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0-220(2 / 2)

聲音拉得很長,又眨眨眼睛笑了下。

“還是說你真的沒有當夠。”

麵對江聲有些惡意的、聲音輕輕壓低的譏諷,蕭意內心實在沒有什麼壓力。

他反手合上門,發出輕微的響聲,輕聲說,“這樣評價我,多少還是讓我有些難過,阿聲。”

幽暗燈光落在他的身上,愈發使得那張溫和的臉孔有了些陰暗感。

江聲可看不出他有多難過,反倒有些愉快是真的。

蕭意在看江聲燈光下的側臉。

他不是和秦安一樣的蠢貨,眼睜睜看著江聲在麵前異樣的表情都一無所知。隻是淺淺打量一眼,蕭意就不無遺憾地察覺到。

他被人搶先了。

但是不算很意外。

秦安哪怕是個傻子,是同人文裡愚蠢到妻子出軌都整天傻樂的丈夫,也會從他找江聲的頻率中察覺不對。

蕭意想起一個久遠的夜晚。

昏暗的燈光,潔白的床品,江聲喘息帶著酒味,胡亂地握著他的手,喊著沈暮洵的名字。他亂糟糟的黑發濕黏貼在臉上,滿臉通紅,在他茫然,可憐又帶一點排斥的表情中,蕭意撫摸著他的臉,從脖頸摸到心臟的時候說。

“看到他那樣抱著你的時候,對你做那種事情的時候,我每一次都在想……會是什麼感覺。”

江聲在劇烈的顛簸中偶爾清醒,會用紊亂又沙啞的聲音斷斷續續地說,“我在等沈暮洵。”

“你是誰?”

“不要這樣……”

當然,他這樣意誌力不堅的人,很快會迷失在海洋裡。

隻剩下蕭意對他留下輕飄飄的疑問,“你這裡的跳動這次是因為我,是嗎?”

人的感情是存在共通性的。

言語和行為也是。

他怎麼會是小三呢。

如果按照先來後到的順序切割,那麼後來的秦安,才是那個第三者。

第216章 談心就談心之

江聲在飛機上睡了一會兒, 中轉時間也休息得很充足。過於充沛的精力以至於他到了b城被許鏡危接機後,立刻選擇去著名景點狠狠玩了一圈。

可惜江聲不能玩太久。他疑神疑鬼,總感覺盯著他看的人有點多,走兩步就得扶一下後腦勺, 確定頭發沒有掉出來。

回到車上後許鏡危將防窺模式打開, 嗡聲響動, 車窗的黑色更暗。江聲抱著許鏡危買的奶茶,這時候才想起追究他的來意。不過也並不需要多想, “秦安叫你來的?”

許鏡危:“是的。”

“可是嚴落白都讓你走了, 你再回來, 他會看你很不爽。”江聲說。

“沒關係,和氣生財。”許鏡危的聲音溫馴。男生骨節分明的手指敲著方向盤,抬起頭看向後視鏡。

模樣清雋漂亮的青年懶懶癱著靠在車窗,發絲散落幾縷,耷拉眼皮的時候深色墨鏡往下滑,能看清他帶點薄紅的眼皮和濃黑的睫毛。眉毛皺著,怪無聊地把吸管咬得嘎吱響。

許鏡危露出和氣的微笑, 輕聲說, “這一次我會格外小心,不會讓嚴經紀發現。”

江聲可有可無地抬了下眼, 應聲:“嗯嗯。”

他的確對誰在身邊並沒有很在乎。劇組不比戀綜的時候,的確需要有個助理,秦安走了之後嚴落白本來也要招一個新助理,用熟悉的人也沒什麼不好。

許鏡危還在看著他。

江聲疑惑, “怎麼了?”

“我在想我要不要說。我們今天做的事情其實很具風險, 已經足夠那位嚴格的經紀人發火。”許鏡危輕聲說,“哥的粉絲比較靦腆, 不會堵著不叫你走。可是網上已經鋪天蓋地是你的消息。”

江聲愣了下神,震驚地瞪大了眼睛。又感覺也沒那麼意外,於是默默眨了下眼,低頭拿出手機一看,果然看到嚴落白發來的消息。

嚴落白:【[圖片]】

嚴落白:【?】

江聲本來還對這個問號感到不滿,但點進圖片一看,發現嚴落白發來的熱搜詞條竟然是#江聲最新動向,竟已和新男友私奔!#

江聲結巴了下:“……呃。”

這下彆說嚴落白了,江聲自己都想對那些莫名其妙的媒體發個問號。

他點進微博看了看。

粉絲評論情緒穩定,換成彆的藝人評論區恐怕已經吵開鍋了,畢竟是如此有爭議性的話題。

【放什麼屁呢我請問,誰配讓寶私奔,他隻是玩累了找找野男人,說到底還是會回家的[愛心]】

【這是哪裡啊請問!!我也想和寶偶遇】

【b城!具體哪裡就不說了,但今天真的秩序絕佳,我看出身邊好多姐妹都認出來了但硬是沒敢靠近】

【+1,默默地爽了!!尖叫都塞回肚子裡了,生怕我哆哆嗦嗦顫顫巍巍走過去寶會以為我要碰瓷[圖]】

【啊啊這驚人的幾率終於輪到我身上!!眾所周知江江沒有任何線下活動,也不接受任何預約,見他一次純靠運氣…今天真是撞大運。現實中的江聲真的小白楊大高個,氣質好好皮膚白白的,好有疏離貴氣感遠遠看一眼甚至會被冰一下(對不起怪怪的形容詞出現了)拍到了這張,手特彆好看…[圖]】

江聲默默伸出手張了下。

【我也偶遇了!!路過我身邊甚至香香的一陣很清爽的風,簡直要被迷倒,寶寶你是一個帥帥的寶[圖]】

【雖然沒有露臉但也心滿意足了![圖]】

【?為什麼……大家都在偶遇就我沒有……我恨你們!!不準說!都閉嘴嗚嗚】

【新男友毫無存在感】

【江聲男朋友不需要存在感……都是寶的玩具!寶玩完就扔掉!】

【點了。認領毒唯粉籍,但江聲談談戀愛怎麼了,江聲第一次拍戲壓力很大的,需要緩解一下很難理解嗎??![不限圈抽獎50000]】

【……怎麼又在送錢,懷疑江聲夢男哥手裡的錢都是毒唯哥送的】

【分享鏈接:[江聲單人超話:夢向預警/ooc預警/我和我的大明星男友之,驚!關係大曝光被全網痛罵中:被罵怎麼了!和我在一起的人可是江聲啊!他們知道我有這麼爽嗎!]】

江聲:“?”

不是,等下,這什麼!

【一股渴望被罵但沒人罵你的m感……懷疑是小楚寫的,有人讚同嗎】

【?蕭意還差不多吧。能不能不要一遇到怪東西就扯小楚,這陰濕感一股蕭意味】

【賭一個顧導,這幾天看二創太多,我對顧導的印象已經從潔癖狂強迫症變成了純種變態饑渴症,而且他一直很缺乏cp向關注度真罵他說不定真的爽】

江聲還在往下看,驀地聽到車輛點火起步。許鏡危的聲音很穩定,“回去要挨罵了。”

江聲回神:“沒事!我先罵他,他就不會罵我了。”

這下輪到許鏡危愣住,他有些意外,而後很快笑起來,“好的。”

許鏡危是情緒非常穩定的人。江聲身邊有幾個秩序感很重的人,比如顧清暉和嚴落白,可是他們都沒有給江聲類似許鏡危的感覺。比起他們,許鏡危語氣太穩定,以至於都像個類人化的AI。

就比如現在,聽到他這麼說,顧清暉會看他一眼然後什麼都不說,嚴落白會冷笑說江聲翅膀真是硬了。

許鏡危會平緩並且正經地給出建議,“可以罵輕一點。哥,罵重了嚴經紀會開心。”

江聲:“我以為你會說,嚴落白如果遷怒你,讓你的處境變得——呃?你剛剛說什麼?誰被罵會開心??”

他正好看到剛剛那個怪怪的超話帖子下麵有新的評論。

【不是,感覺像這位@嚴落白,結合他之前幾次男友視角被罵還堅持發男友視角來看,很對味】

“嗡嗡——”

消息從手機頂部彈出。

【我也在b城,要見一麵嗎?】

江聲點進去看了一眼。在這條新消息之前,兩個人的對話停留在很久以前,這段時間沒有任何單方麵的信息,好像是兩個人十足默契地不再聯係。

*

他們約在一家私房菜,環境隱秘性很高。江聲在白石堆砌的庭院裡繞來繞去,來到終點。

楚漆穿著正裝站起。

他身量極高,骨骼感又極強,整個人總能輕易透出一種火熱的力量感。金色的一節懷表鏈掛在胸口,鏈條被撐起飽滿的彎曲弧度。

他頂著江聲明顯的“不是哥你真要穿成這樣嗎”的震撼目光解釋,“臨時被通知去參加了個宴會。”

“哦哦。”江聲這下理解了,“你走掉沒關係?”

