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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夜最討厭下雨天, 不僅僅是因為夜兔星常年陰雨綿綿,更是因為晝那天離開時,也是個灰蒙蒙的陰雨天。

夜原本不叫夜,晝也原本不叫晝。在成為宇宙令人聞風喪膽的雇傭殺手之前, 他們還隻是生活在夜兔星上, 兩個互不相識的無名無姓的流浪兒罷了, 直到被那群人抓住後, 夜才認識了晝。

晝是個很特彆的小孩, 從被抓住的第一天夜就注意到了。在彆的小孩為接下來未知的遭遇感到恐懼絕望時,晝隻是安安靜靜地坐在角落裡,抱著雙膝看著窗外的雨,他仿佛能隔絕周圍的嘈雜與恐慌,置身於自己的小世界中,好像感受不到周圍的情緒,亦不擔心自己接下來的命運。

抓住他們的是一個專門培養殺手的組織, 他們這一批很快就被投進嚴苛的訓練之中。訓練的日子是殘酷的,每一天都是對生存的考驗, 每一天都有人不斷倒下, 在這片暗無天日的訓練基地裡, 隻有強者才能生存下來。

夜那個時候也差點沒能活出基地。

那是一期荒島生存訓練,他們被投放在一個無人的荒島上,憑借手頭分發的一把匕首,要求他們在這個資源匱乏的島上生存一個月, 不限手段。

對於從小在混亂的夜兔星裡跌爬滾打的他而言, 並不覺得這是一件很艱巨的任務, 但就是因為他精神上的鬆懈,使得他在這次考驗中陷入了困境。

荒島的環境惡劣, 資源匱乏,除了尋找物資讓自己活下來,還得防範人心的險惡。而平日跟他不對付的競爭者就是聯合其他人給他設下陷阱,並將他積攢的資源洗劫而空。

在他快要喪命的時候,晝救了他,雖然這並不是出於他的本意。

那個時候他就見識到了晝是多麼聰明冷靜的一個人。晝並沒有直接衝上前去與眾多敵人交戰,而是巧妙地利用了周圍的環境和敵人的心理,找到了一個難以察覺的盲區並將敵人逐一擊破,收刮走了所有資源。

他至今還能回憶起晝當時看過來的眼神,空洞死寂,跟看旁邊的一棵小草沒有任何區彆。

自那以後,他的視線就不受控製地落在那人身上,帶著自己都沒有發覺的嫉妒、在意和崇拜。

而晝也憑借他那超乎常人的冷靜和實力,迅速在眾多競爭者中脫穎而出,但也因為冷漠孤僻的性格被其他人孤立排斥。隻有他始終在暗中注視著他,像隻陰暗的老鼠,隻能拚命地追趕,渴望有一天能夠與他並肩。

直到有一天,晝突然轉過頭,空洞的目光直直投了過來。那是夜兔星難得晴朗的一個下午,晝的聲音打破了他們之間那微妙的平衡,“你還要偷窺我到什麼時候。”

夜愣住了,那是他第一次聽到晝的聲音,清澈而平靜,帶著一種獨特的清冷,更沒想到對方會直接點破他的小心思。他的心跳加速,但很快恢複了冷靜,以一種挑釁的語氣回應:“直到我不再需要的時候。”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當時陽光灑在晝的臉上,他似乎看到那雙空洞的眼睛閃過一絲奇異的光彩。但對方並沒有再說什麼,隻是轉身離開了。

在那之後晝也依舊獨來獨往,隻是好像默認了他在背後暗自較勁,在某些特殊情況下,他們甚至會聯手合作,共同完成某項任務。

他們的強大和出色很快就得到組織的器重,因此還被被賦予了“晝”與“夜”這兩個獨特的代號,他們漸漸成為了宇宙中雇傭殺手組織中最出名的兩個,特彆是晝,他的名字在廣闊無垠的宇宙中傳得更遠、更響亮。夜以為這樣的日子會持續下去,直到某次任務中的死亡將他們分開。

然而,晝竟然毫無征兆地背叛了組織,與敵對勢力合作將組織搗毀得七七八八,甚至麵對他的不解和阻攔時,更是毫不留情地痛下殺手,若不是他反應快,隻怕當時首級就該永遠留在那堆廢墟之中了。

但是那場戰鬥,也讓他的左眼處留下了一道永久性傷疤,好像在時刻提醒他不能忘記被晝背叛的痛苦和憤恨。

一道閃電劃破天空,照亮了夜的臉龐。緊接著,一聲震耳欲聾的雷鳴滾滾而來,天空仿佛被撕裂般嘩啦啦地下起了傾盆大雨。

雨點猛烈地砸在地麵上,濺起一片片水花,整個世界仿佛被一層水幕籠罩。夜撐著漆黑的傘站在雨中,任由水汽沾滿全身,他轉了轉手中的煙鬥,傘簷下陰沉的目光直直落在不遠處那間私塾上,特彆是那個讓他無比熟悉的高挑的背影上。

“晝,沒想到,你現在連警惕性都下降得如此厲害了嗎?”夜低聲說道,他吸了一口煙,在吐出的嫋嫋煙霧中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無的嘲諷弧度。

“如今的你變化真的很大,連我都快認不出你了。”

