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的清晨, 方宅。
傭人為張晉秋端上一盞桃葉茶, 乳白色的熱氣絲縷不絕, 方老夫人麵前也拂過細致清醇的茶香,茶汁臥在盞內,像一隻小小的珍獸,散出沁人心脾的體香。
安靜,卻蠢蠢欲動。
“老夫人,今天我親自來, 是想向您打聽一個人的去向。”張晉秋的眉眼在茶霧繚繞下顯得格外標致, 貴不可言。
張家少爺親臨, 方老夫人是不能不見的。
“是什麼人?”她的眼中透露著慈愛、友善。
“方元鈞。”張晉秋望著老夫人的眼睛, 捕捉著她每一絲神情。
這個名字一出口,方老夫人的右眼微微抽動了一下,嘴唇溫潤地翹起:“那是我的孫兒, 你找他有事……他家的住址, 我可以寫給你。”說著, 她優雅地從茶幾上抽了一張灑金便箋, 拈起一支黑亮的鋼筆,不慌不忙地旋開筆蓋。
“他不在家。”張晉秋說:“人去樓空, 他的住處隻剩一些舊家具了。”
“哦?”方老夫人的眼中露出詫異神色,縱使驚訝,也是慢悠悠的, 聲調也懶懶地拖著:“我倒沒聽說。這孩子, 也不跟我說一聲……”
“為什麼您不給他打一個電話呀?”張晉秋身體微微前傾, 臉上露出好奇的神色:“我給他打電話,他一直不接,但如果是您打的話,他不敢不接的。”
做了虧心事,諒你也沒這個膽子打電話,張晉秋心說。
“你找他有什麼事?”方老夫人輕輕放下鋼筆,恢複了好整以暇的坐姿。
“方元鈞欠了我一千二百萬,說好了昨天還債,現在卻蹤跡全無,”張晉秋寒著一張臉:“我本想把他告上法庭,但轉念一想,他到底是方家的人,是您的親孫兒,我不能不給您留些情麵。這件事如果宣揚出去,有損方家聲譽,您說是不是?”
方老夫人泰山不動,仍舊笑著:“噢,我倒不信。小方不是那樣的人。”
張晉秋笑著整了整袖口:“年紀輕輕不學好了,又是賭博又是炒股的,虧了一大筆錢呢,您不知道嗎?如果您實在不信,我有證據。”
方老夫人的臉色一陣白一陣青。
張晉秋從包裡摸出一遝借據的複印件,“您看,這些都是小方給我寫的借條,每張上麵都簽著他的名字,印著他的指紋,錯不了的。”
方老夫人終於忍不住皺起了眉,眸中閃過一抹憤恨:“他什麼都沒有,拿什麼做的抵押?”
“小方曾經和我說,他從父親那裡繼承了好幾百萬的遺產,萬一他還不上我的債,我有權把那筆遺產過到自己的賬戶。”張晉秋指著借據上的字跡:“您看,這裡寫得清清楚楚,若逾期無法歸還,則父親遺產全數歸債主張晉秋所有。”
黑著臉的老太太後槽牙都要咬碎了。
“那是你們之間的事,現在我聯係不上小方,你和我說也沒用。”方老太太抱著胳膊,靠在沙發上,一副要送客的語氣。
“小方說,那筆遺產其實在他成年的時候就應該拿到的,但奇怪的是他一直沒有收到,每次向您詢問,您都置之不理……現在牽涉到了債務問題,唯一的辦法就是用遺產消債,這是對我、對他、對您、對方家都好的解決方式。”
“我聽不明白你在說什麼,我也不清楚你們之間的債務,我更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欠下了賭債。”
方老夫人開啟“揣著明白裝糊塗”模式,不明白、不清楚、不知道。
“那麼很遺憾,我將起訴方元鈞欠債不還,走司法程序解決問題。”張晉秋從文件夾中拿出幾張賭債和股票記錄的複印件,送到老太太眼皮子底下。
方老夫人不看不要緊,一看嚇一跳,那賭債和股票記錄上的名字並不是方元鈞,而是自己的長子,方元鈞的大伯的名字。
頓時全身血液逆流。
她不敢看張晉秋的眼睛,她真想抬眼看看張晉秋的眼睛,這樣就能顯得她沒那麼心虛,但是做不到。
張晉秋看到老太太的神情,又假裝看了一眼文件,驚道:“抱歉,拿錯了,不過您明白我的意思就好。”
又將文件收好。
方老太太甚至在哆嗦,她極力克製著自己。
“由於我找不到方元鈞本人,遺產又是這次糾紛的關鍵,所以法院傳票會送到您這裡來,畢竟您是家主,需要出麵解釋遺產問題,屆時檢察官會對遺產的去向進行嚴密而徹底的調查,相信這件事很快就會有結果了。這是我的名片,如果您有什麼線索,靜候佳音。”
人去茶涼。
方老太太很清楚整件事情的關鍵並不在於“小方的去向”,而是“遺產的去向”。
找到方元鈞也沒用的,抓到他,他照樣拿不出一分錢,兜兜轉轉還是遺產的事。
方老太太給方大伯去了一個電話,簡明扼要地說清了現在的形勢。
“千萬彆鬨到法院。”方大伯胳膊都軟了,嘴唇發白:“要不然,我把錢吐出來,他不就是想要錢嗎?給他不就……”
嘟嘟嘟嘟……
方老太太氣得直接掛斷了電話。
窩囊廢一個。
被親媽掛了電話之後,方大伯反而清醒了很多。
他這個人是走極端的,要麼,就極其膽小,要麼,就極其膽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