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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暮洵嘖了聲,嘴角勾起來,“還行吧。”

至於許鏡危為什麼會知道……

爬山虎在微風底下晃動著,石英建築上爬行著蜿蜒的痕跡。

許鏡危抬起頭,看到江聲已經爬到露台上麵去了,他手臂撐著欄杆看向教堂最高處,銀色的頭發在寒冷的風中飛揚起來,像是小鳥潔白的翅膀。

他擔憂起來,“哥,小心,那裡沒有裝護欄——”

教堂鐘聲響起,江聲慢吞吞地爬下來,一手撐著許鏡危的肩膀。

許鏡危輕聲道,“哥,你怎麼了?”

江聲好一會兒沒說話,揪著他的衣服布料喘氣,“好高,救命,好高!我腿軟了。”

許鏡危愣了下,又笑,“哥,你之前不是很喜歡跳傘蹦極嗎?”

江聲也愣了下,“這會兒又沒有腎上腺素救我!”

許鏡危的背弓起來一點,注視他,“要不要背?”

江聲詫異地看著他,“我在你看來是不是什麼小朋友?又是喂我吃東西,又是要背我什麼的。”

許鏡危也看著他,“所以要不要啊,哥。”

江聲捂著肚子叫喚兩聲,“好吧,我忽然感覺腦袋也暈了,腿也酸了,壓根走不動一點了……”

許鏡危:“我明白了,等回去之後我會和嚴哥和江總解釋的。”

江聲用一種孺子可教的目光讚許地看著他。

許鏡危嘴角隱約有些弧度,然後老實地轉身蹲下。

沒兩秒,就感覺有一點溫度撲到他的背上。兩隻手按在他的肩膀,然後圈住他的脖子。

許鏡危把江聲背起來,江聲的頭發偶爾晃動著擦過他的肩膀。

“啊,我想起一個人。”

他小聲咕噥。

“他也這麼背過我。”

他的手指懸在半空比劃,銀發在許鏡危的耳邊頸後搔動著。

“比你高一點,比你結實一點……”

許鏡危沒有說話,儘管他知道那是誰,但是他卻無法附和江聲的話語,認可他的比較。

江聲說:“我有一點想他。”

許鏡危安靜地傾聽。

江聲也有一陣子沒有說話。直到他們走到車前,許鏡危才感覺到背後的人,把溫熱的臉頰也輕輕貼到他的肩膀上。

許鏡危的肌肉繃緊一瞬,又很快地鬆弛開。

“真可惜。”江聲輕聲說。

許鏡危不知道他在可惜什麼。

他們回到小屋的時候,所有工作人員都收拾東西準備離開。白胡子大叔很舍不得江聲,甚至想送給他一塊足足到他胸口那麼大的煙熏火腿,被江聲連忙婉拒。

顧清暉看了眼身上落著雪花的江聲,和一遍幫他撣雪的許鏡危,一張冷峻深邃的臉孔上透出清峭孤冷的味道,手指在桌麵上不同敲擊著。

他已經申請了那條私人航線,甚至連如何避人耳目讓江聲登上那條私人航線都已經想好,這時候卻出現了一場意外——

“蕭意的大哥突然去世,葬禮在南城,一周後舉辦,是風水師算好的日子。”江明潮的聲音。

江聲愣了下,“蕭意的大哥?”

江聲沒什麼印象了,但對蕭家半山腰的那個宅子倒是記憶深刻。那座宅子是祖宅,經過數代翻修都還是總覺得很陰森,讓人有點心裡發毛。

他剛想起那個宅子,一時間又忍不住有些生命脆弱帶來的感傷。畢竟他記得這個大哥也才三十歲。雖然不算個好人。

江聲忍不住說,“你彆去了吧,我去就行了。反正這種事情江家能有一個人出麵不就好了?”

江明潮詫異地看他一眼。

江聲眉毛皺著,“神神鬼鬼的地方……呃我不是不尊重人家死者的的意思啊!是……我覺得……你本來就是個病秧子!彆去了還要生一場大病,害我要花心思擔心你。”

“刺啦——”

不遠處傳來顧清暉打包儀器撕開膠帶的刺耳聲響。

“好吧,那麼空出來的這一天,我正好約醫生體檢。”江明潮笑了聲,“要嚴落白陪你嗎?”

嚴落白麵無表情,頭也沒抬,讓許鏡危上樓去幫江聲搬行李去。

一回頭就聽到江聲說:“不要,我又不是三歲小孩。”

嚴落白:“……”

江明潮的視線看了一眼嚴落白,嘴角的微笑更深了些,“啊,那麼好吧。”

*

葬禮比江聲想的唯美多了……

被布置得像婚禮,好奇怪。

但意味仍然是截然不同的。

司機撐著傘,江聲穿著熨帖的黑西裝走在路上,胸口彆著小巧的白色絹花。

他看著一路上的花束,潔白的花是新鮮的、陰森的,一簇簇開得極為漂亮。氣氛是肅穆的、安靜的,好像所有的聲音都被這些白色花朵吞噬殆儘,留下的隻是一具又一具的空殼。

他沒走兩步,就看到一道熟悉的影子。

楚熄耳邊彆著綠色貓眼石的耳釘,一頭碎發是濃鬱的黑,臉上掛著點笑意和人攀談著什麼。一道疤痕凶戾地貫穿他的眼皮,又在他笑起來的時候帶了些散漫的野獸意味。

他和江聲對視一眼,笑意立刻就停頓了,一張俊朗的臉上褪去稚氣,顯得成熟許多。

片刻後,他和身邊的人說了些什麼,走到江聲的麵前,接過司機手裡的傘,又揮手讓他退下。

“好久不見。”楚熄說。

墨綠的眼眸,視線很深很重,落在江聲的臉上,細致地看他裸露的肌膚、手指,看他西裝上白色的絹花,還有一點細微的褶皺。

江聲有點聽不進去。

他的手指攥緊,耳邊是隆隆的響聲。他看著四周,心裡不知道為什麼,有些發毛,有一種想不管不顧地掉頭跑掉的衝動。

“哥哥。”

楚熄說。

好久沒有聽到這個稱呼,江聲驀地愣了下,才反應過來地抬起頭。

“你怎麼了?”楚熄問。

江聲看向他。

男人頭發打理得十分整齊,露出光潔英俊的麵龐來。眉弓高,眼窩深,注視江聲的時候,臉上也掛著點笑。是那種平靜的,鎮定的,具備點威勢的掌控者的笑容。

他變化好像有點大。

江聲卻好像完全沒有察覺到楚熄的冷淡態度似的,忍不住去拉他的手,小聲說,“我有點怕……”

楚熄猝不及防,呼吸都快停滯,心臟重重跳了下。

在這種肅穆場合做出這種不合規矩的事情,實在是有點失禮。

他想著,卻忍不住挑起眉笑了聲,感受著江聲手指頭的涼意,收緊掌心合攏。

“搞什麼啊哥哥,現在我可不是你男朋友了,怎麼還能拉我的手呢?”他身上最後一點叫江聲陌生的氣勢也緩慢散開,抱怨起來。

江聲好多年沒有參加過葬禮,上一次,還是媽媽去世的時候。

那也是個下雨天,江聲記了很久很久。

很多人,站在灰色的墓碑前低頭,悲痛的悼詞傳出很遠距離。小江聲抬起頭看陰沉的天,看黑色的傘連成一片,雨點像精靈一樣跳動著,綠色的草地,白花黃蕊的水仙被雨打得搖晃。

他冥冥中覺得媽媽沒有死的那種篤定的信念感也記了很久很久。所以江聲雖然怕鬼,但又很怪異地不覺得喪葬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但今天不一樣。

他走在路上,鞋跟踩在地毯,四周的聲音沉悶。每個人都在說話,聲音卻又那麼小,那麼悶,有些小小的泣音、歎息,也有聽不見的某種算計。

陰沉的天氣讓空氣有些潮濕發悶,雨幕是天羅地網,他們統統是海裡的小魚,被網住困在這個靈堂……

江聲感到不安。

心臟不明所以重重跳動,可這一切都沒有理由。他的視線在四周掃動,忍不住抓著楚熄的手指更用力了些。

第237章 意外就意外之

蕭家這樣的家族舉辦葬禮, 前來吊唁的人是很多的。不乏江聲耳熟能詳的一些角色,除此之外,秦家的兄弟,包括許鏡危也在場, 楚熄來了, 楚漆應該也快到了。顧清暉……江聲的目光在滿是黑西裝的人群裡轉來轉去, 才在一個犄角旮旯的地方看到他。

江聲握著楚熄的手有點發汗,看著蕭意在不遠處以次子的身份迎賓。

他和江聲印象中的樣子沒有任何差彆, 黑發黑眸, 側臉輪廓清朗溫和, 嘴角的笑和淚痣交相輝映,顯出些和煦的憂鬱,和這樣陰沉的小雨十分相配。他注意到江聲的注視,微微側過頭往這邊看了眼。

江聲轉過頭,沒有和他對視。

雨聲接連不斷地落在地麵,吵雜的聲音讓江聲煩躁起來,腦袋裡有根筋跳來跳去, 攪得他太陽穴都開始疼。

握著他的手修長有力又溫暖。略有些粗糲的繭子擦過他的手背, 用力握了下。

江聲指縫都麻了下,愣了兩秒, 抬起頭。

楚熄笑著看他,挑眉笑得嘴角彎彎的,露出一顆虎牙來。

幾個月不見,他身板愈發壯碩起來, 把西裝撐得鼓鼓囊囊。曾經酷愛的那些銀亮的鏈條耳釘都從他身上取掉, 西裝也不會解開扣子穿得吊兒郎當,少年感卻還會出現在他的笑臉裡。

這會兒一隻手插在口袋裡俯身和他說悄悄話, 發絲滑落遮住他眼皮的疤痕,深綠的眼眸凝著江聲,戲謔調侃地拉長音。

“和蕭意鬨掰了?”

還是那種幸災樂禍的口吻。

好像他們的時間停留在了在一起之前,到現在也沒有什麼改變。

江聲這會兒才能勉強能從楚熄看著他的眼神中回過神來,抓住一點和陰鬱天氣截然不同的明朗感。

他吸了口氣,心臟的激烈跳動稍微平複了些,“呃,我不知道,也許不算。就是……吵了一架。”

楚熄拉著他往裡麵走。

腳步聲錯綜複雜,又非常輕微,大家的交談在雨幕中暈染出悲愴哀傷的氛圍,江聲眼前的白色和黑色愈發逼近,視覺的逼仄幾乎把他的神經夾在裡麵。

可楚熄懶散又帶點譏誚的聲音又緩解了他的情緒。

“我聽說哥哥這幾個月一門心思拍戲,不太知道外麵的情況。蕭意這幾個月……尤其是這個月,動作很大。本來我就在想這老東西在發什麼瘋,現在知道了。一把年紀了,還學小年輕意氣用事呢。真是天子一怒伏屍百萬啊,我殺了這些有錢人算了。”

江聲聽他咕噥,又嘖又歎又冷嘲熱諷的,一時間都不知道該從哪裡吐槽。

隻好抓住最無足輕重的一個,“他哪裡一把年紀了,和我差不多——”

“但他和哥哥怎麼能一樣啊!”