“楚熄留在那裡。”楚漆簡短解釋,他低頭把屬於江聲的椅子拉開,一點刺耳的響動都沒有,“聽說你染了新的發色。”

江聲順勢坐下,手臂往椅背上一掛。背後的門被關上,他把帽子摘下來,紮成馬尾塞進帽子裡麵的長發流暢滑落。

“我還挺喜歡這個顏色。”江聲捏著自己的發尖,銀色頭發在手指間繞了個圈。他心滿意足地欣賞了一會兒,又開始抱怨,“不過發根的黑色長得很快,總要補色,好麻煩。而且頭發也掉得好多!下次我——”

江聲意識到自己一連串的聲音出口的時候有些詫異。

他頓了下,沒有再說下去。

楚漆落座,骨節分明青筋起伏的手交握放在桌上,靜謐的綠色眼睛望著江聲。

江聲還在發愣,嘴唇微微抿起。

在發絲漆黑的時候,對比色讓他顯得脆弱蒼白。淺發色則增添冰雪般的剔透和冷感,不言語也沒有表情的話會顯得疏離。稍微冷下表情,就像冷漠的雪亮刀鋒。

這樣的江聲,對楚漆來說很有些新奇。

他和江聲認識許多年,卻從沒見過這樣的江聲。

胸腔鼓動的頻率幾乎讓楚漆有些疼痛,他目不轉睛,聲音低沉溫和,“最近怎麼樣?”

江聲撥弄著桌子上的口罩,猶豫了下,歎了口氣,說,“忙得要死。”

對楚漆,江聲話還是忍不住多起來,當然也不排除是他最近悶得太煩,心情糟糕,的確需要一個合適的對象傾訴。

“到我現在的咖位——呃我沒有自誇的意思!是嚴落白說的!他說我現在的熱度已經非常了不起!”

楚漆笑了聲,“我知道。”

江聲撐著臉繼續說下去,穿著古樸服飾的服務生把菜肴送上外間的傳送帶,再穿過一道梨木的雕花窗送到他們麵前。

江聲繼續說,“想起一開始上綜藝之前我麵對的那些,真的感覺已經過了很久……可好像又沒有多久。現在不會再有人對我不耐煩說些怪話,很多人都會喜歡捧著我。”

楚漆說:“讓你煩了?”

江聲沉默兩秒,笑了起來。

他喜歡讚美,喜歡寶石、王座,喜歡不輪換的日出日落,喜歡滿園的花草停留在清晨。他喜歡的是永恒,喜歡美麗和被肯定,卻很難說奉承也在其中。

真真假假分不出虛實的言語環繞他,會讓江聲感覺到疲於應對。

“之前在戀綜的時候這種感覺並不明顯,身邊圍繞的都是熟悉的人。雖然你們也讓我很煩,但和現在這樣的煩不太一樣。”

江聲絞儘腦汁地思考要怎麼描述,手指抓著一節頭發捏來捏去,聲音低低,“在劇組中這種感覺不斷地被放大,身邊很多演員去參加海選甚至是為我而來。”

“他們也許是對我感到好奇,想知道我和熒幕中的性格到底有沒有差彆;又或者是覺得我根本不具備擔任一部片子主演的能力;又或者喜歡我;再或者希望和我貼近蹭蹭熱度好青雲直上……”

江聲又不是個傻子。他當然能看出來大家的意圖,但他們的利用或者好奇都沒有懷抱強烈的惡意,“人的欲望和意願沒有錯,所以我感到疲憊也不是錯吧?”

菜肴一道道地送上來,江聲一刻不停地嘀嘀咕咕,楚漆則負責把菜一道一道地從速度緩慢的傳送帶取出放在桌麵。

“我一直覺得聲聲是很神奇的人。”他倏然說。

楚漆給了江聲一個出乎意料又毫不沾邊的回答。

江聲:“嗯?”

“有些懶。和懶惰相悖的是你總是很樂意不計風險也不在乎旁人眼光地嘗試,因為你有著比懶惰更重的好奇心。”

和江聲相處很多年,楚漆總覺得自己不夠了解他。可這是基於貪心,因為他無論怎麼都覺得不夠。實際上,他對江聲的熟悉已經足夠積累形成一座巨山。

“你或許不知道,我前不久和楚熄聊過。”

江聲更詫異了:“啊?”

楚漆和楚熄現在的關係很奇怪。表麵相安無事,又在生意場上針鋒相對。楚漆能猜到楚熄希望從他手中攫取更多權利和金錢,他要做一個站在金字塔尖的人,而非一個沒用的小狗。

除開這些,他們是曾經明爭暗鬥,但現在都是被拋棄的人。

某些時刻,楚漆能夠理解楚熄在想什麼,因為他也在思念同一個人,局促地無法前進不敢後退的心情他也有過。看到同樣的遭遇降臨在自己的胞弟身上,他卻沒有同情。楚漆是有私心的人,他在幸災樂禍,感到罪惡的竊喜和高高在上的蔑視,他冷漠地看著他,心裡在想,看吧,我說過,你也會淪落到這一步的。

“他說,你很想知道自己到底適合呆在什麼地方,你想知道這個世界上有什麼是永遠不會被你厭倦的。”

江聲對世界懷抱一種懵懂的感觸,他伸出手觸摸風,想著鳥飛翔的時候會是什麼心情,於是給自己裝上羽翼。看著廣袤無垠的海洋,也會因為一時的心情選擇與群魚同遊成為大海的一份子。

“你需要不斷地走出一步又一步,才能夠判斷自己是否適合一個地方,是否會喜歡一個人。”

江聲撐著臉盯著他看,帽子墨鏡口罩都放在一邊,銀發紮成馬尾順著椅背和脊背流淌。一張漂亮又輪廓分明的臉龐映著包廂溫暖的光亮,靜靜地看著他。

注視江聲或者被他注視的時候,淪陷在膚淺的心動裡簡直是再輕鬆不過的事情。

楚漆沒有打破這樣的氛圍。

他們之間不會再有沉重的感情、沉重的氛圍,讓他聆聽江聲的抱怨和傾訴,一切都好像回到了過去。在前往學校的車裡,清晨霧蒙蒙的路燈下,江聲會靠在他的肩膀說不想上學。

現在也好像差不多。

在說,不想上班。討厭交際。

“篤——”

茶杯碰到木質桌麵輕微而沉悶的響聲,楚漆把一杯茶水輕推到江聲的麵前。

“我猜你早就做好決定。”

男人的聲音低沉,深邃的麵孔被光線切割,陰影鋪陳。深綠的眼眸隱匿在眉骨的黑影下。他靜而溫和地注視著江聲。當他用這樣的眼神看著人的時候,總會讓人遺忘他是一個充滿威脅感的人。

“去找吧。”他說,“也許就是明天,也許就是你遇到的下一個人。”

楚漆有無數個機會詛咒江聲永失幸福。他被困在江聲賜予的綿長痛苦中,聽到胸口野獸尖利的咆哮和質疑、生鏽的牢籠吱吱嘎嘎搖搖欲墜,他品味著那一切,難道沒有一秒鐘是恨江聲的嗎?

是有一點。

恨相逢,恨相知,恨那些年年歲歲的陪伴,恨他突如其來過分清醒的決定。是有的,可楚漆在沉寂的夜晚思考,不願把那些情緒定義為恨,也許隻是遺憾。

江聲對他很好,江聲很愛他,江聲隻是無法回應他同樣的東西。

基於遺憾,他還是更期望給江聲祝福,他希望江聲能找到自己喜歡的那一條路,儘管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他也希望江聲能找到自己喜歡的人,儘管那個人不是他。

江聲彎彎嘴角笑起來,“那可不行,我是很有責任心的人,至少……要把這部片子拍完才可以離開。”

楚漆看著他,也笑起來。

“期待你的成果。”

第217章 替身就替身之

和楚漆吃完飯, 回去的路上江聲正好遇到嚴落白。和楚漆打了個招呼之後,他乾脆下車和嚴落白一起散步回去。

夜色黑壓壓,雲層很厚。

嚴落白瞥了一眼車窗後若隱若現的楚漆的影子,輕聲詢問, “和好了?”

就算和好了, 半路遇到他, 江聲都會停下來,下車和他一起走。

嚴落白不想這麼想, 但這似乎是事實。

他現在在江聲這裡, 得到的優待甚至超過楚漆。

“算嗎?”江聲走在他身邊, 眉毛皺起來,“也許隻是找到了一個我們兩個都可以心態平穩地相處的……呃,可能性?”

嚴落白看著江聲認真思考的樣子,目光再抬起,看向不遠處那一輛車,輕哂一聲。

江聲轉頭看向他,手懶懶插在口袋裡。銀色馬尾從帽子裡壓不住地晃動著, 墨鏡的一點薑黃色在路燈映照中落在臉頰, “我以為你看到我第一件事情,會是問我許鏡危為什麼會回來。”

“不用問你, 我也知道。”嚴落白聲音冷靜。

嚴落白很想讓江聲安分一點,不要亂搞奇怪的關係,這樣他找助理會好找很多。

又詭異地覺得網友說的不是沒有道理,江聲第一次拍戲壓力很大, 總需要什麼調節心情。

他腳步一頓。

江聲:“?”

