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變態就變態之
江聲背著手靠在偏紅色的木門, 發絲耷拉在眉眼,不開心不樂意不情願,但還是老老實實地說,“你說吧, 要我怎樣!”
顧清暉認識的江聲是一個閃閃發光的人, 也是一個可怖的生靈、一個天真的怪物。
他總是能夠輕易地得到自己想要的任何東西, 所以也很難好好地重視某一段感情。被他淺薄的虛無的愛籠罩之後,被瑰麗的夢境俘獲後, 人再踏足現實就變得困難。
江聲沮喪失落地發脾氣, “明明我當時還給了你反悔的機會, 怎麼現在還要對我殺回馬槍。”
房間不算大,卻十分溫馨與溫暖。窗外飄著大雪,一片銀裝素裹,隻有綠色的雪鬆在遠處佇立。顧清暉看起來也是這樣挺拔、寒峭,望著江聲的目光都像涼薄地掛著雪花。
江聲木著臉,咬了下牙,又開始來氣。
“我甚至都沒有找你麻煩!”他說, “我說要痕跡, 但誰要你咬那麼重了!快一周了都還沒消下去。”
現在還好意思掛著性冷淡的臉看他呢。
江聲煩死了。
顧清暉:“抱歉。”
江聲當即接話,“那我們直接一個功過相抵?你不計較我, 我也原諒你。”
顧清暉:“不可以。”
“……那你到底要怎樣?怎麼樣才能不再拿這件事追著我糾纏我?”江聲恨不得直接把這段劇情倒帶,這次他一定不選顧清暉。
然而不行的。
嗚嗚。
江聲木著臉盯著他兩秒,“醜話先說在前麵,我這個人就是這麼壞, 壞就壞在你就算哭得稀裡嘩啦抱著我大腿求我, 我都不會對你負責的。”
顧清暉笑了聲。
江聲赧然大叫,“你笑什麼!”
“江先生還是不夠壞。”顧清暉說, “你說的話,到處都是餘地。除了不會對我負責之外,好像我說什麼做什麼,都可以得到你的同意。”
江聲:“呃呃唔我有嗎?”
顧清暉靠近。
腳步聲踩在地毯上,輕微的聲響。帶動風,帶動風鈴,上麵的羽毛和鈴鐺碰撞,一並響動起來。
“我的要求很簡單。”
江聲一被逼近就想往後退,但他後背就是門,退無可退。隻能僵硬地抓著門把手警覺地盯著他,“什麼?”
“我們去約會。”顧清暉的聲音低沉卻輕鬆,“好不好?”
江聲皺起眉毛,遲疑地打量他,愕然地發出遲鈍的聲音,“啊?”
窗外的大雪呼呼地撞到窗戶上。
木質的窗棱上堆砌歧一點雪白的厚度,可這麼厚的雪其實也沒有多少重量。顧清暉的話,也是輕飄飄的一層雪。
江聲認真思考起來,“隻約會一次嗎?那也不是不行。”
顧清暉:“我們預計在這裡停留三天,拍攝計劃並不會把每天的時間填滿。三天,江先生,隻是花費一點零碎的時間和我相處。”
江聲發愣。
“我不明白……”
“你覺得我會用更有力的條件表達訴求。”顧清暉說,“可我隻在乎我被困住的時間,那些無法被滿足的遺憾。”
壁爐已經燒了很久,整座屋子都暖融融的。男人乾燥溫暖的掌心觸碰到江聲的側臉。
那雙淺琥珀色的眼眸很寂靜,像蜜糖像陽光,卻隻能傳達出有些漠然的冷。
“你一直都沒有和我在談一場正經的戀愛。我被你戲耍、玩弄、挑撥……”
江聲眨兩下眼睛,乾巴巴地:“呃……哪有那麼嚴重……”
掌心酥麻。
滾燙的電流流淌起來,顧清暉的眼睛眯起來。
“——然後開始等待,依靠你給我的那些回憶,漫長地等待。你總是喜歡讓我自己去想我錯在哪裡。於是我反複地想是我哪裡做錯了,是我無趣、木訥,貧窮嗎?還是我不知變通,不懂情趣,沒有辦法叫你滿意。我的思考得不到答案,這樣的難題在我失去你後再沒有出現,我留在那間窄小的、陰暗的、被你嫌棄的屋子裡,被你一起留下。”
江聲不懂顧清暉想要表達什麼,他腦筋轉來轉去,遲疑地睜眼看他,“你在翻舊賬嗎?”
“不,我的確因為這些有怨氣,有恨意,但我並沒有在翻舊賬。我隻是想知道,你和彆人是怎麼戀愛的。”顧清暉的目光理智且冰冷。
“我的請求是:三天時間,你用對待沈暮洵、蕭意、楚漆的態度對待我。三天之後,我回S國,你留下還是回南城,都和我不再有關係。我不會再提那天晚上的事情,我們徹底好聚好散,一切如你所願。”
江聲說實在的,他剛剛被顧清暉那一通話都攪出一點反省和憐憫了……他真的是很吃軟不吃硬的人。
但很快又被顧清暉這句話搞得很無語,眼神很有些震撼道,“……你有病吧……我就說你是個變態……”
顧清暉說:“因為我得不到你的愛。”
“你甚至認不出我來。”顧清暉平靜地看著他,“你是真的不在乎我,江聲。”
空氣中寂靜了片刻。
江聲聽到微弱的火星嗶嗶啵啵的聲響,他握著顧清暉的手指,感受他的發燙和顫抖,往自己臉上貼,同時輕聲發問:“你又有多在乎我呢?”
江聲這句話,並不存在針對或者質疑。讓顧清暉感到隱痛的是,他表露出來的情緒僅僅隻是一種好奇。
顧清暉喉結滾動,在沉默後,輕聲說。
“如果江聲,你以為我的愛並不激烈、急躁、痛苦,那隻是因為你不了解我。”
江聲則看著他,他的目光裡有著些探查,眼睛如同寶石一般閃爍,“我覺得你隻是需要我。”
顧清暉:“需要?”
江聲:“我覺得,你就算換一個人也無所謂。”
顧清暉輕笑起來,“無所謂?”
江聲繼續說,“你和彆人不一樣,你好像並不需要我的安撫。你一個人也是可以消化的。”
顧清暉的指腹經過常年的書寫有些粗糙的薄繭,在江聲的臉頰滑動,“可以消化?”
“你現在、隻是在親密中陷入一種錯覺。但以你的理智你的聰明,你很快就會知道這都是錯的,不應該發生的。隻要你有獨自清醒和對自己發問的時間,你會找到乾擾你思路的源頭——也就是我,然後剔除我對你的影響——”
江聲沒能繼續說下去,“啊!”
他被顧清暉提著手腕扔到了床上。
顧清暉說:“說得真好啊,江先生。”
床很軟,江聲砸上去甚至還能彈動一下。
他有些狼狽地短促驚叫了聲,然後有些茫然地試圖撐著身體坐起來,卻被顧清暉單手按著肩膀重新壓回去,翻了一圈。
一股有些悶的香氣在瞬間裹挾了江聲的感官。
江聲感覺不太妙。
“如果你覺得我說錯了,友好交流也是可以的!好聚好散!你自己說的!!”
“我改變主意了。”
江聲的臉埋在鬆軟的被子裡,聽到顧清暉的聲音從頭頂響起。感覺到他的聲音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冷淡。
“會哭會叫的孩子才能引起你的主意是嗎?要我像沈暮洵一樣恨你,像蕭意一樣對你糾纏不清,才能讓你覺得我的愛也不落下風是嗎?”
有些燥熱的手心從江聲的腰摸到他的腰腹,順著人魚線的紋路往下,讓江聲忍不住弓起腰躲避。
“等等等等!”他叫起來,“不是的不是的!”
“還是我付出的不夠多?江先生,你隻要肯花心思去查一查,就知道我在背後花費的時間與精力不比任何人少。導演多數時候是一種幕後角色,從不邀功,從不訴苦。哪怕為了叫你分手,我也煞費苦心呢。”顧清暉輕聲說,“你現在可以打電話問一問楚熄,他收到過什麼驚喜。”
江聲恍惚地喘著氣,眉頭皺起,“什麼……?”
“我在江先生眼裡,原來一直都是一個這樣隨便的人;原來對你的感情,隻是不清醒;原來隻需要像現在這樣,再晾著我幾天,我就可以自己調理。”顧清暉用很輕的嘶啞聲音笑起來,說,“原來除了你,誰都可以……真讓我驚訝,江先生,你原來是這樣想的。”
江聲像一條案板上的魚一樣掙紮起來,“不是不是,孩子年紀小說著玩的,嗚嗚。”
他努力爬起來,然而後背一重,耳廓一麻。
一具滾燙的身體從後方壓住他,擁抱緊密到沒有任何間隙。燥熱的手指勾開他的褲邊,江聲跪在床上,用撐著床的手去阻止,震撼到睫毛都開始哆嗦起來,“我不說了,我不說了!嗚——”
熱乎乎的悶濕氣息輕輕咬住他的耳朵,酥癢的怪異感讓江聲努力仰起頭躲開,眼皮跳動,聲線有些狼狽地發著顫。
“聲音小一點。”顧清暉說,“我說過了,這裡的隔音可沒有酒店那麼好。”
江聲額頭都有了些汗,下意識閉嘴。
“啪嗒——”
皮帶也被解開。
江聲的後腦麻了下,一時間聲音變了調地發抖,“顧清暉!”
“也許現在外麵還有人在聽。畢竟剛剛,他們是看著我們一起上來的。”顧清暉冷淡的音色回響在耳邊,“蕭意也這麼說過吧?你會更興奮嗎,江先生。”
江聲聽到這句熟悉的話,立刻想到了兩個人在戀綜的第一次相見。
他打開門,看到顧清暉,認不出他來。
高挑的男人穿著大衣,清高冷漠,對他的混亂關係不屑一顧。彬彬有禮、帶著一些不易察覺的傲慢,像天邊一簇清冷的月光。
可下一次再對顧清暉產生印象,就是在有月光的晚上,明知道江明潮打來電話,還是執意要低頭親吻。
江聲的額頭砸在柔軟的床鋪上,銀色的頭發落下來。他睜大眼睛喘著氣,聲音在艱澀的熱氣中有些發抖,“變態……”
救命……
第232章 混亂就混亂之
大麻煩!遇到大麻煩了!
