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苓的病很奇怪,好了又重,重了又好,反複的在生死邊緣徘徊,本就蒼白的臉在這頓折騰下更是沒了血色,人也眼見著瘦了不少。
邈千重頭一次對老夏發了大火,小老頭也不肯吃虧,倆人在寨子裡吵得麵紅耳赤,一寨老小都來拉架,大薊小薊一人拉一個往後退,然後不出意外的被倆人各踹了一腳泄憤。
老夏也就是看著愚笨,實際上人精著呢,雲苓的事他心裡門清,但苦於沒法說出口,隻能憋屈的挨了庸醫這一句罵。
邈千重每月都要去蘇府送聘禮,寨子裡月月空倉,除了日常開銷外根本就沒閒錢,雲苓的事一出,他急的同熱鍋上的螞蟻,等反應過來時,人已經到了蘇宅。
邈千重看著那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宅門,真想給自己一巴掌,他缺錢來蘇宅做什麼?難不成要問蘇子明借錢?
彆說張嘴,就是這念頭想一想他邈千重都覺得丟人。
蘇子明隱約中聽到了叮鈴聲,指尖撚動的佛珠一頓,下意識的看了過去,三層小閣樓在鎮裡算是比較高的建築物,從這往外看去,半個小鎮的景儘收眼底。
自然也能看到杵在門外的邈千重。
“燒水。”
蘇子明幾乎是無意識的吩咐出了口,就連他自己都沒有發現哪裡不對。
前不久剛歇了雨,簷下滴答聲未停,放眼過去天地一片新色,就連空氣都清爽的讓人舒暢,瓦縫間新冒出青嫩色的瓦楞草,茵茵綠影一大片,從蘇子明麵前一直鋪落到邈千重腳下。
兩人之間的距離很微妙,近的抬眸可見,又遠的像是隔了一道天塹。
邈千重沒有穿假模假洋的長衫寬袍,藏青色勁裝裹身,腰上係著一條玄色滾金紋的革帶,發間半掩著條深色發帶,在後腦勺垂了個不羈的馬尾。
勁裝襯得人頎長精壯,藏青色使得他膚色更加白淨,馬尾歪在腦後,被風細細揚起時露出了眼角下那淺色的胭脂痣。
蘇子明一直都知道邈千重容貌出挑,但看了這麼多年,還是會留戀那雙丹鳳眼,尤其是看向自己時,那眸又亮又邪氣,清清楚楚的呈現著對自己明目張膽的貪念。
瓦楞草顫垂在風下,纖細的枝條在碧色中蕩出了浪波。
蘇子明看著站在綠濤中的邈千重,某一瞬間恍惚了神。
他突然想起了與邈千重的初見。
那時他也是穿著利落的勁裝,吹著呼哨打劫了他的馬車,他拎著刀從樹上一躍而下,身姿矯健似飛燕,雖然來勢洶洶,但明眼人一看便知道他們這些山賊全是草台班子,除了熟悉地形和唬人的架勢外再沒什麼優勢可言。
當時蘇子明就很不解,這麼一堆沒腦子的人到底是怎麼守住的山頭,又是怎麼在山賊圈裡立下腳的。
彆說官商兩道,就是稍微橫一點的農人來了也能全身而退,若再遇到個亡命之徒說不定還能將這群山賊反殺了。
車廂內光線猛地一亮,簾布被長刀從外撩起,喘息聲打斷了蘇子明的疑惑,他順著一隻烏金色的靴子往上看,那雙丹鳳眼似有攻擊力,一下子就撞進了他眸中。
汗水順著鬢角滾落,將淚痣潤的發亮,隨著喘息微微閃著豔。
“好俊的郎君呦!”
山賊笑容明亮,朝氣又耀眼,他抬手扔了車簾,探身鑽進了馬車,兩人之間隻有一指薄距,蘇子明甚至能聽到那顆年輕的心跳,也能嗅到他身上散發的林木清香。
邈千重對蘇子明打了個不正經的響舌,笑嘻嘻的看著人。
“叫什麼名字呐?”
少年官話中不經意的夾雜了江南方言,軟糯輕巧又透著戲謔,一雙丹鳳眼又亮又黑,對視時蘇子明在裡麵看到了自己。
閒置多年的心弦在一瞬間似乎被人有意的挑撥了下,那一下如風過長河,葉尖墜露,輕微又轉眼即瞬,快的險些沒能讓他察覺。
某一瞬間,蘇子明在安靜又嘈雜的混亂中聽到了自己的聲音。
少年輕舔嘴角,胭脂痣在眼角下豔著紅,像盛開了的花。
“蘇家郎君。”少年胳膊搭在車窗上,刀光劍影從他的臉上閃過,襯著那笑更加邪氣,他無視外界的廝殺混亂,手掌撐著下巴,丹鳳眼似落不落的從蘇子明身上飄過,語調上揚又含著些黏糊。
“我叫邈千重。”
嗬!
山賊害羞了。
“殿下?”
蘇子明回了神,目光越過紅豆看向他身後。
樓梯口空蕩蕩的,偶爾有細風聲傳來。
蘇子明眨了眨眼睛,沒反應過來似的盯著那空樓梯,似乎在等什麼人上來,紅豆也好奇的轉眸看了過去,兩雙眼睛對著空樓梯看了半晌,最後還是紅豆沒忍住問出了口。
“殿下,您在等誰呢?”
一個等字如同一潑冷水,瞬間將蘇子明給澆冷了。
他半闔著眸撚動佛珠,神情冷漠,一幅不想搭理紅豆的樣子。
殿下生氣了?
紅豆一臉莫名,不曉得自己又做錯了什麼,他沒有說邈千重的壞話,也沒有辦砸主子的吩咐,怎麼就突然惹主子生氣了?
紅豆一縮脖子,正欲悄無聲息的滾蛋,身後突然傳來一聲冷:“讓他進來。”
這口氣冷的都快要結冰渣子了,就好像紅豆刻意將誰關在了門外,不許人進就罷,還極其惡毒的刁難了一番。
“?”紅豆看了空蕩的樓梯口,疑惑的問:“讓誰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