嚴落白冷著臉繼續往前走。

他過去不是這樣的人。

冷靜理性的思路是他走到今天的重要依據、自傲的本錢, 但他在江聲身邊待得太久,腦子都熬壞掉了。好像一切事情都需要從江聲本人出發, 而非從事實或者利益的角度出發。

嚴落白的手指忍不住撚動了下。

恍惚中腦海中想起一些怪異的畫麵,他側臉在路燈下愈發緊繃起來。心裡一座宏偉冰冷的天平有些裂痕,他幾乎感到一種不自在。

“嗡嗡——”

江聲手機響動了下。

聊天記錄的頁麵就大咧咧地擺在嚴落白麵前,甚至都沒有擋一下。

顧清暉:【後天綠幕拍攝。明天方便的話,請江先生在合適的時間找我練習。房號3212。】

“什麼意思?”嚴落白眉毛皺著。

江聲果然也不在乎有沒有被他看到。

他今天玩了一圈,又去和楚漆吃了個飯,現在又開始犯困,“就是字麵意思。他怕我適應不了,要幫我開小灶。”

“需要你做什麼?”

江聲墨鏡後眼睛眨動了下,他坦誠回答,“就……大概是抱一下牽一下這樣?”

嚴落白眉宇皺起來,“這和潛規則有什麼區彆?憑借職務便利提供微不足道的幫助然後就能——”

嚴落白看著江聲。

話雖如此,但如果嚴落白有機會的話他其實!

嚴落白用力地把未儘的心聲死死按捺住,手指按在眉心深深擠壓了下,深吸一口氣道。

“你是小孩子嗎江聲?你需要我告訴你,怎樣的行為是錯誤的、不應該發生的、越是容忍越是會叫人變本加厲的嗎?”

江聲:“呃呃。”

嚴落白:“還是說這其實是你們心照不宣的某種交換。”

江聲又眨了下眼睛。他低頭看看地上黑漆漆的影子,拿腳踹了一腳地上的野草,又回過頭來。

帽簷底下雪白的頭發飛揚起來,和他燈光下白皙的膚色相得益彰。愈發顯出一種不諳世事般的高潔純淨。

這樣純潔的江聲,卻在說,“其實準確來說的話,確實是這樣。可要說交換的話,我覺得,好像我並不需要為此額外付出什麼。”

空氣中寂靜兩秒鐘。

b城天氣還算不錯,至少沒有下雨。風聲也輕不可聞,酒店隔音也好,在這種令人彆扭的安靜中。

嚴落白說:“我並不想過多乾涉你的私人生活。”

嚴落白在和江聲長時間的相處中,對他的性格也越來越了解。江聲是那種會對陌生人帶著忍讓,但熟悉之後越管越叛逆的類型。

“事實上,從一開始我介意的就是你會不會因為不小心帶來額外的輿論危機。我需要你及時報備也是一種工作需求。到現在,我知道你不會犯這樣的低級錯誤,但我還是需要提醒你。”

嚴落白說到這裡忽然停頓。

他們已經走到酒店內部,嚴落白按下電梯。金碧輝煌的建築中人員稀少,基本上是由看起來很笨拙的機器人完成簡單工作。

等待電梯的時候,嚴落白鏡片後銳利的眼鏡望著江聲,而江聲疑惑的樣子很安靜。

“你對朋友的標準似乎格外嚴厲,所以我也不認為我是你的朋友。不過,作為合作夥伴,我認為我還算合格,是嗎?我們之間的共處和互相幫助,起碼不完全和利益相關。”

江聲不懂他為什麼忽然說起這個,愣了兩秒,“呃,是的。”

“所以我給你的隻是建議。”嚴落白說,“你覺得你什麼都沒給,就能換來很有用的東西,這樣很劃算。可我看顧清暉是很會拿捏分寸得寸進尺的人。”

電梯門打開。

江聲:“我知道我知道。”

知道?

嚴落白意味不明地笑了聲。

恐怕江聲是覺得好玩,覺得顧清暉那副想得到又得不到的樣子有意思,又或者是想看到顧清暉有沒有哪一天頂不住撕碎麵具。

江聲本身就是一個惡劣又具備好奇心的人。他對待交托了真心的人,和沒有交托真心的人,是兩種態度。

有時候,他這樣的性格會遭遇到反噬,後果不知道會有多可憐。

嚴落白伸出手,陰翳籠罩在江聲身上,大手推著江聲的後背讓他往前走。

男生的肩膀有些單薄,戀綜結束後嚴落白好不容易養起來的一點肉,拍戲這兩個月又迅速消瘦了下來。明明送江聲站到高處也是嚴落白的目的,可他愈發覺得顧清暉是他無法饒恕的仇敵。

他的手順著江聲的肩膀扶住他的臉頰,捏著下頜表情嚴肅地掂了下。

江聲含糊著去扯他的手:“鬆開!”

嚴落白心裡很煩。

這種煩很難定義,像是養的小貓出去野了,回來之後變得很矯健,並不太需要人類的飼養,的那種焦慮。

又或者是父母首次看到孩子離開他也能過得很好,甚至可以去到很遠的地方,也不再需要他們的關心,那種帶點欣慰古怪、帶著懷念的責怪。

男人冷硬的側臉有著石膏像一般不近人情的溫度。手背上還有前不久江聲留下來的咬痕,血疤痕跡顯眼,這段時間嚴落白沒少被調侃。

“好事將近啊嚴落白。”

“是不是有點太狂放了啊嚴落白。”

“好歹收斂一點……”

嚴落白總是一言不發,表麵不耐地把所有人都驅趕走。

“不要放鬆警惕,也不要覺得他毫無威脅力。”他驀地說。

江聲總算把他扯開,“我知道!”

嚴落白的手插到口袋,“遇到情況隨時打我電話。這段時間我會滯留在b城分部工作,公司到基地的時間不超過半小時;大多數有你戲份的夜晚我會住在這家酒店,到你的房間用不著兩分鐘。”頓了下,輕聲補充,“可以使喚我,畢竟是經紀人的分內之事。”

江聲半點沒察覺到,嚴落白和以前已經完全不同。

江聲總會給嚴落白帶來很多麻煩。很多時候他無法脫身的慌亂時刻,第一反應是尋求嚴落白的幫助,然後被陰陽怪氣一頓,因為嚴落白的確擔心他,也的確煩不勝煩。

江聲仍然對他坦誠。他對嚴落白沒有半點遮掩,好的壞的見不得人的,嚴落白隻要問起,江聲都可以和他說,在他麵前做沒有秘密的合格藝人。

隻是江聲不需要他的幫助,嚴落白又覺得太空落落。他的價值性好像缺乏了某種體現,他甚至,或許在期待某種怪異的、糟糕的麻煩降臨,否則,他總會感覺自己陷入一種沒用的困境。

江聲往外走,他左耳進右耳出的功底很深,顯然沒有把嚴落白想說給他聽的話聽進去,在電梯外路過的外賣機器人的音樂聲裡晃著腦袋,“我以為你會更直白一點,說我什麼狗都玩,小心玩壞身體。”

嚴落白忍了又忍,額角青筋跳起,“……我確實很想這麼說。”

*

江聲認錯人了。

他萬萬沒想到這樣的事情已經到今天還會發生!

他回房間洗完澡後頂著一頭濕乎乎的頭發往外走,就看到房間裡坐著一個人,在給桌麵上亂糟糟的一片綠葉中修剪枝葉。

這個人的背影很有些熟悉。所以江聲幾乎下意識地脫口而出:“楚——”

男人把香檳玫瑰插進花瓶裡,調整了一下角度和位置。

然後許鏡危如同什麼都沒有聽到一般轉過頭,站起來,“哥,需要我幫忙吹頭發嗎?”

江聲愣愣地看著他。

許鏡危已經把一頭金發染了回來、剪短。他轉到正麵時江聲絕不會認錯,可是他的背影……或者把他的臉擋住,江聲確實會有些恍惚。

他是江聲認識的人裡麵,和楚漆難得相似的人。

一九二的模特身高,十分優越的骨骼感和胸圍,適量健身讓他保持著很好的身材。

他遲鈍地盯著看了兩眼,回答,“噢,好的。”

他坐到床邊,許鏡危把吹風機插好,試了一下溫度,然後捉起一縷濕潤的銀發吹動。

“秦少和我說過,哥現在頭發長,所以吹頭發會很慢,叫我不要不耐煩。”

江聲不知道該接什麼話,乾巴巴地:“哦哦。”

江聲頭發不如以前,要吹乾的話時間總很漫長。如果是江聲自己,會不耐煩地亂搓一頓然後暴躁地頂著一頭鳥窩頭縮進杯子裡濕濕地睡去。

反而秦安這個看起來很大老粗的人細心得要命,會耐心地一縷縷吹乾,認真得像是對待一頭藝術品。

現在許鏡危吹動的手法和風力也是秦安常用的,也許是特意叮囑過。

在嗚嗚的風聲裡,江聲愈發有些困倦。

他忽然聽到許鏡危的聲音。

“哥,對朋友做壞事會有些負擔嗎?”許鏡危輕聲問,吵雜的聲音剝奪他話音裡的情緒性,“你和楚先生分手,是因為十分在乎他,在乎到連接吻和做彆的事情都無法原諒自己嗎?”

