位置, 於是又是第一個開始。
手機搖號,光芒閃爍跳動,很快停下來,江聲緊張地盯著看。
6號。
好好好,不是他就好。
江聲繼續往下挪去看。
2號。
江聲:“……”
啊啊啊啊!
搞什麼啊為什麼總是他啊?為什麼他今天就是這麼倒黴啊?
6號,2號,pockygame, 1min。
“怎麼又是這個該死的遊戲, ”江聲陷入無法理解的思緒,他遲鈍地轉頭, 嘴皮哆嗦著,“怎麼時間還帶變長的?”
嚴導:“裡麵最長的時間是五分鐘啊江聲,你再搖下去說不定就是五分鐘了。”
江聲猛地灌了一口酒,“我不信!”
【彆喝了寶, 喝醉了怎麼辦啊江江】
下一個輪到蕭意, 他一隻手拿紙巾給江聲擦擦濕漉漉的嘴角。被江聲推開手,也點下開始。
4號, 2號,pockygame,1min。
江聲真有點崩潰了。
“非得是這個嗎,沒有彆的了嗎,你們是不是有人在暗箱操作啊??”
【沒錯寶這都被你看出來了!是我,就是我,我一定要看,不管對象是誰反正一定要看[尖叫]】
【江聲放棄掙紮吧,這就是你逃不開的命運啊[沉思]】
嚴導也很震撼,“抱歉啊,程序好像有bug……不過我們也沒想到每次都能抽到你啊江聲!三次了,三次。”
江聲:“事不過三。”
嚴導:“這不好說。”
江聲崩潰了,“什麼叫不好說——”
身邊靠過來一道漆黑的影子。
江聲愣了下,轉頭抬頭看去,蕭意溫潤的臉上有些歉意,“阿聲,你是知道我的,我的酒量並不好。隻好委屈一下你了。”
你委屈誰不好憑什麼委屈我!
江聲感到震撼,他嘴巴哆嗦,用力推著他的臉,憤怒道,“你哪裡酒量不好了,你——”
細細的餅乾已經被推到江聲的嘴邊。
蕭意看著他,輪廓溫和的丹鳳眼低垂著,墨一般黑,深深看著他。口吻像是勸哄,“很快的,隻是一分鐘而已。”
江聲:“我——”
蕭意微笑,“不是我也會是彆人,你是更希望我來,還是?”
他轉頭看向下一個人,銀發男人身高體壯,依靠在折疊凳子上支出兩條長腿。
聽到這句,卜繪就挑起眉毛。
眉釘和紋身在銀灰碎發底下陰沉地挑了下,淩厲狹長又顯得懶散的鉛灰色眼睛,像是烏雲滾滾的天空一樣壓向江聲。
江聲頭皮麻了一下,“但、可是,下一次也許不是他,也不是我呢……?”
這個本來就是帶著隨機性的遊戲,誰都說不好吧?
但江聲真的覺得今天撞鬼了,說不定就是昨天晚上的試膽大會邪氣入體,現在一切都在往倒黴的方向發展。
繼續下去還真說不準!
蕭意靠得更近了些,他身上有淡淡的木質香水味。江聲攤開的腿間跪進來一隻膝蓋,軟沙發被另一個人的重量壓得往下塌。
江聲有些煩躁和茫然地抬起頭。
蕭意,“最糟糕的是,說不定導演說的五分鐘,就是在下一次被抽到呢?”