江聲整個人跪趴在鬆軟溫暖的床鋪上, 一隻有力的臂膀撈著他的腰腹。粗糙的指腹摩挲著發熱的內側皮膚,大拇指沿抵著一層薄薄的布料,輕佻地往裡蹭。
他要被極度怪異的電流感蹭得渾身發熱,大腦一陣熱一陣冷, 驚慌又惶然, “彆……”
好久沒有高速運轉的腦筋, 又開始快速轉動起來,就差燒出火星子。
想想辦法啊江聲!
再不想辦法就完蛋啦啊啊啊!
等等……可是就算什麼都不做好像也不虧!
是嗎是的, 甚至如果真的發生了點什麼還可以反過來向顧清暉賣慘, 然後和上次的事情一筆勾銷……
是這樣沒錯吧?!是可以這麼想的對吧!
江聲簡直感覺到了靈光一閃!
那隻燙得叫人發慌發軟的手, 已經按住江聲的大腿根。
江聲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不太適應地弓下腰按著顧清暉的手抽氣。
和溫度截然相反的,是顧清暉的聲音。冷淡、自持,裝得好像什麼都不在意,甚至相當彬彬有禮。
“怎麼了,江先生,你為什麼不說話?”
我說什麼!
江聲憤怒又無助!
但一瞬間, 江聲抿著嘴巴思考, 很快又推翻了剛剛讓他看到生機的想法。
現在顧清暉已經很生氣了,他比江聲力氣大得多, 一旦凶巴巴起來江聲要怎麼辦啊。
故意壞心眼地發出很大動靜讓所有人來圍觀又怎麼辦啊!
至少、至少要先讓顧清暉冷靜下來,隨機應變,之後的事情之後再說!
可是他要怎麼說……
顧清暉還在問,“是因為我提到了蕭意, 所以你現在腦子裡都是他嗎?”
江聲茫然地看向他, “嗯?”
顧清暉和他對視著。
江聲有一雙醴透清亮、很有神采的眼睛,可這雙眼睛沒有神采的時候也很好看。他在愉悅中無意識透露出的一點灰蒙蒙的墮落感, 幾乎讓他像是一個沒心肝沒良心的壞蛋惡魔。
把人引誘進深淵裡頭,然後自己輕鬆地脫身離開。
為什麼他能夠永遠痛快、永遠輕鬆,什麼都不必負擔呢?
為什麼他永遠高高在上,而不能夠被拽著腳腕拉下來弄臟呢?
沒有人能夠讓他吃一次虧,長一次教訓,告訴他不要這樣隨便地對待感情嗎?
顧清暉感覺心臟一下下地敲擊發著悶痛。
他偏過頭,挺直鼻梁蹭著江聲的下頜線,嘴唇發熱親吻著脖頸。
江聲慌亂中,心跳快得像是陷入一場熱戀。
顧清暉蒙騙了自己,滾燙微弱的力度抓住脆弱的地方,讓江聲大腦一片發白。
最後的思考能力也被掠奪,喉嚨裡發出嗚咽聲,“等等——”
“砰砰——”
房門被敲了兩下。
江聲這次確定自己看到了曙光。他剛陷入混沌的大腦瞬間振奮清醒,立刻抓到機會似的,魚一樣努力甩尾掙紮,“我要去開門了,我要開門!”
顧清暉卻冷淡地說:“不可以。江先生,你既無法掙紮得了我的禁錮,門外的人也不會失禮得推門而入。”
江聲思考,沉默,然後抓著顧清暉的手說,“那我完全有理由認為並非是我的話語引起你的憤怒,而是你開始就打算對我這樣做,你隻是用憤怒作為借口,掩蓋自己不紳士不禮貌沒有涵養的那一麵!”
顧清暉沉默了一會兒。
江聲對待彆人,也總是不憚於用這樣的惡意和冷淡去揣測嗎?
還是隻對他。
他麵無表情,嘴角有些譏誚的弧度,心臟一股股地抽搐,太陽穴都有了些抽痛,“原來江先生是現在才意識到這一點。”
他的手更凶惡了。
江聲反駁的尖刻話語無法出口,他幾乎麵紅耳赤了,撐在被子上睜著眼喘氣。
不是,顧清暉這個人怎麼三百六十度立體防禦啊!
“砰砰——!”
誰啊,這麼有禮貌!門沒鎖,你能不能直接進來——哦天呢,好像不可以,江聲不知道他是誰,也不能確定他能不能信任!而這個人甚至會見到江聲如此不體麵的一麵!
江聲又要崩潰了。
他回頭看著顧清暉兩秒,顧清暉一張臉顯出漠然的秩序性來,好像無論江聲說什麼都無法說服他。
江聲目光眯起來,黑眸閃爍兩下,牙一咬心一狠,抓著他的領子把他壓下來,嘴唇迎上去。
顧清暉一怔,冷漠幾乎因為他突如其來的動作破碎開。
江聲整個人的姿態十分扭曲,幾乎像是一片抹布被扭來扭去。他翻了個身正麵用擁抱住顧清暉。
顧清暉盯著他,擰起眉毛,“你……”
江聲急忙拿嘴巴堵住他的嘴。
顧清暉盯著江聲顫抖的眼皮看了兩三秒,沉默,然後俯下身。
江聲則睜開一隻眼睛試探著看顧清暉閉上眼沒有。
很好!閉上了!
他就知道,怎麼可能有人接吻不閉眼睛?
他立刻振奮起來,從顧清暉的腦袋往後看,手上已經抓著自己的手機!
江聲:【江湖救急】
江聲:【速來,救命呃啊啊】
不到半秒,嚴落白就做出回應:【……】
嚴落白:【你也隻有在這種奇怪的時候需要我。】
就算是奇怪的時候,江聲也已經很久沒有重啟過嚴落白這個應急方案了好不好!卻被說得好像總這麼做、總這樣利用他。
他哪裡有啊!明明是嚴落白自己在擅自期待才對吧?
江聲惡狠狠地打字,【速……】
嚴落白卻在品鑒著他這一個充滿無助感的字眼和句號,急促的腳步聲往樓上就去,他路過走廊,通過滿是雪花的窗框看到自己的臉,上麵竟然有著些笑意。
嘖。
高大男人的腳步短暫地停頓一下,嚴落白很快意識到自己比想象中的興奮。
這興奮中未必沒有摻雜譏諷和倨傲。
江聲,你有沒有意識到,你比自己想象中需要我。
他微微咬了下牙,低下頭,【不來又怎樣?】
江聲被親得直往後仰,瞥見這句話,當即震撼地瞪大了眼睛。
怎麼回事!
難道最近對嚴落白太凶……
好在嚴落白隻是短暫嚇唬他一下。
【來了。】
江聲鬆了口氣,而顧清暉卻好像有所察覺,他的眼皮跳動一下,似乎快要睜開眼睛。
江聲心口一麻,緊張起來,立刻張嘴咬住他的嘴唇。
聲音貼合著唇隻能發出微弱的聲響,幾乎像是需要哺喂的幼鳥,“你的手……彆,”
顧清暉當即悶哼一下,睜開的眼皮很快緊閉,他立刻更加投入了,唇齒間隻剩下黏膩破碎的聲音。
江聲被弄得手腳發軟,意識朦朧地犯困。他也需要倒時差,而恰好顧清暉嘴上說得凶狠不留情麵,動作和吻卻都很溫柔。
他像整個人泡在溫暖的汪洋裡,隨著動蕩起伏,快要沒有時間的概念,幾乎快要捏不住手機。
不妙啊不妙。
江聲用力哆嗦著攥緊,心弦緊繃,儘力不讓自己完全沉浸在這個欺騙性的吻裡,也儘力不讓手機的棱角碰到顧清暉的後背,提心吊膽。
等到嚴落白來了就好了。
他這麼想。
門外的敲門聲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下的。
手機屏幕在他背後亮起閃爍,江聲警醒。他朦朧地喘著氣,睜開眼,是新消息彈出。
江明潮:【為什麼不開門?】
江明潮:【顧清暉進了你的房間,到現在都沒有出來。】
江聲愣住,腦瓜子嗡地震了一下。
等等!外麵的人……是江明潮?
那他為什麼不直接喊一聲“我是江明潮”啊啊!這很難嗎!!
江明潮:【發生什麼事了,我很擔心你。】
江聲也不知道要怎麼回答!
搞什麼!
沒等江聲想好怎麼回複,一股熱烈的酥麻感突襲,江聲忍不住仰起頭難受地悶哼一聲,餘光瞥到江明潮的新消息又發出。
【等下,有人來了】
江聲:“……”
嚴落白和他見麵會怎樣?
也不會怎樣吧。
他在籠罩他的急促心跳和黏膩水聲裡掙脫開,用力集中精力去聽門外的聲音。
的確如顧清暉所說,這裡的隔音不算太好。
他能聽到江明潮和嚴落白的輕聲交談。一時間希望的感覺襲來,江聲一時狂喜,急急推了兩下顧清暉的胸口。顧清暉淺色的眼睛帶著欲望的痕跡,睜開盯著看了江聲不過兩秒,立刻又要俯身親吻。
江聲剛剛任他為所欲為,現在知道有人撐腰就又硬氣起來了,“你是狗嗎!”
他惡狠狠地說。
顧清暉抬眼,眯著眼,手指輕輕一動。
“咚——”
是手機從手中鬆脫滑落到床上的聲音。
江聲睜大眼睛。
顧清暉聽到了,但他不在乎,他隻是輕聲說,“很聰明,會通風報信了,江先生。”
他的手更用力地摸著濕漉漉的地方,江聲眯起眼睛,眼睛半眯著彈動了下,喉嚨裡滾出慌亂,“顧……”
頭發黏連在他有些濕潤的額頭眼角。聲音、理智,都有些模糊不清,聲音空茫地揚起,又在某個瞬間湮沒。
“哢嚓!”