江聲抬起頭看了他一眼。

許鏡危也抬起眼注視江聲,遲疑了一會兒就開口,聲音十分穩定,“對楚先生做不了的事情可以對我做。”

江聲懵懵地眨了下眼,然後露出無法理解的表情:“……啊?”

“可以把我看做一個替代品,沒關係,我不介意。”

江聲:“啊??”

他幾乎覺得是自己在吹風機的雜音裡幻聽。

許鏡危:“哥既然都可以接受秦少做你的小三,那多我一個也無所謂。何況比起這些微不足道的事情,我還是希望,在我短暫給哥做助理的這段時間,可以讓你開心一點。我聽秦少說了,哥最近壓力很大,過得不是很開心。他也有交代我,叫我多想些辦法幫忙……”

他後麵在嘰嘰咕咕說些什麼,江聲完全沒有聽清。腦海中盤旋著幾個字眼,陷入巨大的震撼之中。

等等,什麼替身!

他看起來是那種會到處找替身的人嗎?他不就找過一次,那一次甚至都談不上自願!!

而且,不是,許鏡危不會到現在都不知道他沒有和卜繪分手吧?他和卜繪的分手傳聞明明已經傳得滿天下都是了!

這個消息滯後得未免有點太厲害。

江聲愣愣地皺了一點眉毛盯著他看,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有些不可思議地、遲鈍緩慢地說。

“所以你覺得,我一邊和卜繪談戀愛,一邊找了秦安做我的小三,一邊還,還在惦記著楚漆?”

江聲一時間又想起嚴落白了,嚴落白那邊還在說顧清暉在對他職場騷擾潛規則呢。

還有蕭意,這段時間江聲和蕭意的關係有點嗯嗯呃呃,總之亂亂的不太好說。

江聲想到這裡,不由得有些羞愧地想,其實嚴落白本人和江聲的關係好像,也,說不上多清白。

怎麼說也是接過吻甚至可以亂發脾氣的關係,嚴落白說他是合作夥伴……其實也沒有誰會對合作夥伴這樣。

江聲:“……”

天啊。

大腦有點亂,好幾張旋轉的臉呼嘯而過,江聲忍不住捂住頭,覺得他真的有點壞,同時又感覺荒謬到有些好笑。

救命,好亂,怎麼會這麼亂!

許鏡危還在給他吹頭發,動作和聲音都很穩定溫和,似乎並不理解自己的話為什麼讓江聲有這樣的反應,“怎麼了?我不太明白哥在笑什麼。”

“沒什麼。”

江聲很快想起,在回到秦家之前,許鏡危這個私生子少爺的處境並不算太好,時常還需要和姐姐一起打好幾份工養活自己。

江聲抬起頭。

男生耳邊的耳飾、項鏈還是江聲常見的樣子。形製帶有明顯的宗教樣式,符號經過機械化處理而顯出冰冷的棱角。

“我隻是在想你是不是有什麼難處,不然怎麼會提出這樣的要求。”江聲又忘了解釋自己已經和卜繪分手,以及秦安並不是他小三這件事。

他大發善心,“如果你需要幫助的話可以直接和我說,你知道我的,我還算是個好心人。”

許鏡危的眉毛不由自主地挑動了下。

第218章 繼續就繼續之

“不, 我沒有遇到麻煩,也並不需要幫助。”許鏡危平靜地說。

江聲在嗡嗡的吹風機聲響中愣了愣,又想了想,“那是秦安對你說了什麼怪話?”

“秦少……”

“你可以不用管他, 他腦回路和正常人不太一樣。”說起秦安的壞話江聲簡直毫無負擔。

許鏡危聲音很輕:“雖然秦少的確對我有囑托, 但我剛剛說的這些和秦少無關。”

江聲沒說話。

許鏡危低垂著眼注視江聲的側臉, “如果讓哥感到不舒服,我很抱歉。畢竟我的本意並不是要哥覺得我是一個隨便的人。”

江聲還沒有說話。

許鏡危又問, “您不會這麼覺得吧?”

他很小心, 甚至還換上了敬稱。

江聲看向他。

許鏡危做過模特, 遇到的明星也不算少。但江聲真是是獨一份的長相,他長得相當好看又純良。眉眼深邃睫毛長長,烏黑眼珠總讓人覺得是一汪清澈的潭水。他注視著彆人的時候總顯得專注又無害,靜謐和空靈的淡薄感也總是給人誤導。

所有人在愛江聲和感知他短暫的愛的時候,都會在明知道不可能的基礎上萌生不可思議的綺麗妄想。

他的眼睛很擅長將人引導進他的世界。好像一切破碎的腐爛的,都可以重獲生機被溫柔地接納。意識到這一點,心跳就會輕而易舉地悶悶重跳又暫停。

“是有一點突然, 覺得你不是會說這種話的人。”江聲把眼睛移開, 坦白說。

許鏡危的回答卻略微停頓了一秒,“那就好。其實剛剛哥叫錯名字的時候, 我也嚇了一跳。”

江聲打了個哈欠,慢吞吞地說,“雖然並沒有那麼想你,但你這麼說的原因是什麼?”

許鏡危思考了下, “哥喊錯名字的那一瞬間, 我就在想。如果楚漆對哥來說是重要的一部分,卻又不得不和他分開。那麼有一個替代品, 是否會讓哥更開心……”

江聲忍不住:“你們秦家人的腦回路怎麼都這麼奇怪。”

“這樣想不對嗎?”許鏡危反問。

江聲立刻回答:“當然不對!”

“哪裡不對?”

“這種事情不僅是不尊重你,也不尊重楚漆。”

“抱歉,但我要說實話了……楚漆的心情不在我的考慮範圍之內。而我也並不覺得哥這樣是不尊重我。我隻會覺得,我終於對哥來說是一個有用處的人。”

江聲卡了個殼,“呃,那麼其實我也沒有對楚漆念念不忘,我不需要他的替代品。”

他的思緒被許鏡危語調平穩態度溫和的怪話打斷了下,遲緩了兩秒才重新接軌。

江聲認真說:“又或者如果我和你真的發展成怪怪的關係,楚漆知道了會是一種怎樣的反應,他會怎麼想我們?”

許鏡危的回答也很認真,“隻要他不知道就可以了。”

江聲:“啊?”

許鏡危:“是楚漆先生的心情重要,還是哥的心情更重要?是我的話當然會選擇後者。”

江聲:“啊啊啊?”

許鏡危低眉順眼地給他吹頭發。

男人溫和低沉的聲音在細微的呼呼風聲中平鋪直敘,“這一切,隻要楚先生不知道,就等同什麼都沒有發生。”

江聲忍不住反駁:“怎麼能叫沒有發生?已經發生的事情——”

他愣了下,很快意識到他走近怪圈。問題的核心不知不覺地從“這樣做是錯的”,到“已經這樣做了要如何解決”。

江聲稍微愣了下,“不對吧?”

而且,許鏡危的規勸一直在重複,重複楚漆的名字,順便表達自己的態度。

他忍不住說,“你不是有自己信仰的嗎,那你現在這樣……”

已經差不多把江聲的頭發吹乾,許鏡危停手。

沒有吹風機的聲響,空氣中的寂靜一時間讓江聲有些不自在。

許鏡危的手按在胸口的項鏈上,他低下頭垂下眼皮,神色顯得靜謐。

他的臉上是存在一些危險性銳利感的。鼻梁削直,嘴唇也薄,頭發染黑之後更有了些尖利感。

與之相對的,是他眉眼卻始終溫馴。許鏡危半晌才抬眼,輕聲問江聲,“如果神知道我隻是在幫助哥,會饒恕我嗎?”

江聲幾乎是有些氣笑了,無語凝噎,“……你覺得呢?”

許鏡危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

江聲的銀發蓬鬆起來,許鏡危所看到的那些照片中流露出的冷漠溫柔與聖潔感都一並削弱。

加上江聲現在身上還有著沐浴露的清爽味道,溫度從他的目光中熱乎乎地傳達。看起來像是被太陽曬得毛毛蓬鬆又暖融融的長毛獅子貓。

許鏡危的指腹在項鏈尖利棱角上滑動了下,他笑了下,誠實回答,“大概不會。”

江聲和許鏡危越說越困。他往床上一倒,卻壓到自己的頭發,忍不住疼得叫了聲,蠕動著轉了身。

“好了,既然你不行,我也不行,這個話題就到此為止!”他樂觀道,順便把一頭麻煩死人的頭發都丟開,“關燈,順便幫我蓋下被子,謝謝。支使你的原因是酒店的被子太重不是我懶。”

許鏡危溫順道:“好的。”

他把江聲睡衣一角拽拉平整,溫熱發燙的指腹在江聲腰窩停留不到半秒,江聲還沒來得及感覺不對,就察覺到厚重的被子壓在身上。

他昏昏欲睡中,聽到許鏡危把燈關掉,然後把插花修剪好,垃圾扔進垃圾桶裡。隨後來幫江聲掖了下被子,最後才去到浴室幫江聲整理殘局。

他的衣服好像還在裡麵。

江聲眯著眼睛用儘全力轉了個身。

浴室的推拉門是磨砂的,江聲埋在鬆軟的枕頭裡,在模糊的困意中看到暖色的浴霸燈被關掉。最後一絲若隱若現的光線裡,身材高大的男生低下頭。

江聲眼皮一直往下壓,不知名的預感驅使他開口,“許鏡危。”

許鏡危頓了頓,轉過來,“怎麼了,哥?”