江聲黑眼珠動蕩著,他皺起眉毛,抿了下嘴角,“你煩死了。”
蕭意愣了下,失笑,“是,我煩死了。”
江聲罵完他,就氣悶地低頭咬住餅乾的一頭。
蕭意目光和煦地看著他,棱角分明的清雅麵孔配合有些憂鬱的淚痣,讓他整個人的氣質都顯得十分陰暗潮濕。
目光凝在江聲的嘴唇上。
嘴唇有著些光澤,小棍把他嘴唇壓地陷下,愈發襯得柔軟。
他靜謐地望著江聲的嘴唇,一言不發,喉結微微滾動了下。見蕭意遲遲沒有動作,江聲有些不耐煩的急切,抬起頭咬住餅乾示意了下,被捆起的頭發有些淩亂地散開一點。
【江聲是不是在釣我?雖然他動作是對蕭意做的,但是我覺得他在釣我啊?明明就是在釣我把??他這樣,他這種表情,這種眼神,除了釣我都沒有彆的解釋】
【江江我的寶,,好偉大的一張臉啊】
蕭意笑了下,聽到振聾發聵的心跳,他也低下頭,咬住另一頭。
【想到是意聲平安吃到飯我整個人好像有螞蟻在爬啊啊啊】
【想讓寶吃吃大楚,大楚光是骨架看起來就比江江大一圈,誰懂我的體型差xp】
時間被線性地拉長,雨珠都變成長長的雨針。時間過得如此緩慢。
餅乾吃完了,江聲手指抓著軟沙發的墊子,滯住了,遲疑著不太敢動。
他稍微側了下腦袋,眼睛瞥向導演手裡拿著的計時器,時間才過去十幾秒而已。
內心在崩潰,又在解脫。
他努力告訴自己,最後一期,最後一期,最後一期!江聲,堅持就是勝利!把今天堅持過去,之後你再也不用應付這群人了!
他剛仰起頭,就見蕭意一張帥氣溫和的臉放大。氣息和熱度俱是往前逼近,手搭在江聲的肩膀上,然後撫摸抵住他的臉。
江聲愕然的一瞬間,當著鏡頭,被捧著臉親得柔軟嘴唇都陷下去。
江聲:“蕭、……!”
【啊……我去啊……蕭意你……他媽的就是聞著味的狗吧……】
【話雖然這麼說,但是給我一個機會我也願意給寶當狗】
蕭意的手拿著硬殼書擋著臉。
但能說嗎,江聲還是感覺太丟臉。
他睫毛底下黑色眼珠盛滿怒氣高漲的威脅,但蕭意的眼睛是溫和閉上的,江聲瞪得眼睛都酸了,感覺這一拳真打在棉花上。
也不敢仔細感受周圍的視線。
總覺得是一種很恐怖的場麵。
他緊緊閉著嘴,唇縫就被摩挲著柔和地蹭抿著,完全超過遊戲的界限。但也讓人覺得……說不準。說不定這才是遊戲的目的。
鏡頭裡,江聲手指抓著對方短短碎發,手背繃起,指節透白指尖透紅。表情半遮半掩,隻露出點皺起的眉頭和不太開心的漂亮眼睛。一時間讓人分不清他是想把人粗暴扯開,還是索求一般把人拉近。
現場落針可聞。
蕭意的手溫度一向偏低,是少年被欺負落下的病根。現在開始發燙,很明顯地熨到江聲的臉上。
一本硬殼書的遮掩下,江聲被重重抿著嘴巴親,好幾下幾乎連嘴唇都險些要被弄開。他頭皮發麻,滿頭大汗地往後躲,幾乎想破口大罵,又想起要維持一分鐘。
都已經過了三十多秒了,在這會兒前功儘棄也太虧了一點。
江聲咬牙切齒地忍著。
忍得太辛苦了,江聲甚至沒有留意到,本來應該響起些陰陽怪氣嘲諷語調的帳篷裡什麼聲音都沒有。
外麵的雨停不下來似的,連綿的雨珠滴滴答答劈裡啪啦地落在樹葉上、帳篷上。空氣清爽又沁著涼意,帳篷中卻好像不斷不斷地升溫。
世界安靜得很奇妙,也很詭異。好像空氣中每一個縫隙都燃燒火花,帶著點嫉恨的酸味。
唯一一個柔軟沙發上坐著一個人,跪著一個人。
他們在玩遊戲,也可能是以遊戲之名的接吻。
