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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1章 兄弟就兄弟之

站在天台瞭望, 能夠看到圓圓的月亮隱沒在灰藍色的雲層下。涼颼颼的夜風吹動,江聲耳邊的驚歎和讚美卻擁擠又悶熱。

“江聲!!我剛剛整段劇情都沒敢呼吸,米修斯真的有點太帥了……啊不是,是真的太讓人心驚肉跳了。”

“這段劇情算是有含金量了。剛剛我從副導演身邊路過, 他還在誇你那段劇情改得還不錯!”

“苦了我們阿勒了, 差點接不上。”

飾演阿勒的演員傻笑著撓撓腦袋, “還好接上了,顧導也沒喊卡……下次再拍, 我有了心理預期的話可不一定有這個狀態了。當時看到米修斯的槍口真的對著我女兒的時候真的!我差點忘了在拍戲, 真是硬生生給我冷汗都嚇出來了……”

嘰嘰喳喳的聲音熱情洋溢地討論。

“是啊, 但想想也確實是米修斯的性格……”

江聲被圍在人群裡,臉上帶著一點合適的微笑。許鏡危遠遠看著他,覺得這時候江聲身上的疏離感最重,和平時對待任何人的時候都不一樣。

他挎著一件外套走近,“哥。”

江聲轉過臉來看他,一張有著些蒼白的臉在這一瞬間有些微弱的表情起伏,輕而易舉地變得生動起來。

許鏡危攥著衣服的手都控製不住地微微收緊, 他靠近, 手裡的衣服剛剛展開,江聲的肩膀就已經被一件厚外套搭住了。

他抬起頭, 看到高大的男人站在江聲身後。他挺直鼻梁上掛著金絲邊框的眼鏡,眼眸表情都透出冷硬,不近人情如同陳列在美術館的石膏像。蒼白、冷峻。

冷淡的聲音輕聲說,“手。”

江聲下意識地伸出手穿過一隻袖管。

許鏡危停留在原地, 有些驚訝地笑起來, “我這份工資倒是拿得真叫人羞愧。”

嚴落白沒有搭理他,說, “另一隻。”

江聲不滿道,“我又不是什麼小孩子。”

這麼說著,卻還是很乖地把另一隻手也伸進嚴落白提起來的袖子裡。

江聲一直都很乖的,對人再壞,都壞不到哪裡去。

等外套穿好,嚴落白的手剛伸過來想替江聲係上扣子。江聲往後仰脖子,手剛伸出來一擋,就聽到江明潮的聲音。

“江江。”

江聲轉過頭的時候,男人蒼白消瘦的手指已經按在他的肩膀上。艾薩克是需要畫特效裝的,比如他的手,現在就有了皮開肉綻的舊傷口,看起來很是嚇人。

“要去找顧導交流後麵的戲份了,走吧。”

江聲轉過頭看了眼嚴落白,又看了眼止步在不遠處的許鏡危,“好,走吧。”

他離開之後,其餘演員的聲音才嘰嘰喳喳地響起。

“我早說這個經紀人不對勁吧?”

“就是,你經紀人會幫你穿衣服係扣子,搶助理的活兒嗎?”

“呃啊!彆說了,我想起那個糟老頭子怪惡心的……至少嚴落白長得還行。”

“就是老擺著一張冷臉,死裝的。”

“看來江聲哥哥也很明顯不耐煩了,不然也不會走過來乾涉。”

“啊,江聲和他哥哥,啊,江聲和他哥哥……”

“好了,我知道你要說什麼,彆說!”

短暫的休息和重新布景就位後,下一場戲拍攝的是米修斯的哥哥艾薩克。

米修斯行為還帶有邏輯性,他溫柔又冷漠自私,但還算是個正常人,有常規的共情與憐憫。比起他,艾薩克是個真正的瘋子和殺手。他殺人是不管邏輯的,隻要達成目的就好。

所以他會在得知米修斯放走小女孩後,對他說,“收起你的憐憫,米修斯,你會壞事的。”

在兩人隱秘的據點,鐵皮房生鏽的屋簷蜿蜒滴著水,房間裡的東西雜亂無章,隱約透出血腥味。

“我始終不能明白,也根本無法理解……為什麼我的弟弟會是你這樣的性格?”

艾薩克的黑發垂下,和米修斯的銀色頭發纏繞起來。

男人可怖而有力的一隻手猛地扣住米修斯的下巴,把他拉近,然後逼近,靠近到鼻息交錯的地步。

米修斯仰起頭道,“你對我有什麼不滿意嗎?正好,我也不算很喜歡你這個哥哥。”

“不是這回事。”

艾薩克注視著米修斯藍色的眼睛,聲音很冷,帶著困惑和平靜。

“明明一母同胞,為什麼我們一點都不一樣。我想理解你的,米修斯,那個小孩子,為什麼不殺了她?”

米修斯用力扯開他的手,彆過頭去,“她沒有做錯什麼。”

艾薩克固執地靠近,固執地用手扶著米修斯的臉讓他正視自己。

哪怕弟弟的眼睛裡已經浮現出厭煩,他卻在注意到這點微弱的情緒變化的瞬間愉快地笑出聲來,而後又漸漸陰沉了表情。

“她最大的錯誤就是成為了阿勒的孩子,這就是她的命。既然所有人都說我們的遭遇是活該,那麼那個小孩憑什麼不是活該、為什麼不殺了她!”

“砰!”

米修斯手裡的槍飛速上膛,往艾薩克的腳邊開了一槍。

艾薩克下意識放開手,裹在黑色鬥篷裡的身軀往後退。他一抬頭,就能看到米修斯還冒著硝煙的槍口舉起對準他。

“話太多了。”

米修斯微笑了下。

“砰!”

他按下扳機,這一槍打在艾薩克的手臂,然後他收回槍放在桌麵,“長長教訓吧哥哥。我有時候並不喜歡你對我質問的態度。”

“這個世界上,隻有我們才是一體,隻有我們才是血緣至親。你卻在抗拒我的接近,我不明白為什麼。”

米修斯往外走。

艾薩克捂著胳膊轉過頭,他靠在牆壁上,鮮血流淌在慘白的指縫。

對於他來說這不過是小傷,在這樣的社會,治愈這樣的傷口甚至用不上五分鐘。

艾薩克卻會有意在取彈後留下傷痕的痕跡,以找到機會向彆人炫耀:這是弟弟留下的榮耀痕跡。

當然,一般情況下,會得到:“你這種弟控真的好惡心……”的評價。

艾薩克不明白自己哪裡惡心,就像現在他也不明白,他為什麼隻是簡單地說了幾句話,就要被親弟弟拿槍指著。

他說。

“你第一次開槍還是我教的,現在卻老是對我開槍。”

米修斯停下腳步。

門大敞著,月光散落進來。

他腳下是破爛的磚體、流淌著汙水的下水道。在艾薩克看來這個地方和他光耀聖潔的弟弟並不匹配,幾次要求更換據地。

可米修斯並不在意,在他看來,他和艾薩克都隻是街道流竄的兩隻老鼠而已。隻不過一隻成了潔白的實驗鼠關進了固定的地方……一隻更靈活,在下水道亂竄。他們都一樣的臟。

艾薩克攤開手,他看著手上猙獰的傷口和流淌的粼粼鮮血,輕聲說,“是從貧民窟火拚的時候我冒死去撿回來的……你還記得嗎?那東西可費了我不少力氣。”

米修斯沒有說話。

艾薩克說,“我教你開槍射殺一隻兔子。”

米修斯隨著他的沙啞言語想起那隻兔子。雪白的身體紅色的眼睛,它那樣可愛,無害,瑟瑟發抖。

“你的手,一直抖啊抖。”他說,“我說怎麼了呀米修斯,那隻不過是我們的晚餐,我光是看著就在流口水……你卻下不了手。為什麼不肯下手呢。你當時就讓我少了一頓晚餐,現在又在給我增添麻煩……你永遠覺得自己是對的。”

米修斯轉過身。

鏡頭從艾薩克的背影一錯,推進到米修斯的臉孔。他冰雪般剔透乾淨的麵容帶著和麵對大眾時截然不同的冷漠——而這樣的態度,竟然是麵對他的親生哥哥。

“我不需要你替我做決定,也不需要你來定義我的對錯。”米修斯藍色的眼眸如同堅冰,他返回來幾步,一把扯住艾薩克的鬥篷領口把他拽近。

呼吸交錯。

憤怒在空氣中傳遞著。

“給我時間我可以做到。但當時你扣住我的手,替我按下扳機,而我並沒有允許你這麼做!”