門把手被擰動。
江聲的心臟猛地縮了一下,顧清暉反應很快,提起被子用力一揮。
江聲幾乎覺得自己是一個蠶寶寶,被重新裹回了繭子裡。
江聲清醒了,什麼亂七八糟的想法都沒了,他奮力蠕動了兩下,安分守己柔弱無助地看向門外。
嚴落白肩膀寬闊身材高挑,他鬆開手,往旁邊讓道,讓江明潮進來。他低頭,顯出些緘默和恭敬。隻是銀絲邊框的鏡片下,冷銳的眼睛抬起,和江聲茫然朦朧的目光觸碰了下。
江聲瞪大眼。
救我啊!顧清暉真的裹得有點太緊了。
嚴落白的眉梢挑了下,似乎笑了下,似乎沒有,然後移開視線。
江聲:“……”
沒用的東西,可惡。
顧清暉用紙巾擦著手指上的濕潤水跡,他整個手都紅了,青筋不時跳動。
江明潮看著他的手,嘴唇抿緊眉毛緊皺,冷笑了聲。
顧清暉抬眸,挑起眉毛,視線瞥向江聲,對於沒能做完感到不可避免的遺憾。軟綿的電流還在身體中湧動,酥麻感誘導他去做更親密的事情。
顧清暉閉了下眼,喉結滾動,竭力使情緒平複下來。
他說:“江先生。”
江聲蠕動著,茫然抬頭,“啊、啊?”
顧清暉說,“請彆忘記,你答應了我什麼。”
江聲:“我、我答應了你什麼?”
顧清暉停頓,輕而易舉從江聲躲閃的眼神裡輕易判斷出,他明明已經回憶起來,但卻要在江明潮麵前故意隱瞞。
也是。
和初戀約會,聽起來不是很適合複合的發展嗎?
他在江聲眼裡並不特殊,但在彆人眼中可不一定了。
他輕聲笑起來,提醒:“約會。”
一瞬間,江聲感覺江明潮的冰冷視線有實質似地,讓溫暖的房間頓時降下好幾度。
他苦不堪言,再次蠕動著把剛從被子裡冒出來的腦袋縮回去。
空氣中蔓延著沉重的氛圍。
“你應該感謝江聲,我答應過他,沒有他的允許我什麼都不會做。”
江明潮瞥了一眼江聲銀白色心虛低下去的腦袋,暴虐和陰鷙幾乎衝開他費力泵血的心臟,虛弱的痛意尖刺一般挑釁他。
江明潮嘶啞著聲音輕笑起來,“滾吧。”
顧清暉把擦手的紙巾塞進口袋裡。一張臉清冷鋒銳,他看向江明潮,打量他的神情。
“你在生氣。”
他說。
“為什麼?”
他又說。
同時勾出一點冷漠的弧度,“因為我對你親愛的弟弟做了這種事情……還是因為,你沒有辦法……”
江明潮瞳孔驟然收縮,他眯起眼,幾乎立刻打斷了他,“閉嘴!”
男人俊美而略顯虛弱的臉孔壓著陰沉的怒火,上挑的丹鳳眼痙攣了下,“——滾。”
房間裡有一盞風鈴。
鈴鐺是琺琅的,看起來有些年頭了。羽毛是染色漸變,隨著顧清暉離開的腳步帶動微弱的風晃動起來,以至於讓他清傲的冷笑聲都聽不清晰。
江明潮扶住櫃子,棱角硌在他的手心,痛意叫喚著叫他清醒,可他無可避免地覺得吵鬨。
自從來到這裡,聽到顧清暉被那些演員和工作人員關注到他和江聲之間的距離,江明潮就已經覺得這個世界無比吵鬨。
他的手指用力按在眉心,冰冷得叫江明潮心寒。
一片沉默中,江聲有點不太敢說話。
“彆和他走得太近。”很久後,江明潮才開口。他的聲音放緩,看向江聲,“彆讓哥哥擔心了,好嗎?”
江聲又從被子裡擠出腦袋來,小聲說,“反正過幾天就不會再有交集。”
“我會幫你盯著他的。”
江明潮不可置否,他沒有問江聲,約會是真是假,這問題根本沒有絲毫意義。
他隻是微笑著看著江聲,長發如同黑色的暗沉河流。視線透出冷沉的冰冷意味,幾乎像是雪亮的淬毒刀鋒,“他如果真的回到S國,隻要我活著一天,他就不可能再回來。”
江聲愣愣的:“哦……”
怪厲害的你。
不會背地裡有在搞什麼讓江聲考不了公的算計吧??
說完後,氣氛又陷入沉默。
江明潮意識到自己的冷漠似乎太過尖銳,語氣放得更加輕緩,眼神也更溫柔,“彆把他的話放在心上好嗎,乖乖。”
“你說哪句?”江聲發呆,回憶起來。
——“因為我對你親愛的弟弟做了這種事情……還是因為,你沒有辦法……”
他頭皮發麻,乾巴巴地回答,“不會的。”
可得到他的承諾,江明潮卻抿了下唇。
複雜的情緒讓他的眼眸變得壓抑,手背清瘦的筋骨在用力之下凸顯出尖銳的弧度。
“沒事就好。”他輕聲說,“我走了,還有些工作沒有處理。”
江聲:“哦哦。”
江明潮使喚,“嚴落白。”
嚴落白腳步一轉,似乎要跟上,卻又停頓了下。他輕聲說,“抱歉,老板,我還有些事情要和江聲說。”
江明潮的腳步也頓了下。
兩個人的視線相觸、碰撞。
江明潮感到一種悶熱裹住他,這中怪異的霧氣,讓他感覺到一種微弱卻細密的痛意。
“好吧。”他喃喃,極輕地笑了聲,“沒什麼不可以的。”
他對嚴落白頷首,視線最後看了一眼還裹在被子裡不太敢看他的江聲,心臟像是不斷往下墜。
他從房間裡一步步離開,然後關上門。
“哢噠——”
江聲留心聽著腳步聲走遠,才開始撲騰起來,“愣著乾什麼!”
嚴落白挑眉。
江聲惡狠狠道,“滾過來給我解開啊啊啊,你剛剛在裝什麼看不到!你你你,嚴落白!我恨死你了,我再也沒見過比你更會公報私仇的人。”
嚴落白靠近,皮笑肉不笑,“你剛剛對江明潮可不是這種語氣這種姿態。”
江聲咕噥,“我都不敢吱聲,誰敢說話啊,你不也不敢嗎?嗚嗚嚇死了好嗎。”
嚴落白把這顆繭子翻來覆去找到了被角,又被江聲嘰裡咕嚕地罵了兩句。他哼笑了聲,抓住被角,用力一掀,江聲立刻從繭子裡麵飛出來。
江聲舒服了。
他懶懶地攤開,睡倒在毛茸茸又鬆軟的枕頭上。過了一會兒,又皺起眉毛,感覺身體裡有一股悶悶的、熱熱的勁兒,擾得他困意翻天都沒辦法睡好,忍不住翻了個身,看向嚴落白。
嚴落白站在床邊,抱著胳膊,盯著江聲不放,卻沒有走開。
他的目光很有存在感地隔著鏡片看到江聲下麵去。是一種不帶情緒的,審視的目光。
江聲歪了下頭,忍不住伸手抓著嚴落白的褲子,很輕地拽了兩下。
腿上酥酥麻麻了一下。
像有螞蟻在爬。
嚴落白心臟在那瞬間,幾乎像是不會跳了。
他冷著臉,“乾什麼?不要動手動腳。”
江聲猶猶豫豫,“算了。”
呃總感覺這樣感覺不太禮貌。
嚴落白:“有什麼事情是不能直說的?你有什麼壞心眼我不知道。”
江聲憤怒起來,“我哪有壞心眼!”
嚴落白的眼眸冷酷地隔著鏡片眯起,“沒有嗎,那你現在想讓我做什麼?”
江聲停頓兩秒,結結巴巴:“我什麼都沒說。”
嚴落白,“你不問,怎麼知道我不會同意。”
江聲:“感覺不太禮貌,對你不太尊重。”
“稀奇的詞彙,居然是從你的嘴裡說出來的。”嚴落白冷嗤一聲。
江聲的臉頰陷在軟乎乎的被子裡,一雙眼睛還有些沒能散去的水霧,模模糊糊地看著他。
“……”
“他沒做完?”嚴落白擰著眉毛,把眼鏡摘下來。
他的睫毛很長,又直,一看就是壞脾氣的人。喉嚨裡爬著一種火熱的癢意,輕聲提醒,“顧清暉也就算了,我被你哥發現會死很慘。”
江聲:“……你不要一邊說這種話,一邊爬上來……會讓我懷疑你一開始是不是就有這種打算……”
……
男生清瘦的身體塌在嚴落白的懷裡。
在距離無限逼近的潮濕悶熱裡,江聲往後撐著身體,除了兩個人交疊的腿部和怪異的接觸,他的手甚至是撐在床鋪上,沒有和嚴落白發生一點額外的接觸。
仿佛隻要上半身離得夠遠,就可以當做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嚴落白額頭有些汗水,看著江聲冷笑,“嫌棄我?”
江聲沒有回答,他盯著窗外的雪花。
一片兩片三四片……
他漸漸數不清了,強烈的電流從脊梁骨一路往上攀爬,聽到了劇烈的心跳……過分的溫度……帶著清苦的藥香味。奇怪,這味道為什麼這麼近,又這麼遠?