楚熄短促地笑了聲,深邃的綠眸轉過來,在發絲間隙緊盯著江聲的側臉。

為了出席葬禮,江聲甚至特意去把銀色頭發染黑,為了顯得更端莊些。

真好看啊。

他卻感覺到一種遲鈍的酸脹,忍不住用力眨了下眼睛,握著江聲的手指越發緊了。

“好玩嗎?”他突然問,“哥哥。”

“嗯?”

楚熄笑著,“好幾個月沒有見到你。你應該見識到好多我沒見過的東西,發生了不少煩惱,遇到漂亮的風光、好看的人……”

他希望江聲過得開心,可知道江聲離開他真的開心,又會感到悵然。

“可以和我說說嗎?”

好像他在江聲的生命中,並不是一個不可或缺的角色似的。

到頭來,他也隻能旁觀,隻能傾聽。

江聲的手在漸漸回溫。

因為楚熄的手心發熱發汗發燙,緊緊纏著他的手指扣住指縫,把自己所有溫度和心跳都傳達給他。

江聲心情不由得放鬆了些。

這段時間可真是忙死了,也就到北地那段時間能叫快活。他思考了下要怎麼講故事,江聲不是一個擅長講故事的人。

但他還沒說話,就聽到不遠處在雨聲中擠進來一聲有些低沉的聲音。

“楚熄。”

楚熄臉上的笑臉垮下去一點,眉梢卻挑起。攥著江聲的手把他拉近一點,然後一起回頭看。

穿著黑西裝的楚漆隔著人海站在不遠處。

司機收下傘,他整理著袖口。掛著雨珠的頭發晃動了下,雨水往下墜到削直的鼻梁。墨綠的眼眸瞥過楚熄,再看向江聲,在兩三秒,又或者十幾秒的停頓後,微微頷了下首,“好久不見。”

楚熄譏諷的話音懶洋洋地響起,“好~久~不~見~看到沒,還擱這兒立他的精英高乾人設呢。”

江聲小聲咕噥,“你第一句話不也是這個……”

楚熄噎了下,幽幽眯著眼睛看江聲。

江聲又說,“你們的關係看起來比過去好一點了。”

楚熄嬉皮笑臉起來,“沒有,反而更爛了。”

“嗯?”

江聲不明白。

楚熄笑眯眯地推著江聲的肩膀往裡麵走,但還沒走到一半,就有人上前來和他攀談。

江聲眼睜睜看著楚熄臉上的笑淡下去,不耐煩的神情一閃而逝,很快勾起嶄新的笑臉。

一張看熟了的不著調帶點痞氣的臉孔一下子有了距離,不鹹不淡的姿態顯得彬彬有禮。

肩膀落下一隻手的力度,江聲回過頭,楚漆說,“那是林家的二兒子,最近和楚熄管理的分公司有深度合作。剛剛在外麵看到他在徘徊,順手就指了下路。”

江聲:“哦哦。”

楚漆:“讓他們談,我們到那邊去。”

江聲還是:“哦哦。”

楚熄轉過頭來,眯起綠眸冷冷地瞥了楚漆一眼,嘴角扯了下,什麼都沒說。

楚漆的手一直沒有挪開。

江聲又問,“你們關係是不是好了很多?”

楚漆的目光落在江聲搭在他指頭上的烏黑頭發上。

他的身材和氣場給人的壓迫感一向十分可怕,像是守在江聲背後高大影子,這影子無聲無息注視著主人晃動的頭發落在手心,半晌才笑了聲,“不,怎麼說呢,好像更糟糕了。隻是表麵上看不太出來。”

江聲在他們兄弟倆這得到差不離的答案,就沒有在這個話題繼續了。他下意識想像拉著楚熄那樣拽著他,但猶豫了下,又把手收回來。

雨聲蔓延。

慘白的花束,慘白的紮帶,更遠處是一張黑白的畫像。蕭啟長得還算端正,和蕭意有點相似,微笑起來的時候卻讓江聲毛骨悚然。

那種不安全的感覺又重新包裹住他,在沉悶的雨聲潛伏著。江聲後背發毛,骨頭裡都好像長出冷冰冰的小刺。他低下頭看著深灰色的地板,上麵滿是泥濘的腳印,睫毛抖了下,沒有動。

垂在腿邊的手卻被很輕地碰了下。

有些滾燙的溫度。

江聲的手指忍不住縮起。他沒有看楚漆,耳朵卻模糊地麻了會兒,他皺起眉毛想了半天,蜷縮的手指又放鬆下來。

也許是不小心……

他嘀嘀咕咕。

可下一刻,他的手就被一隻溫暖乾燥的大手極輕地握住。給他留了寬鬆的餘地,表達試探又相當縱容的態度。隻要江聲稍稍掙紮一下,就能毫不費力地掙脫開。

那隻手緩慢地從指尖往上,輕輕扣住他的掌心。

“怕什麼?”楚漆目不斜視地輕聲哼笑,“膽小鬼。”

那種灰蒙蒙的陰鬱不安又輕而易舉地散開。

江聲感到另一種憂鬱,那就是和他和楚漆就算斷開關係,信任感還是輕而易舉地會欺騙江聲。

他們認識的時間已經太久太久,他的潛意識,思維的每一個岬角,都已經習慣楚漆的接觸。

慣性讓江聲根本想不到反抗。

何況要掙脫開實在太輕易了。

江聲想。

他低下頭去看楚漆的手。他的西裝袖扣是深灰色,一枚低調的機械表扣住手腕,手背爬出些起伏的青色經絡。

江聲有點想把手抽出來,但也隻抽出一半,最後恨恨掐了下他的手心。

“叫誰膽小鬼,沒有禮貌。”

然後不情不願地把手指塞進去讓他牽著。

楚漆好像很難受,胸口起伏好幾下,才拿手抵著嘴唇笑起來。

心臟的痙攣緊縮,病態的些微痛意又在囚禁他。

楚漆的心情有些複雜。

像是一隻野貓闖進來胡吃海喝,尾巴亂甩摔碎了盆栽,偷吃了飯菜,把墨水打翻,稀裡糊塗踩了滿屋子的黑腳印。

他狼狽地收拾著這些痕跡,又知道是自己出於私心留了門。他期待著這隻小貓反複光顧,帶來再糟糕的後果都可以,他怕的是他不來。

看到楚熄和江聲牽著手的時候,他就在想,為什麼他不可以。

他當然可以。

胸腔中的心臟品味到久違的煎熬和軟弱,像塌下一個小角,而後迅速擴散蔓延,帶來轟動的酸麻和渴望持續的忐忑等待來。

他其實還想握得更緊一點,但是那樣的話,他的心跳會被江聲感覺到。

灰色的雨飄忽極了,葬禮也十分漫長。江聲致辭獻花的時候,鬆開楚漆的手,踩著深灰色的地毯上走到蕭意的麵前。

一路上的鋼架纏繞潔白的花朵,芬芳的味道在雨中蔓延,蜿蜒開一條鋪向蕭意的路。

怪異的心情又複發,江聲克製了下去。

下麵坐著這麼多人,就在蕭啟的靈堂前,蕭意能做什麼呢?

背景音樂悠遠,江聲踩著階梯走到蕭意身邊。

他看著麵前厚重的黑色,心情很有些逼仄。腦袋裡晃過一個影子,不由得深呼吸閉了下眼睛,再重新睜開。他緊握著花束的手鬆了鬆,把花放在一旁。

江聲抬起頭,染黑的長發在西裝領口流淌下來,有些粘在他有些悶濕的臉頰。他輕聲說,“節哀。”

蕭意今天接待了許多來賓,神情有了很淡的疲態。

他溫柔又平和地注視著江聲,嘴角的微笑很淺,“謝謝,大哥在天之靈聽到你們的關心,也會感到寬慰。”

黝黑的眼眸見不到底,江聲甚至覺得那裡麵是一汪黏膩的湖水。

“也謝謝你能來。”他說,“看到你,讓我的心情好了很多,阿聲。”

江聲就想,蕭意有時候裝出來的樣子是真的大度。

他向來是不怎麼願意去了解圈子裡的煩心事兒的。但就連他都知道,蕭啟在蕭意年少的時候沒少乾缺德事情……蕭家沒幾個正常人難道隻是說說嗎,當然不是。

都這樣了,蕭意麵對他的死亡沒有露出半點快意。他的眉梢眼角他的眼神,好像都有著最深切不過的遺憾、悲痛和惋惜。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阿聲,不是我多喜歡他。”蕭意低下眼皮,淚痣墜在眼尾。他的表情看起來十分平淡,陰影鋪陳落在他的側臉,“隻是世事無常,讓人惋惜。”

江聲心臟不太舒服。

他無法判斷這種不適感的源頭。是因為那種玄乎的直覺預感嗎,還是說,是蕭意說的話讓他想起了某個人。

江聲抬頭看眼前蕭啟的遺像,恍惚中和蕭意的重疊交錯。一時間甚至有種天旋地轉的不安,白的花朵、黑的畫框,慘白的人臉、交織的雜音,怪異心情不斷閃現,沉悶的雨好像要把他的思緒淤塞。

江聲忍不住捂著額頭緩了兩秒,感覺心臟快從喉嚨裡跳出來。

他抿著嘴唇,不想再浪費時間寒暄下去,語速飛快地回答, “這倒的確。”

蕭意順勢看了一眼他食指上的戒指。

戒托支撐起藍色的寶石,他溫和的眼眸透出些微冷的情緒,聲音卻溫和得能沁出水來,“你還真喜歡江總送的這個戒指。”

江聲愣了下,不知道他為什麼要說到這個。強勁的心跳卻逼迫他往後退去。

楚漆在台下坐著看著,眉頭死死皺起,強烈的直覺開始猛烈發作。他忍不住站起身。

隻一瞬間。

“砰——!”

劇烈的響聲,頭頂的水晶吊頂由數根晶亮的棱形體鏈接而成,現在碰撞著,發出稀裡嘩啦風鈴般的響聲。

楚漆立刻推開麵前的椅子,“小心!”

“江聲!”