“舍棄了殺手身份的你,肯定過得很開心吧”夜繼續自語,他的目光透過雨幕緊緊鎖定在男人身上,仿佛要將他看穿。

晝穿著與記憶中顏色完全相反的淺色衣服,正冒著雨與其他三個小鬼在收拾被雨淋濕的書本和衣服被套,在看見另一個個頭稍矮些的男子出來幫忙後,他便看見了晝空出來一隻手,打開那把曾經沾滿鮮血、奪取了無數人性命的紅傘,舉在了男子頭頂上,自己則依舊暴露在雨中,低著頭正不知與男子交談著什麼。

這一幕,與他的傘的顏色一樣另夜感到無比刺目。他曾經以為,晝會與他永遠沉浸在黑暗和殺戮中,永遠無法擺脫那個身份的束縛,哪成想這完全是他的自作多情。

對方已經遠離了那個充滿血腥和暴力的世界,將自己永遠拋在黑暗之中。

夜低低地笑出了聲,笑聲帶著無儘的冰冷與扭曲。隨後,他抽了一口煙,轉身消失在雨幕中。

他心中清楚,自己還有其他重要的事情要做,既然已經知道了晝藏身於此,那便不急於一時。

讓他多享受一陣安穩平凡的日子吧

與吉田鬆陽正在說話的男人突然停頓,他的眉間微蹙,眼中帶著一絲疑惑地向夜原本站的方位望去,但是在雨幕的遮掩下隻能看到灰蒙蒙的一片,並未發現任何異常,仿佛剛剛某一瞬間心中一閃而過的危險是他的錯覺。

“怎麼了?”吉田鬆陽注意到晝的異常,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卻並未發現什麼特彆之處。

弦英秀樹收回視線,搖了搖頭。但心中的疑慮卻如同雨絲般連綿不絕,他總覺得剛剛暗處似乎有人。不過,在這暴雨如注的影響下,一切都顯得那麼模糊而不真切。

“不必管我,快先把東西搬進來吧,都淋濕了。”吉田鬆陽捧過弦英秀樹手上被淋濕的課本,轉身快速向走廊處跑去。

弦英秀樹見吉田鬆陽淋了雨,雖有些不願,但還是收起了傘。他迅速加入阪田銀時他們,將在地上被淋濕的書本一一撿起,然後搬進私塾的走廊。

今天原本是個大晴天的,吉田鬆陽便打算趁著大太陽曬一曬堆積已久的課本和舊書,順便把洗好的被子衣服一起晾曬,誰知突如其來的一場暴雨將這些東西淋得狗血淋頭。

不遠處的桂小太郎試圖把掛在竹竿上的床被拖下來,可是床被淋了雨吸水後變得沉重,桂小太郎腳底一滑,勾著床被一角整個人撲倒在地,沉重的棉被也順著力度一股腦地全壓在他身上。

“啊救命啊老師,這個世界怎麼變黑暗了!”桂小太郎沉悶悶的聲音從棉被裡麵傳出。

“假發你是笨蛋嗎?收個被子都收不好!”阪田銀時抽了抽嘴角,抹了一把濕漉漉的臉蛋。

“——不是假發,是桂!”聲音有些失真,棉被底下的人不安分地蠕動但就是找不到出口,還能反駁看來也沒多大事。

弦英秀樹輕輕歎了一口氣,把書本攬在左手,走上前抓起了壓在桂小太郎身上的棉被,“快起來。”

“又重見光明了!謝謝你魔鬼老師!”桂小太郎把自己濕噠噠的劉海摞向左右兩邊。

弦英秀樹順便把另外幾床棉被都一起扯了下來搬到走廊那裡,這時候就顯示出身高力氣大的好處了。

終於把東西都搬進來了,看著幾人全身濕噠噠地一直往地上滴水的樣子,吉田鬆陽擔憂又自責,“要不是我今天早上想把這些都拿出去曬,你們也不會變成落湯雞了。”

“怎麼能怪老師,都是老天沒眼力見的錯,好端端的大晴天突然下什麼大雨!”高杉晉助擰了一下自己的衣服。

“就是就是!”桂小太郎。

弦英秀樹拿過旁邊準備的乾毛巾,一下子蓋在吉田鬆陽頭上兩手放輕力度地搓揉。他自己的頭發都沒有來得及綁起來,被從前往後梳地披散在腦後,露出了飽滿光潔的額頭,發尾還在濕噠噠地滴著水珠。

吉田鬆陽笑著拿下腦袋上的毛巾,反手摁在男人手中,“你們快去換身衣服吧,不然會感冒的,我去給你們煮一下薑湯。”

當晚,他們依舊活蹦亂跳,反倒是鮮少淋到雨的吉田鬆陽發起了高燒。

這可嚇壞了阪田銀時他們三個,畢竟從未見過吉田鬆陽這麼虛弱的時候,幾人爭著搶著要照顧老師,被弦英秀樹一腳一個踢出了房間。

屋外仍在電閃雷鳴,稀裡嘩啦的雨聲隱隱傳入屋內,而屋內的燭火正燃燒,暖暖的柔光打在四周,仿佛驅趕了幾分夜雨裡的寒意。

吉田鬆陽正安安靜靜地躺在溫暖的被褥下,額頭上貼著一塊白毛巾,眼眸緊閉,跟往常相比麵上多了幾分生病後的蒼白。

弦英秀樹來到他床邊坐下,給他換了一下額頭上的毛巾。接著,便盯著吉田鬆陽恬靜的睡顏發起了呆。

他最近還是太累了。

弦英秀樹伸出手摸了摸吉田鬆陽的有些溫熱的臉頰,然後劃過他泛著淡淡烏青的眼下,動作輕柔中帶著幾分憐惜。

他抓起吉田鬆陽的手放在自己的臉上,闔上眼簾輕輕蹭了蹭。合心意的兩人相處的越久隻會愈發喜歡,至少男人是這樣的,每每見到吉田鬆陽,隻剩下滿心的歡喜。

為他歡喜為他憂愁,平靜淡漠的情緒都會被對方的一舉一動所牽動,如今見其虛弱地躺在床上,心裡也升起了一股一股的悶痛。

這就是喜歡一個人的感覺嗎?