無論何時何地都永遠體麵溫和的神官大人,話音難得有了冷漠的起伏。

“那把槍的保險栓是關著的。”艾薩克被他晃得難受。

“可我嚇壞了。”米修斯的臉就抵在他的麵前,蒼白的睫毛底下是震顫的藍色眼睛,他輕聲說,“我嚇壞了,我討厭這樣,我討厭不受支配的感覺出現在我的身上,我要殺誰,我會決定。”

“做事就要謹慎一點,米修斯,你做的事情後患無窮!你再經曆多一點就明白了,我才是對的那一個。”

“彆逼我再開一槍。”

艾薩克反倒笑起來,他被弟弟拎著領子低下頭。一隻手抽出彆在腰間的槍,上膛塞進米修斯的手心,幫助他抵住自己的胸口找準心臟的位置,再握著弟弟冷冰冰的手去摳扳機。

整套動作行雲流水,幾乎像是艾薩卡把米修斯整個裹在鬥篷裡,像兒時教導他開槍射殺兔子一樣,教他對自己開槍。

“你瘋了?”

米修斯問他。

艾薩克說,“你看,你看。你根本不會舍得對我開——”

“哢嚓!”

輕微的聲響。

是米修斯的手指微微一動,叩動扳機。

一道聲音,讓劇組內外所有人的心臟都提了起來。

“不是吧不是吧,米修斯真的——”

“不對!我記得教會的那場戲才是米修斯真的對艾薩克下死手,那場戲按照時間順序來說在大後期,現在應該沒事!”

果不其然。

扳機根本無法叩動,因為保險栓已經關閉。

艾薩克沙啞地笑了一聲。

米修斯鬆開手,“是我舍不得開槍,還是你舍不得死?”

艾薩克認真地說,“是我知道你不會去開保險。你對我打過很多顆子彈,沒有一粒是致命的。”

鏡頭適時地拉近拍攝表情特寫。

艾薩克也有一雙藍色的眼睛。比起弟弟米修斯如同無垠大海一般寬容的眼眸,他的眼睛更冷漠,更像一個標準的瘋子殺手。

他專注地看著米修斯,帶著猙獰疤痕的手握著米修斯的手,笑起來,“這就是我們兄弟之間的默契了,不是嗎?”

他們兩個的站位是經過考量的。

月光在這時候隻會灑落在米修斯的背影。讓他那頭漂亮至極的銀白長發愈發像是一種有形的、可被觸摸的月光。

而處在陰影之下的艾薩克,說著,“隻有你能夠在我毫無防備的時候開槍……隻有你能真正殺死我……米修斯。”

“夠了。不要惡心我了。”米修斯冷靜地說。

月光下,風吹動他們的長袍。艾薩克的血沾染到米修斯潔淨如新的外袍上,白色、黑色與紅色割裂又無比融洽地交彙著。

艾薩克丟開了那把槍,他的手鉗著米修斯的臉抬起來,眼眸熱烈燃燒著,聲音卻輕,“我的下場取決於你,取決於你對我的愛,你對我的容忍,能否像我愛你、容忍你一樣平等。你說是不是呢,米修斯,我的血緣至親?”

“卡!”

這一段戲結束,顧清暉立刻出聲。

劇組裡的聲音此起彼伏,江聲也立刻甩兩下頭順便把江明潮推開。

劇本外的嚴落白冷臉在鍵盤上劈裡啪啦地敲動,光是想到這個畫麵播出後會收到怎樣的評價就非常頭疼。

他早說過了,又或者所有人其實都很清楚。江明潮接這個劇本的時候,心思絕對不那麼單純。這部片子裡的所謂兄弟情,本來就有故意往那上麵賣的嫌疑。

但凡豎起耳朵聽一聽,就會發現滿世界都是這樣的聲音。

——“怎麼回事,是劇本問題還是我的問題,我怎麼覺得……”

“還好他們是親兄弟,嚇死,不然我真要開嗑了。”

“沒關係,就因為是親兄弟所以才可以嗑!反正他們又不可能真的怎樣……”

“……”

嚴落白的手指撐住頭。

江明潮是不是真的會很爽?換成誰能不被爽到。

所以顧清暉做了很正確的選擇,在這個完全會被江聲毒唯和潮聲cp粉占據的短片裡,必須還有另外的人來轉移一下這過於集中的注意力——沒錯,就是蕭意!

蕭意飾演的角色不算多亮眼。沉默寡言的護衛角色,他是潛伏在米修斯身邊的臥底,會在後期某一個至關重要的時刻給米修斯一個亮眼的背刺,製造一個驚天麻煩,為他背後的財團帶來一場勝利假象。然後被米修斯俘虜懲罰,在米修斯被名義處決後得到釋放。

好歹是在娛樂圈發展這麼久的影帝,演技自然是不必多說。雖然戲份不多,但留白充足,可發揮空間很大。

嚴落白還在對著電腦屏幕上的企劃書做冷靜的分析,忽然聽到身邊的的椅子“嘎吱——”一聲。

穿著白鬥篷的江聲把自己砸進椅子裡,袖子上還有些醒目的血跡,他萎靡不振地甩甩手,喃喃,“好累啊嚴落白。那個槍真的挺重的……”

劇組各項資源都是行業內頂配。包括劇本中米修斯使用的長刀、槍械,質感都非常好。

“沒多久了,再堅持一下。”嚴落白把桌子上的蛋糕擱到他腿上,伸出一隻手,“讓我看看。”

江聲立刻複活支棱起來,“等我吃完再說!”

嚴落白又把蛋糕拿走,皺著眉,言簡意賅,“手。”

剛打算拆開的江聲:“……”

兩秒後,江聲手放在膝蓋上,失落地垂下銀色腦袋,雪白的睫毛眨動了下,湛藍的眼睛陷入迷茫,道,“沒錯,平時嚴落白就是這樣的。”

“?”

“陰陽怪氣我就算了,飯也是根本不給我吃的。更彆說蛋糕了,我見都沒有見過。平時我五點鐘就要起床給嚴落白做早飯……”

“……”嚴落白都要氣笑了,“誰是五點鐘起床給你做飯的那個??你再說一遍?”

江聲:“大家都看到了,他平時就是這種態度對我說話的……可凶了……還會罵我……”

嚴落白鏡片後銳利的眼睛定在江聲的臉上,就看著他用那種虛偽至極的表情賣慘。

荒謬。

“誰敢罵你,誰敢凶你。”嚴落白手一推,把蛋糕塞進江聲懷裡,“吃吧。”

江聲的手握住他的手。

嚴落白擰了下眉毛,以為江聲還有什麼後手。剛警覺起來,就見江聲說:“不行,手好累。”

嚴落白皺著眉,挺直鼻梁上,鏡片反光隱約遮擋他的眼神,“彆告訴你還要我喂你吧?”

江聲又開始了。

“沒錯,嚴落白平時對我的態度就是——”

嚴落白甚至覺得好笑起來,他冷著臉拆蛋糕,冷著臉拆勺子,冷著臉挖了一勺,“你的小算計是不是成功太多次了,讓你幾乎沒有考慮過失敗的可能性?”

送到江聲嘴邊的時候,江聲已經舒舒服服地倒在椅子上。

藍色的美瞳還沒有摘下,廣袤的海洋像是撒著碎金一般,直勾勾盯著他的時候,嚴落白的手都停頓了一下。

他扶了下眼鏡,找回平時的聲音,又說:“你哪裡是手疼,你根本就是犯懶。”

江聲低頭看手機,自覺地抬下巴張開嘴巴,嚴落白維持不耐煩的表情把一小勺蛋糕喂進去。剛想收回手,就見江聲腦袋歪了下,臉頰往他手背虎口上一挨,親密地貼著蹭了蹭。

“謝謝。”

銀色軟軟涼涼的頭發從他的手腕流淌,細微的滑動,像是一尾鱗片閃閃發亮的小銀魚。

嚴落白愣住。

他根本就沒能反應過來,就感覺到一隻手從間隙探入,捧著江聲的臉頰將他的手撇開。

“你平時也是這麼感謝他的嗎?”

一點清苦的藥味,裹挾著衣料上淺淡的熏香。手心扶著江聲的臉頰,在隔開他和嚴落白的距離之後,就很規矩地放下,按在江聲的肩膀上。

“哥哥都沒有的待遇,你這麼隨便的給他了?”

第222章 信仰就信仰之

江聲明明是在使喚人伺候他, 怎麼在江明潮看來是什麼不得了還需要爭來搶去的待遇。

嚴落白無法理解。

他黑發捋在腦後,一張英俊的臉上架著一副眼鏡,骨相皮相都是強乾的社會精英。看起來是一句廢話都不說,將浪費時間視為浪費生命的類型。

事實上他也的確是這樣的性格。

比如現在他就在思考, 如果江明潮沒有來, 他早點喂完江聲就可以早點工作, 本來不必平白浪費這麼多時間。

但是。

嚴落白的理智也在告訴他、甚至在譏誚他,隻要現在放下勺子把蛋糕遞給江聲或者江明潮隨便一個, 一切都能夠得到解決。

他捏著勺子的手用力, 沒有和江明潮對視, 回答,“沒有,平時沒有。我不會包攬他的生活到這種地步。”

江聲小聲說:“手疼……哥。”

江明潮垂下眼睛看著江聲,手指微微蜷縮,微弱地動了下,有些沙啞的聲音重新響起,“好了, 不用回答得這麼嚴肅, 我隻是開個玩笑。”

江聲左看右看,說不上哪裡怪怪的, 但總之就是很奇怪。

他頭皮發麻,去拿嚴落白手裡的勺子,“我自己來。”

江明潮:“需要哥哥幫忙嗎?”