不遠處還有楚熄呼喊他的聲音。

然後是劇烈的火花,如同夜空中的煙花般閃動著。

驚呼聲四起,江聲看著已經消失的火光在視網膜殘留,心臟又開始狂跳不止。

不對……

他想,真的不太對。

他往後退了幾步,後腰撞到桌麵,手指按在桌麵胡亂碰到了什麼東西。

光線還在晃動著,江聲抿了下唇,聽到楚漆和楚熄的叫喊,而在那喊聲響起的同時,吊頂的燈猛地朝下墜了一節。

尖叫聲更洶湧,腳踩腳的混亂中,整個宴會廳陷入黑暗中。

江聲的手往後挪,心臟咯噔一下。

是一個人的手!冰冷、刺骨,骨節分明,就搭在江聲的後麵……

他的心臟猛烈跳動著。

啊啊啊啊啊啊???

不是,蕭啟,你他媽的該不會修了什麼邪術死而複生了吧!!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荒唐荒謬的心情還沒出現,江聲就迅速意識到怎麼可能是蕭啟!

是蕭啟的弟弟……是蕭意。

他飛快抽開手,那隻手卻反應更快,在純然的黑暗中一把摟住他的腰身。

江聲腦袋一震,張開嘴,在一片混亂雜音中聲音有些顫抖,“楚漆,蕭意——”

一隻修長帶著些濕潤酒精味道的手捅進江聲的口腔,強迫他張開嘴,有濕潤的吻細密落在他的後頸。

“楚漆算什麼東西。”

蕭意微笑的聲音輕聲貼在他的耳後,聲音帶著很低的歎息,“你今天在我大哥的葬禮上,和他牽了這麼久的手了,還不夠嗎阿聲。彆再想他了。”

江聲口腔溢出了些掙紮的嗚咽,迅速撤步用力踩在對方的鞋麵,手肘往後頂的一瞬就被製住。

後頸傳來刺痛。

江聲瞳孔一縮,拚命掙紮,同時擰著眉毛從喉嚨裡發出一聲猝不及防的低低驚叫。

隨後感受到伴隨著潮濕溫熱的安撫意味的吻,什麼冰涼的液體被推入他的身體。

不到五秒,江聲倒下來。他的身體軟倒,被結實的手臂穩穩接住。徹底失去意識之前,江聲卻感覺到劇烈的失重感。轟轟烈烈的強勁拳風呼嘯過耳邊。

要摔倒了……

楚——

第238章 複合就複合之

古板的黑西裝, 沒有一點多餘的佩飾。熨帖挺括,適合出現在葬禮這樣端莊嚴肅的地方。

門窗緊閉,窗外天氣陰暗,小雨還在下著, 發出悶悶的淅瀝聲。

蕭意其實消瘦了些, 下頜線都顯出些和他的和煦氣質不符的鋒利來。他側臉掛彩泛青, 臉頰的傷口擦出血痕都沒有來得及清理,跪在床邊, 大家族的掌權人像一個忠誠的仆人, 幫江聲鬆開領帶, 扯開,疊好,放在一旁。

然後是西裝外套、襯衫。

需要先扯開皮帶,解開西褲。為了讓襯衫更平整妥帖些,江聲穿了襯衫夾,夾子拉扯著襯衫邊沿抻平。

邊沿的黑色皮帶勒在他的腿上,大腿肉被箍住勒紅。

雨聲接連不斷地敲擊在灌木上、玻璃上。

蕭意微微眯起眼睛, 淚痣在發絲間隙顯出些詭譎來。清瘦挺拔的男人一雙眼輪廓柔和下垂, 瞳孔深黑黏濕發著亮,麵孔上有些和煦的優雅意味。

哪怕他正在張開手, 不修長骨節分明的手指伸進褲子裡,貼合腿部的線條,慢慢往襯衫夾縫裡擠進手指。

在藥物作用下,江聲睡得很死, 一張臉靜謐的時候顯出些空白的純淨。他側過頭貼在鬆軟枕頭上大睡特睡, 漆黑的長發落在眉眼濃墨一般流淌,對處境一無所知。

“你會夢到誰呢?”

蕭意溫聲詢問。

他的手掌往裡伸, 擠開襯衫夾的扣子。

“啪——”

緊繃的腿環瞬間繃開,打到蕭意的手背。

江聲完全沒有醒來的跡象,淩亂的衣服被解開,腰腹流暢的線條一路蜿蜒往下,深邃眉眼舒緩平和,連長長睫毛都乖乖耷拉著。

蕭意的骨頭都在痛中發燙,這樣的雨夜裡他總是焦躁不安,像被困住無法捕獵的怪物。

而現在躁動平息,他感覺到一種久違的怨氣陰森森如薄霧般爆發出來,在心口細細密密地泛著癢,激得他控製不住快樂地笑起來。

他握住江聲的腿,在江聲腿上勒出的紅痕上摩挲。細膩溫熱的觸感,讓蕭意手背青筋不由自主地跳了下。

他看著江聲臉頰漫上潮紅,在昏沉憐惜中感到一陣麻木的痛意,半晌,他才彎起潮濕眼眸,饒有興致地緩聲問。

“會夢到我嗎?”

當然得不到回答。

蕭意短促地笑了聲,目光緊盯著江聲。他的吻順著江聲的臉頰一路吻到解開扣子的脖頸、胸口,蜿蜒到小腹,吻他的手,從指間吻到手背,接連印上他的手臂。

目光中幾乎有一種迷戀。

清醒的掙紮和猶豫時而閃過,但很快就消散。他埋在江聲的小腹上,感到溫暖,感到入神,連江聲因為他發絲和氣息拂動帶來的戰栗都被他細細掂量和品味著。

……

江聲再睜開眼的時候,已經換了地方。

他渾身乏力,發軟發熱,頭發都被汗打濕,黏膩地貼在臉頰。

他感覺被窒悶在極其窄小的地方,睜開眼睛就發現自己睡在蕭意的懷裡。

男人一張臉在睡夢中也相當清雅柔和,用醫用膠帶貼著些紗布,身上除了他慣用的木質香外,還有些藥水味。

難聞死了!

江聲忍不住皺著臉往後挪。

蕭意已經換下了葬禮上的衣服,頎長的身體寬闊的肩膀,現在穿著一身休閒的睡衣。摟抱他的力道比起擁抱更像蟒蛇的纏縛,他死死纏著江聲,生怕江聲離開,哪怕一點點。

江聲的頭腦還是一種卡頓的混沌,思緒很沉重,他沒有辦法清醒的思考,卻率先感到一陣警惕刺醒他,強迫喚醒他昏迷前的記憶。

葬禮、吊燈、混亂,落在後頸的吻,和注射進去的冰冷液體——

江聲皺起眉毛。

看蕭意臉上的傷,他這不是被抓住了嗎,還挨了打!

楚漆楚熄都在現場,秦家的兄弟也在,怎麼他還是被蕭意抓回來了啊啊啊啊!

江聲的思路逐漸清晰,但他又不知道現在他該抱有一種怎樣的情緒。隻感到昏昏沉沉的頭疼,喉嚨也發乾,心臟一陣怪異的躁動抽搐著。

這種頭疼甚至讓他開始感到胃部不適,焦慮、煩躁,想殺人。

他撐著床鋪爬起來,被子從肩膀滑下去,江聲才發現他竟然也是一身睡衣。

搞什麼啊蕭意!脫他衣服乾什麼!!

他熱得頭腦發昏,跪在床上緩了一會兒,忍不住就四肢並用想從蕭意的臂彎裡爬出去。

可才剛有動作,蕭意的手臂一緊,江聲感到失重,後背直接貼到蕭意的胸膛。感受到他強勁的心跳,江聲用力掙紮了下,掙紮不開,眼神放空竭力緩了緩。

好累好累好累,救命啊為什麼這麼累。

感覺可以再睡一百年。

啊啊啊啊但是不可以,江聲!振作一點!展現你的威風!

“醒了。”蕭意的聲音有些沙啞,又帶著些淺笑。他對待江聲的態度如常,甚至更柔和了。

江聲努力轉過身。

濃墨般的黑發從他臉頰旁滑過,落到頸窩,在胸膛上晃動,如同潑墨的發色襯得他也極為昳麗。在蕭意看來,黑色頭發的江聲才驚豔到嚇人的地步,他臉上潮紅沒能褪去,卻愈發襯得他臉色蒼白,像霧氣裡勾人過去糾纏殺掉的豔鬼。

他撐在床上盯著蕭意看了兩秒,眼中有著煩躁的不愉快。

蕭意心臟痙攣收縮,目光閃爍了下,手忍不住摸到臉頰上粗糙的紗布,抿了下唇,微笑起來,“你還好嗎?”

“不好!!”

江聲忍不住咬了下牙。

他皺著眉,暴躁的心情肆虐起來。

他一時間感覺到無比的情緒多變,他一會兒想誰打的蕭意啊重重有賞!一會兒又忍不住很想大哭,想尖叫,很想媽媽。過了會兒,他腦子裡又兀自冷靜下來安慰自己,可緊跟著又忍不住眼含熱淚想嗷嗷叫,還想扇蕭意兩巴掌!

他深吸一口氣,幾乎要被這亂七八糟荒唐至極的情緒搞得發笑。江聲冷下臉色來,攥著蕭意的領子就把他提——

淦,提不起來!

反倒是蕭意的重量壓得江聲往下栽。

蕭意扶住他。

江聲攥著他的袖子把他拍開,一巴掌用力甩下去。

“啪——”

蕭意被打得偏過頭。

江聲掐著他的脖子跪在他上麵,就這一巴掌就甩得江聲兩眼發花。

他狼狽地撐在蕭意臉頰邊喘了會兒氣,凶狠地問,“你怎麼做到的,你做了什麼!你注射了什麼,我現在情緒很不對勁,我……江明潮現在怎麼樣了,楚漆和楚熄呢?蕭啟的葬禮是真的還是假的!——還有,把我的手機給我!”

蕭意手臂扶著他,發絲淩亂,沒有貼醫用紗布的那半張臉快速地紅起來,有一個巴掌的輪廓隱隱約約顯露出來。

他沒有生氣,眼眸中反倒亮起來。

江聲被他看得像被惡鬼纏上,忍不住又給了他一巴掌,氣得發笑,“彆這麼看我!”

蕭意被打得臉頰生疼,輕嘶了聲,嗓音溫厚緩慢,“真疼啊。”

卻還是彎彎嘴角笑起來,好聲好氣地說。

“針劑隻有致人昏睡的效果,副作用是醒後全身乏力。如果你現在不舒服,我可以立刻叫醫生來看看。抱歉阿聲,貿然做這種事情,對你造成的一切影響、所有後果,我都會負起責任。”

江聲的怒火幾乎瞬間就被激起。

“你負起責任!你負得起什麼責任?!你——”

“江明潮現在應該已經複查完得到了你的消息,我的手下一個小時前收到他的警告。”

江聲瞳孔顫了下,明顯的亮光從他的眼中閃出來。

“楚漆和楚熄,當然是哪裡來的回哪裡去。”

蕭意又說。

“蕭啟的葬禮是真的,他真的死了。”

說著,一隻手落到江聲的臉頰,冷得江聲哆嗦了下。

他的脾氣忍不住又上來了,起伏的情緒讓他顯得極其焦慮和崩潰,“滾開!”