弦英秀樹看向吉田鬆陽,目光漸漸失神了起來。

“……阿樹。”吉田鬆陽輕弱的聲音驚醒了發呆中的男人。

弦英秀樹神色驚喜,隨即拿起了一杯水湊到吉田鬆陽有些乾裂的唇邊。

“你感覺怎麼樣?”

“我沒事,吃了藥感覺好很多,等悶出這股汗便好了。”吉田鬆陽眨了眨眼,朝男人露出個安撫的微笑。

“不過,總感覺身體忽冷忽熱的。”

第一次體會到生病的吉田鬆陽語氣十分新奇。

“忽冷忽熱?”弦英秀樹與吉田鬆陽對視,眨巴了一下烏黑的眼睛。

然後,他就一起躺進吉田鬆陽床裡了。

“這樣還會冷嗎?”弦英秀樹將吉田鬆陽的身體攬進懷裡,用自己的身體感受著對方身體的溫度。

吉田鬆陽有些失笑,懶懶閉上眼眸,倒也默許了對方的動作,“你不怕我把病氣傳染給你嗎?”

“不會的,我身強體壯,耐造。”弦英秀樹難得開了句玩笑。

“好吧。”

吉田鬆陽給麵子地低低笑了兩聲,說實話,男人躺進來後確實感覺溫暖了許多,鼻尖徐徐縈繞著男人身上淡淡的梅香,暈疼的腦袋好像也緩解了幾分。

他微微瞥向朝他完全不設防展露在眼前的喉結和下顎,把自己的腦袋微微湊近輕輕蹭了蹭。

漸漸地,一陣困意襲來,吉田鬆陽閉上眼睛再次睡著了。

弦英秀樹唇角微微勾起,他低頭往懷裡人發頂輕輕一吻。

“睡吧……”

第102章

夜幕低垂, 菊原居內燈火通明,卻掩蓋不住一股令人窒息的壓抑。

宮澤悠的心跳如鼓點般急促,他知道自己的機會隻有這一次。

他想趁今夜熱鬨喧囂的時刻逃離這裡。因為再不離開這個地方,他覺得自己快被無儘的壓抑和絕望逼瘋了。

但離開這裡並不容易。高牆, 守衛, 眼線, 這些都是逃脫計劃上會麵對的難題, 更彆說他的賣身契還在那個老女人手上, 就算成功逃脫,今後也隻能過上東躲西藏的日子,再也受不得一絲律法上的保護,再也無法享受正常人的安寧和尊嚴。

但那又如何呢?宮澤悠不在乎了,他連死的覺悟都有了,那些困難又怎麼能夠絆住他追求自由的步伐。

至於為什麼選擇今晚行動,是因為他得到了一個名叫勝村的役夫的幫助, 是他透露了菊原居夜裡守衛輪換的規律和後門所在地,恰好今夜菊原居會舉行遊街活動, 這正是他逃離此地的最佳時機。

他看著鏡中的自己, 神情帶上了幾分恍惚。鏡子裡顯示的是一個束著馬尾, 身穿黑色男士舊衣的少年,麵無敷粉卻更顯少年郎的清澈與利落。他已經很久沒見過自己穿男裝的模樣了,身為男兒身卻隻能在這種情況下見到自己的男性裝扮,實在令人感到諷刺。

不論今晚是否成功, 他都決定將以男性的姿態麵對自己的結局。

“悠君, 我把您的晚飯拿過來了哦, 我現在可以進去嗎?”侍女小百合的輕柔的聲音在門口傳了進來。

是他故意稱身體不適讓她把晚飯拿過來的,小百合是照顧他日常起居的侍女, 也是那個老女人安排在他身邊用來監視他的眼線,所以第一個能發現他離開房間的也隻會是她,他要想辦法先讓小百合的嘴給閉上。

宮澤悠四下環顧,拿起一個精美的花瓶悄悄來到門口旁。花瓶在手中沉甸甸的,如同他此刻的心也像這花瓶般沉重。

宮澤悠把花瓶舉過頭頂,心臟緊張地砰砰直跳。他咽了咽口水,不由得握緊了手裡的花瓶,狠下心故意壓低嗓子:“你進來吧。”

門朝兩邊緩緩打開,宮澤悠的心臟都快跳到嗓子眼了,小百合的粉色身影慢慢出現在門口。她沒有察覺到任何異常,轉身將晚餐放在桌上,就在這時,宮澤悠的心底湧起一股狠意,他高高舉起花瓶,瞄準了小百合的後腦勺,猛地砸了下去。

