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坦白(1 / 2)

蕭長寧這一禮彎下, 比任何空口承諾都要來得鄭重。

沈玹著實驚詫了一番。

他見過下屬對自己磕頭, 見過百官朝自己拱手, 見過對手向自己屈服, 卻從未有過皇室嫡親紆尊降貴地朝自己行國士之禮。蕭家的人,哪怕是身同傀儡任人擺布, 骨子裡卻仍保持著皇室的清高, 這麼多年來, 沈玹便是再位高權重, 於皇家人看來也不過是個披了張人皮的狗奴才。

他們既怕他, 又瞧不起他。

以大禮敬他的, 唯有蕭長寧一人。

這位年輕的長公主,此時將雙手交疊於額前, 緩緩屈膝彎腰, 一禮到底,瘦削的肩微微發顫, 像是一株蒲草,紮根於亂世的風雨飄搖中,以一己之力扶起一個帝國的威嚴。

‘君以國士待我,我當以國士報之。’曾經的沈玹對這句話嗤之以鼻, 他不明白那些刺客為了一句承諾而前赴後繼地去送死是為了什麼,現在,卻有些懂了。

蕭長寧仍保持著行禮的姿勢, 或許, 沈玹一刻不答應, 她便一刻不會起身。

固執得令人心疼。

淡薄的冬陽照在瓦楞間的冰棱上,折射出晶瑩的光澤。雪水消融,從簷下滴落,落在階前的水窪中,發出清越的聲響。

保持著行禮的姿勢很辛苦,蕭長寧手臂酸顫,就在她快要支撐不住的時候,沈玹起身,走到她跟前站定。

從蕭長寧的角度,隻能看到他筆挺的下裳和纖塵不染的皂靴。

下一刻,沈玹屈膝半跪在地上,以一個平等的姿勢和她對視。他伸出一隻修長乾淨的手掌,輕輕拉下她置於額前的雙手,有些無奈地說道:“你是個長公主,不該向臣行禮。”

蕭長寧緩緩抬眼,眸中泛著水光,如一泓秋水,誠懇道:“你什麼也不缺,除此以外,本宮想不到彆的法子表明誠意。”

“殿下一定要這樣同臣說話麼?”沈玹半跪在地上,望著同樣保持著屈膝姿勢的蕭長寧道,“當初成婚的時候,你我未曾夫妻對拜,現在倒是補全禮節了。”

他還有心情打趣,蕭長寧心下一喜,自知結盟一事有了希望,忙問道:“那你可應承我了?”

沈玹眼裡已有了一絲捉摸不透的笑意,卻仍繃著一張俊臉,裝作雲淡風輕的模樣道:“殿下不妨說說,與我結盟,你能給我什麼好處?”

蕭長寧早想好了答案,對答如流道:“其一,當今朝堂權勢,你與太後各得一半,但太後終究是外戚,又是個頗有野心的女人,俗言道‘一山不容二虎’,你和她遲早要分個輸贏勝負,既是如此,多個朋友總比多個敵人要好。”

沈玹心裡其實也早有了答案,偏生不表露出來,隻麵沉如水地坐在案幾後,盯著蕭長寧上下張合的唇瓣道:“繼續說。”

蕭長寧斂裾坐在他對麵,極力遊說:“其二,我是蕭家血脈,你與我結盟,便是與天下正統結盟,史書也不會再對你有所詬病。”

沈玹‘嗯’了聲,從案幾上的瓦罐中舀了兩顆醃漬青梅丟在酒壺中,又將壺架在炭盆上煮著,漫不經心道:“本督並不在乎史書如何評論。”

“其三,”蕭長寧深一口氣,緩緩道,“我可以為你拉攏越瑤。”

沈玹煮酒的手一頓。他麵上露出稍許興趣來,“有意思。不過本督聽說,北鎮撫司的越撫使一向中立,從不歸附任何黨派,又怎會看上東廠。”

“本宮自小同她一起長大,自然了解她。越家受過本宮母妃的恩惠,為了報恩,她堅持不願歸附太後麾下,而是選擇效命於皇上。可她的北鎮撫司實在是勢單力薄,她又為太後所不喜,夾在錦衣衛和東廠之間,過得是兩麵不討好的生活。”

說到此,蕭長寧眼中滿是希冀,身子微微前傾靠近沈玹,“她並非真的想要中立,而是因為不想歸附於太後,又受廠衛不和的影響,陷入了兩難的境地而已。若是東廠肯禮賢下士,冰釋前嫌,她一定不會拒絕。”

蕭長寧認真的樣子真是可愛。沈玹嘴角微微揚起,將燙好的酒水注入杯盞中,問道:“殿下如此篤定,越撫使真的會答應與東廠為伍?”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她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熱氣蒸騰,酒香四溢,蕭長寧做了最後的總結,“沈提督可讓越瑤做內應,打入錦衣衛內部,豈不如虎添翼?”

沈玹輕笑了聲,抬起斜飛的眉眼看她:“越撫使知道殿下如此坑她麼?”

“……”

“怎麼能說是‘坑’呢?”蕭長寧半晌無言,一邊用眼瞄他,一邊小聲辯解,“越姐姐已經知道啦。在來見你之前,本宮便同她通了書信,告知此事。”

其實越瑤並不反對。越家滿門忠烈,越瑤心裡也是向著蕭家的,隻要東廠能站在蕭長寧這邊,她自然願意出綿薄之力。

“本督有一事不明。”沈玹整了整衣袖,問道,“殿下為何舍棄了太後,而選擇東廠?”

杯盞中琥珀色的酒水蕩開漣漪,倒映出蕭長寧微紅的臉頰。

風吹動窗扇,雪塊墜落,發出簌簌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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