江聲渾身骨頭都是軟的,往後倒下去之前被嚴落白及時地扶著背撈起來。
他銀色的頭發濕潤而淩亂地落在嚴落白的手臂,手指也迷茫地按在他的手背上。一張蒼白的臉上有了些昳麗的血色,整具軀體裡散發出一種叫人意亂神迷的熱氣。
嚴落白的心情真的很是微妙。
很難得的,江聲沒有對他說那些陰陽怪氣的話,而是咬著一點舌頭,眯著眼,漆黑濕潤的睫毛哆嗦著。
他現在的待遇升級到了哪個位份呢?
霧好像蒙住江聲的臉、他的眼睛,潮紅從眼下爬到耳根,有些狼狽地吞咽著霧氣。
像是雨夜的白花濕潤地搖動,開到腐爛透出的一點紅,致幻的糜爛香氣有些悠遠。
他盯著人看,目光又好像沒有焦點。
嚴落白的腦袋裡幾乎冒出一聲短促的鳴叫。緊跟著,好像在極為空曠黑暗的地方聽到心跳的回音……像是汗水,一滴一滴地滑落。
“滴答——滴答——”
江明潮看著牆壁上的鐘表。
古銅色的輪廓,飛鳥的翅膀熔鑄在上麵,有些經久的汙漬難以擦淨。羅馬數字篆刻,秒針正在一格一格地跳動。
他心口發緊,一股熱氣轟上來。他感到可怕的饑餓和乾渴,幾乎能透過門感受到江聲體內血液的流動、他的心跳,全和自己交織融合在一起,形成一種紊亂的協奏。
江明潮幾乎不受控製地,俯低了身體。
江聲……
江明潮額頭有了些汗水。
他無可避免地,感到痛苦,感到煎熬,感到渴望。又因渴望感到罪惡,心中甚至還在不斷地為罪惡辯解,這些情緒,進而演變成一種深切的迷茫。
不該這樣。
混亂的思緒擠滿他的大腦。
可是恍惚中,他竟然覺得世界變得虛幻起來,仿佛能夠隔著門,看到江聲和嚴落白的身影。
江聲黑眸中有著怔忪,視線穿過嚴落白望著他,沒有吭聲。
有些濕潤的臉頰貼蹭到嚴落白的臉頰,有些短短的雜亂碎發蹭過,好像蹭過江明潮的側臉和鼻梁,逼得他心跳都強勁地擂動起來。
江明潮忍不住緊閉雙眼。
他喉結滾動,僵硬地挪動脖頸,迫不及待地想要轉移注意力。
他去看印花的牆壁、飄雪的窗,遠處的雪景和教堂,感覺全世界都是純潔的顏色,在搖晃,然後沉沉地壓了下來。
最後又看向這扇門。
他的眼眸動蕩著,又平靜地往下沉。
他伸出手,注視著自己的手輕輕落在門上,撫摸過雕花紋路,用力到手指蜷縮,最後額頭也抵靠在上麵。
“江聲。”
很輕地喊他的名字。
第233章 小鬼就小鬼之
大地一片白茫茫的刺眼, 遠處傳來教堂的鐘聲。更遠處,冰釣回來的本地人穿著厚重的衣服行走在雪地裡。
正好拍完今天的戲份,江聲的注意力完全被他們提著的鐵桶吸引,興奮地穿著厚實的戲服跟上去。他銀色的頭發落著雪花, 沒有摘掉美瞳的藍色眼睛像是天空的藍, 又透出璀璨的寶石光彩。
他仰著臉, 像個好學的小精靈,又深一腳淺一腳地從雪地裡拔腿, 顯得有些費力。
走在最前麵的冰釣的男人一頭紅色的短發。深眉闊目的經典外國長相, 紫色的眼睛, 咧嘴笑的時候露出很尖的牙齒,看起來有些凶悍的壞。
他身材高大壯碩,和江聲說話的時候會微微彎腰,銀哨子從他脖頸滑落晃動,手裡捏著帽子,愉悅地敲著腿。
哪怕在說聽不懂的話,也能夠讓人輕易聽出他話裡的戲謔調侃, 帶一點風趣的瀟灑, 態度友好,像對待一個年紀不大的小弟弟、小鬼頭。
劇組坐在大棚裡, 顧清暉往後靠倒在椅子上,看了很久。
幾個遠處的工作人員圍在取暖器旁邊嗑瓜子,嘰嘰喳喳。
“顧導變石頭啦?都不帶動的。”
“笑死,你看那邊幾個男的有幾個動, 連江聲哥哥都變石頭了。”
“前幾天對江聲態度那麼壞, 愛答不理的,現在又緊盯著江聲不放, 什麼意思啊顧導。”
“我們冷臉死裝男是這樣的,這輩子就敗給擺臉色了。”
“想起了沈暮洵。”
“啊啊彆提我的過世cp了好嗎好的,再說我都要emo了。”
顧清暉:“……”
他一張臉清雋如月光,聲音平靜,“那個男的是誰?”
他一句話,直接把剩下幾個人的注意力都吸引過來。
嚴落白跟著看過去,看到江聲一副要被拐跑的樣子就忍不住皺眉,心煩地踱步想走出去,又停頓,又踱步,最後彆過臉坐下,手指在腿上敲來敲去。
江明潮在翻腿上的財經報,長發捆住落在肩膀上。
他抬眼瞥了眼那個高大的深邃臉孔,又低下頭,似乎漠不關心,“怎麼了嗎?”
如果真的不關心,他就不會接話這麼快了。
嚴落白不想帶著這種挑剔的態度對待自己的上司,但是可怕的是,他不受控製。
江明潮:“江江這個年紀,多交朋友也可以的。我還覺得他總是太膽小。對待稍微攻擊性強些的人就會手足無措,白白讓人占了便宜。”
顧清暉聽出江明潮話裡的尖刻含義,但他不在乎。
他輕哂,“再讓他們發展下去就不是朋友了。”
“你指什麼?”江明潮明知故問。
空氣中寂靜兩秒。
“談戀愛也是年輕人的常規交集,我不覺得有什麼問題。”江明潮的眼中有了些虛偽,他微笑著,眼中卻沒有半點情緒。
正說著,江聲已經提著一隻藍色的塑料桶走回來。
很重,所以他在用兩隻手提,隻能眯著眼睛像小貓小狗一樣用力甩了兩下腦袋,把腦袋上的雪花甩開。
嚴落白問:“你和他聊了些什麼?”
江聲茫然抬起頭,“什麼?”
江明潮看了一眼嚴落白,而嚴落白也靜靜地和他對視。半晌,他才笑了聲,手指在財經報光滑的紙張上滑動,一頁都沒能翻過去。
他輕聲提醒,“那個紅頭發的男人。”
江聲坐下來,許鏡危沉默寡言地把暖手袋遞給他,顧清暉彆過頭,拿起水杯喝了一口。
江聲甩了兩下快被凍僵的手,“好冷好冷。”
嚴落白嘲諷道:“但那個紅頭發男的是一個火把,你去和他聊天就不冷了是嗎?”
江聲都被荒唐到有點想笑,無語地看他一眼,“你在發什麼瘋。”
江明潮也輕聲警告:“嚴落白。”
嚴落白鏡片後的目光和江明潮對視。一瞬間,眼皮就忍不住痙攣,在腿上放著的手蜷縮,繃起青筋來。
江聲:“是吧。他最近脾氣好大,越來越放肆。”
嚴落白看向江聲,張開嘴似乎想說什麼,但最後隻是輕扯了下嘴角。
江明潮口吻平靜,手指在報紙的邊沿搓動,“那不要他了好不好?”
江聲愣了下,看了看江明潮的表情,然後又看向嚴落白。
他們兩個今天怎麼了?
江明潮微笑了下,“算了,隻是開個玩笑。”
顧清暉在不遠處喝著保溫杯裡的茶水,輕笑了聲,態度帶有些極輕的冷。
江聲有些疑惑地抱著熱水袋往後靠,說起剛剛的事情,“我問他,他們在哪裡冰釣,但我對這邊的語言不熟悉,口音很笨拙,而且也說錯話了,所以他在嘲笑我。”
“這樣啊。”江明潮說。
江聲又說,“不過笑完他給我指了路,給我留了紙條。”
“那麼聽起來像個好人。”
江聲隱忍地攥起拳頭,“但指了路他又在笑我,說那邊冰釣鑽的窟窿恐怕都比我的身板要大得多!用俚語叫我小鬼,又向我展示他的身材!”
江明潮:“……是嗎,真是個討人厭的家夥。”
他視線眯起,瞥向江聲隨手放在腳邊的小桶。
裡麵有七八條大小不一的銀白色和棕褐色的魚遊動著,冬天的河水很清澈,看起來似乎沒有什麼雜質。
許鏡危去拿小太陽過來的時候不小心踹了一腳,水花頓時蕩起來,魚慌亂地亂遊,亂成一鍋粥。
江聲等它們平複了,又踹了一腳。
魚又開始亂七八糟地亂飛。
江明潮的手指又在紙張上摩挲了下,牙齒咬緊。
嚴落白這次再開口的時候,話語就平複很多,至少聽起來很沉穩,前提是不聽他說了什麼。
“是不是他還和你說,你一個人去會掉下去的,根本不安全,讓你下次想去冰釣的話聯係他這個本地人?”
江明潮看向江聲。
江聲驚訝:“你聽得懂這邊的話?”
嚴落白深呼吸,“這些東西根本不需要能聽懂好嗎?!”
江聲眨了下眼睛,乾巴巴地:“呃呃。”
顧清暉也問:“你給他了?”
江明潮則輕聲道,“就算給了又怎樣?顧導隻是前男友,還是彆太在意在乎江江的新朋友。”
他說著,笑了聲。
但很快,他就驚訝於自己沒能發出笑的聲音。
喉結滾動了下,江明潮看向江聲,“所以他剛剛拿出手機,是在問你要聯係方式?”