江聲:“不用!”

“好吧。”江明潮並沒有強求,隻是在他的身邊坐下, “那可以讓我嘗一口嗎?”

江聲把蛋糕遞給他, 江明潮很自然地拿過江聲手裡的勺子挖了一口。

江聲沒反應過來,震撼地迅速伸手去抓他的手腕:“……你在乾什麼啊, 你在乾什麼!你為什麼要用我用過的勺子!”

江明潮挑起眉頭:“是嗎?我沒注意,抱歉。”

然後又十分自然地把勺子轉了個方向,遞到江聲的嘴邊。

“啊——”

他說。

江聲又沒反應過來,茫然地皺著眉毛,“你——”話還沒說完,就下意識地張開嘴。

男人沉默地看著他有些偏粉的舌尖,把勺子輕輕塞進去一點點,抵到他的舌頭上,眼睛微微垂下,眯起來。

嚴落白:“……”

他正在劈裡啪啦敲鍵盤,對這一切根本就不感興趣。

江明潮和江聲長得真的不像。

他棱角分明,眉眼更深刻,帶有楚家一部分混血的血統。但有時候又能讓人感覺到他和江聲之間那一點微弱的相似,體現在性格上。

江聲沒有達成的目的一定會不依不饒地糾纏,裝可憐也好裝凶惡也好,總有一千種辦法叫人聽他的話。性格帶有一點天生的強勢。

江明潮也同樣。

男人的側臉在昏暗光線下有了些半明半昧的影子,俊美臉孔仍然有些帶著病氣的淡淡陰鷙。

在注視著江聲把他喂的蛋糕也好好吃完後,那點微弱的陰鷙緩慢消散。

江聲把他的手推開,實在是對他無語,“我吃不是在給你麵子,是因為這個蛋糕真的很好吃。”

江明潮喉嚨裡有了些笑,咳嗽兩聲,從善如流地說,“我知道。”

他靜靜等了一會兒,手伸過來,托著江聲的下巴掐著扭了下,遺憾道,“就這樣?沒有彆的了?”

江聲冷酷道:“沒有了。”

“嚴落白都有,哥哥為什麼不可以有?”江明潮問,“他比哥哥重要嗎?”

“我在使喚他,又沒有使喚你。”

嚴落白劈裡啪啦敲鍵盤的聲音不停,甚至更重了些。

劇組裡很吵,吵得他根本靜不下心。四麵八方的噪音裹挾逼近他的耳朵,嚴落白竭力讓自己的思緒轉移到工作上來,視線在屏幕上冷靜掃動。

兩三秒後,他意識到自己一個字都沒能記住,於是重新看了一遍。

四五秒後,他意識到自己還是一個字都沒能記住。

荒謬。

他冷著臉,又從頭看了一遍。

極輕的腳步聲響起。

嚴落白轉過頭,看到許鏡危已經幫江明潮的助理把下午的茶點分發完畢,然後帶著屬於江聲的一份靠近。

年輕男生看著江明潮手裡捏著的小勺子,有些意外,“江總,這種事我來就好。”

“?!”

誰來?

他不說還好,他一說,嚴落白立刻知道是哪裡的問題了,工作的手順勢也停下了,“你??”

江明潮也立刻挑起眉,轉頭看向許鏡危。

江聲眼前一片金星,“呃呃呃這個,我……”

是的沒錯,之所以江聲會讓嚴落白喂他吃東西,完全是因為許鏡危也會喂他。

這種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張口的廢物感,該說不說,真的怪舒服的。

江聲很樂意承認自己是一個廢物。何況他天天努力工作,吃蛋糕吃點心的時候讓人喂喂怎麼了!有人喂的話,就能用兩隻手打遊戲了!對現在的江聲來說,娛樂可是非常珍貴的!

好吧,說是這麼說,現在江聲還是有一點小小的心虛。

他其實也偶爾反思,覺得自己是不是有點太過分。

又不是沒有手,又不是殘廢,怎麼可以理直氣壯地讓彆人像伺候太子爺一樣伺候他啊。

嚴落白氣得肝疼。

理智的弦都在一根根地崩壞,早知道江聲這麼容易就能接受,他不是也可以?!

他才是離江聲最近的人,他才是機會最多的人。就是因為他太正直、太君子,所以才讓小人占儘先機。

理智發出微弱的抵抗聲,提醒嚴落白找回自己的人設,告訴他這些想法都不是他該有的。

嚴落白很清楚。

但是又忍不住去想,剛剛他喂江聲的時候,江聲乖乖地抬起頭張開嘴巴,露出濕紅的舌尖和一點牙齒,像是在乖巧地等待一個吻。這樣的表情出現在他還沒有卸掉白色睫毛和藍色眼睛的,那張聖潔純粹無比的臉上,呈現出讓人恍惚的割裂。

白色像是被弄臟。變得有點怪異到不敢多看的靡麗感。

而這樣的姿態,許鏡危不知道看過多少次。

他眉壓著眼,冷硬表情中有複雜的情緒。像是慌亂、憤怒,還有著些心虛的壓抑,側臉繃緊跳動,手指在格式嚴謹的企劃書上敲出一連串的6.

“因為哥很忙,這些無關緊要的小事情我來代勞就好。”

“無關緊要?”嚴落白說。

“小事情。”江明潮也輕聲沉吟。

許鏡危把手裡的餐盤放在桌麵。

“哢噠——”

他拿起紙巾,當著嚴落白和江明潮的麵,捏起江聲的下巴。

在江聲猛然瞪大的眼睛、惶恐拒絕的眼神中很輕地擦揉了下他的嘴角,把粘上的一點點奶油擦下來。

“這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是助理的職責。”他認真地說。

江聲嘴皮麻麻的,一時間感覺自己的屍體有些僵僵的,慢半拍地把拒絕說出口,“不……不用了……”

嚴落白冷笑了聲,“這麼敬業?真了不起。”

江明潮也笑了聲,“也許該聯係秦安給你加薪了。”

猜猜是誰笑不出來,沒錯,是江聲。

*

江聲被嚴落白嚴令禁止投喂。

當然,此政策的推行未必沒有江明潮的功勞。

不過秦安完全不懂,他就納了悶了,在電話裡和江聲說,“你哥管得是不是有點太多了。他真煩人。許鏡危做錯了什麼!不就是喂你吃點東西,幫你擦擦嘴巴嗎,這不都很正常?”

江聲都不敢說正常,秦安居然敢說。

秦安當然敢說,“親個嘴都正常。許鏡危好歹是秦家人,他親了就等於我——”

江聲聽不下去了,他剛想掛電話,就聽到一聲“砰”的巨響,然後是秦安的慘叫。電話那頭還迅速響起了秦宴的崩潰叫罵,以及幾聲急促的“師兄師兄”的叫喚。

秦安:“什麼你師兄,那是我兄弟!”

秦宴的聲音模糊許多,他帶著憎惡和憤怒尖叫,“哪個兄弟能親嘴?!”

“親江聲的嘴怎麼了,我可是好不容易排隊輪到的!你少來插嘴!”

“那你都這麼不容易了,憑什麼讓許鏡危那個私生子去親?他怎麼配!!”

“你說得對。”

“是吧,我說了,我們才是親兄弟。我比他配。”

“不是,呃?等等……好像很有道理,但是……”

秦安的單核腦子卡頓了。

秦家人的腦袋都怎麼長的,為什麼都這麼奇怪!

江聲捂住臉。他感覺這幾乎是一種精神汙染,再聽下去他唯恐自己的腦回路都變得不正常,迅速把電話掛掉。

打完電話之後,江聲趴在床上開始研究劇本。

作為一個無神論者,江聲其實不太能理解這個世界觀裡的一部分故事。而不理解對於一個演員來說是很致命的,雖然江聲還並不那麼專業。

他左思右想,關於神和信徒的事情,也許問許鏡危能夠得到的答案,比起去問顧清暉還要有用也說不定!

於是他火速地發信息把許鏡危叫了進來。

許鏡危是很有責任心的助理,對待江聲,有問必答、有求必應。

麵對江聲的困惑,他當然很樂意解答,“哥應該記得,我說過,我小時候是非常倒黴的。”

江聲其實不太記得了。

他說,“所以?”