江聲說了話,卻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忽然叫他的名字。眯著眼睛帶著困意和許鏡危對視一會兒,打了個哈欠,咕噥著閉上眼:“留點光。”

漆黑的視野亮起微弱的光線。

許鏡危輕聲回答,“好的。”

*

幽暗的房間內,沒有光亮。柔和又昂貴的香薰味道帶著一點焚香味繚繞過來。

江聲眼皮都要被熏困了。

他撐著臉聽顧清暉講課,一連串的注意事項擠進耳朵裡,江聲用力點頭,以示自己有在好好聽。

“複述一遍,江先生。”顧清暉口吻平淡,卻讓江聲仿佛看到了自己年少時候教導主任的縮影。

那時候江聲上早課來晚了又不想被記名字,選擇爬牆讓朋友當墊腳,被巡視的教導主任逮了個正著。他讓江聲口述一遍他犯了什麼錯,在江聲背著手露出可憐眼神嘰裡咕嚕亂說一頓之後,也是這麼嚴厲地說“複述一遍,江聲”。

江聲手裡的筆杆用力撐住往下滑的腦袋,努力睜開眼。

有時候他也不想困的可惡!

他昨天明明睡了很久,早起的時候精神都還很飽滿!對生活也充滿期待,甚至可以打開窗戶和吵死人的小鳥打招呼!

然而一旦開始聽課,一切生機勃勃的一切都開始萎靡了。

江聲整個枯萎掉,他深呼吸調整自己的狀態,努力把腰背挺直,目光如炬地正經起來,絞儘腦汁地說,“這個,那個,沒錯,我們,呃……”

顧清暉笑了聲。

江聲心虛地轉過頭看他,眼皮都困到發抖。

顧清暉好歹不是真的教導主任。他在一段江聲分不清時間長短的沉默之後,問他,“很困嗎?”

江聲手裡的筆杆在桌麵上滑來滑去,理不直氣不壯地小聲說,“本來不困的,聽你講這個困。”

顧清暉就盯著他哆嗦的眼皮和烏黑睫毛看,“原來是我的錯。”他聲音冷漠且正經,“江先生,我應該怎麼辦?”

江聲自暴自棄,“你扇我一耳光好了!”

他這輩子好不容易才熬到畢業,怎麼現在還要在顧清暉這裡上課!

“你既然肯對我這麼說,說明這個懲罰對江先生是全然沒有威脅力的,又或者,你篤定我不會這麼做。”

江聲被看穿了,“……那你要怎麼辦?”

室內陷入短暫的沉默。江聲又開始犯困,挺直的腰杆又開始往下塌。他用力撐住桌麵沒讓自己趴下去,以此證明自己是一個很有意誌力的人類。

顧清暉:“讓秦安上來。”

“秦安……他回去了。”江聲沒堅持住,他趴在桌麵上,臉擱在胳膊上歪著腦袋看顧清暉。

顧清暉手指在劇本上輕點兩下,又莫名其妙地輕輕笑了聲。

江聲對他的笑聲一無所覺,他耳孔裡全是嗡嗡的聲音,有氣無力地說,“但你讓秦安來打我耳光怎麼可能!不過我有個新助理……許鏡危,你也認識。”

顧清暉揚起眉毛。

的確有印象。

“都可以,讓他上來。”

江聲不懂他的意思,難道覺得有人旁觀江聲就會好麵子地不敢睡了嗎?笑死,旁邊哪怕坐著校長江聲都能睡。

但是顧清暉這麼要求,江聲還是一邊打哈欠,一邊哆哆嗦嗦拿出手機。眼前一片迷糊,手軟腳軟到幾乎打不出字。

顧清暉拿過他的手機,給許鏡危發消息,附帶房號。

江聲兩手一攤,美美開睡。

顧清暉:“你是我帶過最差的學生。”

江聲:“……呼呼呼。”

顧清暉甚至聽不出來這短促的氣音是不是在笑,但的確感覺到江聲神誌不清。

他不由得從一旁古銅製的燈具上審視了一下自己,還年輕,應該不至於叫人失去興趣。

等許鏡危上樓開門之後,顧清暉打量了他一眼。

黑發。

他挑起眉梢,視線在男生挺括肩膀和結實的胸肌上瞥了一眼,嘴角若有若無地勾了下,道,“放心,叫你上來,隻是我覺得我一個人的監督性不夠而已。你就坐在那裡,隨便做些什麼。”

江聲努力掙紮起來,把筆握在手裡。

許鏡危性格真有點太逆來順受了,彆人說什麼就是什麼。江聲覺得顧清暉這和耍了他一頓沒什麼兩樣,他也隻是安靜頷首,“好的。”

然後主動坐在角落去。

顧清暉:“耽誤你的時間,非常抱歉。”

話音剛落,江聲立刻感覺一隻手放在他的膝蓋上,血液都要凝固住了,心裡咯噔一下。

許鏡危回答,“沒關係,能給哥幫上一點忙也是很好的。”

顧清暉力度很輕,但就是因為太輕所以才奇怪。幾乎一瞬間,江聲呼吸有些變調,滾燙的溫度、怪異的電流和酥麻的癢意就讓他忍不住縮了下腿。

顧清暉力度收緊,聲音很輕,隻有他們兩個人能聽到。

“江先生,請不要亂動。”他睫毛長直,目光理智矜持,口吻寡淡,白開水一樣沒什麼滋味,“你應該也不想被你助理發現吧?”

江聲:“……”

不說話不是江聲沉默,而是他在震撼,“他也是你計劃的一環嗎?”

顧清暉:“我猜你現在困意全無。”

“……倒也不需要在這種時候這麼了解我!我根本不需要!”

顧清暉拋開這個話題,“好了,我們現在來看這一段。在這裡,我會讓鏡頭切遠景,燈光師從側麵進光,你的站位……”

江聲從沒見過有人可以把話說得如此平鋪直敘,宛如在上網課ppt。他忍不住眯了下眼睛。

顧清暉的手輕飄飄地往上挪動一下。

江聲哆嗦了下,“顧清暉!”

許鏡危的目光抬起看了一眼他們,“哥?”

江聲:“我——”

顧清暉手裡的筆尖在麵前密密麻麻的筆記上輕點了下。

他身上味道清冷,帶著一種飄忽感包裹著江聲,聲音低沉,講解細心,“你的站位在正中央,在鏡頭推進的時候,和你對戲的演員的背影錯開會露出你的臉。我在這裡切特寫,你的表情至關重要。”

沒有聽到江聲的回答,顧清暉偏過頭。

男生銀發絲絲縷縷垂下,低馬尾綁著漆黑的蝴蝶結發帶,搭在肩膀往下滑。一張漂亮俊美的臉上帶著怔愣,眼睛瞪大,烏黑眼珠抖動顫抖著,滿是不可置信地盯著他。

“專心。”

顧清暉的手又在往上挪,淡漠地說。

“哥,沒事吧?”許鏡危還在後麵問。

江聲能怎麼說!

他吸了口氣,輕聲道,“沒事。”

聲音有些怪異的顫抖,許鏡危甚至能夠從後看到江聲發紅的耳朵。

顧清暉盯著他,淡琥珀色的眼珠有些冷感,漫不經意地說,“沒事嗎?還是不舒服,江先生。”

許鏡危提議:“實在不好過的話先回去休息一下也好,充足的精力才能保證工作效率。”

“明天就開拍,我們沒有這麼多時間。”顧清暉手裡的筆轉了兩圈,盯著江聲的側臉,“江先生,你說呢?或者,要不要讓你的助理坐近一點,監督效果也許會更好。”

江聲腦袋裡的困意幾乎全都消失殆儘,取而代之的是一團漿糊和一汪白開水。

許鏡危:“是嗎?我……”

江聲立刻咬牙切齒起來,“不用了,我很好。”

他使勁推顧清暉的手,推不動,忍不住暗罵兩句。

顧清暉,你完了!