“砰!”一聲沉悶的響聲在房間內回蕩,小百合的身體瞬間倒下,花瓶碎片散落一地。

宮澤悠的心跳如同擂鼓般急促,但他沒有停下來,他知道自己必須儘快行動。他快速把門關上,檢查了小百合的呼吸和脈搏,確認她已經暫時失去了意識。

接著,拿出事先準備好的繩子綁住她的手腳,用布條塞住她的嘴巴。他小心翼翼地將小百合拖到自己的床榻上,用厚厚的棉被將她蓋好,確保從外麵看不出任何異常。

完成這一切後,他才發現自己的手正在微微顫抖。看著躺在床榻上的小百合,宮澤悠眼中隱隱閃過一絲複雜,雖然她是那個老女人的人,但平日待他也算儘心儘力,所以心中不免升起幾分愧疚。可他不能猶豫,不然被抓到了今後自己將再無逃脫的機會了。

宮澤悠深吸一口氣,平複了一下心情,在櫃子中拿出準備好的包裹,裡麵是一些積攢的錢財和外傷所用的藥物,還有一點路上吃的乾糧。

剛把它背在身上,門口就傳來幾道富有節奏的叩叩聲,是那名叫勝村的役夫,宮澤悠謹慎地來到門邊,“勝村?”

“小悠,是我。”略有些沉厚的嗓音隔著一道門傳了進來。

宮澤悠皺了皺眉,連忙打開門,便看見一個身穿粗製深藍色衣服,長得溫厚敦實的男人一臉焦急地站在門外,見他打開門,麵上明顯浮現幾分欣喜。

“先進來!”宮澤悠拽住役夫的衣袖把他拉了進來,關上門。

“你確定今晚可以走嗎?”

“對!今夜遊街菊原居裡大部分守衛被派去維護秩序了,後院那邊的守衛會有一刻鐘的輪換時間,我已經提前打點好,你直接可以去後院,到時會有我認識的人在那裡幫你打開後門。”

“……”宮澤悠沉默地看著男人儘心儘力為他打點好一切,心裡有些糾結起來,他明白對方為他所做的,皆出於對他的愛慕與渴望。

前些日子他因為再次犯錯被罰,勝村正是當時受命對他進行鞭刑的役夫,可不知道為什麼,對方在看到他後,卻放輕了手中的力度,事後還偷偷給他塞藥。

後來,對方有事沒事總會刻意接近他,宮澤悠原本以為又是一個沉迷於他這副皮囊的膚淺男人,但對方眼中飽含愛意的同時,行為上卻對他以禮相待,過分的小心翼翼和尊重愛護讓宮澤悠對他逐漸卸下了心防,以致於讓對方知道了他想逃離此地的想法。

出乎他意料的是,對方並沒有選擇舉報,而是冒著被嚴懲的後果不顧一切地想要幫助他。

宮澤悠有些無措,他明白勝村幫他的事情被發現的話對方肯定不會有好下場的,因此想讓勝村一起跟他逃跑,可他還是拒絕了。

“你真的不跟我一起逃離這裡嗎?”少年忍不住再次問道。

勝村微微低下頭,避開了宮澤悠的視線。他的手指在衣角處無意識地摩挲著,仿佛心裡有什麼難以啟齒的話語。他抬起頭,眼裡帶著幾分歉意:“小悠,是我不能跟你一起走。”

“為什麼?你怕我們被發現後受到懲罰嗎?”宮澤悠臉上一怒,上前拽住勝村的衣領,“作為一個大男人龜縮於這種地方有什麼前途可言,還不如逃出去過上自由、沒有牽絆的生活!”

少年的話天真又美好,永遠不會想到世上還會有比菊原居還要險惡的存在。

勝村沉默片刻,然後緩緩開口:“小悠,你還不明白嗎?我並不是因為害怕懲罰才選擇留下,我是因為愛你,才選擇放棄與你一同離開的機會。”

宮澤悠愣住了。

“我希望你能過上自由、快樂的生活,到時他們發現你離開了,一定會去追捕你,我就可以留在菊原居擾亂他們的耳目,絕不讓你被他們輕易發現。”

勝村看著少年的目光帶著不舍和一絲隱晦的愛意,又有幾分源於自身配不上少年的自卑,可惜少年沒能看懂。

“快走吧,沒時間了。”勝村打開門左右觀望了一下,然後輕輕推了少年一把。

“我”少年咬了咬唇,鳳眸中閃過一絲掙紮,心中五味雜陳。

對比自己的自由,那觸動人心的愛慕也不過是毫無價值的東西罷了,宮澤悠,你不要心軟。

宮澤悠神情複雜地看了勝村一眼,他強行壓下心裡湧出的愧疚與難受,頭也不回的往後門的方向走了,因此也沒能看見剛剛還一臉不舍與愛意的男人,早已麵色無波,眼神平靜地看著少年的背影漸漸消失在建築圍欄之中。

一路上躲躲藏藏,宮澤悠根據勝村告知的路線終於來到後院。宮澤悠躲在一根柱子後,懷著忐忑又激動的心情朝後院觀望,這裡對比前堂顯得荒涼蕭瑟,仿佛是一個被遺忘的角落,隻有一盞昏暗的燈火正儘責地照亮泥濘的地麵。那裡落葉滿地,地麵坑窪,積滿了黑色的汙水,正不斷散發著難聞的氣味。

這裡平常很少有人過來,後門也隻有菊原居裡的采購有時圖個方便會進出。原本看守這裡的兩個大漢此刻已經不在原地,宮澤悠知道是勝村托住了輪崗的兩人,他們隨時都有可能回來。所以時間緊迫,他必須在兩個大漢回來前往後門逃跑。