許鏡危停下來,他似乎在思考什麼。

“大多數時候,人的信仰都是有所求,為了改變當下的處境而選擇尋找寄托。”

“又因為得到了正向的反饋而愈發投入、因為接觸到更多同樣信仰的人而被同化。同時,看到越來越多權威書籍中的佐證,認定自己的信仰由來已久,科學和神學交融帶來一種新的神秘……於是開始相信世界上真的有神的存在,同時也為自己的信仰而自傲,或者更加謙卑。”

“不免也有一部分人,會因為世界各地有更多位高權重的人和自己信仰同一個人而同調地驕傲著。這也是一種虛榮心。”

江聲很少聽許鏡危說這麼長一大段話。

“當然,也有一部分人的信仰與這些全部都沒有關係,而是為了‘贖罪’……像阿勒一樣。”

江聲愣了下,一時間忘了自己剛剛想問什麼。

然而這一句話許鏡危隻是輕巧地帶過,在江聲想追問的時候,他開啟下一個話題。

“當投入的情感、時間、資金越來越多,漸漸無法放棄成為一種習慣,再繼而轉變成為一個無止境的循環。這在任何事情上都一樣,包括對神的信仰。”

江聲疑問,“啊,可我聽你的說法十分理智,你和我在各種影視作品、書籍裡麵看到的人都不一樣……你是我遇到的第一個有信仰的人,說實話我對你很好奇。但是大多數時候你沒有讓我覺得你特彆。”

許鏡危說:“我哪裡不夠特彆?”

江聲停下來,趴在床上歪著腦袋認真而專注地看了許鏡危一會兒。

許鏡危沒有太意外,他平靜地注視著江聲,等待江聲的審視結束。

昏暗光線下,江聲的頭發散落到臉頰肩膀。睫毛烏黑,眼珠烏黑,托著下巴半眯著眼睛的時候看起來冷淡極了,無暇剔透的眉眼像是覆了一層薄霜,又像隔著霧,看得人心口發緊,恨不得被他罵兩句才能怔忪得到荒謬又痛快的解脫。

江聲手裡的筆轉了兩圈就掉下來。

憑心而論,許鏡危長相不賴,濃眉闊目帥得有些邪氣。但大多數時候,他眉眼中的溫順和認真的死板勁兒會把那股邪氣壓下去。他有一九二的模特身高,還有相當優越的好身材。

甚至還很勤奮,江聲記得他沒有回到秦家的時候和姐姐一起到處打工;也很耐心,遇到江聲這種很難伺候的老板也依然非常好脾氣。

簡直就是天選社畜,比嚴落白還要標準。

許鏡危在他麵前的態度向來是很溫順的,像是……

可以被隨意宰割的羊羔。

怎麼都不會有怨言的樣子。

江聲手機上還擺著他正在搜查的資料。他無意識地低下頭看的時候,麵前是一刻巨大的羊頭。

特彆的橫瞳讓江聲有點頭皮發麻。他趕緊把頁麵關掉,然後回過神想了想,說,“我有個朋友,他在國外念研究生。”

“哥的朋友真的很多。”

江聲愣了下,“好吧,實際上對我來說朋友的標準線是非常嚴格的,他隻能算是稍微熟悉一點的普通朋友。”

“秦少呢?”

“秦安啊。”江聲想了想,“他稍微特彆一點。”特彆蠢。

對待這種不用花心眼對待的人,江聲向來是會寬容一些的。

許鏡危不再提問,他的手指在耳釘上摩挲,些微硌人的棱角磨得他指腹有些深紅到發白的顏色。

江聲沒有注意到,回憶著說起,“那個朋友對我說起國外的信仰五花八門。其中讓他苦惱的一點是,一些信徒的要素就是不自覺地傳教,意思是他們的言語會不間斷地透露出他們的信仰。但你從來沒有給我過這樣的感覺。”

許鏡危在思考後輕聲詢問,“這就是我不特彆的地方嗎?”

江聲手裡的劇本蓋在臉上,聞到一股臭臭的劣質書墨氣,還有點熒光筆上的水果香,他嫌棄地撇遠。

現在他的感覺就是,台詞就擺在他的麵前,江聲卻不知道要怎麼說。

就像是一個他明知道答案的數學題,過程他不明白要怎麼寫。

“我想知道,什麼情況會讓你放棄你的信仰,這個可以說嗎?”

“當然可以。”許鏡危回答,“我很少去思考這個可能性,但如果為了解答哥的疑問,我會去想。”

江聲:“你說話很像個AI。”

許鏡危笑了聲,“我會改進……抱歉。”

他的手指在膝蓋上敲打,黑色的眼睛在光線下透出一點褐色,緊盯著江聲苦惱的表情,慢吞吞地認真說:“放棄大概很難。如果真的做了那種事情,餘生大概就要活在懺悔中了。畢竟有些事情比罪過還要命。”

江聲半懂不懂。

“沒有真正觸碰邊界和禁區的時候,人總是有無數次贖罪的餘地。”男生輕聲說,“但如果發生的是無法挽回的錯誤,就會讓人感到難過。畢竟錯誤隻有從源頭改正和一錯到底兩種可能。”

雖然許鏡危的回答好像驢唇不對馬嘴,但江聲還是得到了一點啟發。

他再次翻開劇本,渙散的眼神嘗試重新聚焦。

片刻後,他忍不住從喉嚨擠出微弱的悲鳴,“我討厭學習,討厭工作!”

應對江聲同樣的一句話,不同的人會有不同的回應。

在嚴落白麵前說這句話的話,他這種工作狂是不能理解江聲的爆發情緒的,會很無語地說“你有什麼不討厭的?”

是江明潮,就會說:“好吧,現在我決定創造一個沒有學習和工作的世界。”

這時候無語的人不能理解的人就會變成江聲。

他覺得江明潮的態度像是小孩摔了一跤,然後會拍打地板說“地板壞!”的那種人。

許鏡危則會問,“怎麼可以讓哥在學習和工作的時候不那麼痛苦呢,我能夠做些什麼?”

江聲掀開眼皮,有些濕潤的睫毛睜開,有氣無力地看他一眼。

“不,你什麼都做不到。”

第223章 醉酒就醉酒之

劇本的拍攝已經進入大後期, 蕭意的背叛戲碼上線。這是米修斯的高光劇情,護衛和神官的對峙帶有強力的情感對衝,拍起來很是複雜,又因為涉及到的演員很多, ng次數也很多, 僅這一段劇情就拍攝了兩天。

而這次劇情拍攝結束, 蕭意就殺青了。

娛樂圈這個地方資本最大,其次前後輩和咖位製的規矩也算一種潛規則。蕭意三個都占了, 他的劇情殺青, 劇組給他辦了殺青宴送彆。

蕭意坐在包廂的中央位置, 來找他敬酒的人很多。江聲則早早吃完,靠在沙發上和許鏡危一起打遊戲。

偶爾抬起頭的時候,能看到蕭意酒一杯接一杯地下肚,臉上的微笑始終體貼和煦。

他的態度太平常了,所以沒有人能看出來,江聲和蕭意前不久才吵了一架。

說是吵架,可能更類似於蕭意單方麵的發瘋。

因為江聲把許鏡危的秦安上位當群管理的提議淺淺貫徹了一下。

其實本質上是為了找個理由遏製頻率。江聲是一個很沒有自製力的人, 每次說好的拒絕三兩下就又模糊著眼睛任人施為了, 雖然當時會爽到,但事後會狠狠懊悔。

再這樣下去, 他整個人都要空掉了!

所以他利用了一下秦安。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讓他來還不如讓許鏡危來!”

秦安遠在南城,想到自己的好兄弟馬上要被臟男人的口水嘬了, 急成熱鍋螞蟻, 聲音都打著哆嗦,又好言相勸。

不勸沒辦法。

他想到他還在江聲身邊做助理的時候, 在江聲房間離開看到的,跪在地上的那雙腿,腦袋就嗡嗡地發熱,暴怒和莫名的情緒一並上湧。

緊跟著就想起自己也和蕭意一樣跪在江聲麵前……把臉枕在他腿上往前埋的時候,心臟立刻亂七八糟開始跳,口腔裡開始怪異地分泌口水。

秦安捂住嘴,眼冒金星難堪地吞咽了下。

他又想到江聲這幾天打來的電話。

兄弟在意他的看法固然讓他開心,可讓他崩潰的是每次江聲都問的是蕭意。

“他這個人最會裝——對不起,我不是在背後說人壞話……但是兄弟,你彆被他騙了,他是什麼人你我都很清楚,他做的事情我們也都知道,你不會又被他哄兩句就覺得他是個好人了吧?”

急躁的聲音隔著電流傳達。

江聲身邊就站著蕭意,空氣中有些寂靜。

秦安鎮定下來,“不要相信他,他根本不懂愛是什麼,他是虛偽至極的人。”

雖然江聲也向來不敢太過信任蕭意。

蕭意的偽裝感太強,少年時候還好些,會因為被欺負、或者受辱在背地裡露出不甘的表情。

而現在他無論遭遇什麼,妥帖的微笑根本沒有從臉上卸下來過。他頂著這樣的微笑開車去撞沈暮洵,頂著這樣的微笑奪了權,把自己的親哥送進精神病院。

蕭意不算一個正常的人。

他像是一隻看似被規訓的野狗,永遠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會餓極了回頭咬人一口。

這一切江聲都很清楚,但是聽彆人這樣說,又是完全不同的感受。

他的手指忍不住在椅子上扣了兩下,“好了,你彆說了,我知道了!我要睡了!我掛了!”