顧清暉收回視線,表情平靜道,“正好我也不想再浪費時間。我們繼續,江……”他的聲音驀地頓了下。

江聲並著腿死死卡住顧清暉的手,不給他再往前的機會。

顧清暉的手背青筋跳動了下,呼吸幾乎停滯住。片刻後,他喉結滑動了下,才在許鏡危的注視下,冷靜地垂下眼皮,不疾不徐地繼續說。

“繼續吧,江先生。”

第219章 說客就說客之

房間內的熏香味道清苦淺淡, 在悠揚風中飄到鼻端。顧清暉表情沒有絲毫破綻。哪怕現在有一架攝像機架在他麵前,都不會有人發現他在做什麼。

清貴正經到,對他有任何另類揣測都顯得惡毒。

比起他,江聲慌亂發紅的臉和皺起來的眉毛、渙散的眼睛已經處處都在說明不對勁。銀色的亂發有些濕潤, 黑壓壓的眼睫毛濕成一簇簇。

顧清暉的手心隔著手套和褲子兩層輕微的布料, 仍然能感受到緊密貼合的綿軟擠壓。

空氣都濕熱發悶。

一切發生在陰暗角落, 他們正背對著房間內唯一的不知情人。這一切都太隱晦。比起行為的親密,更讓人感到可怕的是那種畏懼被發現的同時, 不正當的行為帶來的錯誤的刺激。

細密的電流衝擊感強勁, 顧清暉感覺到一種熱浪衝到耳廓, 幾乎能夠聽到自己心臟重重跳動的聲音。

江聲的手濕熱地握住他的大拇指,指甲一點也不客氣地掐在他的虎口。他的態度很明顯,那就是他可以忍耐,但勢必不叫他太好過。

那點痛意算什麼,顧清暉都快在身體和精神的雙重快感中丟盔棄甲。他的手在發燙,胸腔發酸,細密的電流飛速泵壓著心臟。

正直冷漠的男人停頓兩秒, 喉結攢動聲音冷靜, 筆尖點在紙張上,聲音有些輕微的沙啞, “戲前武指老師會再次指導一次,這段戲……”

沒有人知道,他額角都在發汗。

顧清暉是善於計劃、總結和反思的人。

他很快意識到現在的親密距離十分危險。

在逐漸形成習慣的異常距離之下,離開劇組、離開江聲之後的戒斷反應將格外難熬。他對此早有預料, 他也應該早做打算, 比如一步步地減少和江聲的接觸。

可現在為了避免被身後江聲的助理發現古怪,他們甚至需要貼得更緊密一些。

“綠幕戲需要保持自我, 把其他人都當做不存在。其次是想象力……”顧清暉低聲說。

他的理智保持著秩序性的運轉,警鈴已經敲了三個來回。

事情並非無可挽回,無論是私心又或者私心,總之他要給江聲的警示已經達成目的,現在可以收手。

不能再繼續下去。

也不可以再放縱自己。

他已經看得清楚,也非常清醒。這次短片的拍攝如無意外就是他和江聲最後的交集,他不是蕭意那樣死纏爛打的人。

顧清暉輕舒了口氣。

江聲轉過頭,警覺地看了他一眼。

顧清暉沉默兩秒,摸到一邊的銀色半框眼鏡架上鼻梁。琥珀色的眼眸在鏡片後愈發冷淡,他隔著鏡片近乎嚴肅地注視江聲。

江聲被他看得一愣,無語地眯起一點眼睛,“又開始裝什麼?”手都不知道放在哪裡了。

顧清暉轉著筆,“這就是明天要拍攝的第一場。”

江聲的注意力隨著他筆尖滲出的墨水往下滑,顧清暉也慢慢地把手往外抽。

江聲還以為他要做怪事,一個哆嗦用力握住他的手腕,強行扼住他的動作。

顧清暉:“江先生。”

江聲很快就察覺到顧清暉的力度不是在往上移,而是在往外抽。他愣了下,鬆開手,也把腿敞開一點,給他挪走的空間。

顧清暉的呼吸一滯,攥筆的力度一重,“……”

對意誌力不堅的人,這和對小偷敞開門扉有什麼區彆。現在就算當著江聲助理許鏡危的麵做什麼壞事被發現,都可以算是江聲咎由自取。是他傻乎乎地張開腿,沒有識彆他人小小騙局的能力。

和劇本中心智成熟、具備成人的溫和魅力的神官大人米修斯不同,現在的江聲隻能算是總被欺騙的小小聖子。懵懂茫然地看不懂局勢,隻是懇切又急迫地希望一切爭端都快點結束,於是哪怕忍不住發出聲音也隻能忍著。畢竟有第三者的存在,高高在上的聖子無論如何也不能被發現如此難堪的事情,所以隻能勉力忍耐。

……

一切結束的時候,江聲真的大鬆了一口氣。

他立刻回過頭,“你沒等太久吧?”

腿肚子都有點發軟,溫度發燙,江聲感覺自己臉上大概是一片熱意。他狼狽地甩了兩下頭發往許鏡危的方向走,腳步幾乎帶一種急切。

好難熬,救命,真的好難熬。

癢得要命。不輕不重的力度搭在他的腿上,裹帶著怪異的電流四處亂竄,根本坐不住一點。

江聲都快恍惚失神的時候,顧清暉就會對他的分神做出懲罰,江聲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悶悶的哼聲會被許鏡危聽到。哪怕他迅速調整閉上嘴,許鏡危還是會關切地詢問,“不舒服嗎,哥?”

江聲又能怎麼回答!

還不如和顧清暉獨處。

至少他動作痛快一點,而不是慢刀子殺人!

江聲惡狠狠地咕噥兩句,腦袋暈乎乎地發漲,膝蓋被椅子角絆倒了下,立刻不受控製地往前衝。

“嘎吱——”

身後顧清暉迅速伸手攬住他的腰,同時,麵前許鏡危眼疾手快地抓住江聲的手臂。

江聲愣愣抬頭,注意到許鏡危和顧清暉視線交錯迸發火花的時候,一時間大腦裡麵都有了些隆隆的緊迫回響。

他錯了,他一開始就應該在顧清暉提議讓許鏡危來的時候及時拒絕!又或者在許鏡危來之後顧清暉對他做怪怪的事情的時候讓他出去也好——!

嗯嗯?哦不對,最本質的問題是,其實他隻需要拒絕顧清暉就好。可是他為什麼沒有拒絕呢。

江聲在崩潰中感到茫然,腦海中一片空白。

又或者他就是那種因為感受到一點軟綿綿的快意就抵抗不來的脾氣?

啊啊啊不可以。

因此吃到的教訓難道還不夠多嗎江聲,但凡你漲漲教訓!

他萎靡道:“可以放開了!可以放開了!!”

許鏡危黝黑的眼眸抬起和顧清暉對視,棱角分明的帥氣臉龐和體型高大結實的軀體,很有些撲麵而來的威懾力。

他的聲音不卑不亢,友好地提問,“顧導,起碼應該先讓哥吃個午飯?”

江聲立刻當起應聲蟲,“就是就是。”

顧清暉的拇指摩挲了下。江聲的腰線霎時緊繃,警告他,“顧清暉!”

顧清暉的手背發酸發疼,繃緊皮肉時痛感直刺心臟,可想而知這位少爺在不爽的時候對他的手發了多大脾氣。

在江聲年少對他的折磨和拋棄之下,顧清暉對他觸碰的渴望本就已經累計饑餓的程度。在這種狀態下,發生過度的肢體接觸,那種依賴性成癮性已經快要不受顧清暉的控製。

他本來是有機會選擇放棄的。他自己的理智在發出警報,江聲也在做出警告。

“沒關係,下午不用來,”他很慢地鬆開手,和許鏡危對視,冷淡的琥珀色眼珠有著些寡淡的秩序性,“江先生的效率很高,剩下的自己消化就足夠。之後的拍攝強度會提高。許助理,你既然是秦安留下來的人,記得提醒他注意休息。”

許鏡危笑了下:“我明白。”

江聲可算是順利地被許鏡危帶走上了電梯。他身心俱疲,像是沒氣的商店充氣人一樣萎靡下來變成薄薄一片,幾乎像是純靠靜電依附著,不然都要飄起來。

電梯下行,許鏡危說,“顧導剛剛的話,很奇怪。”

江聲:“嗯?”

許鏡危眼珠一轉,從古銅色反光的電梯內壁看到江聲,他輕聲說,“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我總覺得顧導這句話像是把我當做……嗯。一個進冷宮的寵妃安排到皇上跟前的親信。”

他試圖形容。

儘管聽起來很有些荒謬。

江聲靠在後麵的把杆,銀色的頭發亂糟糟地落在肩膀、黏在臉上,褲子單薄的麵料上都是討人厭的褶皺。

他笑起來,“這是什麼奇怪的身份啊?還是說你在心裡是這樣給自己下定義的?”

許鏡危卻沒有回答,話題很突兀地一轉,“哥……你在和顧導做什麼?”

江聲愣了下,頭皮重重一麻,他飛快地扭過頭去看許鏡危的表情。什麼都看不出來,許鏡危似乎隻是很尋常地在問這個話題。

江聲忍不住拿手去撓冷冰冰的把杆,心虛地轉過頭,“沒做什麼。”

許鏡危看著他半秒,皺著眉,輕聲說,“他的手都摸到哥那裡去了……”???

江聲立刻震撼到瞳孔都放大,他嘴皮哆嗦著卡頓地轉過頭,“你看到……不是!他沒有摸到那裡!”