後門是一扇破舊的鐵門,上麵長滿了鏽跡,鎖頭也顯得異常陳舊。然而,勝村口中的接應人卻遲遲沒有出現。

宮澤悠心裡頓時湧起一股不祥的預感,開始懷疑起這個計劃的可靠性。他深吸了一口氣,試圖平複自己的心情,但內心的緊張感卻像一團火焰般在燃燒。

“有人在這裡嗎?”他低聲呼喚。

少年的聲音在空曠而黑暗的後院回蕩,但周圍依然靜悄悄的,沒有任何回應。

宮澤悠心中更加不安,他不能在這裡久留,否則一旦被發現就將陷入絕境。他深吸一口氣,鼓足勇氣,準備自己動手打開這扇生鏽的鐵門。

他走到鐵門前,仔細觀察著鎖頭的結構。雖然鎖頭看起來破舊不堪,但還是明顯能看出這是個結構複雜的鎖。他抬手用力扯動,刺耳的摩擦聲頓時在後院響起,頓時眉頭緊緊皺了起來,額頭也因為著急而流下了幾滴汗。

就在這時,幾道不徐不疾的腳步聲從身後傳來。

宮澤悠心中一緊,急忙轉過身。隻見一個暗紅色的身影從暗處緩緩走出,瘦削的身影在昏暗的燈光下顯得格外陰森,而三個身材魁梧的大漢正跟在她的身後。

“小悠,你想去哪兒?”精明刻薄的麵孔展現在宮澤悠麵前,是菊原居的老板娘,她的眼睛裡閃爍著狡猾和憤怒,那尖銳的聲音如同尖刀刺入他的耳中。

宮澤悠的身體僵住了,心猛地一沉,心中的恐懼和不安卻如潮水般湧來。

她怎麼會在這裡?

她怎麼知道自己今晚要逃跑?

是誰告的密?

“我……”少年頓時軟了手腳,他試圖辯解,但聲音卻異常微弱和絕望。他清楚,在這個時刻,任何辯解都是徒勞的。

“你還想逃跑?”老板娘的聲音更加尖銳,她揮手指向身後的三個大漢,命令道:“把這個養不熟的白眼狼給我抓起來!”

黑漆漆的屋內,幽冷的月光透過薄薄的窗格子,給這片黑暗帶來了一絲朦朧的光亮。

本該睡夢中的人,此時猛地睜開了眼睛,他的瞳孔微縮,額頭冷汗涔涔,臉上帶著壓抑的神情,仿佛剛剛從一場噩夢中驚醒。

弦英秀樹坐起了身,如瀑般的長發傾瀉而下,幾縷青絲隨著動作滑落在身前。

纖長的睫毛輕輕垂落,遮掩不住眼裡的倉皇與痛意。他剛剛做了一個夢,但那好像又不是夢,因為夢中那種痛苦的感覺十分逼真,仿佛一段真實發生過的記憶。

他回憶著那個詭異的夢境,夢中人長著一張跟他一模一樣的臉,卻被一個看不清麵孔的白發男人冷酷地挖出了妖核,那種徒手插進心臟的痛楚和絕望,仿佛還縈繞在心頭。

弦英秀樹微微垂首,支起右手撐在自己的額頭上。朦朧的月光映在他蒼白而布滿細密汗珠的臉龐上,忽明忽滅,更添了幾分沉悶和孤寂。

模糊而帶著無儘絕望的影像,在夢境中扭曲變形,一時之間讓人無法分辨真實與虛幻。

男人輕輕閉上眼睛複又睜開,他看了一眼屏風另一邊還在熟睡的身影,沒有驚擾他,輕手輕腳起身出了屋。

夜色如水,微風徐徐拂過臉龐,帶來一絲涼意。弦英秀樹坐在廊間地板上,靜靜仰望著夜空中的月輪,一股不知名的情緒卻在心中翻湧。

他試圖回憶夢中的細節,卻發現現在腦海中隻有一片混亂和模糊。

夢裡的那個人……是他嗎?

伸出手輕輕放在自己的胸口處,這裡似乎還殘留著夢中被強行挖取妖核的痛楚。

弦英秀樹微微抿唇,烏黑的眼眸裡閃爍著明明滅滅的光影。

如果那是過去的自己,那麼,那個男人是誰?

以及,從自己心臟裡挖出來的那顆圓形晶體又是什麼?

自己真的是……人類嗎?

他複又想起了之前跟吉田鬆陽對戰時,在腦海中突兀閃現的記憶片段。在他試圖深入探索這些記憶時,突然,一陣強烈的劇痛如潮水般湧來!頭痛欲裂,仿佛有一把尖刀在不斷地刺入他的大腦。

弦英秀樹頓時雙手緊抱著頭,悶哼出聲,痛苦地蜷縮在地板上。

就在這時,他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被人扶起,然後摟入懷中,令人心安的溫暖和氣息出現在自己身前。