外麵還在下雨。

劈裡啪啦,劈裡啪啦。

有風鈴被吹動,有樹葉被砸響,更遠處的厚重窗簾似乎被吹動著,折出些布料翕動的聲音。

這就是江聲聽到的所有聲音,世界空到隻剩下一座房子和他們兩個人。

蕭意拂過他臉頰,殘留的溫度讓江聲表情都不自在。蕭意的冷和江明潮的冷還不太一樣。

蕭意的指腹是熱的,骨頭是冷的,那種感覺讓人覺得,像是裹著一層人類皮囊的漆黑蝮蛇潛伏在他的身體裡。

蕭意很平靜地微笑起來,“我這輩子第一次這樣真情實意地感謝蕭啟,他實在死在一個很合適的時間。”

江聲愣了下,繼而忍不住有些崩潰了,他眼圈發紅盯著蕭意,“瘋子。”

蕭意對蕭啟是帶著恨的,江聲知道。蕭啟也根本不是個好人,江聲更知道。

但是聽到蕭意這樣評價,江聲還是感到一種超出認知的荒唐。

一個人的死亡,價值也就到這裡為止了。

他的價值,就是把江聲引過來。

蕭意又撫摸他的臉頰,被江聲用力咬了一口也不在意,繼續無聲地把手指抵在他的嘴邊,任由江聲一遍瘋狂飆淚一邊狠命地咬他的手。

夜色般的黑發黏連在他的臉上,愈發襯出他膚色慘白眼下緋紅,脆弱、蒼白、可憐中透出凶狠來。蕭意的血洇染他的嘴唇,順著他的嘴角蜿蜒。

越是鑽心的疼,越是讓蕭意有一種陰毒濕黏而又極端罪惡的滿足感。他彎起嘴角用氣音笑了起來,笑得江聲毛骨悚然。

快樂,太快樂了。

這樣的情緒幾乎像是氣球一樣讓他乾癟枯萎的心臟充盈起來。

這樣的滿足中,卻有著針紮一般的刺痛。

惡鬼在他的耳邊咆哮,血液奔流著叫囂著,他被馴養的本能在怒斥他的背叛,他的尖刻,他的惡毒,拽著他的領子逼迫他去思考著後果。

你和江聲再也沒有以後了。

他會討厭你,會恨死你的!蕭意!你親手斷送了自己的後路——

哀戚的聲音不住嚎哭。

而他的本性卻在一片漆黑的泥沼中下沉,不受控製地感到迷幻的愉快、輕鬆,甚至輕飄飄地幸福起來。

江聲沉默著盯著蕭意看了兩眼,又看了兩眼,不知道蕭意到底為什麼瘋到這種程度。

明明上次見麵他都還好。

他竭力讓自己的情緒平息下來,從蕭意身上滾下來,攤平在床上努力思考,手背貼著汗濕的額頭緩了緩。

然而一陣冰涼刺痛他的神經。

江聲愣了下,抬起手張開一看。

食指上的藍寶石戒指不知所蹤,取而代之的是一枚江聲有些熟悉的古董戒指!

他愣愣地看了兩眼,“這是——”

“眼熟嗎?”

蕭意微笑起來。

一張臉上的溫和愈發顯得神經質。

他的痛苦幾乎要撕開他的臉孔,像是一個濕黏的怪物,站在江聲麵前凶狠地咆哮,傳達出他唇齒中的話語卻如同情人間呢喃般的溫和。

“救贖、勝利,花園、月亮,與永恒的衝動。”蕭意的眼皮神經質地翕動著,淚痣讓他看起來有些溫潤,他把手指抵在唇縫,輕輕啄去江聲留下來的濕潤水痕,“[永恒]。”

是那枚蕭意在那檔綜藝上送給江聲的戒指。

最初江聲在曆史書課本上看到它,名貴的收藏品。那時候蕭意還是江聲身邊的小跟班。

在出人頭地之後,沒有放棄過搜尋這枚戒指。有次出國應酬喝得酩酊大醉推開江聲的房間,西裝都沒有脫就跪在他的床邊,火熱嘴唇親吻他的手指,說他找到了。

蕭意一直在找這枚戒指,在找江聲早就忘了的,隻是偶然看到發出讚美的戒指。

而那時候再到戀綜,也有好幾年。

他花了多少心力去和那位收藏家交涉,表達自己的誠懇,沒有人知道。

救贖、勝利,花園、月亮,與永恒的衝動,[永恒]。這枚戒指,從江聲高中開始,到他大學臨近畢業和蕭意在一起、再到大學畢業兩年後的現在,八年的時間,蕭意終於得到了這一枚[永恒]。

“你把它忘記了。”蕭意看起來很平靜,“忘在戀綜的房子裡,沒有帶走。”

江聲感覺冷汗一下子起來了,心口一處地方卻忍不住痙攣著酸澀了下。

他的情緒還在控製不住地起伏,仍然感到煩躁,想跑掉,想鯊人,想大哭大叫,想找人當沙包宣泄他的怒火……但是一時間卻難以開口。

好半天,江聲說。

“如果我知道遺失了,肯定會回去找的。”

畢竟這麼貴啊!!

“其實是我根本不被你在乎,我送給你的東西,你有什麼時候放在心上過。”蕭意說,“總是不在乎我,總是遺棄我。總是在我如此崩潰、懷疑,煎熬的時候,你卻過得這麼好、永遠快樂、自由,把我拋在身後。”

“北地的風光是不是很美。紅頭發的外國人是不是很帥氣?和江明潮睡在一起是不是很開心?”

江聲駭然地瞪著眼睛看他,“你——”

蕭意透著涼意的嘴唇蹭過江聲的臉頰,他的虎口卡住江聲的下頜逼迫他抬起頭,“你呀,你。”

他的聲音好溫柔。

“你就活該被關起來,哪裡都去不了,再也沒辦法愛上另一個人。”

江聲磨著牙忍了忍,感受到濕潤的溫熱感失序攀爬,最後還是忍不住一拳招呼上他的臉,同時對他拳打腳踢,“你要怎樣才肯讓我走?!”

“讓你走?”

蕭意任由江聲撒氣,輕笑起來,低聲重複。

江聲頭皮一緊。

感受到蕭意靠得更緊密。屬於另一個人的喧囂心跳鼓動在他的胸口,蕭意的呼吸如同有生命的霧氣,把江聲包裹起來。

他的睫毛垂下,嘴唇輕巧地勾起,這竟然是一個輕快的笑容。

“可我也不會再讓你走了。”

蕭意的手緊緊攬著他的腰部,發絲淩亂地貼在江聲的眼皮上,江聲幾乎睜不開眼。

“我不會讓他們找到你。”

他輕輕地咬住江聲的嘴唇。而江聲乏力地往後用力撐著床鋪,回饋給他最大的力度,像小野獸一樣蠻橫地咬著蕭意的嘴唇,直到見血。

身體裡的血液滾燙地流動著,蕭意脖頸的青筋都凸起跳動了下。他有一種饑渴的食欲,心臟重重跳動。

蕭意笑了聲,沾血的唇不斷地輕吻江聲的嘴唇、臉頰、下巴。

江聲深吸一口氣,幾乎馬上脫口而出一聲竭力的斥責,可蕭意的嘴唇柔和地貼吻著他,堵住他即將爆發的尖叫。

難以言喻的複雜心情在一瞬間如同風暴一般席卷他的思維。蕭意拉著江聲的手去碰他咚咚直響的胸膛,像對待久彆重逢的戀人,聲音恍惚,帶著一種滿足至極的愉悅。

“現在,你隻能看著我,我也……再也不會被你遺忘了。”

雨聲還在持續,江聲被纏著又舔又親,很快開始累了。他沒有再去咬蕭意的力氣,隻是心口的煩躁還在攢動。

“咚咚。”

淅淅瀝瀝的濕潤空氣中,房門被敲響,這一信號被江聲敏銳地嗅到。

蕭意看著江聲,幾乎覺得他耷拉的飛機耳立刻豎了起來。

所以……除了他和蕭意,這幢宅子裡還有人?

有人就好!

有人就有機會。

蕭家的盛華集團是厲害,但也沒到隻手遮天的地步!江明潮找到他也是遲早的事情,楚漆和楚熄知道他在葬禮上失蹤,楚家也會幫他的!

但是他們都不知道什麼時候能來。

現在隻有他一個人麵對蕭意……蕭意從他身上索取的東西太離譜了,居然是愛,怎麼會是愛。他的不甘,他的怨恨,都是因為江聲沒有愛他。

他被江聲反複地遺棄,怨氣橫生都沒有報複他。他感受不到江聲的愛。他還在渴求江聲的愛。他還沉醉在過往的回憶裡。

江聲是真的感到不可思議,他不想貶低任何人的價值觀,他也不覺得可笑,他隻覺得可疑。

在他看來,這個世界上比起愛重要的東西太多太多了,不提對個人的愛,人對世界的愛也遠遠勝於對某個人!愛一個人,意味著要忍受對方的缺點,忍受自己的改變。尤其是,站在蕭意這個位置,他心肝都壞了一隅,在經年的大雨下發黴了,不夠壞不夠惡心的話,是沒辦法在他這個開局、這個年紀得到如此誇張的權利。

可他竟然要的是虛無縹緲的愛。

江聲不知道該怎麼形容他的心情,錢權是多好的東西,就連江聲這種看起來很隨便的人也完全知道。

他的心情在極端的起伏後竟然這樣快地平複下來,現在從心口反芻的情緒帶一點憐憫,還有一種找到突破口的敏銳,以及懷疑。

蕭意能看出來,他也接受。畢竟,連他自己也從來無法坦誠地說他有多愛江聲,他不清楚他到底有沒有愛這樣的情感。

他對江聲是欲望嗎,是不甘的追求嗎,是什麼呢?他對江聲的窮追不舍,是證明他有一個正常人的思緒和理念的證物嗎?

他望著江聲的瞬間充滿反複的痛苦,可痛苦之餘蘊藏不安、扭曲畸形的快樂與撕扯感。蕭意覺得就算他把自己的心剜出來,兜著一汪淋漓的血無比殷勤地遞給江聲看,看他的愛有多鮮活多陰暗……

他都無法肯定這是愛。

這是一種證物……吧。

江聲腦袋太亂了,思緒無比複雜。他需要一點時間、一點空間來梳理思緒,在被蕭意反複啄吻的時候,都於隱忍的怒火中保持安靜。

思緒百轉千回之間,外麵的人似乎因為久久沒有聽到應答而不耐煩。

“嘎吱——”

門被驟然打開。

江聲下意識地轉過頭,看到顧清暉身姿挺拔站在門口。

他彬彬有禮地瞥過他,嘴角若有若無地勾了下,再看向蕭意道,“時間到了。”??????