“怎麼可能?叫我找他也就是客套一下,我好歹也是外國人,他們很警惕的好不好。”
江聲搖頭,銀發晃動起來。打開手機開始搜索。
“他拿手機是在給我看地圖,說他們的冰釣點河流比較湍急。如果我隻是一時好奇,建議我去五公裡外的一個地方。那邊風景好,河灘比較淺……呃嗯嗯,總而言之雖然喜歡開玩笑調侃人,但人還是不錯的……大概。”
空氣中沉默了一陣子。
江聲兀自陷入興奮,好像找到了新的興趣。
“你不喜歡外國人吧?”江明潮驀地輕聲問。
江聲愣愣地抬起頭,“嗯?”
他睫毛是雪白的,還沒卸下,愈發襯得他太過貼合這處的風景。好像下一刻就要敞開手撲進雪中,然後消失,融成萬千片飛雪。
江明潮鬆開摸著報紙的手,手背筋骨慘白地跳動著。
“文化差異、飲食差異、地域差異,總是很麻煩。”他垂下眼,“撇開這些不說,哥哥是不妨礙你交朋友的。但身在異鄉,防範意識要有,聯係方式不要給出去,也不要和不知道底細的人出去玩。”
江聲咕噥:“知道知道,我多少歲了!我不是小孩子!”
江明潮笑了聲,“年紀再大也是我的弟弟。”
顧清暉抱著手發出無聲的輕嗤。他斜睨一眼,看到嚴落白盯著江聲的側臉,再低頭,看到被江明潮攥著的財經報一角,已經皺皺巴巴。
江明潮閉了下眼,合上報紙。
“啪——”
[冰釣季到來,注意安全!]
報紙被白胡子的房東大叔拍在桌麵,“看看,這是多危險的事情!”
江聲立刻道:“我會小心的!”
大叔還是不放心,“需要幫忙嗎?我可以叫我的侄子和你一起。”
他趴在桌麵,一個勁兒地在問,放緩聲音確保江聲能夠聽懂。
“這裡,太冷,弄濕鞋子很危險。”
江聲準備和顧清暉、許鏡危一起去冰釣,並借走了好心房東白胡子大叔的冰釣工具。
大叔顯然很擔心,像看著一隻過於活潑以至於很容易忽視事物危險性的小貓,看著江聲把結實冰冷又死沉的工具抱著左看右看。
顧清暉給江聲把毛絨帽子蓋上,拉鏈拉到頂,又托著他的臉把扣子用力扣上。
江聲在外套帽子底下還戴了圍巾,這一下就讓脖子和臉緊繃繃起來,費力地轉了下腦袋看向顧清暉。
顧清暉聽不懂,但他擅長從表情剖析人的話語,浴室能大概猜出來房東的意思。
他抽出江聲懷裡抱著的鑽冰工具,往肩膀上一掛,一張臉棱角分明的帥氣,聲音平靜,彬彬有禮地說,“不用了。S國的氣候也不算好,我有經驗。”
江聲給他翻譯,“他說他很會。”
白胡子大叔看著這個年輕人幾秒,露出不信任的表情。嘴唇帶動胡子蠕動兩下,還是說,“如果出現問題,記得第一時間打我的電話。”
江聲開朗又興奮,“好的!謝謝!”
江聲很怕冷,但是一個冰天雪地的世界對於江聲來說其實很是新奇。
整個世界都非常潔白莊嚴,近處的房屋透出一種和冰雪融為一體的白色、灰色、淡藍色。街道上鏟出雪堆,露出泊油路,更遠處延伸開一些紅色的磚房。
這裡的建築很沒有人情味,尖角很多,像是要刺穿雲霄似的。甚至連座椅都是分開的,單個單個地隔開佇立。
不過江聲已經從那個紅色頭發的外國人和白胡子大叔知道了,這裡的人也許也沒有他想的那麼冷漠。單個座椅的安排隻是為了防止流浪漢在這裡睡著被凍死,並不是在說這裡是一個冷漠的小鎮。
這裡除了寒冷之外,其實很能滿足江聲對風景的探索欲,對世界的好奇心,並且,也根本待不了多久,所以江聲暫且可以忍受。
租來的越野車跨過山脈和雪地,來到江聲標記的釣魚點的時候,江聲遠遠看到不遠處的樹林已經有幾人結伴停留。藍色的冰層上有幾個黑漆漆的孔。
江聲按著許鏡危的肩膀探頭,“已經有人了。”
許鏡危扶著他。他背了一個大包,裡麵是一些取暖用物。因為江聲真的很怕冷,又怕冷又好奇,是麻煩的性格。
顧清暉收拾著器具,“正好可以一起。”
江聲拉開車門跳出去,不遠處的人似乎也被聲音驚動轉頭,江聲看到一個高個子,腦袋蓋在兜帽裡,支棱出一點碎碎的紅發。眉峰是挑起的,棱角分明的臉,表情天生的凶悍。
“我就知道你會來。”高個子又露出他尖尖的牙齒,揮手,“小鬼,這裡。”
顧清暉沉默兩秒,皺了下眉,提著江聲的帽子把他抓回來。
江聲:“啊啊?”
顧清暉一手拉上門,“砰”地關上。
“他怎麼會在那裡?”他皺著眉,輕聲問,“你不是說你沒有給他聯係方式嗎?”
江聲茫然地看看外麵,又看看顧清暉,“我是沒給啊。”
顧清暉:“……”
沒有給才是大麻煩。
他倒是想走,但江聲不想走。
他想玩這個想了很久,眼巴巴地看著顧清暉,一句話也沒說都讓人覺得他纏人得要命。
顧清暉隻好說,去遠一點的地方也好。
江聲還是不願意。
“他們先來,肯定已經打好窩了,現在下鉤肯定能很快釣到的!外麵這麼冷,嗚嗚。我凍死在這裡都沒有人管。”
顧清暉按著眉心,輕舒一口氣,又好氣又好笑的,“……我不是大活人嗎?江先生。”
江先生隻管盯著他。
許鏡危也在給江聲說好話,“反正江先生也就來玩這一次……”
顧清暉沉默,把車門鎖給打開。
江聲眼睛一亮,推門就跑。很快被撲麵而來的雪風迷了眼睛,好在他早有準備,迅速把護目鏡掛上。
冷風沒能灌進他的脖子、手。他已經全服武裝,雖然臃腫得不像話。江聲踢了踢路邊鬆軟的雪堆,穿著厚重的雪地靴在地上重重地亂踩,然後很快樂地抬起眼睛,抓著後下車的顧清暉的袖子叫他。
“你看!”
顧清暉定定看了兩秒不遠處走過來的外國男生,然後轉過頭,靜靜地注視著江聲在茫茫雪地中發亮的漆黑眼睛兩秒,再低頭,順著江聲圓乎乎的手套看。
江聲穿著特質的防滑鞋。圓頭圓腦的薑黃色,鞋底有些小圓點,踩在地上乍一看,像是小貓腳印一串又一串。
顧清暉:“……”
不明所以的,他輕輕笑了聲。
想起海城如果停雨,地熱很快就會把地麵蒸乾。空氣是清新的,也是浮躁的,灰色的路麵,坑裡的水……
江聲也是這樣,在淺淺水窪裡踩一腳,然後讓顧清暉看他的鞋底印。
鞋底印有什麼好看的。
為什麼江聲總是這樣幼稚,又對這種事情樂此不疲地感到新奇呢?
顧清暉不能理解。但這不能理解的一切,從來不妨礙他注視江聲的時候,覺得他這樣、那樣,都非常可愛。
湖邊的鬆樹林,在一陣風後搖出輕微的窸窣聲。一層鬆散的雪從枝頭落下來,掛在江聲的睫毛上,眼一眨就化了。
顧清暉看著他。
江聲真的沒在和他約會嗎。為什麼這樣的感覺這麼的……
他話語滯澀,很難說下去,又或者想下去。要是溯及源頭,顧清暉很難說他是不敢想,還是不敢承認。
冷風吹到麵門。
顧清暉卻很難覺得冷,他隻是覺得,有點疼。
痛苦有時候是新鮮的、很有活力的東西,也許是一顆概念性的嶄新心臟。在麻木軀體裡發作起來的時候,就叫人活了過來。
他倏然拉住江聲往前走的手腕。
江聲踉蹌推了兩步,被沉默老實的許鏡危推抵著肩膀,“怎麼了?”
顧清暉瞥了一眼許鏡危,再看向江聲。
他手指有些涼,把江聲的護目鏡推到頭頂的時候,江聲會忍不住眯起眼睛。
然後佝著腰低下頭,淺琥珀色的眼睛像是玻璃珠的糖果。他注視江聲好一會兒,溫熱的呼吸就靠近,隨後,一個有些涼意的吻很輕地印到他的眼皮上。
江聲受驚,眼皮抖動了下。
冰冷的天氣,很好地克製住顧清暉和他接觸產生的依賴。
這一瞬間,顧清暉覺得,他不需要彆的。不需要證明、不需要愛。不需要接吻,不需要更深層次的交流,
他和江聲,停留在這簡單到,沒有任何意味的一刻,就足夠。
哪怕無關欲望,他的愛也還是像水麵的浮漂一樣,在江聲根本沒察覺到的地方遙遠地存在,靜謐地動蕩著。
時間被不斷推動。遠處教堂的鐘聲在雪白的天地中響起,冬候鳥振翅飛起。這一刻的他,想起過去的江聲,未來的他,想起這一刻的江聲。從過去到未來,跨越的時間線,比北地的國境線還要長。
江聲還在發懵,顧清暉就已經鬆開手。
他把江聲的護目鏡重新拉下來,隔著淡藍色的鏡片看著江聲黑曜石般的眼睛。眼尾上挑,卻總顯得可憐。
他伸出手,戴著厚實的冬季手套的手握住江聲的手指,嘴角揚起一個很淺的弧度。
“走吧。”他說,“江聲。”
江聲愣愣地:“哦。”
一轉頭,就看到被兄弟圍著拍肩膀的紅色短發的外國男生。他插著口袋對他招手,“銀色頭發的小鬼。”
江聲立刻臭著臉,“彆這麼叫我。”
眉眼深邃的男生彎下腰,銀哨子從頸口滑下來。本地人果然比江聲抗凍,江聲都快裹成粽子了,他還能敞著衣領子。
“你的眼睛顏色變了呀。上次,是藍色的。”
他遲疑了下,拿大拇指晃了晃,指向一遍的顧清暉。
因為知道江聲的聽力口語水平,於是放緩語速,好讓江聲能聽懂和理解他的每一個字眼。
“這是小鬼的男朋友嗎?”