“阿樹……放輕鬆,不要再回憶了。”不知何時醒來的吉田鬆陽身著裡衣抱住了男人的身體,讓他依靠在自己胸前,神色擔憂地輕聲安撫。

他伸出手輕輕撫摸著弦英秀樹的額頭,見他如此痛苦,心裡也跟著湧出陣陣難受。其實早在弦英秀樹氣息紊亂時他便清醒了,隻是沒想到對方對因為記憶而如此痛苦。

弦英秀樹緩緩睜開眼眸,抬起頭,對上那雙充滿擔憂和心疼的灰綠色眼眸,心裡的難受和痛苦在這一刻似乎得到了短暫的緩解。

“鬆陽,我……”弦英秀樹想要開口說些什麼,但話語卻哽咽在喉頭。他不知道該如何解釋自己那些突如其來的記憶和痛苦,更不知道該如何麵對自己可能的真實身份。

但吉田鬆陽隻是靜靜看著他,緊緊握住弦英秀樹的手,聲音堅定而溫柔,“阿樹,沒有關係。不管記憶裡發生過什麼,你都是我的阿樹。”

弦英秀樹如鴉羽般的眼睫微微顫抖,他伸出雙臂緊緊摟住吉田鬆陽的身體,把自己的頭埋在他的頸窩處。

兩人的身影在月色下依偎著。

吉田鬆陽輕輕撫摸著男人的頭發,臉上帶上幾分歉意,“很抱歉,一直沒能跟你說出一件事。”

“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你應該是夜兔族的人。”

第103章

“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 你應該是夜兔族的人。”

“夜兔族?”弦英秀樹謔然抬起頭,對這個詞感到非常陌生。

“這隻是我的猜測罷了,在這個世界上不僅僅隻有我們目前腳下的地球,宇宙中還有許許多多的星球和生物, 而夜兔族也是宇宙生物的其中之一。”

“在我的記憶中, 夜兔族的人以強大的戰鬥力聞名於宇宙, 是宇宙最強的三大傭兵種族之一, 他們長得跟地球人沒有差彆, 但有幾個非常出眾的特點。”吉田鬆陽伸出手輕輕撫摸男人溫涼細膩的臉頰,灰綠色的眸中閃爍著不知名的盈光。

“他們皮膚白皙透明,害怕陽光,隨身帶著的傘是他們的武器,擁有異於常人的怪力及恢複力,就算中了於常人而言足以致命的傷,亦能恢複。”

弦英秀樹不由得怔住, 這麼明顯的特征,他自己不就是嗎?但是夢中從自己體內取出的那個東西, 又是什麼?

“雖然不能全然確定, 但從你身上表現出來的特征來看, 確實挺符合的。你還記得第一次遇見你時你身上穿的那套衣服嗎?也許阿樹你之前是從事殺手之類的職業也說不定呢,至於為何會受著重傷來到地球,這確實是個謎。不過——”吉田鬆陽捧住男人的臉,向內擠壓, 見對方乖乖地任自己將他的臉擠壓出兩側的肉肉, 忍不住噗呲一聲笑了出來。

然後, 在男人平靜中帶點茫然地注視下低下頭,在其微微嘟起的唇上快速啄了一口, 那雙溫潤的眉眼彎成月牙形,仿佛含著世間最皎潔飽滿的情意。

“不過,你依舊是我最可愛最喜歡的阿樹。”

“鬆陽”弦英秀樹的眸中閃過一絲動容,心裡的疑惑、不安和迷茫似乎都因為吉田鬆陽這句話暫時消散了。

人這種生物,終尋一生要的也不過是一個歸宿。

為什麼失憶後潛意識裡會感到迷茫和焦躁?為什麼會對那些莫名而無序的記憶碎片感到在意和不安?說到底不過是個體失去了對自我認同的定位和方向,失去了對過去經驗和知識的依賴而感到不知所措。

人往往無法預測自己的未來,很大程度上失憶後所帶來的痛苦和迷茫,皆不過內心對未來產生的不確定性的恐懼罷了。

他拉下吉田鬆陽的手,輕輕眨動了一下眼眸。

雖然偶爾會迷茫失落,偶爾會無措不安,但我還是好好活著看每天太陽的東升西落,看自己所愛的人的一顰一笑,享受著鬆下村塾的阿樹這個身份與大家一同創造出的更加珍貴美好的記憶,不是嗎?

想到這裡,弦英秀樹那清冷俊美的麵容上慢慢露出一絲釋然的微笑。

那笑意先是從心底透到漆黑的眼眸裡,又如霧般從眼眸散入眉梢眼角,再從眉梢眼角迅速暈開,最後,才嘴角彎起,抿出一彎月牙。

這一笑如同水麵上的月影,輕柔而朦朧,連吉田鬆陽的心跳都不自覺漏了一拍。

“你想找回記憶的話,或許回到你原本的故鄉能給你提供一些線索,但是這大概有些難度。”吉田鬆陽苦笑了一下,忍不住為對方的遭遇感到幾分難過。如果我還是天照院奈落的首領,或許就能夠幫助阿樹去尋回自己的記憶吧。

“按照目前的科技水平,想要前往宇宙不是件容易的事。”

聞言,弦英秀樹隻是眉眼柔和地看著他,輕輕搖頭。

“或許過往的記憶確實很重要,但在此刻,我更願意沉浸在這份與你共度的時光裡,僅以‘阿樹’之名與你相伴。從遇見你的那天起,所產生的記憶對我而言都彌足珍貴,它已足以填補我內心的空缺。”弦英秀樹把手放在吉田鬆陽的後腦勺,兩人的額頭相貼,他輕聲道。

“縱使過往的記憶再如何重要,也無法比擬與你共度的現在與未來,它們才是我生命中最該守護的珍寶。”

月光溫柔地灑落,兩人坐在靜謐的走廊上,清冷的月光為他們的身影勾勒出柔和的輪廓。

吉田鬆陽聞言身體微微一震,一直以來那雙灰綠色的眸子深處的晦暗與執念,此刻卻仿佛被月光洗淨,變得清澈而明亮。

他感受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輕鬆和釋然。在被愛的同時,他何嘗不是在學著愛彆人呢?虛是個怪物,而他作為怪物的一部分,也能被這樣全心全意地愛著嗎?