江聲的思緒陡然崩塌。

他被蕭意緊緊摟在懷裡,木質香調味道的心跳和熱度幾乎把江聲整個人如同一隻紅薯般烤軟了,可現在,他心臟重重跳了下。

他愣愣地,努力對抗著蕭意和他接吻時,強迫鉗捏著他臉頰的力度,保持轉頭的姿勢。疼得眼淚都快浸濕睫毛。

男人肩膀寬闊,身姿何其芝蘭玉樹。他鬆垮著身體,眉宇中沒有任何多餘的情緒,保持著寡淡的態度抵靠著巨大的、厚重的門扉。

上麵的花紋漂亮、複古、精致,愈發襯得顧清暉那張清冷如月的麵孔也陰暗起來。

江聲被掐著臉嘬著嘴巴,都沒能回過神。

先前的一切構想,都建立在蕭意自己破防大瘋特瘋的基礎上。

但如果瘋的人不止他一個,顧清暉也摻和進來,那事情如何發展可就不一定了。顧家的產業在國內僅僅是一小部分,大頭始終在國外,江明潮的觸手伸不到那麼遠。

楚家倒是在A國有勢力,但A國和S國之間國際形勢緊張,對境外勢力伸手相當敏感!

怪不得蕭意可以在楚漆楚熄眼皮子底下把他帶走,怪不得麵對江明潮的警告威脅蕭意都可以淡然處之……

原來他有人接應。

隻要不斷不斷地把江聲像扭扭蛋一樣轉來轉去,江明潮是根本沒有辦法從蕭意這裡找到江聲的影子的。

完……完了……

江聲一時間忍不住崩潰了。

蕭意眼看著他睫毛濕乎乎地抖了下,亮晶晶玻璃珠一樣的黑眼睛像要滴水。

不會他真的要被這兩個人關一輩子吧?不要啊,不要!

不行的不行的,不可以!

江聲!快點想辦法啊啊啊啊啊啊啊!!!!

江聲急急喘了口氣,到現在才有一種不見天日的絕望感。心肺中那股熱氣一路從心口衝到腦子,然後江聲聽到在一陣急躁焦灼和隱忍怒火中聽到一陣輕靈的鳴聲。

不……

或許,在隻能自救的情況下,兩個人才更好!

江聲的腦子裡有個燈泡倏然亮起來。

如果事情已經變得很糟糕了,那麼就讓它變得更糟糕一點!

如果兩個人在吵架,解決爭吵的方法就是添一把火,讓他們打起來!

在顧清暉漠然注視的眼皮子底下,江聲被蕭意掐著臉頰把嘴巴擠起來親,牙一咬心一狠,悲傷的記憶逆流成河,馬上開始稀裡嘩啦流眼淚。

濕潤的眼淚從他的臉頰貼在蕭意的臉上,緊跟著滴滴答答地落在床鋪上。輕微的聲音和洇開的痕跡,讓蕭意的心臟猛地被刺痛。

他明明這麼陰濕惡毒的事情都做過了,怎麼可能沒想過自己的後果?

可他的動作就是不受控製地停頓。

他想過一千種一萬種應對江聲憤怒和眼淚的辦法,可大腦仍然一瞬間就冷凝住、手指死一樣發冷僵住,不會呼吸了、無措了、茫然了,陷入可怕的滯澀中馬上要屈服了。

驚人的風聲仿佛下一秒就要衝破窗戶。江聲反常地抱著蕭意的腦袋撞上去,嘴巴張開貼合著蕭意的嘴巴親一親,有些涼的手掌去摸他被扇得熱辣滾燙的臉頰。

“我們複合吧。”

沒有任何前因後果的一句話,轟然在蕭意的心口投出劇烈的爆響。

“哢嚓——”

江聲清晰地聽到門把手被倏然抓緊的聲音,顧清暉的沉默仿佛一種深黑色有重量的東西,落地都有聲音。

沒錯,就這樣。

他鬆了口氣。

顧清暉,你好好看著。我不是自願複合的,是你非要和蕭意結成所謂的可笑聯盟,而我哪怕和蕭意這個始作俑者複合都不會和你在一起!

去懷疑吧,去質疑吧,感到不甘和瘋狂的怨氣吧,去發現你現在做的一切都是反給蕭意做嫁衣吧。

當然,蕭意,隻有顧清暉一個人在發瘋怎麼夠。

我會告訴顧清暉,和你複合都是不得已;我會告訴你,有時候我還是更喜歡初戀一點也說不定。

你們兩個狠狠發瘋的時候,就是我的機會。

真是對不起。

江聲抱著蕭意的脖子,軟熱的臉頰貼在他的頸窩裡。

但是你們都沒有那麼重要。

我不可能被誰拴在家裡。當你們決定把我當做寵物囚禁,請一定要做好被我更用力、更刁鑽、更刻薄地傷害的準備。

第239章 原諒就原諒之

是江聲的計劃。

故意催化他和蕭意之間的矛盾, 故意引導他們兩個的鬥爭,好從鷸蚌相爭中得到機會。

他要逃走。

他不要待在他們的身邊,無論是神經質被他哄得團團轉的蕭意,還是被他遺棄在局外隻能冷眼看著他們幸福的顧清暉。

顧清暉的理智是這樣告訴他的。

可理智有什麼用, 沒有辦法在他和江聲的關係之間給出半點有效的建議。

理智還在說他一開始就不該主動找到蕭意, 不該做這種事情, 不該想著把江聲關起來,這一切的發生枉顧他過往十數年受到的教育。

顧清暉感受到水滴的聲音。

一聲又一聲, 像雨水落下屋簷砸上灌木, 像尖牙下的鮮血腥黏地蜿蜒。

腳步聲在地毯上悶悶響起, 跨過一盞又一盞壁燈。

他被江聲拒絕了。在他和蕭意嘲諷爭執的時候,江聲直接把他的領子拽下來。江聲的情緒顯然處在破防邊緣,而他恰恰好撞到槍口上,挨了一巴掌。

顧清暉的臉頰現在都還在發熱。

蕭意倒是很爽吧。

他被江聲偏愛,袒護了。見證情敵在自己麵前被當麵羞辱,一定非常開心是不是?

顧清暉冷靜地想。

感謝江聲,把他的頭腦都打清醒了, 他覺得他找回了思路。那就是退出這場鬨劇。

江聲要離開, 好,那就讓他走。

準備做出這個決定的時候, 顧清暉卻沒有感到輕鬆。反常的酸澀翻湧,他幾乎被悶到窒息。

他不會再給蕭意收拾爛攤子,反正他也得不到半點好處。

蕭意得到了所有的一切,包括江聲, 包括名分。而他隻能被排擠在外, 被江聲扇巴掌質問算個什麼東西。

顧清暉拉扯了下有些褶皺的手套,扯鬆了係到喉結底下的紐扣, 煩躁感反複控製著他的心情,撕扯拉拽著讓他不得安寧。

但……為什麼是蕭意?

這個問題突兀地蹦出來。

憑什麼是蕭意。

“顧清暉。”

一道聲音從後麵傳來。

顧清暉腳步一頓,沒用的理智又在拉扯他叫他快點走。

他太了解江聲。江聲下一步就要來告訴顧清暉,他和蕭意是迫不得已,他其實更喜歡他。

再不走,他就要和蕭意一樣落入江聲的圈套了。

可是一種希冀萌發出來,他不受控製地轉過身,回過頭。

江聲身形單薄,像是被雨淋濕的雛鳥。發絲都黏連在鬢角,漂亮的俊美的昳麗的麵孔總是這樣無害。黑色的眼眸緋紅的眼角讓他顯得脆弱極了,他臉上還有些濕痕,唇上的鮮血卻極其鮮豔。

可憐又危險的生靈。

像是剛剛才撕咬開獵物的喉嚨,這愚蠢的獵物甚至心甘情願。而下一個獵物也要上鉤了。

所有人都能洞悉他的意圖,卻還是會背叛自己的本能自願攀附過來,江聲的人生是不是太過順利了些?

甚至顧清暉一開始對這場囚禁的打算,並不那麼友好。他想過他要對江聲做些什麼,說出來的話一定超出江聲的想象。

可現在,他又落入下風。

顧清暉沉默。他故意沒有用帶巴掌印的半張臉對著江聲,棱角分明的臉透出十足的疏冷感。

“江先生。”他平靜地說,“不和你男朋友親親密密,出來追我乾什麼?我可不想破壞你們的感情,也不想像蕭意那樣當第三者。”

“也是,我沒和蕭意在一起的話,你們輪流來怎麼能算第三者。”江聲譏諷。

顧清暉閉了下眼,“我沒……”

他心口疼了下,話音戛然而止,一聲不吭地扭過頭繼續往前走。胸口像是被剖開,滾燙的血淌著,冷風不斷衝擊在他的心臟。

他不會和彆人分享江聲。他一開始的打算就是暗中把蕭意排除在外——可現在他是沒有被選擇的那個,是落敗的那個。

他的手指攥緊。

可憑什麼蕭意什麼好處都占了。

憑什麼?

他的腳步愈發快了。

不要去想,不要去思考,不要回答。就是這樣,直接離開,不要受他掌控。

現在江聲才是一無所有可以被擺弄的人,為什麼你要像個落敗的士兵一樣,一步快過一步。

但是……還沒有聽到江聲要說什麼。

不對,他嘴裡能說出什麼好話?

還是不對,就是因為江聲太會說好話了。

顧清暉完全知道江聲的算計,他的心思根本沒有遮掩。

江聲:“顧清暉。”

可顧清暉明明什麼都知道,還在掩耳盜鈴地說,聽一下吧,至少聽一下他說什麼……

一掉頭,他對上江聲的眼睛,就忍不住說。

“沈暮洵當時求著你複合你都不肯的,江聲。”顧清暉的聲音帶著滯澀意味,清冷眉眼深邃,他是何其正經理性的人,“你喜歡蕭意難道比喜歡沈暮洵更多嗎?你分不清誰是正主誰是替身了嗎?”

江聲站在原地。

層高高得可怕,讓江聲看起來像小人國裡的小孩。窗戶外是陰沉的天氣和淅瀝的雨,這一切好像都可以輕易打敗江聲。

他是如此茫然脆弱,被他們以壞極了的手段強行掠奪關在這裡,哪怕再狠的心眼,也應該容忍他的小聰明。

江聲生氣也好怎麼都好,這一切不都是理所當然的嗎?