蕭意一張臉籠罩在陰影下,表情穩定而平和,睫毛一垂,和江聲靜靜對視。

“他得到的那些東西是什麼手段拿到的,真當所有人都不知道嗎?”秦安是真的很擔心,“江聲,平時我不說,但是我其實最不放心的人就是蕭意,他根本不是個好人,他根本不正常,指望和他談愛情簡直荒唐至——”

江聲剛想掛斷電話,卻倏然臉頰一熱。

蕭意把手機從江聲的耳朵邊拿下來,掛斷電話,放在桌麵上。

江聲:“啊。”

他看向蕭意。

蕭意也看著他。

江聲和蕭意的戀愛時間還算長,這是相當值得炫耀的事情。除了比不上沈暮洵,他對上任何人都有驕傲的理由。

然而很少有人知道,那段時間江聲對他的態度其實算不上好。

可割裂的是,蕭意偶爾會從他的態度中感覺到一點無意識的依賴。在他通宵熬夜又撕毀設計稿,在有著微風藤蔓和陽光的陽台搖椅上快要睡著的時候,會忽然迷迷糊糊睜開眼睛,輕輕喊一聲 “蕭意。”

在蕭意回答後,江聲才會腦袋一歪安心睡去,留下蕭意怔怔地靠在籬笆上回味這種餘韻悠長的滿足,然後輕輕笑起來。

這種快慰像是在吃不飽的寒冬,偶然在壁爐旁吃到一頓豐盛的晚餐,一路從喉嚨暖到胃裡。但可惜的是,這一切的發生就像是火柴光影映照下的幻覺。

蕭意始終覺得江聲或許是有點喜歡他的,他們應該是有相愛過的。隻是他們的這段關係開始得太不健全,所以江聲沒有辦法承認。蕭意認為,他的一切糟糕態度,其實都是愛的另一種證明。

是這樣嗎?

是這樣嗎?

是這樣的話,為什麼他從來不敢去真的探究背後的答案?

蕭意總是感到煩躁、急切。他竭儘全力讓自己平靜,但一切都像是脆弱的泡泡、滿是裂痕的瓷器,一戳就破一碰就碎。

他在秦安的話裡想起在海邊的那個夜晚,他帶著楚熄過往不堪的資料找到江聲,得到的回答是他不介意,他不在乎,他甚至會心疼。

可是江聲對他,不是這樣。

他會覺得蕭意惡心,會覺得蕭意糟糕,可是他不會這樣去想楚熄。

為什麼一定要有對比呢?

蕭意的手指掐在手心,黑色的眼眸愈發像是一灘深黑的墨水,幾乎要從他的眼眶中流溢出來。

“他為什麼可以對我們的關係指手畫腳呢?他到底哪裡特殊值得你另眼相待呢?”

蕭意感覺力氣都快從身體裡流逝,撐了一隻手在桌麵上,手指用力到發白,俊朗清雋的麵孔卻仍然有著溫柔微笑,聲音低沉溫聲問。

“又或者,看我像落水狗一樣,對你的親近都要得到一個無關緊要的垃圾的許可,這樣會讓你感到更開心嗎?”

他的語氣平和,江聲卻很了解他,幾乎瞬間就能感受到蕭意話中不穩定的情緒。

“——阿聲。”

江聲回過神來,抬起頭,看到站在麵前的蕭意。

蕭意也在看他。

彩色光束流淌在江聲單薄深邃的麵容上,睫毛漆黑眼珠漆黑,很清晰地映照著繁複絢麗的一切,卻又顯得剔透潔白。

“這段時間承蒙照顧。”

他舉杯,給江聲空空的酒杯倒了一半的酒水。

嘩啦啦的水聲在吵雜和歡呼中十分輕微,響在江聲的耳邊卻有些意外的清晰。

他前不久和其他演員玩了一圈酒桌遊戲,現在腦袋有些暈乎,更不太適應如何應對這種場麵話,隻能沉默著盯著香檳色的酒水落入杯中蕩開水花。

酒杯被蕭意遞給他。

手指輕微的接觸,又放開。江聲拿起的一瞬間,腦袋裡有根弦開始不由自主地跳動起來。

“乾杯?希望下次還有合作的機會。”蕭意說。

江聲把手機塞給許鏡危拿著,然後和他碰杯,“大概是沒有下次了。”

在玻璃酒杯清脆的碰響之後,江聲抬起頭把一杯酒喝完,還在想蕭意的心情有沒有好一點?其實他並不是有意讓他那麼難過的。

酒液辛辣地滾過喉嚨。

江聲好久沒有喝這麼烈的酒,喉嚨到胃部像是灼燒起來似的。他不太適應地半眯起眼睛,耷拉眼皮看向蕭意。

蕭意也在看他。

黑黝黝的眼眸微微下垂,溫柔寬和的俊雅長相,視線沒有什麼攻擊性。隻是淚痣在玻璃杯壁扭曲,他逆光站著,一張臉上光影黯淡,影子蜿蜒爬行纏繞在江聲的身上。

之後的事情,江聲就不太記得了。

等江聲從恍惚的睡意中回過神睜開眼睛,就發現他的臉正安安靜靜地貼在一個人的手心。

腦袋有些暈乎,世界都在旋轉,臉頰發熱發燙。

江聲往上挪,去貼到對方的臉頰蹭了蹭。蕭意配合地低下頭湊過來,用鼻尖蹭他,呼吸和一點帶著酒味的濕潤氣息交織起伏著。

江聲太熱了,下意識側過頭想去尋找更涼快的東西,側臉卻被溫熱的手掌心裹著帶回來。

男人頎長身體佝下,像影子一般的眼眸溫柔地注視著江聲,淚痣有些潮濕。

“你喝醉了。”

江聲意識朦朧中反駁,“我沒有。”

“我是誰?”男人問。

江聲看著他的淚痣,“沈暮洵?”

“不對。”蕭意的吻落在他的臉頰,濕潤的吻細細密密地落下,一路吻到嘴唇上,“再猜。”

江聲被親懵了。呼吸不暢,努力用發熱發軟的手撐著男人的肩膀把他推開一點,眯起眼睛看著他的黑頭發,可黑色的頭發實在不能算是一個特征。

他腦袋暈乎乎地努力運轉,“楚、呃……楚漆?”

“不對。”

像是猜錯人的懲罰,衣服紐扣在手指靈活的動作下一顆又一顆地解開。

“再猜。”

混沌模糊的腦袋裡思維範圍有限,江聲沒有覺得有哪裡不對。他敞著淩亂的衣服,銀發落了滿床。胸口起伏著,被男人溫熱粗糙的指腹輕輕碰到,恍惚的熱意與電流頓時席卷全身。

他皺著眉毛往柔軟的被子裡麵縮了縮,半抬著眼睛悶在杯子裡輕輕喘氣,濕潤的發絲黏在臉頰。

這次他視線看到對方黑色溫柔的眼睛,嘴唇張合了下,勉強地在悶濕的被子裡發出聲音,“江明潮?”

“全錯了。”蕭意好聲好氣地輕聲說,“真是難得,原來我還有好幾個身份呢。”

胸口被熱意包裹,江聲渴望的涼意一直沒有到來,熱氣卻源源不斷地往下。

他望著天花板,眼神發空,睫毛發抖。眼睛、嘴唇,胸口,整個人都變得有些濕潤了,口中喘出來的呼吸卻急促滾燙,斷斷續續地輕微顫栗著。

忽然,他聽到劇烈的砸門聲,冷風灌入,又極快地合攏。意識模糊中聽到了爭執的聲音,聽到拳腳相加的聲音。然後有人摟住江聲,冰冷手指撫摸他臉頰時都帶著一種隱忍的怒氣。

江聲望著他,下意識蹭了蹭。

對方一頓,沉默兩秒,把他抱起來帶走。

是誰?

江聲完全不知道。

這個人身上帶著一股藥味,手和臉頰都是涼颼颼的。可是江聲好熱,他不能理解,為什麼不可以把涼快分給他一點點呢?

