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57章 無名(1 / 2)

養心殿內, 蕭長寧拉著蕭桓的手, 望著他包裹得如同粽子似的掌心,蹙眉歎道:“這是皇後刺傷的?”

“不是。”蕭桓神情有些憔悴, 眼下一圈淡淡的青, 沒精打采道, “是朕自己撲上去弄的。”

他顯然是一夜未眠,又向來愛哭,說話之時嗓音沙啞, 眼中通紅, 仿佛又回到了之前孤立無援的模樣, 有些可憐。

蕭長寧對自己唯一的親弟弟, 總是狠不下心的。她也曾有過波瀾起伏,但感情之路還算是兩情相悅,不明白蕭桓怎麼就同梁幼容弄成這般局麵了。

“阿姐,這件事我想瞞下來, 你彆同彆人說好麼?”蕭桓眼底有些乞求,勾著嘴角自嘲一笑, “若是讓諸位卿家知道,又要鬨騰著廢後了。”

蕭長寧心想:你就不能乖乖聽大家的話廢後嗎?非要這般折騰自己也折騰她?

“皇上,你到底是怎麼想的呢?”蕭長寧忍不住多了句嘴,“你而今身份大有不同,一舉一動都關乎國脈民生, 彆說是被傷成這樣, 就是掉一根頭發也得讓百官心驚幾天。現在和皇後鬨成這樣, 如何收場?”

蕭桓想了一會兒,垂下過於濃密的眼睫,望著自己掌心繃帶上滲出的褐色藥汁發呆,半晌才道:“以後的事以後再說罷,現在,朕和她都需要好好冷靜。”

今日天晴暖和,前幾天的積雪化了,水珠如簾,從瓦楞間滴落階前,也落進了蕭桓的心裡。

“桓兒,容阿姐多句嘴,梁幼容本性不壞,就是性子太死板了些。不管怎樣,她的家族是因你而覆滅,她即便不記恨你,但肯定原諒不了自己。”蕭長寧開解道,“她覺得自己是梁家的罪人,這其實很傻。一邊是自己的丈夫,一邊是自己的親人,她找不到一個可以支撐她的平衡點,就像是闖入了一條死胡同,找不到出口和方向。”

蕭桓雙肩一顫,抬眼看她。

蕭長寧道:“她心中的弦繃得太緊,你如此逼她,她會受不了的。”

“朕沒有逼她。”蕭桓握緊受傷的五指,即便是傷口疼痛也不曾鬆開,低聲道,“朕隻是……隻是不知該如何留下她。”

“她在你心裡,竟有這般重要麼?”蕭長寧反問,“還是說,你對她隻是求而不得的不甘?”

“朕……”

蕭桓直起背脊,張了張嘴,似乎想要辯駁,然而嘴唇幾番張合,又隻能頹然地閉上,垮下雙肩道:“朕隻知道,一想到她會走,朕會整晚整晚地睡不著覺,胸口像是被巨石壓著,又悶又慌。”

“你們都太年少了,還未做好承擔一切的準備,稍有波折便起風浪。”蕭長寧托著下巴,神情淡然,但眼睛是看透一切的通透,緩緩道,“而且,你發現了沒有?”

“什麼?”蕭桓愣愣問道。

“一提及皇後,你一直在強調離了她你會不安,會心疼,會難受,卻從未想過她強留在你身邊,是否也會不安,會心疼,會難受?”

蕭桓徹底怔住。

蕭長寧伸手,隔著燃香的案幾點了點他的額頭,輕聲道:“傻皇上,你對她的好,都不是她想要的啊。”

蕭桓茫然道:“那她想要什麼呢?”

蕭長寧想了想:“你知道的呀。”

回想起昨夜皇後寧可背負弑君的罪名,也要從宮中離開的決然,蕭桓心中一痛,抿唇道:“決不!”

他睫毛抖著,眼裡卻像是在和某個無形的對手較量似的,閃著倔強的光。蕭長寧真是服了他了,輕歎道,“你看,你們誰也不肯讓步,問題如何解決呢?”

“朕會對她好,對她很好,她會回心轉意的,會像當初祭祖冊封之時那般,堅定地握住朕的手,一輩子都不分開。”說著,蕭桓自己都哽住了,聲音越來越小。

片刻,他深吸一口氣,有些可憐地問蕭長寧:“阿姐,你當初和沈提督,是如何相愛的呢?”

未料他會將話題轉到自己身上,蕭長寧明顯一怔:“什麼?”