他腳步在原地釘死,不可控力又讓他忍不住走回去。

窗戶沒有關嚴實,在風中晃動著。冷雨灑在江聲的側麵,他右眼的睫毛上都掛著些細細的剔透水珠,一雙黑眸更如同水洗過。他看著顧清暉。

“砰——”

顧清暉關上了那扇窗,最後一縷冷風拍在他的臉上。

“蕭意準你出來說多久?”他問。

江聲眨了下眼,還沒有回答,顧清暉就冷笑一聲,“算了。”

“你不是心甘情願和他複合的是不是?”

伊甸園的毒蛇吐著信子嘶嘶作響。

“蕭意和我做的事情沒有半點差彆,甚至遠比我更過分。”

“他的心思更臟,更惡毒,更惡心。是他利用自己大哥的死訊誘騙你不得不來,我沒有;是他故意把靈堂布置成那副樣子,我沒有;是他注射的藥劑,嚇唬你,我沒有。”

可緊跟著,新的問題不受控製地從口中跳出來。

“你對待蕭意如此心不甘情不願,又為什麼更討厭的人是我?我一出現,你甚至會反感到窩在他的懷裡,和他接吻,去尋求他的庇佑。”

不,我不是更討厭你,我平等地看待你們兩個人。

隻是清楚是人就受不了對比,對比會讓人發瘋。

江聲看著顧清暉,往前走一步,“原來你是因為這個在發脾氣。”

顧清暉下意識也靠近他,可很快反應過來,反倒倒退了一步。這動作讓他看起來狼狽極了。

江聲抓住他的領子,硬把後退的顧清暉扯過來,又逼得他佝僂下來和他對視。

“你想問我,他是主謀是凶手,而我竟然在偏幫他,為什麼?是這樣嗎。”

呼吸交錯,仿佛下一秒就可以接吻。

顧清暉恍惚了一秒,表情冷靜地抿了下唇。

江聲笑了聲,很輕巧地跳過這個問題,看著顧清暉側臉上的紅印,關切似的問,“疼不疼?”

“疼。”顧清暉說。

“不,不夠疼。”

江聲用力拍了拍他的臉,一張在陰沉雨夜沉鬱如同惡鬼的臉漂亮到驚心。

顧清暉甚至挪不開眼睛。

他的黑發他的皮膚,他的眼睛他的嘴唇,他的怒火怨氣,一點不落地從他的言語動作傳遞給了顧清暉,然後變成一種豐盛烈焰般燃燒起來的愛欲,讓他沉默,感到一種下墜的震顫和滿足。

“你怎麼有臉對我生氣,有臉對我喊疼?你做的事情比蕭意還要讓我惡心。”

江聲真的很想打人。

每一個人都很想讓他壓在地上騎著狠狠揍兩拳。

“我一開始就知道蕭意不是個正常人,可我是這樣相信你。”江聲的眼眸在煩躁鬱悶中有著燃燒的亮光,“顧清暉,是你辜負了我的信任!限製我的自由切斷我和外麵的聯係,讓我變成隻能看到你們的可憐蟲!”

顧清暉琥珀色的眼眸震顫著。

“但沒關係,我不會對你生氣。”

江聲捧著他的臉,他離得好近,身上染著蕭意毒藥一般的木質香調、血液和消毒水混合的味道,讓顧清暉幾乎麻痹一般感到憎恨和厭煩。

但同時,江聲的額頭抵住他。

在這個讓顧清暉難受彆扭至極的,受製的姿勢裡,感受到江聲的溫度。屬於江聲自己的味道,幽幽暗暗地拯救了他。

“我和他說複合是不得已,但我現在對你說的話是真心的。”他說,“你隻是缺乏安全感,隻是太孤獨了,你給我一種疏離感。你是情有可原的。”

顧清暉說不出現在心底的感受,該用怎樣一句確切言語形容。

憤怒,怨恨、不解,帶來的痛意和煎熬,竟然在江聲幾句話中輕易消減。

流淌在身體裡的劇毒還在蔓延,撕扯他的靈魂,骨頭都潰爛,逼得他渾身的血液都在上湧,胃部灼燒的痛意甚至讓他感到無比的煎熬和惡心,而這一切都被虛幻地掩蓋住了。

他忍不住輕笑了聲。

虛偽至極的安心和溫暖轉瞬包裹住他。

假的又怎樣?

他不會揭穿的。

被江聲偏愛的滋味實在太好。無論身處怎樣的境地,是一個怎樣的身份,江聲永遠會站在身邊的那種感覺讓人割舍不下。

顧清暉眼皮翕動了下,伸手捂住江聲的手心,把他的手攤開,看他火辣辣有些微腫的掌心,說,“疼不疼?”

他佝著腰身俯低,褐色的頭發垂落在清冷深邃的眉眼,有些涼意的吻很輕地落在江聲的手心。

江聲看著他的發頂。

顧清暉的吻一路印在他的手腕,濕軟的觸感一路攀爬,然後他才抬起頭,“你說得對,我才是比蕭意更可恨、更不可靠的那個人。但很遺憾的是,江聲,就算你做到這種程度,我隻有一件事情和蕭意站在統一戰線。”

那就是讓他離開……是不可能的。

顧清暉受夠了旁觀江聲的混亂關係,而他甚至隻能成為他激怒旁人的工具。在酒店的時候是這樣,現在也是。

他和蕭意的矛盾是遲早的事情。

沒有人能永遠容忍三角關係,遲早有一個會出局。

顧清暉把手揣回口袋。

口袋裡是幾顆葡萄味的糖果。在上學的時候,江聲就很偏愛這種紫色的硬糖,帶一點點酸味。

江聲當然知道這件事情不可能這麼輕易,正要說話,卻忽然聽到什麼糖紙窸窸窣窣被拆開的聲音。

他低頭一看,顧清暉正把五顏六色的糖紙塞進口袋,糖放進自己嘴裡,拿牙齒輕輕咬住。

然後再次低頭,按著江聲的後腦勺湊低。

清冷的水生調香水如同霧氣。江聲還沒反應過來,就感覺到柔軟溫熱的嘴唇撞在他的唇上,甜滋滋帶點酸的糖果抵在他的嘴唇。

江聲下意識張開嘴。

顧清暉手指拂過他的後頸,頭發纏繞在他的手指間。

他從海城剛回到顧家就接連參加了父母的葬禮,在他和繼兄弟中,隻有他被選擇過繼給了小叔。

那個男人有著極端的強迫症,漫長時光中顧清暉必須要學會過度克製。一道菜夾幾次都有要求,步距、手臂的擺幅都要合乎禮儀。顧清暉對他管束的生理反應,一度到了聽到蛇頭杖敲到地板上的悶響,都覺得自己要死一遭的程度。

在那段時間,他瘋狂地想念過江聲。

葡萄味糖果甜味壓不住酸,被舔得圓潤晶亮的硬糖被江聲咬在嘴裡,笑眯眯地吐出舌尖逗他。當顧清暉低下頭親他的時候,又會被咬住舌頭,被逼得像小狗一樣在他麵前吐著舌頭喘氣。

在江聲麵前他甚至會被強迫放肆,他有了合理的緣由去對抗讓他快瘋掉的禁行條例。

但很快他就不想了。

那個古板、嚴謹,刻薄的家庭,把顧清暉一並同化。那段回憶是難得的,但並非不可放棄的。他不會再想江聲了。

嘴唇相貼感到的柔軟讓他緊繃和壓抑的神經放鬆,很淡的血腥氣卻又激得顧清暉煩躁。

他瞳孔都縮小,又控製不住從喉嚨裡發出一聲笑,半閉著眼舌尖極輕地把糖果抵進去,很清晰地聽到江聲的牙齒嘎吱嘎吱磨蹭糖果塊的聲音,讓顧清暉覺得他在吮咬著自己的骨頭。

顧清暉喉結動了下,從善如流直起腰,看著不遠處的門上抱著手臂倚靠的蕭意。

讓人膽寒的怪異溫柔從他身上滲透出來,形成幾乎要爆發的冷氣,可他什麼都沒有說,沒有打斷,沒有阻止。

顧清暉審視他,流露出一點罕見的微笑。

“如果不是我去處理蕭意的爛攤子,”他的手指溫熱,托著江聲的下頜擦了下他嘴角礙眼的血痕,“現在當男朋友的人,就是我了,是不是?”

這句話說得,顧清暉也分不清他話裡到底是什麼情緒。

他的呼吸急促。

“是。”江聲尖尖的牙把糖塊咬脆,空氣中有了些酸酸甜甜的葡萄味。

顧清暉吞咽了下,聽到江聲含糊著聲音回答,“你和他對我來說沒有區彆,隻是他更早地出現。”

如果是顧清暉先出現在江聲麵前,被江聲咬著手指頭撒氣的人就是顧清暉,會被他親吻故意挑起另一個人怒火的人也是顧清暉。

顧清暉:“蕭意說到底,也隻不過是占一個運氣。”

江聲:“是啊。”

他說完,又覺得話題導向不對。他句句話都讓顧清暉滿意,這怎麼可以呢。

於是他道,“但其實我還是挺喜歡蕭意的。”

顧清暉的表情瞬間冷下來。

“是嗎,你喜歡他,那你剛剛對我說的這些又——算了,哪怕蕭意現在是你的男朋友又如何。牙都咬碎了,不也要接受我的存在嗎?”

他說完卻握著江聲的手指,去吻他的指尖,棕色的睫毛下,眼珠冷漠地看向那枚礙眼的戒指。

“下次來見你的時候,也戴上我的戒指吧。”

他忽然說。

“蕭意的戒指戴在右手,那我的就要戴在左手。”

江聲:“……”

第240章 求婚就求婚之

江聲也是回過頭才發現蕭意在看的。

他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聽, 江聲忍不住有些心虛,但很快又覺得心虛沒有必要。更虧心的人不是他,該心虛的人也不是他。而他們兩個都如此厚顏無恥地站在他麵前,江聲不要跟他們談良心談感情。

除了要離開這裡, 以及和彆人取得聯係之外, 蕭意不會拒絕江聲的任何要求。所以江聲說要喝酒的時候, 蕭意立刻就打電話叫人訂購送入彆墅,時間甚至沒有超過十分鐘。

他自始至終沒有問起顧清暉和他的那個吻, 沒有問他說的話幾句真幾句假, 他緘默溫順, 仿佛無論發生什麼都可以接受。

朦朧的昏暗光線,窗外的下雨一直下到後半夜。

江聲喝醉了,蕭意卻沒有。他看著江聲,那張臉暈紅起來漂亮得要死。

黑發黑眼都是如此濃重的顏色,他像黑夜的孩子,又有著如此純潔乾淨的一張臉。黑暗陰濕的生物對他充滿向往,哪怕從地獄裡七零八碎濕黏狼狽地爬出來, 都還想得到他平等的愛撫。

他晃晃悠悠準備去洗澡睡覺的時候, 蕭意不放心一個喝得暈暈乎乎的人單獨泡澡,守在一邊。

江聲泡了一會兒, 就對蕭意招手。蕭意以為他準備起來,卻被他拽進水裡,一隻手把他摁進裡麵。

“噗通——”

水花濺起!