他隻需要一點點。

被安安穩穩放在床上的時候,他順勢抓住了對方的手腕。

“低頭。”他命令。

聲音卻又小又輕,一點威懾力都沒有。

然而對方在短暫的停頓後,還是低下頭,湊到江聲的麵前來。

江聲手指沒什麼力氣,抓著對方的領口把他壓低的動作卻比他想象中順利。他臉頰在冰塊上貼了一會兒,蹭了又蹭,才稍微退開一點,小聲說,“嘴巴裡也好熱。”

“難受。”他說。

可憐,帶點怨氣。

完全意識不到自己說的話有多怪異,也遲鈍地察覺不到,死寂的氛圍裡燥熱、隱忍、極力克製的呼吸。

甚至非常主動地張開嘴唇,伸出一點濕紅的舌頭。

霧蒙蒙的眼睛眯起來,濕漉漉的睫毛耷拉黏成一簇簇,“親一下。”還會好聲好氣地商量,“好不好……”

像覺得占了彆人便宜。

對方一言不發,也不肯動,用冷冰冰的濕紙巾把江聲的腰腹、胸口、脖頸仔細擦了一遍。

突如其來的冰涼溫度讓江聲下意識痙攣著蜷縮起來,短促的呼吸聲斷斷續續,又被一隻修長有力的手按住肚子重新展開。

江聲撐著床麵爬起來一點。

對方沒有管,把江聲仔細擦乾淨後,開始一顆一顆地給他把衣服扣起來。

發燙的吻卻慢悠悠地撞上來,摸索著位置印在有些涼意的嘴唇上。

濕熱,軟得一塌糊塗。

說不上來的香氣裹著麥芽酒的味道撲過來,從張開的唇縫壞心眼地往外溢,親密得毫無界限。

簡直像個水裡麵濕濕呼呼的妖怪,漂亮得要死,睜著茫然可憐的眼睛說著“好熱好熱嗚嗚”,說是求人幫忙,實際上親著嘴巴,引得人把三魂七魄都給交代了。

半邊骨頭都在發麻。

太誇張了。

“江聲……”

說話的人呼吸聲急促,聲音沙啞。

江聲茫然地貼著磨了兩下,嘴唇濕潤著張開一含,立刻感覺到對方一陣緊繃。

一隻手按住他的肩膀,青筋直跳,極為遙遠的聲音帶著滯澀響起。

“我是哥哥,不可以。”

江聲聽不清楚,他迷茫地轉過腦袋和對方貼著臉,“你說什麼?再說一次,我沒有聽清楚。”

對方有沒有繼續說下去,江聲不記得了。

江明潮是江聲的哥哥,他們怎麼可以?

雖然他很想,但是的確不可以。他很清楚他不可以。

他忍耐著胸腔隆隆響起的陣陣鳴聲,那是盛大無比的喜悅、滿足和空前絕後的慌亂。

他喉結滾動,壓住幾聲咳嗽。在短暫的遲疑後,緩慢把江聲的手從肩膀和領帶上拽下來,“許鏡危。”

許鏡危一路跟過來,剛剛充當打手,但不知道出於什麼心思到現在都沒有離開,一直站在他的身邊,“江總?”

“幫他一下……”江明潮的思路頓了下。他的聲音幾乎是帶著艱難和不甘,竭儘全力才能平靜地擠出來,“會嗎?”

許鏡危沉默,洗過手才站到了床邊。

江聲的衣服敞開,漂亮流暢的一點微弱的肌肉線上,全是猩紅錯亂的吻痕,印在他的胸口腰腹,還有往下蔓延的趨勢。

他的手輕輕按在江聲的胸口。

江聲茫然地發出一聲悶哼,手指挪到胸口,抓住許鏡危的尾指。

身邊的柔軟床鋪微微往下陷,有人扶起他的上半身讓他往後靠。感受到後背結實的胸肌,江聲輕聲問,“是楚漆嗎?”

許鏡危握住他的腰往回收,沒有說話,他也不知道江聲希望得到是還是否的回答。

他的手往下。

江明潮退後,站在門邊的陰影處。一根細長紫色的煙夾在有些發抖的手指間,嘴皮都還在發麻。表情冰冷,後背的冷意一陣又一陣。

江聲真的長得太好。

他什麼樣的表情,都讓人覺得漂亮過頭,移不開眼。

銀發的高潔聖子墮落得一塌糊塗,頭發濕漉漉黏在臉頰,一張臉潮紅,手指都在哆嗦,帶著點顫抖,發出愉悅的氣音。

江明潮的心臟很脆弱,可現在也聽不得他使喚。重重的跳動帶來一陣悶痛,他口中咬著煙,垂下眼皮吐出一口發抖的氣。

許鏡危手心還有些濕潤的冷。帶著繭的指頭隻是輕輕磨蹭一下,江聲喉嚨裡立刻擠出些微弱的顫抖,腦袋裡麵嗡嗡炸開悶熱響聲。

他忍不住掙紮地想爬開,但沒能逃走。

一隻胳膊圈住他的腰部往回扣。

空氣很悶熱,燃燒的葡萄味香煙從不遠處飄忽起白煙。江聲狼狽跪在床上哆嗦著,用力喘氣,耳根紅了一片,“不要……等等……”

濕潤的銀發落在他單薄的肩膀,落在許鏡危的手臂,落在床上,幾乎流淌成一條小溪。他抓著許鏡危的胳膊,指甲幾乎摳進他的皮膚裡。

許鏡危的聲音很輕,有些啞。

“哥,你流了好多眼淚。我的手都濕透了。”

江明潮的手指死死攥在掌心。他轉過頭,眉眼平靜,沒有再看。

白色的煙霧飄到走廊,一點猩紅順著他清瘦泛著青筋的手腕緩慢流淌。

其實他就算做了又能怎樣。隻要不做到最後,怎樣都沒有關係吧?

煙霧過肺,他捂住嘴唇劇烈地咳嗽起來。

可是不行。

他不能重蹈楚漆的覆轍。

他說要江聲做他的弟弟……最好是,真的,永遠隻把自己當哥哥。

第224章 放縱就放縱之

宿醉的感覺不太好受, 江聲迷迷糊糊睜開眼睛的時候根本不知道是什麼時間。

窗簾被拉得很死,室內一片黑,他身體一陣空虛的饑餓,扶著額頭翻身, 跪在床上到處摸手機, 下意識地回憶起今天的拍攝戲份。

腳步聲踩著地毯靠近, 江聲轉過頭,先聽到聲音。

“哥, 今天不用拍攝, 好好休息吧。”

然後是一隻溫熱帶著繭子的手, 扶著江聲肩膀把手機遞給他。屏幕短暫的亮起。

江聲看到了滿屏的未接電話,大多數在後半夜來自江明潮,他足足打來四十八個電話。

江聲想起昨晚上發生的一切,呆呆地盯著亮起的屏幕直到熄滅。

不是,等等。

碎片拚湊起來,一幅幅一畫畫,破碎的黏膩的濕濕熱熱的一切, 包括從蕭意的床上被拉起來後抱著江明潮要親, 最後又輪到許鏡危,混亂至極。

不是……

等等, 救命。

江聲瞳孔地震,嘴皮發抖,頭皮發麻。

雖然他是一個適應能力很強的人,但是這還是江聲清醒的時候根本無法接受的一切!!

“哥?”

身邊的聲音響起。

江聲恍惚地抬眼看向許鏡危, 震撼中不可置信地死死盯著他。

“你昨天晚上?”他的聲音都快不受控製地揚起, 結結巴巴,“你、你——”

思路還迷迷糊糊的, 江聲腦海中的片段實在零零碎碎。他其實不太記得任何一件具體的事情,又好像對每一個片段都還留有印象。

“你不是不可以……”

空氣中安靜了兩秒。

“沒關係。”許鏡危溫和地做出解釋,“沒有真正觸碰邊界和禁區的時候,人總是有贖罪的餘地。”

江聲第一反應竟然是鬆了口氣,“嚇死了,我以為我真的害你那什麼了,那樣我就太過分了!”

許鏡危愣了下,他的手按在桌麵上收緊,骨節發白了一瞬間,然後把放在保溫盒裡的早餐輕放在江聲床邊的櫃子上。

黑發垂落在他深邃的眉眼,他似有似無地笑了聲,輕聲說,“哥在乎的竟然是這個嗎?”

許鏡危以為江聲一覺醒來,就會立刻崩潰地抓著他領子控訴他昨晚有多過分,多肮臟,多冒犯。

“什麼?”江聲沒有聽清楚。

“雖然這一切都是不應該發生的、錯誤的一切,但歸根結底是因為我想要幫助哥。這樣的心情是沒有錯的。”許鏡危回答,一雙眼睛眯了起來,盯著江聲。

江聲眉毛皺著,睫毛抬著,黑乎乎的眼珠帶著茫然,“呃?”

許鏡危輕聲說,“那樣的情況,不適合讓更多人知道。如果我不幫忙,哥難道能接受江總……”

江聲頭皮發麻地道,“可以了不要說了!”

許鏡危果然沒有繼續說下去,他說,“所以神會原諒我的。”

這完全就是自圓其說吧?是吧?