然而,這個疑問很快就得到男人的回答。

弦英秀樹於兩人溫熱的氣息之間微微低下頭,雙唇相互觸碰

“那位美人如何了?”

“回大人,正被關進懲戒室遭受私刑,隻是怕已心存死誌。”略有些沉厚的嗓音在屋內響起,轉身看去,赫然就是幫助宮澤悠逃跑的勝村。他正麵無表情地向蜜橘色長發的男人彙報著,眼底並無半點波動。

原來這一切不過是夜設下的圈套,他早就看出來宮澤悠對晝產生了不該有的心思,也看出他想逃離這裡的強烈欲望。正好他在謀求與地球掌權者的合作中需要一個合格的打探情報的人員,宮澤悠是他見過身份皮囊最為合適的,故順手推了一把,為將這位美麗的少年收入麾下隨手設下的一個局,否則按他個性又怎會讓少年存活至今。

從一個龍潭逃脫又陷入另一個虎穴,從升起的希望中又遁入絕望,這種心智不斷遭到打壓磨礪的人想必最後會開出非常芬芳的果實吧。

夜眯了眯眼,唇角勾起一絲玩味的弧度。

宮澤悠正是他心目中的那顆果實。他身份和皮相堪稱完美,既能夠引起掌權者的注意,又具備足夠的狠勁和韌性來應對各種挑戰。他相信,隻要稍加磨礪和調教,宮澤悠必將成為他手中最鋒利的劍。

“走吧,我們去看看他。”

黑漆漆的二樓走廊儘頭,一扇深色的門緊緊關閉著,時不時傳出令人心驚的痛苦嗚咽。

門緩緩打開,一股陰森恐怖的氣息撲麵而來。昏暗的燈光下,隻見宮澤悠被綁在一根鐵柱上,衣衫破爛,血跡斑斑。他的臉色蒼白如紙,嘴唇乾裂,眼中滿是絕望和痛苦。

兩名大漢正手持皮鞭,狠狠地抽打著他的背部和大腿。每一次鞭打都伴隨著他痛苦的呻吟和嗚咽,聽得人心中發顫。

夜靜靜地站在門口,看著這一幕,輕輕吸了一口手上的煙鬥。

一旁的菊原居老板娘一臉討好諂媚地賠笑道:“夜大人,您想要小悠這小子,我將他帶過去找您便是了,您何必親自來這臟汙的地方,在下實在過意不去怕汙了您的眼睛。”

說完,轉過頭朝兩個大漢喊道:“停吧,把這小子給我鬆綁後你們倆就可以下去了。”

兩個大漢麵麵相覷,照著命令做了。

老板娘狠狠瞪了少年一眼,“算你小子走運!若不是夜大人重金贖你,今夜老娘我便把你打死這不可。”

“好了,你也下去吧。”夜不耐地揮了揮手。

“是是,在下先下去了,夜大人若是有什麼需要,直接提出來就好。”

宮澤悠無力地倒在地板上,渾身劇痛,他費力地睜開眼看向老女人離開的身影,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張令人熟悉的臉。

“勝村你怎麼在這裡?”宮澤悠難以置信地對上勝村冷漠的眼神,見後者微微錯開視線後,混沌的思緒宛如被一潑冷水猛然澆醒。

那一瞬間,如同雷擊大腦立馬便明白了前因後果,什麼愛他,什麼逃跑,全是騙他的!

“你這個混蛋——”

“還有力氣罵人,看來還很精神。”夜在少年跟前蹲下,伸出手抬起少年的下巴,仔細端詳那雙盛滿怒火與仇恨的鳳眸,“真不知該說你天真爛漫,還是愚不可及,這麼簡單的小伎倆都能讓你上套。”

“你你這般大費周章到底是為什麼?若是看我不順眼為什麼不直接殺了我,何必讓彆人來戲耍我!”宮澤悠看著眼前這個陰晴不定的男人,眼中閃過一絲絕望。

“我確實是看你挺不順眼的,但你比自己想象中還更有價值一些。我需要一個能打探進幕府高層的細作,而你會是最好的人選。”

“細作?”宮澤悠愣住,他的眼中閃過一絲迷茫,隨後是深深的嘲諷:“你看我如今這副模樣,你認為我還有能力去做那種事嗎?”

夜意味不明地輕笑一聲,他的手指輕輕滑過宮澤悠那張雖然蒼白但依然不失美麗的麵龐,聲音中充滿了誘惑:“你太低估了自己的價值,美貌有時候也能成為最鋒利的武器。”

“以色侍人?”宮澤悠的眼神立刻變得憎惡,他掙紮著想要擺脫夜的手,卻無濟於事。他一字一頓地說道:“你錯了,我宮澤悠今夜就算是死,也不會為你做那種事的!”

“你確定嗎?就算是有了那個救你的男人的下落,你也甘願去死嗎?”