第234章 嫉妒就嫉妒之
他們在說顧清暉聽不懂的語言, 世界也好像和顧清暉分隔開。
顧清暉一開始選定這個地方,隻是因為這裡的景色更吻合劇本設定,另外風光確實不錯,他猜江聲會喜歡。
語言問題自然有翻譯解決, 再者也可以用通用語交流。這本來不應該成為問題的——問題在於當有人不希望他聽懂的時候, 他就聽不懂。
本地的語言讓他們進入一種加密通道, 他失去主動性,隻能看著那個高挑的男生下意識地彎一點腰和江聲平視, 紫色的眼珠盯著江聲, 友好地、帶一點調侃的姿態, 指著顧清暉問出了什麼。
他們在說什麼?
在問什麼?
顧清暉不知道。儘管他能猜出來,但語言的斷層讓人缺少質疑的肯定性。
他覺得那個男的非常礙眼,轉頭看向江聲,輕聲問,“他說什麼?”
江聲護目鏡下眼睛是漂亮的純黑。他翹著眼,盯著眼前的男人看了又看,都沒有搭理顧清暉。
顧清暉被冷落, 停頓。被許鏡危注視了一眼, 漸漸開始煩躁。
雪鬆枝頭掛著潔白的雪,乾枯的白樺傲然挺立。藍色的冰麵十分厚重, 天的藍非常清澈,雲層顯出一種很冷的白,這個飄雪的世界看起來如此純潔,包容不下顧清暉稍稍極端的私人情緒。
外國人笑起來, 也在好奇, 音調揚起,“你在看什麼?”
江聲歪了下頭, “在看你的頭發。”
紅色頭發在外國人中不算特彆,甚至不少人因為紅頭發被歧視。可江聲不討厭這個顏色的頭發,很有氣勢。
顧清暉能夠從江聲的視線看出他在說什麼。
不止於此呢。
他冷淡地評估,彬彬有禮地讚美。
這個男生甚至還有一雙客觀上十分具備魅力的紫色眼睛。
深邃的眼窩窄窄的雙眼皮,深深看著誰的時候,像是神秘的星空無窮的花野。
他表情平靜,手指開始在漁具袋上不斷敲擊,大腦中理智的絲線開始編織出一條清晰的道路。
首先,這個外國男生對江聲有些膚淺的好感。
其次,江聲是不定性的性格,就算在他們在這個北地小城開展一段一夜情的豔遇也不是不可能。
……不,也許還是不會。
那條清晰的道路很快就開始倒塌、傾瀉,變得混沌。
顧清暉說不清自己心底反駁的聲音是因為什麼,他也許在給江聲找一個理由,也許在陳述事實。但冷靜無波的思緒開始發燙、短路、宕機,一係列的連鎖問題,讓他無法秩序性地思考下去。
江聲不會僅憑借外貌就和一個人有著深入的聯係、他是很隨便的人,但沒有這麼隨便。他和一個人發展關係的基礎是時間。
顧清暉明明知道,卻還是忍不住把他往糟糕的地方臆想。
江聲喜歡新鮮的東西,新奇的體驗,喜歡探索未知。
誰能說得準他的想法?
他質疑、懷疑,本質是難以信任,目光落在江聲的臉上。
男生眼尾上挑又隱隱往下落,睫毛烏黑襯著雪白的膚色,很容易顯出些脆弱感來。
這點空茫的靜謐和冰天雪地無比契合,連他無害皮囊裹著的骨頭裡透出來的一點倔強和冷漠都這樣合適。
是很特彆的長相,吸引人也是正常的合理的難免的。
他們在說什麼呢?
顧清暉聽不懂,也不在意,更沒有權利去探究。
和誰交朋友、又或者要不要拓展新的關係,這完全是江聲的自由。他隻是江聲的前男友,不可能因為前幾天一場意外而自顧自地給自己安排上新的身份。
無所謂。
等拍完這部戲,離開北地,顧清暉會回到一切的起點,不再和江聲有聯係。
江聲的目光卻在這時候忽然看向他。
內勾外翹的眼眸,有一點流水似的柔軟弧度。漆黑的眼眸映照著光亮,清澈安靜。
顧清暉喉嚨有些滾燙的乾澀,心臟倏然收縮了下。也平靜地看向他,等待著,然後看到護目鏡反光中,江聲的眼睛緩慢地眨了下。
時間一時間好像靜止。
男生毛絨兜帽底下,銀白色的碎發飛揚著。他回過頭彎了下眼睛,說,“不過,這個人不是我男朋友。”
江聲這句話用的是通用語。
顧清暉聽懂了,莫名一頓,紅毛也一頓,看向顧清暉。
“但算朋友。”江聲眼睛在雪地裡顯得格外亮,他坦誠而爽快地說,“我們是一起來這裡的。好了,讓開吧,亂叫彆人小鬼的大個子。”
江聲拽住顧清暉往前走,又回頭招呼老實的許鏡危跟上。
風趣又看起來壞壞的高個子男生叫威廉,他們幾個人嘎吱嘎吱地踩著雪往前走。
江聲閒不住,走著走著就踹一腳地上厚厚的鬆軟雪層,威廉用本地話笑話他,而江聲則用通用語反駁回去。
顧清暉把肩包往上提了下。
夾著雪的冷風如刀似刃,吹在麵門上刮得生疼,以至於心中有一種莫名的痛意。這痛苦讓他有些愉快。
他穿著深藍色的防雪服,看起來身姿挺拔優越,話音卻有些低,“有時候感覺你的貼心真的讓人崩潰。”
江聲當即終止了和威廉的小孩過家家的爭執,顯然在他這裡,顧清暉的優先級更高。
他轉過頭,睫毛耷拉著,像是不滿他的說法,“我又怎麼了!”
顧清暉靜靜看著他一會兒。
江聲是個奇怪又特彆的人,他的情感總是非常充沛。很容易快樂,很容易難過,很容易愛上一個人,也很容易放棄這段感情。
如果這個世界是一個攻略遊戲,所有玩家登入就會發現這個叫[江聲]的npc,對他們初始好感就高達50。
應該很好攻略吧?
這樣漂亮、又有柔軟心腸,偶爾的壞也根本無傷大雅。於是很快被列為率先攻略對象。
然而等他們去接近就會發現,這個數值再怎麼努力都隻能停留在這裡,而他們在江聲身上花費的時間、精力,在不斷的折磨與愛撫中付出的愛意已經不允許他們抽身。
顧清暉說,“我又想起過去。”
江聲看他一眼,“總是想過去的話,哪裡有時間往前看。”
這下換成威廉聽不懂了。
帥氣的男生皺著點眉毛豎起耳朵,聽聽力一樣試圖從他們的對話中捕捉熟悉的字眼。
顧清暉的目光瞥過他,薄唇揚起了下,又很快落下,自顧自地繼續說,“那時候你覺得我總被欺負,所以嘲笑我戲弄我使喚我的時候,又會付給我跑腿費。”
江聲:“不記得了。”
“明明你自己的生活也不那麼如意。”
江聲抱著胳膊,不快地反駁道,“不要說得我像個偉大的人!我討厭彆人對我有莫須有的期待,然後一直用這種標準要求我。”
這根本不是顧清暉說話的重點。
江聲是一個不怎麼變化的人,彆人走走停停變了無數模樣,抬起頭看到江聲,他還是過去的樣子。
過去的江聲就是很好的孩子。
現在也一樣。
他知道顧清暉聽不懂,所以明明和彆人用本地話也能聊得很開心,還省得應付顧清暉這個難搞的人,都還是會換成通用語照顧彆人的感受。
江聲並不是一個多麼溫柔的人,這樣做也不是為了得到更多的愛,更不是受利益驅使。
僅僅隻是他有良好的教養,答案就是如此簡單。
顧清暉很容易能意識到他和江聲的差距。
不是身份、地位,無關外界任何因素,是被愛滋養長大、活在烏托邦的人,也用愛和理想的色彩回報這個世界。
所以江聲對沈暮洵很好,對蕭意也很好,對楚漆更好,他對所有人都非常非常好,理所當然的好……
顧清暉忽然說,“如果隻當朋友,你會是全世界最好的朋友。”
江聲眨眨眼睛,在顧清暉的護目鏡反光裡欣賞自己的打扮,同時不解道,“當然,我做什麼都是最好的。”
可惜的是,江聲沒有朋友。
離他越近,越會輕而易舉地在一日日的注視中怦然心動。
喜歡他千奇百怪的想法,浪漫的天賦,有點幼稚的思路,任性又肆意的生活方式,連他愛過很多人又輕易拋棄都是可以被理解的事情。
雪地被前人踩出一條緊實的路,江聲身邊的許鏡危緊跟在他後麵一步,一隻手緊握著江聲的手腕。
年輕男生低著頭,淩亂黑發落在護目鏡前,他小心無比,時刻關注著江聲的狀態,生怕江聲在這裡滑倒。
礙眼。
才來這裡兩三天,就有陌生的外國人被江聲的外貌膚淺吸引而主動接近。
也許很清楚兩個人未來不會再有接觸,所以他們甚至自始至終都沒有提出交換聯係方式的話語。他們把這當做愉快而友善的奇遇,追求的是一種浪漫的儘興了解。
還是礙眼。
顧清暉想不明白自己怎麼了。
他本來該釋然,該平靜,可是心臟收縮,像是一塊沾水的抹布被用力地擰擠著。
他看任何東西任何事件都覺得礙眼,他連在和江聲做那種事的時候都可以保留一些理智,而現在竟然有崩塌的跡象。
他好像無法接受江聲在坦然愉快地享受著這一場冰釣,他心裡的臟東西潛伏,如同高溫天氣口袋裡的巧克力一樣融化。
江聲當然是很快樂的。
他跑到小山坡上去搖搖這棵樹、晃晃那棵樹,把鬆針上麵的雪全都晃下來,堆出醜醜的雪人,還給她取名字。
也不安分地繞著冰窟窿轉一圈又一圈,跪在冰麵上拿手圈成望遠鏡往地下窺探,像很沒耐心的小孩子一樣在問魚什麼時候來。
魚終於上鉤的時候,他拽著魚竿往後拉。許鏡危緊張地提防他滑倒,威廉站在他後麵一起拽魚竿,同時哭笑不得地說哪裡用得著這麼用力,明明隻是一條好小的魚。
他這樣快樂,顧清暉隻是看著,就忍不住一起愉快。
隻是這樣的愉快,後勁是漫長的痛苦,而又因為孤獨地品味著這樣的痛苦,而生出不甘和無力。
也許因為江聲又展現出他的好來,讓人心中的欲望又開始輕易燃燒,又開始渴求某種一對一的緊密聯係。這種情緒很容易渲染出一種自卑。
自卑是唯唯諾諾的情緒,讓人懦弱,膽怯,遲疑。
但一旦和欲望搭配,很容易把人變成自私的無禮的東西。
如果江聲隻能看到他,世界裡隻有他,不會再有額外的人和事情去吸引他的注意,他的好和壞統統隻用他一個人承受。
顧清暉握著魚竿的手忽然抖動了下。
他恍惚。
江聲急得直拍他的手,“顧清暉!魚上鉤了!你在發什麼呆啊!”