其他人或坐在椅子上,或席地而坐,目光凝固在被蕭意遮擋大半的江聲身上。隻有一點下巴,一點嘴唇。江聲呼吸急促,連脖子都紅起來。仰著腦袋,烏黑碎發柔軟地落在肩膀、蕭意的指縫間。
“……”
安靜。
沒有人說話。
有的人代了,有的人栽進回憶裡了,有的人的手已經攥得嘎嘣嘎嘣響了。
【這是不是本綜第一個接吻鏡頭,寶你被親得好那個……到底都是誰在和江聲談啊啊啊啊我要受不了了!】
【蕭意你這都不伸舌頭你是不是人】
【代了代了,人生的必勝信條就是代了!哈哈嗚嗚哈哈哈隻有我才是永遠的勝利者】
【其他人的表情也很好品,,帶著酸味又很恍惚的,好像想起江聲曾經也對自己露出這種表情態度,現在都已經是過去式了。嫉妒得要死,又得勸告自己這是在玩遊戲】
【最酸的是不是還得是小楚,自己的男朋友被人抱著親呢,什麼滋味】
【都說了是先天ntr聖體】
一分鐘的時間總算過了,嚴導手裡的計時器發出嘀嘀的鳴叫。江聲終於鬆了口氣,用力推開蕭意。
蕭意退開一步。
後腦還在發麻,心口隱隱像被抓撓兩下。酸麻感讓他幾乎有些失態的呼吸急促。
他深邃柔和的眉眼幽幽盯著江聲,許久才微笑起來。他文質彬彬,有些遲疑,輕聲說,“冒犯了,抱歉。”
江聲有點想擦嘴,又感覺不太禮貌……然後又想著他現在還管什麼禮不禮貌!他狠狠擦了兩下嘴,哐哐喝酒。
崩潰了,好丟臉啊,丟臉到江聲現在想把頭鑽進沙發裡埋起來,再蓋點土。
嗚嗚,太丟臉了,嗚嗚嗚嗚!這種隨機性太強的遊戲,江聲甚至不知道要去哪裡找回場子。
蕭意看得好笑,拉住他,低聲道,“少喝點。”
江聲崩潰道:“滾啊!”
他們相處倒是“融洽”,可惜一旁看著的人心情都不太美妙。
安靜的氛圍像是被按下重啟鍵,重新活躍起來。
冷臉的冷臉,臭臉的臭臉,假笑的人咬緊牙關神采飛揚,嗤笑的人麵目扭曲,隻有蕭意如沐春風,被江聲嫌棄也不在乎,還在自己給他遞紙巾,帶著歉意地皺著眉望著他,說著些沒有身段的討好的話。
像完全忘了他是享譽國際的三金影帝。
更忘了他是怎麼心狠手辣除掉父兄,上位蕭家掌權的身份。
在江聲麵前,像是完全不記得他的榮譽和權勢。
不知道有多爽。
他們心裡莫名其妙地蹦出這句話。
就連江聲的正牌男友、楚熄,也隻擁有江聲鏡頭底下一個似是而非的臉頰吻而已。
到現在,網上質疑楚熄到底有沒有和江聲談過的人都不在少數。
蕭意哪來的運氣,玩一個遊戲就能親到江聲的嘴巴?在他們麵前??在鏡頭底下???
還有比這更讓人爽到的吻法嗎,無異於向全世界宣告,我比楚熄更像是江聲像樣的男朋友。
一個兩個的表情怪異又陰狠,但盯著江聲已經被磨得發紅的嘴唇,哪怕死死皺著眉毛,也很難掩飾,莫名的心跳又很快。
愉快的除了蕭意還有嚴導,他才是最直的那個鐵直男,心花怒放都不敢想今天這一期播出能收獲多麼轟動的熱搜流量,能賺多少錢。
【意聲粉你們爽了吧!我崩潰了,這一分鐘有多難熬你們根本就不知道根本不懂】
【意聲粉這下真的過大年了,熱一大爆穩穩的,沒個一天下不去吧……】
【剛去看了眼cp超話,現在意聲平安的熱度已經超過第二名10w+了,超話姐妹全都在尖叫做飯,這才是個開始,後麵熱度肯定能刷更高,怎麼搞的嗚嗚,再這樣下去真要壓洵聲巔峰熱度一頭了!!】
【蕭老師的福報!終於輪到蕭老師了,我就說現在這個年頭替身上位才是正統】
【我崩潰了,都滾,滾啊。我氣得,,恨不得鑽進屏幕裡拿手絹給寶的嘴巴子拋光,蕭意他乾什麼呀,他乾什麼呀!!】