許鏡危話題的重點本來也不是在摸哪裡。

他又轉過頭去,看著淡綠色的熒幕數字跳動,輕聲說:“人太多了會很麻煩的,哥。”

江聲:“嗯?啊?”

這突如其來的一句話把他思路都打亂了,江聲還以為他會控訴他們行徑的不正當。

他想了想。

“你這樣信仰貞潔的神明的人,看著我和彆人亂玩的時候心情應該會很糟糕?”他說,“你當初做我助理的時候,我和楚熄在談戀愛,也有和其他的人保持較為良好的界限……所以現在我和彆人之間的距離讓你感到不適?”

許鏡危:“嗯?不是的。”

奇怪,那是什麼。

江聲絞儘腦汁,回憶起了什麼,“哦哦!你還不知道?我現在已經和卜繪分手了。”

許鏡危笑起來,“不是的哥,和這些都沒有關係。我的信仰隻是對自己的要求,我沒有理由乾涉哥行為的理由。”

電梯門打開。

江聲發懵,思考他究竟是什麼意思,“哦哦?”

許鏡危往外走,見江聲還在皺眉思考,就回過頭來輕輕按著江聲的肩膀把他往外推,同時聲色平穩地輕聲說。

“我隻是覺得這些人很礙事。哥如果養狗的話應該會知道,在狗群裡並不一定全部都是平等的關係,在主人之下,會有一個類似於管理層的存在。這樣階級式的族群可以更具備條理性。”

江聲:“等等……”

他剛剛從顧清暉房間上完課出來,現在腦子裡麵還有點漿糊,江聲將其統稱為學習後遺症。

許鏡危換了個說法,“哥應該看過後宮劇?”

江聲搖晃了下腦袋,誠懇地回答,“沒有。”

許鏡危笑了聲,他的手還按在江聲的肩膀上沒有拿下來。江聲對於一些肢體接觸的距離似乎缺乏防範心。

他拿出卡給江聲刷開了房門。嘀嘀兩聲之後,房間內瞬間亮了起來,照亮了桌麵上玻璃窄口花瓶裡被許鏡危插好的花束。

開得正好的香檳玫瑰小小一朵,暖色調很好地中和了房間裡過於簡潔的線條。

許鏡危解釋。

“我覺得,哥儘量不要讓他們都處於和自己太過平等的關係,他們會不自覺地冒犯哥,謀取更多權利和待遇,會帶來很多麻煩。”

男生身量很高,結實的肩膀和肌肉帶來輕微的壓迫感。

他眼眸低垂,漆黑的短發在行走中的風裡揚起又垂落,蓋在眼皮上,他的神態與姿態,都有些低眉順眼的滋味。

“要麼讓他們變成互相廝殺的關係,要麼提拔其中一個,讓他獲得更高的地位,他可以幫你管理你的關係,幫你料理你不忍心處理的壞東西。”

“哢噠——”

門關上。

許鏡危關掉了幾盞燈,過於明亮的室內被壓暗了些許。

江聲的思路已經漸漸清晰起來,他恍然大悟,“哦哦,你的意思是,秦安可以勝任!”

許鏡危說,“……是的。”

江聲:“是秦安來安排你當說客的嗎?”

許鏡危又說:“……哥可以這樣認為。”

江聲:“這下真感覺你是寵妃親信了。”

第220章 答案就答案之

“是不是挺新奇?”冷淡的聲音響在耳邊, “都有人在你耳朵邊吹枕頭風了。”

喧鬨吵雜的劇組,人來人往和各種漆黑的器具轉動的嗡嗡響動,帶著一股輕微但難聞的機油味。

江聲和嚴落白說,“真的很新奇!”

江聲是一個說到做到的人。

許鏡危既然幫秦安吹了枕頭風, 心軟軟的江聲自然也會承情, 在蕭意又一次敲門倆找他的時候, 江聲乾脆地甩出了秦安,“你先去問一下秦安同不同意。”

那瞬間蕭意的表情真的好有意思。

嚴落白冷笑, “下一步是什麼?讓許鏡危和秦安寵冠後宮?”

在一旁的江明潮笑了聲, “嚴落白。”

嚴落白沉默了下。

江明潮款步走近, 身上的西裝外套搭在手臂,他說,“你平時就是這麼對我弟弟的嗎?你說許鏡危與秦安寵冠後宮,但我覺得,你才是有些恃寵而驕的那個。”

嚴落白眉毛死死皺了下,又很快鬆開,愈發沉默。

恃寵而驕。

他帶著些對於步入陷阱的警惕和怪異的愉快, 隱秘掂量著這四個字。

江聲有人撐腰, 立刻開始搖尾巴,“他平時一直都這麼陰陽怪氣的!然後在你麵前裝老實!”

“……”嚴落白沉著道:“抱歉, 我會調整我的態度。”

江聲:“你也有今天啊嚴落白,叫我江老大,叫我大哥,現在立刻說你崇拜我。”

江明潮輕笑起來, 卻不阻攔, 溺愛到簡直太過分。

嚴落白板著臉,鏡片後的眼眸清銳冷厲地盯著江聲, “……”

他真的瘋了,現在江明潮的懲罰還沒落下,他就開始覺得江聲這副得意洋洋的樣子可愛得奇怪。

他卻說,“少把玩弄卜繪的戲碼安排在我的身上。”

顧清暉的助理把江明潮叫走,嚴落白立刻開始說,“告我黑狀?”

江聲抱著胳膊往後靠,然後不慎壓到自己頭發,悶悶叫了聲,連帶對嚴落白的語氣也不好了起來,“我說的是事實。”

“什麼事實,我陰陽怪氣?”

“不僅陰陽怪氣,你還兩麵派。你當著我哥是什麼樣子,對我又是什麼樣子?變臉真快。你覺得我好欺負。你根本沒把我放心上、”

“我還沒有把你放心上?我就差讓你騎我頭上了。”嚴落白皺了下眉,冷峻的臉上有了些緊繃的表情,強行轉移話題,“我看你分明是準備讓許鏡危秦安一家獨大,然後爬到你的頭上來作威作福。”

嚴落白補充。

“我就知道許鏡危回來沒有什麼好事。”

江聲,“你什麼意思,不要對彆人有什麼偏見。”

“我對他有偏見?”嚴落白不可思議地再次冷笑起來。

江聲是一個很直覺係的人。當他的直覺沒有發出警報,那就意味著他對彆人的靠近幾乎不存在什麼提防。

這是很危險的事情,意思是隻要沒有被他發現,那麼做什麼都可以。

比如許鏡危。

嚴落白轉頭就能在遠處看到正在幫劇組人員搬道具的許鏡危。

一頭黑色碎短,身體結實,當他那雙略顯鋒利的眼眸垂下,鼻尖上的一點痣就會顯得他整個人老實遲鈍不少。

嚴落白本來想好好說的,可是他忍不住。他一回頭一張口,譏誚刻薄的意味流露出來,“乾脆今後我見你也讓許鏡危通傳一下好不好?”

江聲:“嗯?”

“你知不知道給一個人的權利太大會發生什麼。今後許鏡危指著蕭意說‘這是秦安’你是不是也會信?”

江聲愣了下,差點沒憋住笑,“什麼權宦戲碼!你也太——”

不遠處的場務在喊,“江江,可以準備了!”

江聲立刻把嚴落白拋到一邊去,話說到一半就不說了,站起來回應,“好的!”

他今天穿的衣服相當乾練帥氣,身上的束縛帶捆綁著各種機械。

這幾天會集中拍攝米修斯大殺特殺的戲碼。也是江聲在全劇本中最喜歡的戲份,基本上就是趕場殺人,教會耀眼的代理人偉大聖潔的神官,手染血腥的審判者並非他的官職,然而他手下死有餘辜的人的血液卻足夠彙成一條河流。

顧清暉坐在攝影監視器後,鏡片後的眼睛緊盯著熒幕上的江聲。

身邊的副導演是個年過半百的老頭子,現在摸著胡子略有些嚴肅地輕聲說。

“這段戲可不好演,我看可能要ng好幾遍……”說完估計怕顧清暉聽了不開心,補充說,“不過江聲迄今的表現已經很不錯了!他是我見過的新人演員裡ng場最少的了!”

顧清暉輕聲:“嗯。”

理所當然的語氣,仿佛覺得這根本不值得回應。

被他冷漠應對副導演也沒有不爽,隻是繼續說下去,“江聲這小子還是很聰明的,他有自己的試驗田,也的確磨出了大家都很滿意的米修斯……”

顧清暉沒有言語。

副導演繼續說,“可脫離教會戲份的米修斯是一個複仇者審判者,是一個殺人狂魔。他殺人的時候既不能做到完全的冷漠。又必須強迫自己不準心軟,這個度很難把握。但凡一寸拿捏不好就會讓人設變味,讓觀眾的爽點大幅下降,可是江聲又該找誰做實驗拿捏出一個更完善的人設?”

聽到他這段話的其他演員其實也相當認可。

迄今為止展露在他們麵前的米修斯是完美的。他是沒有人性的殘缺的,他出身教會卻敢於與財閥巨獸斡旋為貧民爭取權利,他接納凡人罪人的懺悔,溫柔地撫摸唱詩班的頭頂,他廣受愛戴。

陰暗麵的米修斯到底是怎樣的一副樣子?