隔著水麵,蕭意看到江聲臉上濺著水花, 暈乎乎的眼睛濕得要滴水, 迷茫地看著他,透出一種天真的冷酷。靜靜看著他的麵孔在水波蕩漾中屏住呼吸, 漸漸扭曲。

蕭意無疑是帥氣的,他的眼睛在動蕩的水中眯起,漆黑的眼眸像是一團沉甸甸黏糊糊的東西。

江聲睫毛抖動了下,嘴唇張了張,忽然笑了下。

“為什麼不反抗,哪怕我在這裡真的殺了你也沒關係 ?”

蕭意當然不能回答他。

“真煩,真討厭你,浪費我的時間,耽誤我的心情。”

江聲的手指撫摸著蕭意的後頸,暈乎乎地紅著臉把腦袋浸入溫熱的水裡。

水麵張力微弱溫暖,像是一隻無形的手捧住他的臉。江聲睫毛抖動了下,閉上眼,嘴唇印在蕭意的嘴唇上。

一連串的氣泡從膠著的嘴唇邊沿咕嚕嚕地往外冒。

蕭意感到一種極致的可怕的脅迫感,可這些都在迎接江聲的吻的一瞬間變成讓他沉迷的歡愉。

江聲,江聲,江聲。

他無聲的竭力的呼喊順著氣泡上浮破裂,空洞的愛、豐盛的愛擊穿他的胸膛,巨大的渴望讓他微笑起來,流下眼淚來。

他眼前虛幻地看到了燦陽落葉下撲到他身上的少年,又看到海邊無比盛大的煙花。過往的一切從眼前閃過,最後燭光下江聲的臉閃爍著,彙入水中,洇開一池烏黑猩紅的血。

耳邊的聲音很恍惚,是水呼嚕嚕的聲音。

一時間竟然讓他感到安心。

心臟劇烈的跳動分不清是因為什麼,血液明明滾燙,身體卻在發冷。

蕭意用力地抬起手摟住江聲,聽到他吃痛的掙紮,卻覺得江聲才會是那個把他拖入水中淹死的水鬼。會用利爪撕開他的皮膚,剖出他鮮紅的血肉、慘白的骨頭。

又或者是天真爛漫的人魚,他的皮膚比烏鴉背上的新雪還要皎白,頭發如同茂密的海藻,他會用餐叉梳理頭發,甩著尾巴和魚群遨遊,在無儘的漆黑海底奔向愛情。

江聲。

江聲……

蕭意喉嚨裡發出模糊的笑音。他有些迷茫,瀕死的極端窒息感,讓他根本無法思考。

頭腦悶著發熱,眼眶中不斷湧出淚水彙入水中,隻剩下本能讓他不斷地吻住江聲攫奪氧氣、溫度和愛意。

兩個人的頭發在水中糾纏纏繞。他帶著傷口的臉在猙獰地泛紅,眼眸卻呈現出朦朧的水澤,讓他整個人的狀態顯出一種怪異的柔情。

等到江聲肺裡的氧氣也要空掉,他才猛地推開蕭意從水麵上拔起腦袋,一頭黑發沾水濕透黏在肩膀胸膛,扶著浴缸冰冷的邊沿喘氣,一伸手,提著感覺快不行了、露出迷幻微笑的蕭意的領口,把他也拔起來。

江聲看著蕭意狼狽地嗆咳,手指扶在浴缸邊都在發顫。浴室的燈光溫暖,江聲注視著他,很快感受到蕭意的笑聲越來越大,他臉上的微笑越來越快活。

他跪在地上,兩隻手發著抖捧著江聲的臉。

“直接像現在這樣抓著我的頭發把我提起來就好了,甚至可以反複來幾次,我都不在意。”他說,“可你為什麼要吻我呢,阿聲。”

江聲對他是有一點殘留的愛的是不是?

江聲偶爾對他也很特彆的是不是?

“真可憐啊。”蕭意的胸膛劇烈起伏,調整氣息彎著眼睛微笑,淚痣想要洇開似的,“你想讓我生氣、發怒,可你沒有辦法,是不是,阿聲?”

他的聲音斷斷續續,溫柔纏綿地拂著江聲的臉頰。

細密的吻濕潤而冰冷,一次次落在他的臉頰,沿著水珠的軌跡落到下巴、脖頸、鎖骨。

然後用力地咬了一下。

江聲疼得蜷縮,忍不住用力推了他一把,“走開!”

蕭意的眼睛柔和發亮,下垂的眼眸和墜在眼尾的淚痣相得益彰,他吻著江聲的傷口,低低呢喃夾在笑音和狼狽喘息中。

“你早就應該在今天之前發現的。你對我做的所有事情,讓我感受到痛苦也好,讓我窒息麻木也罷,這些都會轉變成你無法想象的快感。”

水滴滴答答地從蕭意的手指上往下滑,落在水麵上。

江聲:“死變態。”

明明浸泡在濕熱的水裡,他的體溫卻因為窒息而顯得冰冷。

蕭意的手指如同蝮蛇,貼在江聲的膝蓋上,一手攬著他的腰部,把江聲抱起,另一隻手扯過浴巾蓋在他的身上。

江聲隱隱察覺到了什麼,他扒著浴室門:“等等——”

蕭意側過頭,揉著江聲的濕發低頭吻他的眼睛,然後一根一根摳掉江聲抓著把手的手指。

為什麼這樣矛盾。

他看著江聲的眼淚心痛到無法呼吸,可另一個他在叫囂著興奮著,如同野獸低身去舔吻江聲的眼淚。

他享受著扭曲的罪惡的一切。弄得江聲烏黑濕發鋪開,黏在臉上唇上,漂亮又有神采的眼眸完全失去光地看著他。

腿根清晰地哆嗦,痕跡蜿蜒下來滴落,小腹的痙攣顫抖,深呼吸仰著頭隱忍的聲音也好喜歡。

江聲一邊生氣罵他一邊又要承受他、慌亂失措又無法阻止的樣子,蕭意這種陰濕扭曲的惡心東西,就是會打心眼裡覺得爽快。

爽到心臟亂跳,心肝肺炸開血花,過量的痛激得他興奮至極,腦子渾渾噩噩地感到一陣陣控製不住的爽。

他靠近,濕潤的冰冷的吻落在江聲的臉頰,脖頸上一圈紅痕漸漸顯現,也許明天就是泛青的痕跡。

腦子裡不乾不淨的東西馳騁著,他卻還是把額頭輕輕放在江聲的肩膀上,吻也落到他的肩膀、鎖骨、頸窩,被江聲竭力抓著頭發抬起頭拳打腳踢狂錘也隻是微笑。

江聲恍惚到滿臉潮紅,神誌不清的,眼淚像小噴泉一樣狂飆。

可以說他從開始談戀愛以來,就從來沒有過這樣過分的失控體驗。

他彆過腦袋呼吸一口口吐著霧氣,咬著手指,焦慮到快要把指腹都咬破。蕭意的手指頂到他唇邊,江聲半點不客氣狠狠咬下去。

不行不行不行……

大腦嗡嗡鳴鳴,快意讓江聲眯起眼睛幾乎不能思考,他快像一滴水融入海裡那樣找不見自己。

烏黑渙散的眼眸在空洞地看著天花板,手指死死抓著床單往上爬,又被握著腿彎逮回來無力痙攣。涎水都快順著蕭意手指擠出的縫隙沾濕下巴。

他竭儘全力,思緒也隻是斷斷續續。

蕭意就是個瘋子,江聲就知道,他遲早要被這條野狗咬一口。他之前就覺得蕭意是一個危險人物,現在這個炸彈被引燃,江聲半點阻止的能力都沒有。

但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

體內猛地泛起一陣激烈的酸麻感,江聲汗津津地不住喘息,死死抓著蕭意的胳膊劃開血痕。一時間有些耳鳴眼花,哆嗦著腿塌軟下來,小腹和心臟一起痙攣。

大腦空白了好一會兒。

他剛剛在想什麼來著?

他剛剛……

蕭意帶著他的手落在小腹,他的吻瘋狂又專注,濕漉漉地吻過他的嘴角,濕潤的擁抱緊密到幾乎把江聲絞殺。

發絲低垂遮住他的臉,挺直鼻梁落在江聲頸窩。他卑鄙地品味江聲細微的顫抖,然後極輕地笑起來。

在無力和怨恨中,無望的虛幻幸福像疾病一般發作。他在興奮,可無法不感到絕望。

想起過往每一個獨處的死寂的夜晚,想起很久以前畢業的時候江聲和他告彆。那天江聲對他說了很多真心話,可那天之後,江聲再沒有對他以心相付。

*

顧清暉和蕭意在互毆。

多稀奇,頂級導演和三金影帝對彼此拳打腳踢。動作凶猛又冷著臉無比優雅,既對彼此不留情,又好像在對江聲顯擺。

“過來。”

江聲說。

蕭意的動作猛地停頓,他白白挨了顧清暉一拳,脖頸上的鐵項圈沉重,壓得他皮膚都有了痕跡。江聲拽一下鏈子,蕭意就不受控製地走到他的麵前。

江聲的浴袍敞著,哪怕有人在看都不在意。

他撐著臉注視著蕭意的慘樣,一雙烏黑眼眸垂著,冷漠的眼神看得蕭意呼吸都急促起來。

“你和他是不一樣的。”江聲的手撫摸蕭意的臉,“不要和無關的人置氣。”

蕭意黑發淩亂,俊朗的麵孔不再光鮮亮麗。雨停了,陽光透過高高的拱窗落儘室內,一直落到江聲的腳邊。

他的手指上還帶著顧清暉的血,握著江聲的足踝抬起放在腿上,腎上腺素飆升帶來的亢奮讓他的吻滾燙。他輕輕地吻在江聲的膝蓋上,“我知道。”

顧清暉覺得礙眼至極。

“你這樣的手段就算給我看,我都不會用。”

他整理了下領口,把鬆掉的扣子重新係上,冷淡地丟下手裡的實木凳子。

“哐當——”

椅子砸在地上發出悶響,一縷血痕在柔軟的地毯上擦開。

地麵上是散落開的文件,雪白的紙張和黑色的螞蟻字,幾個印章也滾落摔在地麵,房間內一片混亂。

顧清暉的心臟在狂跳,但是一時間分不清是厭煩還是憎惡,又或者某種更極端狂熱的情緒。

手套上已經有了些臟汙的痕跡,極淡的褐色和鮮豔的紅混在一起。顧清暉垂下眼皮,冷峻淡泊的臉上有了些極淡的嫌惡,扯著手套扔在地上,一隻腳碾過去,徑直站在江聲的麵前。

陰影籠罩過來,江聲抬起頭。

顧清暉臉上有了些傷口,看著江聲的眼眸顏色略深。喘息尚未平定,視線就鎮定地掃過江聲的脖頸鎖骨胸口,清冷視線一路蜿蜒到小腹和被係帶勒住的邊沿。

他喉嚨裡發出些笑,伸出手來把江聲的領子合攏,係帶收緊。視線往下瞥,琥珀色的眼眸冷極了,寡淡地注視著蕭意的頭頂。

你和他是不一樣的,不要和無關的人置氣。

這句話,江聲能對蕭意說,當然也會稍後對顧清暉再說一遍。而有的人就覺得得到了寬慰,伏低做小,擺足了卑微的姿態。

江聲把手裡叮叮當當亂響的鎖鏈放在蕭意的手心,“我有些話要和顧清暉說。”

蕭意抬眼看向顧清暉,自己提著鏈子站起身。下垂的眉眼溫潤如玉,鮮血和疤痕則讓他的斯文破裂出一點畸形扭曲的戾氣。

“好。”他和江聲說話的時候總是很親昵,有意彰顯自己和江聲不一樣的距離,“我就在門外,有事就叫我。”

顧清暉說,“男朋友也要給情夫守門嗎?”