“當初你嫁去東廠時,明明也是和沈提督勢不兩立的,就像是……現在的朕和皇後一樣。”蕭桓微微前傾身子,像是在等待一個救贖,無措道,“為何你們能走到一起,朕和皇後卻不能呢?”

蕭長寧認真地想了想這個問題,而後笑道:“若是當初沈玹敢傷害你,或是用強硬的手段將我拘禁在東廠,我定是不會與他在一起的。皇上彆看他麵相凶惡,聲名狼藉,可他不曾傷害過我或者我唯一的弟弟,也不曾限製過我的自由,他願收斂爪牙誠心待我,這便夠了。”

蕭桓咬著唇,沒說話。

“他曾在我高燒之時親自抱著昏迷的我回府醫治,也曾在我被錦衣衛反賊挾持之時孤身犯險,說出來皇上可能不信,是本宮先動了情。”

蕭長寧笑了聲,眼底有化不開的溫柔繾綣,“可即便如此,在我向他向表明心意之後,他仍提出要給他一個月來追求我,他說,不能仗著我喜歡他,就讓他不勞而獲……他處處護著我,為我著想,我有什麼理由拒絕他呢?”

蕭桓有些失神,似乎明白了什麼,又似乎什麼都不懂。

蕭長寧端起溫涼的茶水抿了一口,說:“兩個人在一起,給予永遠比索取重要。”

蕭桓眼底有濕意,垂著頭悶聲道:“真的是朕錯了嗎?”

“也不能說對錯,或許你們兩人都需要時間來長大罷,強行捆綁在一起隻會適得其反。”說罷,蕭長寧放下茶盞,“皇上好生想想,記得找個嘴巴嚴實點的太醫換藥。”

蕭桓點了點頭。

蕭長寧想起今日此行的目的,除了探望蕭桓傷勢之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處理。

她想了想,直言道:“我知道皇上想重用錦衣衛,製衡本就是帝王之術,我不該乾涉議論,隻是有句心裡話想同你說。”

一提到錦衣衛,蕭桓多少是有些心虛警惕的,老實道:“阿姐請說。”

“東廠向來是直接聽命於天子的,許多台麵上做不了的事都得靠東廠替你擺平,更何況還有我在東廠。”蕭長寧逆著光一笑,溫聲說,“既然雙方能互惠共利,你便沒必要逼我在東廠和你之間做個選擇。你和他,都是我此生最重要的人。”

蕭桓眼裡有掩飾不住的失落,扭過頭不悅道:“原來阿姐是替他來做說客的。”

“是我擅做主張,與他無關的。”蕭長寧認真道,“而且你知道的,我今日特地來此,不是為了他,更多的是為了你。”

蕭桓也有些意識到自己方才說錯話了,頭埋得更低些,低聲道:“朕知道了。錦衣衛是一定要握朕在手裡的,至於東廠,隻要沈玹不做什麼欺君犯上之事,朕也就沒有精力管他了。”

這番話興許半真半假,但蕭長寧依舊鬆了口氣。

她起身辭彆,“你好好養傷,我過些時日再來看你。”

蕭桓起身要送她,被她製住:“彆,你現在是皇上,坐著罷。”

蕭長寧走過文華殿,看見初春的芽苞已在不經意間躍然枝頭,斑駁的殘雪還未完全消融,但桃枝的蓓蕾已初具雛形,約莫再過十天半個月,就能嗅到久違的芬芳了。

牆角的梅花大多凋零了,唯有一枝還孤零零地綻放些許血色,看起來固執又可憐。蕭長寧停了腳步,忍不住向前折下那朵最後的梅花,放在鼻端嗅了嗅。

許是心有靈犀,她總覺得有什麼人在遠處看她。抬頭望去,十丈開外的宮牆下站著的,不是沈提督是誰?

蕭長寧不覺微笑,加快步伐朝他走去,沈玹已是抬步朝她走來。

兩人相隔兩三步時,蕭長寧倒是自己忍不住了,舉著那支梅花輕快地撲入他懷裡,笑著說:“也就大半日不見,怎麼感覺過了好久呢。”

沈玹伸手環住她,俯下身。

蕭長寧麵色微紅,將手中的梅枝隔在兩人相隔咫尺的唇之間,阻擋他在宮中做出非禮之舉。微涼的花瓣掃過沈玹的唇,清香彌漫,沈玹的眸色更深了些,正要撥開花瓣一親芳澤,蕭長寧卻道:“送給你。”

她舉著這初春之時不應景的最後一枝梅花,像是舉著全世界,興衝衝地送到沈玹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