不知道,好像根本就……不存在。

他哪怕看著殺母仇人走到麵前,跪在腳邊、虔誠祈禱,細數自己的罪行的時候手指都不會動一下。

他細細聽著那叫人目眥欲裂的罪孽,麵對滔天的恨意依然能平等地給予注視。潔淨的手將人扶起,銀發如月如練,如高高在上的神祇,微笑著溫和地告訴他。

“誠心祈禱吧。等回到神的懷抱,神就會告訴你答案。”

劇本他們也看過無數次。

無法想象的是,江聲會如何飾演。現在隻有他是米修斯,他成為一個從劇本走出來的人,就已經負擔起不能夠令人失望的責任。

顧清暉的手指在桌麵上輕磕,目送江聲的身影走到機位前。

這幾段戲都需要大片的綠幕背景。屆時會有特效公司在大片綠幕鋪開一個絢爛而腐敗的新世界,米修斯會成為以微薄力量改變整個世界發動某種變革的重要砝碼,而現在,這個新世界還十分簡陋。

顧清暉認識江聲的時候,他們的世界也十分簡陋。

可江聲是一個很奇怪,很讓人猝不及防,又很擅長給人驚天喜悅的人。

夕陽,教學樓陽台,海鷗盤旋飛過。

江聲很討厭海鷗,又或者很討厭這裡,討厭所有人。他抱怨,“好難聽的叫聲。”

然後很突兀地轉過頭來看向顧清暉。

少年額前發被吹起,露出一張蒼白單薄又漂亮的臉,眼眸藏著晚霞的色彩微微眯起,藍色的校服空蕩蕩地被吹動,“為什麼所有魔術表演驚人時刻的揭秘都要喊三二一呢?”

前言不搭後語。

顧清暉那時候還是陰鬱木訥又呆板的性格,他沒有辦法給出一個能讓江聲覺得有意思的答案。

他隻能乾巴巴地回答,“是一種驚喜預警嗎?”

在夕陽下,在被雨水拋出蜿蜒發黴的臟汙痕跡的天台,在青苔生長在腳邊的尋常地方。

江聲的手指托起他的臉,頭發在悶熱的風裡亂飛,嘴角翹著一點點微笑。

“三。”

江聲開始數數。

顧清暉知道江聲要親他了。

江聲是顧清暉見過最怪的小孩,他既不像他的繼兄一樣凶惡,又不像童話故事裡的主人公一樣善良。唯一能分析的,是他總是很隨心所欲,他要親顧清暉的時候,從來不需要事先征求他的同意。

二。

這是顧清暉在心裡數。

然而江聲沒有按照既定規律靠近。陰影撞到麵前。柔軟沁涼的嘴唇貼在他的嘴唇上。

他告訴他,驚喜是不需要預示的。

有這個鏡頭,在顧清暉成名之後知道該怎麼拍。

一個無人機遠景,一個逐漸靠近的完美螺旋線。

“一!”場記打板高呼。

和江聲對戲的演員飛快奔跑起來,惶恐的目光不斷往後,“不……不要!不要!米修斯!”

這段劇情在之前的劇情中已經有所鋪墊。

財閥高管,稽查部官員,阿勒。他有幸福美滿的家庭,有妻子和一個女兒,是口口相傳的好爸爸好丈夫,可他本身並不能說是一個善人。

米修斯在殺他的時候會想到他的家庭嗎?

會不忍心下手嗎?

撇開他走到這一步的野心和狠辣不談,他也隻不過是一個二十幾歲 的青年!

劇組人員對劇本中的走向並不了解。

下意識地覺得對唱詩班小孩如此溫柔和煦的米修斯會心軟,何況此時此刻,阿勒的女兒與妻子就在餐廳聚會等待父親的回歸。可又同時糾結地想起阿勒在懺悔時對米修斯崩潰流淚,說的那些讓人頭皮發麻的罪行——

銀發的青年掠起一道冷風。他靠近的一瞬間阿勒就轟然倒地,狠狠砸在地上,發出“砰——”的巨大聲響,顯露出胸口碩大的血洞和迸濺的鮮血。

他利落收刀,蹲下身采血。

而地下的演員身軀仰躺直勾勾看著天花板,仍掙紮著道,“你背叛了我們的信仰,米修斯……你會不得好死!”

很快又求饒。

“我的女兒才八歲,米修斯,你讓他失去父親,你怎能……”

回答他的是黑洞洞的槍口。

“哢嚓!”

上膛的聲音。

阿勒的心臟劇烈地跳動了下。

“談信仰是否太過浮誇。”輕輕的歎息,“談起親情也是。”

“爸爸!”

女孩的聲音忽然響起,一顆小圓腦袋出現在天台頂端,奮力在風中爬動著。

劇組內外的緊迫感都來到最高點。

米修斯會怎麼做?

他會想到自己就是在這個年紀失去雙親,而對小孩生出些憐憫嗎?

米修斯果然停下了。

他抬起的槍口短暫地放下一瞬間,阿勒就迅速按著胸口起身在手臂上用力地按了一下。高科技社會人體改造化更大,機械義肢人工智能普遍存在。這一幕戲會在特效製作中被加上膨脹化的手臂骨架。

就在此刻,米修斯竟然徑直掉轉槍口,造詣上膛的槍對準剛奮力爬上天台的小孩。

不僅是阿勒,連副導演都忍不住站起身。

“這裡??”

米修斯銀發被吹動著,輕聲說,“如果讓你選擇,你會選擇誰?”

這根本是劇本中沒有的一幕!

飾演阿勒的演員頭腦一片空白,雙眼發直地看著他,聲音滯澀,“米修斯……”

“砰!”

劇組製作的槍械不具備殺傷力,但聲音和火花卻實打實的存在。

這一槍,看著角度應該是打在小孩的腳邊。

剛剛那一幕,米修斯是被動的,而現在,他站在了主動的一麵。做選擇的變成了阿勒。

他在威脅。

他的態度非常冷漠,也非常明顯,他甚至在用這個小孩反過來威脅阿勒接受他的審判!

阿勒迅速想清楚了這一點,可他仍然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所幸他的反應也並不重要。

米修斯緩慢後退,他摘下了護目鏡扔在腳邊。一雙藍色的眼眸如同溫柔的水流。

“你的父親不在這裡。”米修斯說。

小孩發懵,“剛剛那是什麼聲音?”

米修斯戴著漆黑手套的手摸了摸小女孩的臉頰,又摸摸她的頭發,聲音很輕,有些莫名的情緒,“你平時在大街上也會聽到吧?是懲罰大壞蛋的聲音。”

阿勒嗬嗬地喘著氣。

米修斯告訴她,“去找媽媽吧,好不好?”

米修斯對孩子的態度真的十足溫柔。割裂的是,他手裡的槍正在小孩看不到的地方正對著她。這是對阿勒的無聲脅迫。

副導演狠狠地摸了一把汗,他輕聲用嘶啞的聲音說,“這把槍現在並沒有上膛……”

顧清暉的視線自始至終沒有從熒幕上移開。

成功把小孩勸退之後,米修斯重新抬起了槍,手指一挪,上了膛。

“哢嚓!”

冰冷的聲音,沒有分毫遲疑的眼神。

阿勒的演員在他這種十足冷漠的目光中咬牙緊繃,把剛剛詛咒米修斯的話照搬了一遍,憤怒的咒罵一疊聲地脫口而出。

他越是詛咒米修斯不得好死,米修斯就越要說。

“我神的信徒,誠心祈禱吧……”

“砰!”

對方緊緊盯著他,仿佛有劇烈的憤怒讓他從耳根紅到了臉上。他轟然倒下,整具身體撞擊到地麵,發出驚人的響聲和最後一聲嗚咽。

血漿濺到米修斯的臉上,鮮血和他冷白的膚色形成豔麗詭譎到觸目驚心的對比。

鏡頭拉近給那張漂亮到讓人心空的臉特寫。月光讓米修斯的睫毛都變得雪白,他的目光很淡,如同溫熱的水流,能蕩滌一切汙穢的源頭。

“……等回到神的懷抱,神就會告訴你答案。”

他的聲音輕柔平靜,語調如念誦祝頌詞一般溫暖,藍色的眼眸如同無垠的深海。

這句話是說給誰聽的呢?

是給阿勒的,還是給自己的?

沒有人知道。

顧清暉正準備喊卡,卻發現江聲的表演還沒有結束。

米修斯安靜地看著他最後的掙紮與死亡,抬起手補了一槍。然後抬起頭看向天上的月亮,又轉過頭,看了一眼剛剛小女孩離開的方向。

他複仇的決心和心軟觸動,是並存的。

江聲隻擅長從自己的角度出發理解世界上的一切,因此很多人說他隻活在自己的世界中。

很巧合,米修斯也是這樣。

江聲在一步步的深入了解中越發明白,顧清暉說的,米修斯這個人物和他有一定相似性是什麼意思。

所有該做決定的瞬間,他們都不會讓自己的心軟影響任何決定性的時刻。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