江聲捂著額頭,短暫地崩潰了一下,“算了,是我喝醉了,都忘了吧。”

許鏡危沉默了下,“好的。”

他穿著廉價的白襯衫,身姿結實挺拔,袖口領口都扣得很嚴實。

這是為了遮掩江聲在他手腕上掐的痕跡、在脖頸上喘著悶濕的熱氣貼著鎖骨啃出來的帶血的牙印,紅腫地從脖頸上探出一個角彰顯存在感。

這一切都明晃晃擺在江聲麵前,可江聲一無所知。許鏡危來他身邊這麼久,他恐怕都沒有認真看過對方幾次。

“你需要什麼補償嗎?”江聲說,“我很抱歉對你做這種事情。這本來和你無關的。”

就算在昏暗光線下,他這張臉還是漂亮到惹眼。

昨天晚上,許鏡危還沒有做多過分的事情,他就握著許鏡危的手小聲哆嗦著喘氣,嗚嗚咽咽地罵人,整個人像是在雨露中要飄搖碎掉。眼眸半眯著都要睜不開,嘴唇張著,下巴濕漉漉,嘴裡幾個名字顛三倒四。

許鏡危聽到了江明潮譏諷的笑聲,還有一種粘稠到無法形容的鐘聲。

哢噠、哢噠——

小時候他跟著奶奶和姐姐去教堂,唱詩班的小孩子吟唱剛剛結束,清晨的陽光落進花窗,鳥語花香,巨大的石英鐘發出的聲音就是這樣的。

奶奶警告他,“不可以放縱自己的欲望!不可以享受時間!聆聽神的旨意吧,看看書吧,你會知道做一個禁欲的、克製的,溫柔友善的人,才能交到好運。”

“連欣賞陽光、爬山虎,雨露,也是不可以的嗎?”姐姐和奶奶爭吵起來。

“不可以!”奶奶嚴厲地說,“當你知道自己能享用世界的全部美好,就會忘記這本身是一件多麼難得的事情。不要成為一個貪婪的人,放縱欲望的人會被神拋棄的!會倒大黴!”

“人心一旦放棄約束自己,就是惡的開始。”她如此嚴肅地警告他們。

許鏡危緊盯著江聲兩秒,心臟幾乎變成那盞巨大的纏滿爬山虎的石英鐘,又緩慢地垂下視線去看地板的花紋。

他堂而皇之地帶著一身江聲留下來的痕跡,被江聲看著,也能低下頭,保持溫和、平穩,與平時沒有差彆的語氣說。

“沒關係,補償就不需要了。隻是我想起秦少說過,做哥的助理要自覺滿足哥的需求,我想這個也包含在內。”

當然,帶一點適中的遲疑。

和一點微末到幾乎難以察覺的笑意。

江聲的表情更為震撼了,他忍不住:“我覺得應該是不包括的……!!”

他抓著腦袋拉扯長長的頭發,努力讓自己平靜起來。

但很快就發現他根本平靜不下來一點!

秦安自己怪也就算了,他的奇怪思維怎麼還會傳染給彆人?

江聲沒有和許鏡危爭論什麼的想法,他隻是覺得很奇怪、很古怪,同時很荒謬。

他大聲說:“你不要跟秦安學!他做什麼都是錯的!這樣的事情也不會再有下次了。”

許鏡危低眉順眼:“好的。”

“忘掉一切,現在就忘。刪掉,不管你記得什麼都從大腦裡麵刪掉!”江聲兩隻手抓著許鏡危的肩膀搖晃。

“好的。”許鏡危圈著他的腰扶著他的胳膊,因為江聲看起來像是要從床上跌下來了。

“忘到多少了!”江聲凶狠地逼問。

“開始忘到哥抓著我的手哭著說不要繼續了。”

江聲慌亂了下,用力搖晃他,“……呃不是,這個不是我想聽的!”

“好的,那麼就快忘完了。”

許鏡危誠懇地看著他。

年輕男生俊朗又棱角分明的臉孔,在微弱光線下勾勒出一點極為淺淡的痕跡,看起來有些冷淡,又溫順到毫無威脅力。

“哥對我不夠放心嗎?我什麼都不會說的,今後提也不會提。”

的確,許鏡危有一個優點是夠聽話,像任人宰割的一隻羊。

江聲累得重新倒回床上,拿過手機開始查看消息,抱怨:“一切都是蕭意開始的,是他的錯!嗯……可是我要不要去罵他呢,被纏上不是更麻煩。”

而且。

江聲很糾結,因為他感覺他也不是完全沒錯的那個。

他陷入思緒中,臉埋在枕頭裡認真思考。沒有注意到許鏡危抬起眼睛,漆黑的眼眸平靜溫馴地落在他的側臉,在內心擠滿字字句句亂麻一般神經質的懺悔詞。

可與之相對的是,被扣到最上方都沒能遮擋住的牙印隨著喉結的滾動而動了一下。

他體貼地把早餐放到江聲的麵前,“哥先吃個早餐再生氣,不要氣壞了身體。”

江聲確實很餓。他扶著床邊坐起身,正想去接,許鏡危卻沒有放手。

“哥還要回消息,這點小事交給我就好。”

江聲:“呃?嗯?回消息也不是什麼大事……”

“我來喂哥。”

能有人伺候江聲當然不會拒絕,隻是咕噥了聲,“江明潮……”

許鏡危望著他,“他不會知道的。我會像忘掉昨天晚上發生了什麼一樣全部忘掉。”

第225章 劇本就劇本之

江明潮到的很早, 江聲隔著很遠就看到他。他穿著一身簡單的襯衫,高挑頎長的身體靠在牆邊。

江聲莫名感到有些牙酸,不由得停下來做了下心理準備。

好了,江聲, 沒關係的, 就當昨晚上喝醉斷片, 你什麼都不記得了!

他麵無表情地走過去,腳步輕得像貓, 沒有引起江明潮絲毫注意。

“嘎吱——”

便捷躺椅的布料被重量撐起, 發出些響聲。

江明潮的目光定住了。

他沒有往後看, 卻感受到一種極淡的熱意,體溫隔著距離帶著一點壓迫輕易傳遞。

站在他麵前的嚴落白聲音也立刻一頓。

劇組是吵鬨的,爛尾樓作為今天的拍攝場地,陸續搬上不少的拍攝設施。不遠處演員們三三兩兩聚在一起抱著手機閒聊,還有人說起前晚聽到的巨大響聲,懷疑是不是有人酒後打架。

可這一切都好像隔了很遠。

時間是黏膩的水滴。緩慢地、凝滯地,在冗長時間內變形。終於滴落的一瞬間, 是江聲聽到江明潮笑了聲。

隔著耳膜響動的所有聲音, 都被衝破變得清晰。

“休息得還好嗎?”

江明潮輕聲問他。

戴著藍寶石尾戒的清瘦手指籠著江聲的頭發往後放,很輕地摸了下他的後腦勺。

江聲心已經放了一大半。

或許江明潮那時候也喝醉了呢?

沒等他回答, 江明潮的冰涼手指已經順著後腦勺扶到他的臉頰,抬起江聲的臉仔細看了看。

青年從肩膀垂落的頭發混在江聲銀色的頭發裡,兩人的頭顱顛倒錯位,江聲茫然地在光線中看不清江明潮的表情。隻感覺到沒什麼溫度的手指扭著他的臉捏了兩下, 動作很慢, 語氣帶著些玩笑意味,“看來睡得還不錯。”

江聲臉頰一陣陣冷得發麻, 皺著點眉毛把腦袋後仰,胡亂搖頭把他的手晃開,“不要動手動腳!”

他自己摸了兩把臉,才察覺到是臉頰留著點衣褶子的紅印。

而江明潮已經態度自然地鬆開手,靠在江聲的椅子邊上對嚴落白頷首,“繼續。”

嚴落白沉默一秒鐘。

金絲眼鏡後的眼眸冷銳地掃過江聲的後腦勺,眼睫一垂,如常彙報起來。

劇組的吵鬨和尋常一樣。前天和今天之間能夠跨過一天順利接軌,就好像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情全都被無形之手抹去,除了帶走一個殺青的蕭意之外,什麼都沒有改變。

看江明潮的態度,他似乎也不算在意。

江聲略微把心放回原位,像安上了一個磁吸扣一樣穩穩當當。

很好很好。

這樣是最好,誰都不在乎,所有人都忘掉,就等於一切都沒有發生過,壓根沒有人知道他喝醉了親到江明潮嘴巴上這回事。

一旁的許鏡危給他的水杯插上吸管,遞到江聲的手裡。

劇本已經拍攝到大後期,今天的劇情也是重量級大場麵,江聲幾乎有點迫不及待地想要快點結束拍攝。隻要結束,他就用不著和江明潮老是麵對麵。

以他和江明潮大忙人的見麵頻率,下一次見麵起碼在幾個月之後。幾個月,那不已經忘了個精精光光。

打定主意之後,江聲立刻把許鏡危遞到他手裡的水杯砰地砸到桌麵上,從躺椅上支棱起來,雄心勃勃地看起劇本。

“看到江先生如此勤奮,我的心情真是欣慰。”顧清暉把手裡的文件放在桌子上,隨便在江聲的身邊坐下。

江聲:“走開,彆打擾我學習。”