【這就是熄聲粉曾經的快樂嗎,原來看多數群體破防是如此一件快事】
【彆說了,熄聲粉現在都要碎了,我笑死】
【楚熄你快去做小三啊!你在這裡傻站著都吃不上口熱乎的】
【??不是,你們?】
除了在第一輪pockygame卡關倒黴,之後江聲又感覺沒有那麼離譜的運氣。
他癱在沙發上看樂子,看那些人被抽到奇怪的項目,表情扭曲互相陰陽怪氣地灌酒,簡直不能更快樂。
不過,有一個問題。
馬上快輪到楚漆。
江聲和楚漆一起長大。和楚漆對他十分了解一樣,江聲也很了解楚漆。江聲的酒量好,尋常喝醉隻會讓他暈乎乎而已,要喝很多才會讓他有異於尋常的表現。
而楚漆和他相反,酒量很爛,應酬喝酒都要喝助理調配摻水的酒。
楚熄和沈暮洵兩個人一口悶了酒,還在打嘴仗互相攻訐,一轉頭就看到江聲盯著楚漆看,一時間就頓住,很快寂靜下來。
沈暮洵挖苦嘲諷的聲音響在楚熄耳邊。
“你怎麼得不到江聲這種程度的關注呢。”
【小沈你怎麼讓我聞到一種酸死了的味道……】
【小沈沒說的:哪怕是江聲看著楚熄的時候,偶爾想起看看我也行啊!楚熄你自己沒用也算了還連累我,我恨你】
【笑得想死……】
楚漆和前麵所有嘉賓一樣點了下遊戲開始的按鍵。
已經放鬆好一會兒的江聲手機收到提示音。
他愣了下,瞬間坐直了身。老虎機搖出的兩個編號,兩個人都會收到提示的信息。
現在楚漆搖到了他。
提示短信是,3號,2號,擁抱數心跳,30s。
江聲有些愣住。
3號?
第一次搖到的對象也是楚漆。
他一時間好像有些慶幸,還好是蕭意。
楚熄身高腿長地把自己掛在椅子上,綠眼珠盯著頭頂的燈泡,又去看不遠處透明的塑料窗戶,上麵掛著的雨水一點點滑落下。
他很刻意地沒有去看,楚漆站起身,高大的影子擋住帳篷頂燈光,彎腰對江聲伸出手的一幕。
第186章 擁抱就擁抱之
雨點劈劈啪啪地砸在帳篷上, 江聲和楚漆分彆被導演用小儀器測了現在的心跳。
看著兩個數字,導演有些愕然似的抬頭看他們。
【還有比這更好嗑的be感嗎嗚嗚,表麵最鎮定波瀾不驚的心率爆表,耳朵都紅了看起來尷尬得想鑽地縫的那個心率卻十分穩定……】
【有的人在慢慢放下, 有的人做不到, be得好哇好哇, 嗚嗚,我們漆聲還有希望嗎】
【怎麼沒有希望了!!大楚這個款如果不是朋友, 壞蛋江江早就玩個儘興然後兩手一拋就扔掉了!偏偏是朋友, 秦安一樣的傻狗朋友寶喜歡也就玩了, 偏偏是這麼重要的朋友,重要到江聲會對他不忍心】
【天呢,江江你也過得很苦吧,江江你也很沒辦法吧?江江我的寶寶,我好心疼你嗚嗚】
【[思考]這樣,@楚漆我給你提個建議!知道怎樣才能得到寶的寵愛嗎,搞個化名來一場酣暢淋漓的網戀!見麵就說自己毀容了不好意思見他帶個麵具】
【好好好, 這下直接楚妃回宮】
【混血兒大骨架雙開門確實很難有代餐, 我看金毛助理有點像,代一下吧江聲, 咱也不是非大楚不可】
楚漆人高馬大,抱著江聲的時候,彆人幾乎隻能看到江聲的後腦勺、亂亂的碎發,以及一點單薄衣角。
濃重的侵占感幾乎要洶湧溢出來。
但在江聲看來, 為人正直的男人很紳士很規矩, 大手按住他的後背,力度不輕不重。是一個可以給江聲安全感的姿勢, 又是隨時都可以掙脫開的力度。
就是肌肉繃得有點緊。
江聲皺著眉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