顧清暉的記憶莫名空白了一段,他回過神的時候,發現自己注視那一尾褐色的小魚在水桶裡遊來遊去、左撞右撞已經很久。
他很快想起蕭意在那天晚上沒有掛斷的電話。
“我以為你會永遠保持理智和冷漠,或者永遠在外圍徘徊……原來你也會因為關係進展表現出占有欲呢……”
隔著輕微的電流音,蕭意的聲音溫和有禮,除了有些沙啞之外,根本不露端倪。他這輩子始終戴著合襯的麵具,可顧清暉又何嘗不是。
“但占有欲是最沒用的東西。”
蕭意笑著說。
顧清暉看著這條魚。
仿佛看到一隻蛇,從水麵探出來,對他吐著信子。
蕭意說得對。
占有欲是沒用的東西。
他抬頭看向廣袤雪原。
漫漫無跡的白延伸到天空儘頭,一座教堂佇立,莊嚴神聖,盤旋著冬候鳥的影跡,更高處是一條擦過天際的雪白,是飛機留下的痕跡。
旁邊江聲小小聲地和許鏡危蹲在一起商量,“幫我掛大點的餌,這次我釣起來的一定要比顧清暉大。”
許鏡危耐心地配合,“這樣夠嗎?”
兩顆腦袋湊在一起,江聲的護目鏡上都是許鏡危呼吸的白色霧氣。
他胡亂抹掉,沒有注意到許鏡危盯著他的時間比盯著魚餌的時間要久得多,隻是咕噥著,“不夠不夠,還要更多!”
“好的,哥。”許鏡危順從道。
威廉岔開腿坐在自己的椅子上,托著臉頰側頭看著他們,鋒利深邃的眉眼中,表情帶點戲謔。
“小心釣一條鯊魚出來。魚尾巴甩甩,把小鬼直接壓扁趴在冰麵上爬不起來。你現在對我愛答不理,到時候也隻能嗚嗚大叫‘救救我呀,救救我呀’。”
江聲隱忍了下,還是忍不住反駁,“……你好無聊!哪怕是真小孩來到這裡,也會知道湖裡是釣不出鯊魚的。”
“嗯……不好說,萬一呢?”威廉捏著下巴,沒個正形。
“我覺得我變成鯊魚的可能性,比從湖裡釣出鯊魚還要大。”江聲木著臉抿著嘴巴冷笑,“許鏡危,你說呢?”
許鏡危:“我覺得哥說的是對的。”
“噗通——”
水桶裡的魚用力甩了下尾巴。
顧清暉低下頭,聽到心跳的聲音。很重,很重。
他忽然想起,寒冷的北地,有一條私人航線屬於顧家,直達S國海瑟薇莊園,封鎖消息也沒有那麼難。
第235章 烤魚就烤魚之
冰釣中途, 他們還欣賞了一出日落。兩側是隆起的雪山,冰層上,太陽的光芒像一輪光輝聖劍,直插到粼粼的冰麵裡。這裡視野十分開闊, 江聲把護目鏡揭開, 漆黑眼眸映出那樣的光亮。他站在清澈的湖麵, 如同站在天空之上,發絲隨風吹動, 一聲不吭地看到結束, 也沒有人打擾他。
一直到日落後的藍調時刻, 教堂鐘聲響起,迷人的藍色霧氣籠罩雪山,江聲才深深地吐出一口白霧。他把護目鏡重新戴好,笑著回頭,“這裡真的好漂亮!”
威廉靠在樹乾上,一雙眼睛眯起,嘴角翹了翹, “你喜歡這裡?要不要留下?”
江聲:“我會記得這裡。”
威廉遺憾地笑了聲。
江聲再看向許鏡危和顧清暉, “我們回家吧。”
他看起來真的好開心。
煤氣燈的光亮是暖黃色,他瞳孔中也有了小小的火苗跳動。眼睛彎彎又明亮, 毛絨帽子和兜帽底下被壓著的銀白發絲揚起,像他控製不住的飛揚心情。
他的心情實在很好,覺得一切都十分順心,好到看見矮屋子上麵落著厚厚的雪, 都會有一種蠢蠢欲動的念頭, 想跳到人家房頂上轉著圈踩幾腳。
今天還釣到魚。
心情更好!
這就是勞動的果實!
等回到小屋,他們受到熱烈歡迎。
溫暖的房子, 燃著火的壁爐,還有壁爐裡穿著簽子、香香焦焦的小魚,飄起來的煙。
室內是暖色的燈光,大家聚在一起喝酒聊天。
白胡子大叔摟著江聲的肩膀拍啊拍,簡直要把大功臣江聲誇得像是天下第一捕魚大王。
“大王大王,以後小的們吃魚就靠你關照啦。”
幾個人已經開始抱著江聲的大腿。
“上次戀綜看大王釣魚,我就知道你有這個天賦,今天一看果不其然呢。”
江聲謙虛道:“哪有哪有。”
嚴落白冷嘲熱諷地抱著胳膊,“都要被誇得翹尾巴了。”
江聲把烤焦的魚直接塞進他嘴裡,“就你會說話!”
嚴落白皺著眉毛看他,咬著黑黢黢、邊沿透著焦黃的小魚,哢嚓一聲咬下去。
江聲好奇:“怎麼樣?聽起來很脆。”
嚴落白表情扭曲,鏡片後的眼眸透出一陣痛苦,“這和吃煤渣有什麼區彆。”
“……”江聲恨恨地盯著他。
“真的嗎?”江明潮說,“江江,給哥哥試試。”
嚴落白的痛苦一下停滯了,他沉默地用力咬著小魚,一言不發。
江聲給江明潮也遞了小魚。
嚴落白倏然開口,“給我也就算了,給老板,小心吃出什麼問題。”
江聲愣了下,覺得也對,一轉頭就看到顧清暉和許鏡危。
在他沒看到的地方,江明潮手支在臉頰,靜謐的丹鳳眼上挑,透出一種極淡的陰鷙,平靜地注視著嚴落白。
嚴落白把魚一點不剩地吃完,隻剩下一根烤得漆黑的簽子,放在盤子裡,冷峻的臉上有些不耐。
江明潮:“……”
手指在桌麵上敲了下,手指攥緊,骨節發白,他很輕地眯眼笑了聲。
“這麼嫌棄的話,可以不吃的。”
幾個小演員湊在一起嘻嘻哈哈地喝醉了,蛐蛐他,“就是啊就是,又當又立,不吃給我。”
而許鏡危和江聲對視兩秒,溫順道,“我想試試,哥。”
江聲沒看到顧清暉伸出來的手,遞給許鏡危:“不要勉強自己。”
顧清暉手一頓,看向許鏡危。
江聲坐在地毯上,手撐著臉看著許鏡危,“是不是苦苦的。”
嚴落白插嘴,“知道還喂我。”
“知道你不也在吃?”江聲咕噥,推著嚴落白的臉讓他走開,“你還吃完了,我看你爽得很。”
許鏡危在江聲的緊張注視下,眨了下眼睛,認真評價,“怎麼會苦呢?我隻吃到了哥的心意。”
嚴落白:“……”
他也看向許鏡危看,眉頭皺得很死,不可思議地冷笑了聲。
顧清暉薄唇無情緒地揚起,輕笑,“嚴經紀,你找的這個助理挺會說話。”
許鏡危一張年輕帥臉十足俊朗,肩膀寬闊,挽起的袖子露出結實的手臂線條。他弓著腰,把自己沒吃到的那半邊轉給江聲,輕聲詢問,“哥要不要試一點?”
雖然是江聲自己烤的,但是他也怕吃自己烤的東西中毒。
現在兩個人都吃了沒死,那麼……
眼看著江聲猶猶豫豫地湊上去張開嘴巴,對著老實人許鏡危毫無戒心地露出潔白的牙齒和一點若隱若現的濕紅舌頭,嚴落白瞳孔一陣,額角青筋忍不住跳,伸手揪著江聲的領子往後拉。
江聲:“呃呃!”
嚴落白低頭一看,江聲的手腕被顧清暉拉著一隻,被江明潮拉著另一隻,後領子還被嚴落白從後麵提著。
他仰頭靠在編織沙發上和嚴落白對視,頭發四散,黑眸無措,道,“三、三馬分屍?”
嚴落白:“……”
“你把我殺了吧。”他氣笑了,“你吃彆人吃過的東西?江聲,你有沒有一點戒心,萬一他口水裡下毒了怎麼辦?”