顧清暉極淡地揚了下眉毛,從他的角度看過去,能夠看到江聲單薄優越的輪廓,漂亮的側臉,眼尾弧如同流水的沿線。

非常認真,非常純良。

也是非常熟悉的一句話。

隻不過過去江聲凶巴巴地這麼說完,又會眼巴巴地盯著他。

畢竟這句話常出現的場合,是江聲不寫作業故意歪倒在桌子上唉聲歎氣嗚嗚咽咽滾來滾去,等顧清暉關心他又故作矜持,其實就是想讓顧清暉幫忙,又不想顯得自己太過懶散。

其實怎麼想的都已經寫在臉上。

他完全心知肚明顧清暉一定會吃這一套,隻等他上鉤咬餌,幫他解決掉麻煩,才願意施舍一點小小回饋。

時過境遷,現在江聲已經不像過去那樣需要他了。

“提醒一下江先生而已,”顧清暉一張寡淡的臉上沒什麼表情,他翻著劇本冷靜分析,“這場戲節奏快、又全是長鏡頭,同時還有一段爆破戲。爆破點位是安全距離,威力不大,但處於安全考慮,最好能夠一次過。”

江聲皺著眉毛,逐字逐句在劇本上加批注,字寫得亂七八糟龍飛鳳舞,抽空回答他,“嗯嗯。”

顧清暉看著江聲認真的側臉。

他一認真起來,表情就會帶點平時沒有的冷淡。

細碎的銀發淩亂落在眉眼,睫毛低垂,醴泉一般的眼眸極為清透,又極為空無極為縹緲。壓根不把任何人放在心上。

看得人心口空落落的,有些發癢。

今天拍攝的戲份是艾薩克進監獄亟待審判,審判人是米修斯。

一場艾薩克背叛的兄弟鬩牆戲碼,節奏很快,甚至有一場具備危險性的爆破戲。他們這才來到遠離市區的這一片荒地爛尾樓。

劇情的前情是米修斯的身份已經被質疑了無數次,他必須要殺死艾薩克證明自己永遠忠於教會。而艾薩克的身份揭露,瘋子殺手怎麼會有真感情,哪怕對自己的親弟弟也一直在利用、套話、挖取情報。米修斯還在猶豫是否要對他開槍的時候,就已經是艾薩克的機會。

破敗的爛尾樓上,道具師已經簡單搭建起偌大的西式帶有教會風格的審判庭,往上能夠看到華麗穹頂泛著藍光,透出星空的顏色,那是米修斯把壓在地麵上看到的景象。

緊跟著是腳步聲。

數不清的槍口抵著米修斯,讓他不能有任何的輕舉妄動。

“哢噠——”

是槍上膛的聲音。

麵前有人半跪下來,黑色的作戰服彆著許多彈匣,然後溫熱的槍口用力抵住了米修斯的額頭,用力,將他往後攘,迫使他抬起頭。

從背後扭住他的人力氣太大了,大到米修斯毫無掙紮的餘地,臉色愈發蒼白起來。他銀色整潔的頭發黏在臉頰,抬起頭死死盯著那個槍口,“艾薩克。”

艾薩克的臉上又添了新的傷口。是可怖的爆裂傷,到現在都沒有好。這張可怖的臉在米修斯看來恐怕比他想象中還要陌生。

“你的良心和憐憫又給你添了大麻煩。”槍管發燙,使勁點在米修斯的額頭,“愚蠢的弟弟。”

米修斯皺眉。

清冷無瑕的一張臉,和艾薩克截然不同。

黑色長發的清瘦男人握著槍管往下滑,輕浮地順著米修斯的臉頰頂起他的下巴。

被人從後扭著身體的米修斯隻能無力地抬起頭,銀色的長發垂落在地麵。

“猜猜你的老東家現在會怎麼評價我?”

“一個可怖的殺人狂魔,一個喪失人性的瘋子,一個不穩定性極強的社會毒瘤,而這樣的人,偏偏還是一個危險的幕後殺人組織的高管。他們會畏懼我,會向我求饒——而你——”

米修斯接上他的話。

“而我,還在賭你還有良心,賭你還在乎那麼多年以前的仇怨,賭你還在乎我?”

艾薩克笑了聲,沙啞的聲音震顫,咳嗽了兩下。

在他的黑色槍管下,弟弟那張讓無數人憧憬仰慕的臉上蹭著灰塵,狼狽卻又高傲,冷淡地注視著他。

“艾薩克,你總喜歡稱呼我為‘血緣至親’,你不知道這四個字在我看來有多麼可笑。你我之間唯一的維係隻是——”

艾薩克的槍管抵住他的嘴唇,強行製止米修斯繼續說他不願意聽下去的話,又用槍管挑起米修斯的銀發勾到耳後。

這是一個危險至極的動作。

畢竟隨時都可能走火。

米修斯一聲不吭,額角已經有了些細密的汗珠。

黑色長發的高挑男人一手撐著膝蓋陰沉地笑起來,認真地看著他。

“我一直覺得,你的憐憫是一種軟肋。但今天是個好機會,我有足夠的時間,可以好好教你。”

偌大的審判庭被艾薩克的人包圍得水泄不通,所有教會行政人員的血把地毯浸透。

米修斯被槍口抵著太陽穴,注視著這一切的發生。

財團侵蝕下,教會藏汙納垢,他們當然不是絕對的無辜。尤其是審判庭這種地方,金錢、權利是比正義和公平更深入人心的主色調。這在過往的劇情中早有鋪墊。

可注視著這一切,米修斯依然無法平靜地接受。

屬於審判庭的監視器閃爍紅光,記錄著猩紅的一切。

“夠了!”

他冷聲說。

“不夠。”

艾薩克回答。

明明是艾薩克勝利的局麵——可當教會的白袍儘數染上鮮血,緊隨其後的就是艾薩克引導的,鋪天蓋地的爆破戲份。

是數不清的慘叫,斷壁殘垣砸落在地上發出碰撞聲,硝煙和飛塵撲到米修斯的鼻端。

戲外的工作人員下意識慌亂奔跑,走了幾步才想起是在拍戲,緊跟著就靈光一閃。

“啊!”

艾薩克開局的所謂背叛,實際上完全是和米修斯共同商議的結果!

他比米修斯狠辣得多,所以在場除了他和米修斯,絕對不能有任何一個活口留下。

但至少——拿上膛的槍發熱的槍管,硬生生地逼迫弟弟看自己昔日同僚死在麵前,絕非兩人一開始商定好的發展。

嘰嘰喳喳的議論圍繞在顧清暉的耳邊。

“不過好難想象啊,不是說最後的結局是兩個人隱姓埋名幸福生活嗎,現在這樣子鬨得這麼大,總感覺要回到這個結局是很困難的事情啊……”

“尤其是艾薩克!”

“沒錯,啊啊啊雖然他和我寶的對戲每次都真的帶感死了,特彆是那幾個拿槍貼著神官大人的下巴往上抬的鏡頭,我都不敢想網上有多會嗑!!但是撇開這個不談,這個人設就是很難善終啊,不太符合價值觀吧?”

按照原計劃,他們會在最後的監控下表演淋漓儘致的一場對抗戲碼,作為米修斯忠於教會的鋪墊。

所以米修斯沒有半點遲疑,利落地奪過槍對艾薩克連開好幾槍,避開要害。

艾薩克踉蹌著往後倒,黑色鬥篷都被鮮血浸潤,他跪倒在地,聲音嘶啞,用力按住手臂的傷口,長嘶一聲又笑起來。

“不能少打幾槍嗎?我也是會疼的。”

“我說過,你真的該漲漲教訓。”

米修斯在巨大的風沙裡嗆咳起來。

銀色長發在棕色的砂礫暴風中流淌,湛藍的眼眸在望向一旁的血水時震顫,他轉過頭輕聲開口,“難道折磨我會讓你覺得愉快,難道我必須走上你的道路,變成你這樣的人,才能算是你的弟弟?”

“不要這樣了……艾薩克,我不喜歡這樣。”米修斯問,“你玩夠了沒有。”

轟動不絕的爆炸中,艾薩克已經感受到失溫的冰冷開始侵襲他的身體,聲音幾不可聞,“不夠。”

他在笑。

“我親愛的弟弟,我的一切都會留給你。”

江聲的手十分突兀地,被冰冷的手死死握住。

審判庭的監控器隻剩下最後一盞,紅色的光芒穿透煙霧照到米修斯的肩膀,能夠看清他死死抵著艾薩克胸口的槍管。

艾薩克死死盯著他,在咳聲中輕笑起來。

“我的罪惡,我的權利,我沒有過完的餘生都留給你。你現在可以踩著我走到更高的地方去了!恭喜你!”

江聲從來沒有這麼沉浸到一場戲裡過,也幾乎沒有這樣畏懼過——這並不是他劇本上寫的一切。

在他的劇本裡,米修斯和艾薩克演完足夠欺騙審判庭的一切就已經收手。

“最後一盞監控會為你佐證。是你浴血廝殺,具備最頑強的精神和堅定的決心,是你殺了最罪大惡極的反派,我身上的人命都會變成你的勳章!你討厭我嗎,惡心我嗎?沒關係,你總要利用我的——現在你終於可以完整地樹立自己的威嚴,奪取教皇的權柄,成為一個了不起的英雄了。我教過你很多,但這些,應該不用我教你了。”

江聲:“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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