蕭意看向他,微笑起來眼睛微彎,他的眉眼總是顯得很潮濕,心裡似乎有一場經年不斷的陰雨,聲音輕輕,“你也算情夫嗎,顧導。”

顧清暉冷淡地注視他,蕭意轉身離開。

“砰——”

門關上。

顧清暉收回視線,“等他有辦法處理我,說不定我會和他父親與大哥落得同一個下場。”

江聲撐著下巴看桌麵上的花瓶,複古的窄口瓶,黃玫瑰嬌豔盛放,露水凝結在花瓣上。

他說:“你和他不一樣,不需要和無關的人置氣。”

顧清暉道:“還真是同樣的話,改也懶得改。”

江聲煩心地閉眼,“你將就點吧。我腦子亂死了,我在思考,沒空應付你。”

顧清暉嘴角反而有了極其輕微的弧度。

蕭意,你也不過如此。

江聲麵對你的時候永遠戴著虛偽的麵具,這就是你想要的結局嗎?

他想走到江聲身邊的沙發坐下,“你們昨晚……”

江聲睜開眼,他眉眼掛著懨懨的疲憊,眼角的紅蔓延著,水墨畫暈開般的迤邐。他麵無表情道:“你也看到了,就這樣。”

顧清暉腳步一頓, “我不會像他那樣對你。”

“你說話真有意思,你和他其實沒有本質上的區彆不是嗎?甚至你現在這樣對我說,也隻是因為想給我一個對比,促進我來選擇你。”江聲的手指敲了敲,扯開嘴角仰頭看向他,“何況,我沒有說我不舒服啊?”

顧清暉:“不是嗎,永遠是你說停就停,不管彆人的意願。現在同樣的遭遇輪到你,你——”

“比起你,我還是更喜歡蕭意一點。”江聲說。

顧清暉的聲音驀地停頓,那張清雋的臉上陷入轉瞬的陰沉,又被極快地克製住了。他看向江聲,薄唇翕動,聲音清冷,“你可以再試試,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江聲:“不了,蕭意可是我的男朋友。”

“委曲求全的關係,隨便破壞也沒有關係。”顧清暉的理智在尖嘯,這可怕的一句話竟然是從他的口中脫口而出的。

顧清暉聲音很淡,他的手落到江聲的臉頰,拂開他柔軟微涼的頭發落到他的脖頸。男生微凸的喉結位置有一枚紅色的痕跡,

“破壞彆人關係的人,現在被彆人插足一次又能怎樣。都是他應得的。”

江聲拍開他的手。

昨天晚上,是江聲第一次感受到如此清晰的不安。

這甚至完全可以被他形容為他順風順水的人生中第一場巨大挫敗。在富裕到誇張的快感中,江聲確實感覺被拋到雲端得到不可思議的體驗,可胸腔燃起的卻是一種朦朦朧朧的怒火。

他沒有收到傷害,但他失去主導權和支配權,他的力氣沒有蕭意大,他的言語不再具備力量,他的眼淚也被忽視,他毫無反抗餘地,連怒罵和求饒的聲音都會被吞進肚子裡去。

蕭意一意孤行,瘋狂偏執畸形的情感具備傳染性,江聲能感受到他的痛苦他的絕望他的不甘心,可江聲無法像共情他人一樣共情蕭意。

因為無法再從江聲身上汲取到溫暖的情感,於是他隻能占有,掠奪,讓江聲恨他,厭惡他。這些負麵的情感他也全盤接受,甚至江聲掐著他的脖子把他摜進水裡,他也並不反抗。

“我願意。”

他把願意戴罪去死說得像是被江聲求婚。

但是江聲怎麼可能這樣做,他根本承受不了這樣的心理負擔,也為蕭意的心理狀態感到脊梁骨發麻後脖頸發冷。

和對待卜繪的時候完全不一樣。

那時候江聲扇他一巴掌立刻就能打電話call嚴落白帶他走,現在他會被關在這裡,永遠永遠。

江聲忍不住吸氣,肩胛骨的傷口有些酥麻的痛意,手指插進濃密的頭發裡休息了一會兒,驀地聽到什麼小東西放在桌麵上的聲音。

“啪嗒——”

江聲抬起頭。

“戒指,說好的。”顧清暉說。

江聲說:“誰和你說好了?”

顧清暉打開戒指盒,把那枚戒指摘出來,對著光線端詳了下,忽然說:“好像求婚。”

江聲卻倏然抬了下眼皮。

求婚。

複合對江聲來說隻是激化顧清暉和蕭意之間的矛盾,他們越鬨越大互扯頭發對江聲是有利的,會在爭執中暴露出許多消息。

但這是一個長期的過程,江聲等不了那麼久。

但結婚……就不一樣了。

光是訂婚,就一定要算良辰吉日,虔心的人會去求神拜佛,而這些都是呆在這座豪宅裡做不到的。

此外,試婚戒、婚服,有專人來測量他的身體數據定做。

蕭意和顧清暉肯定不會讓江聲離開這裡,但他們會叫人過來。

有人就是有機會。

傳遞消息的方法有萬萬種!

哪怕那些人全部都奉命行事三緘其口,對江聲不理不睬,結婚的時候難道隻有他們兩個人嗎。總是要離開這裡,去接受朋友的祝福的吧?

他踢了一腳顧清暉的膝蓋,“那就跪下。”

顧清暉愣了下,抬頭看江聲。

江聲在看他。他黑眸中似乎有什麼怪異的魔力,攫取人的靈魂和私欲,轉變成他更加美麗的皮囊。

“不是求婚嗎,”江聲輕聲說,“跪下。”

顧清暉不自覺地,像蕭意那樣單膝跪在江聲麵前。江聲踩到他的腿上,顧清暉心口一熱,下意識抓住那隻清瘦的腳踝,拇指磨蹭了下。

江聲俯瞰他,稍微前傾,對他伸出一隻手。

顧清暉握住他的手。

“真煩啊。你們把我關在這裡是因為愛嗎?不,是因為自私、嫉妒,枉顧我的意願,甚至不能被稱之為尊重;你們容忍我的傷害和冷待是愛嗎,也不是,是愧疚、習慣,是認為我弱小可欺的觀賞。我不喜歡這樣,所以我會選一個,這個人是你。可是顧清暉,你的愛保質期是多久?”

江聲用力抓著顧清暉的手指,他的頭發柔軟地落在眉眼,風吹過,讓他的臉上有一種顧清暉熟悉的氣勢。

他這樣無害美麗,如同易碎的水晶。

一雙眼睛明亮燃燒,麵龐有著一種熱烈的昳麗,聲音有些沙啞,“證明給我看,什麼是我想要的永恒。”

如同岩漿,如同巨石,轟轟烈烈的溫度,極端突兀的重量,讓人血肉模糊,山崩地裂。

水晶破碎後,會傷害想要拾起他的每一個人。

顧清暉作為同謀擔上責任,被江聲惡狠狠地記載到複仇名單。

顧清暉很清楚,江聲又在尋找天羅地網的每一個縫隙,他又在不甘中反複求證和探尋。等江聲的目的達成,他又要再一次被拋棄,這一次,江聲會徹徹底底地扔開他。下次見麵,江聲不會再給他任何好臉色。

無論是他還是蕭意,走上這條路的一瞬間就注定是絕路,一旦放江聲離開,他們絕不會再有以後。

如果不想看到那一天的話,就不能讓江聲抓到機會。

他屬於廣袤的世界,是滑溜溜的小魚,狡猾的小老鼠,拍一拍腦袋就會到處亂飛的孢子,不要給他任何機會。

顧清暉呼吸急促起來。

可江聲是不是真的很清楚,怎樣的話能夠讓人無法拒絕?

他對蕭意說複合的時候,蕭意就為這兩個字發瘋,他對顧清暉說這種話的時候,顧清暉又要怎樣能置之不理。

心臟在極力克製中仍然快活地跳動著。

蕭意,你什麼都不是,我才得到江聲更真摯的邀請。

他又忍不住握住江聲的手,如同蒙受一場幻夢。

今天是個大晴天,陽光原本落到江聲腳邊,現在落到顧清暉的後背。他侍奉不會隕落的神,是神明膝下忠誠的大臣,卑躬屈膝去討取無上冠冕賜予的榮耀。

顧清暉眼皮痙攣了下,險些失聲,抿了下嘴唇,感到可怕的乾涸。那雙淺色的眼珠震顫著閉上,他的吻落在江聲的手背。

洶湧的懊悔。他開始感到自卑,覺得這枚戒指如此低劣,配不上這一場虛假而聖潔的婚姻;又感到虛榮得可笑,江聲的手背上還有蕭意留下的痕跡,但現在蕭意才是那個不入流的情夫;同時極力調整思緒試圖克製,告訴自己這些卑劣的情緒是不應存在的——但和江聲的手指相觸緊貼帶來的快感,就已經足夠使一切崩毀。

他耳中是嗡鳴,忽然不敢確信自己對江聲的愛。儘管江聲以虛假的態度對待他,顧清暉卻希望自己的愛是忠誠的,不帶棱角的。

他像被卷入洋流,在危險的暗海中失去對軀體言語的掌控性,他聽到自己低聲問,“無論富有貧窮、生老病死,你都願意和我永遠在一起嗎?”

風吹動窗簾,陽光中花圃裡綠影搖動。

金色的沙塵籠罩在江聲的頭發上,他支著臉俯視,漆黑的眼略低,如柔情的水,如寒冽的雪,是太陽中吐射出的流星。

“我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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