江聲荒唐到發笑:“你瘋了吧?”
“難道沒有這種可能性嗎?”嚴落白嚴肅道。
顧清暉感覺一顆心臟重得要命。
吵雜。
壁爐燃燒,嗶嗶啵啵的響聲,還有其他工作人員的笑鬨聲,這吵雜灼熱的一切讓他的心情極其糟糕。
火光映照在他臉側,棱角分明的清雋臉孔半明半昧,透出極端的冷淡和無情緒秩序性的矜持。
……他厭煩看到江聲受到所有人的注視,厭煩看到江聲不選擇他、目光看向彆人的每一個時刻,甚至開始厭煩這鬆快明朗的一切。
他不能理解,他無法理解。
但是他知道如何解決。
如果能把江聲帶走就好了。
帶去隻有他們兩個人的地方。
讓彆人都找不到他,空著急,而他卻能輕而易舉低頭就能得到一個擁抱。
理智的弦接連崩斷,顧清暉明知道不該如此,卻還是控製不住地繼續構想。幾乎像是掙紮的蟲豸被裹在琥珀裡一般,近乎求生地渴望著。
他抿唇呼吸,平靜地看著江聲兩秒,鬆開手,“你和你的助理還是多少注意點距離。他不是你的男朋友。江聲,連前男友都不是。”
煙囪會在雪夜裡冒出一簇簇的白,教堂鐘聲響起,緩慢又悠長地回蕩過每一間房屋,小鎮緩慢地在深藍色中陷入靜謐。
鑒於前幾次江聲喝酒後都鬨出不少問題,他今晚乾脆和江明潮睡在一起。
他側躺在哥哥身邊,吃飽喝足,還喝了一點甜滋滋的果酒。床褥很軟,幾乎要陷進去,這一切、還有飄起來的思維,讓他覺得有一種溫暖的暈暈乎乎的幸福包圍他,眼睛裡都有一種叫人目眩神迷的光彩。
“我好喜歡這裡。”
他嘀嘀咕咕地說。
江明潮很喜歡現在的氛圍。
沒有亂七八糟的人打擾他們,哪怕什麼都不說就這樣靜謐地待在一起,也讓他覺得心口軟軟的。
他很輕地撫摸江聲的臉,黑色的長發和江聲的頭發交彙,在思考後回答,“所以你要留下來嗎?”
江明潮已經在思考。
如果江聲喜歡這裡,他的勢力要拓展過來需要多久,更適合開拓的商業版圖又在哪一部分。
江聲有些驚訝,掀開眼皮茫然地看著他,“為什麼要留下來?”
“喜歡一個地方就想留下,喜歡一朵花就要摘下來……”
“如果我喜歡就留下,這裡就不那麼特彆了。如果我看到一朵花就摘下,這朵花也會不那麼漂亮。”
江聲思考。
銀色的柔軟發絲軟踏踏地落在眉眼,漆黑的睫毛覆下很淡的影子。
“但大叔說這裡的夏天很漂亮!而且不熱。我們今天去冰釣的那個湖灣,儘頭有一條琥珀色的沙丘,它把湖灣分出一個淺綠色的小勺子,喂出一條會開很多野花的小路,四周是蘋果樹。”
江明潮看著他。
江聲有一點點微醺,他的臉頰擠在江明潮的手心,手指抓著江明潮的手指,有些發燙。眼睛彎彎的,濕潤著,亮晶晶。發絲如月亮河一般流淌,嘴角勾著點笑意,就這樣看著江明潮。
看得江明潮心臟都過電,緩慢地在抽搐。
“小孩子會在那裡寫生,大人會采一些回去做成派餅,街道都是甜味,和唱詩班的歌聲混在一起。我好想看看。”
他在描述這些的時候,腦袋裡麵一定已經有了具體的景象,甚至聞到了味道聽到了聲音。因為他想象到了,所以充滿向往和期待。
江明潮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他無法表達自己想象的匱乏,對自己無法共情江聲的想象而感到無力。
他費力地把視線從江聲的眼眸抽離,看向窗外。
雪下得很慢,怪不得叫做飄雪。江明潮的身體過去不允許他經受寒冷的侵襲,這是他第一次清晰直觀地感受到“下雨”和“飄雪”的區彆。
再看向江聲。
比起他,江聲實在去過很多地方,見識過很廣闊的世界。
江明潮感到一種快要吞沒他的滿足感,洶湧的自豪與愛意,伴隨而來的還有很淡的恐懼,以及距離。
江明潮拿指腹輕輕蹭著江聲眼下的一點淡紅,隻能在沉默後無儘的沉默中,問出一個不鹹不淡的問題,“所以你以後還會來到這裡嗎?”
那時候江聲又會和誰作伴,又會發生什麼故事?
江聲的身邊並不缺少他的存在。
可是他如此渴望介入他不了解、接觸不到的江聲的生活。
江聲有點困了,下意識把臉往江明潮這邊擠。他的親近似乎從來不考慮後果,讓江明潮蒙受一種心動,和伴隨心動的良心上的指責。
他聽到江聲嗯嗯唔唔兩聲,聲音也含糊起來,“或許吧。”
江明潮給他後背的被子掖兩下,“明明看起來很期待,為什麼給我一個不確定的答案?”
“我喜歡的地方不隻是這裡,還有很多地方等著我呢。”江聲的聲音漸低漸慢,“這裡也隻不過是其中一個。”
江明潮的手臂摟著江聲的腰,讓他靠近自己。胸口相貼呼吸交錯,一個擁抱讓他們變得像兩張嚴絲合縫的拚圖。他注視著江聲漆黑的睫毛,有一瞬間希望江聲睜開眼睛,幽怨地瞪著他說不準離我這麼近。
而不是這樣沉默溫順,好像默許江明潮對他做任何事情,又或者,是信任江明潮什麼都不會做。
人的劣根性,越是完整地得到什麼東西,越是想要打破,進行更深一步貪婪的索取。
這種欲望像河水流過水渠一樣理所當然。緊跟著的懷疑,懷疑,無止境的懷疑。
江聲是否在試探他,是否在裝睡,是否聽到他震耳欲聾心跳的聲音。
是否在審視他不該出現的心動,是否在心中鞭撻指責他的罪行。
還是說儘管清楚這一切,江聲還是選擇忍讓,包容,信任。
他的額頭抵在江聲的額頭上,享受著讓他心跳痙攣的緘默,守著江聲安靜地睡去。雪落下沒有聲音,房間裡的時鐘滴答響起,他卻很久都沒有閉上眼睛。
第236章 葬禮就葬禮之
在北地小鎮所有戲份拍攝完畢, 他們就地辦了一場殺青宴。江聲被禁止喝酒,第二天爬起來的時候,和唯二沒有宿醉後遺症的許鏡危一起去逛了那座教堂。
儘頭的花窗折射出燦爛的光亮,整體的色調聖潔又透出溫和。
男生銀色的發頂被光溫柔地撫摸, 他靠在椅子上, 支著臉打量這個地方, 眼眸中有著讚歎,“怪不得大叔說好多人都會在教堂結婚……”
寒冷的天氣, 聖潔的教堂, 感覺足夠把愛意永久封存。
光束下灰塵如同細小的金色砂礫。江聲穿得很厚, 米白色的圍巾在頸後打結。銀發有些淩亂,睫毛被金色的光芒浸染出聖潔的顏色,嘴角翹翹的,眼睛彎彎的。
許鏡危很安靜地注視著他,很難得的,他恍惚到都沒聽清江聲說了什麼。
他下意識問:“和誰結婚?”
江聲愣了愣,薄紅的嘴唇張合了幾下, 吐出一口一口白色的霧氣, 臉上顯出些茫然來,“啊?我嗎?你在問我和誰結婚?”
許鏡危:“我問了嗎?”
江聲無語嘀咕, “你沒有嗎?”
許鏡危在這裡,忽然想起了很有些久遠的一幕。
A大是一所非常漂亮的學校。有小小的歐式建築庭院,開滿花的花圃,纏在木頭架子上。地板是米白色, 碩大的圓形嵌著磨平的碎石塊, 上麵有些交錯的複古的金色花紋,看起來和這座焦糖的地板有些相似。
當午後的陽光透過綠葉和花朵, 呈現零碎的柵格狀落在座椅上,一路爬到花紋的中央。
江聲經常在那裡玩,因為風景很好,陽光也很好。買點飼料坐在亭子裡往湖裡灑,然後就等著天鵝甩著尾巴扭著身子過來找他,再抓著人家長長的脖子甩兩下,笑它們全是饞鬼轉世。
雕塑專業的課管得很鬆,他常常逃課去那裡睡覺,有時候睡過頭,所有人都會很默契地知道來這裡找他。
沈暮洵也是。
他是所有來找江聲的人裡最特彆的一個。隻有他可以摸著江聲的後頸俯身親一下他的耳朵,然後在他的身邊坐下。
江聲迷迷糊糊睜開半邊眼睛,在發絲淩亂間隙裡眯眼去瞧他,“誰啊,大膽。小洵子,把他拖出去斬了。”
沈暮洵挑起眉毛,把手裡的書隨手放下,然後俯身低頭去親他的眼皮。
江聲:“好煩,走開,不要打擾我睡覺。”
“睡吧,就知道睡。”沈暮洵去捏他的臉,話音也挑起,“誰讓你睡得像個小豬,活該挨親——你咬我?”
“哼哼,我咬死你。”
沈暮洵舌尖抵著牙笑。他胳膊掛在椅子上,陰陽怪氣地學他,“哦,哼哼,咬死我。”
“沈暮洵!”
“沈暮洵。”
江聲怪無語地看他一眼。
本來都要鬆嘴了,硬是拿尖尖的牙齒磨了好一會兒,磨出紅痕才鬆開,然後拍拍沈暮洵的手背。
“給你戴個戒指,安分點。”
沈暮洵張開手欣賞半天。紅色的痕跡歪歪扭扭印在無名指上。
那是戴婚戒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