夜的話如同一道驚雷在宮澤悠耳邊炸響,讓他的身體猛地一僵,他瞪大眼睛看向夜,“他在哪裡?”

“想知道他的消息?那麼就乖乖聽話,而且你難道就不想靠自己的手段把那些欺辱過你的人一一報複回來嗎?”

男人的聲音充滿了誘惑,像一條狡猾的蛇,又似那黑暗中的蠱惑之語,讓少年的內心開始產生動搖。

“沒有人能救得了你,宮澤悠,能救得了你的隻有你自己。”

“你難道真的不想,把那個救了你之後,又害你陷入如今境地的男人狠狠報複回去嗎?”

少年漸漸安靜了下來,他的腦海中漸漸浮現出男人那張清冷俊美的麵容,那雙漂亮的鳳眸也慢慢沉澱出本不該出現的晦澀。

沒有人能救得了自己

每一個救他的人,都是更進一步把他推進深淵的凶手。

第104章

不知不覺, 秋天已經接近尾聲。夕陽的餘暉不再那麼炙熱,而是變得柔和而溫暖,宛如一盞即將熄滅的燈火,在夜幕降臨前散發出最後的溫暖與光芒。

空氣中彌漫著秋天的氣息, 那是一種收獲和成熟的味道。金黃的稻田、碩果累累的果園和落葉飄零的樹林, 風輕輕吹過, 帶起一片落葉的旋舞, 它們在空中翻飛、盤旋, 漸漸構成一個暖色的世界。

此時私塾裡也挺熱鬨非凡的。

“鬆陽老師!我要穿這件綠色的!”

“我要藍色的!”

“不行,這是我先看上的!你選其他顏色。”

大廳裡,一個個小蘿卜頭們在選自己心儀的和服,甚至還有人互相爭奪了起來。

阪田銀時睜著死魚眼:“切,不就是衣服嗎?有什麼好爭的,又不是草莓牛奶。”

“每個人都有一件,誰先看上就歸誰的哦小翔太。”吉田鬆陽正穿著一套淺藍色和服, 笑眯眯地朝小翔太豎起食指提醒道。

“好吧。”小翔太不甘不願地放開了手中的藍色和服。

原來今晚是村鎮上一年一度的祭典節日,節日連續三天, 為了慶祝秋天的收獲而舉辦, 晚上會有各種遊玩吃喝以及觀賞煙花的節目, 是這裡最為熱鬨的節日之一。

高杉晉助眼疾手快地搶到一套跟吉田鬆陽同色係的和服,緊緊抱在懷中,麵上肉眼可見的開心。

“啊!我也想跟老師穿一樣的顏色”桂小太郎滿臉遺憾地看著淺藍色和服被高杉晉助搶走。

“哼,下輩子吧。”高杉晉助輕蔑地看了他一眼。

“好了, 大家快去換上吧, 天快黑了。”

“老師老師, 可以幫我綁一下腰帶嗎?”一個綁著雙馬尾的小姑娘扯了扯吉田鬆陽的衣角,臉上帶著幾分害羞, 她是吉田鬆陽接納入私塾的孤兒。

“好的。”吉田鬆陽蹲下身為她係上稍微有些複雜的腰帶,係好後,轉頭才發現弦英秀樹不知何時已經出現在門口。

吉田鬆陽的眼睛頓時閃過一絲驚豔,“很好看,這套衣服很適合你呢。”

弦英秀樹聞言,神色並未有太大的變化,但那雙漆黑的眼眸中卻泛起了溫柔的笑意。他穿的是一套雪白色的和服,外身罩著一件項銀細花紋底的白色羽織,羽織扣中墜著一條深紫色流蘇,垂落在身前,腰間束著帶有花紋底的深紫色腰帶,讓他的身材比例勾勒得更加出挑。

衣服的做工不是非常細膩,但卻顯得簡約而不失雅致。

墨色的長發如同瀑布般傾瀉而下,恰到好處的長度既不過長也不過短,耳邊紫羅蘭色的耳墜因動作而輕輕晃動,藏在發絲後反射著細碎的光芒。

恰如瓊枝玉樹,風骨自成。

吉田鬆陽有時候會想,對方身上總有一股與他的身份完全不符的矜貴與厚重的氣質,像是與生俱來的、浸在骨子裡的涵養與從容。

弦英秀樹走過去,懷著愉悅的心情將吉田鬆陽從地上拉了起來。

“我們走吧。”

他們是從鄉間小路走過去的,等到了鎮上的時候,夜幕已經降臨,夜空中繁星點綴,同那輪皎潔的月亮一起注視著底下熱鬨非凡的人間集會。

祭典的會場燈火通明,人群熙熙攘攘。這裡不僅有吃的玩的,還有精彩的會場表演即將開場,小孩們已經個個迫不及待地想去體驗一番了。

吉田鬆陽見狀,隻好給他們分點零錢,叮囑他們不可因為貪玩而晚歸,必須得在亥時一個不落地回去私塾。

“好耶!!我要去撈金魚!”

“我想去買章魚燒吃!”

“銀時,那邊有人在賣棉花糖誒!我們去那邊!”桂小太郎突然大喊。

“什麼?棉花糖!”阪田銀時兩眼發光,眼睛像雷達一樣四處掃描,“在哪裡在哪裡?”

“走啦,這邊!”

漸漸地,這群小孩們竄進人群裡很快就消失不見了,兩個大人身邊隻剩下高杉晉助。

“晉助,你不跟他們一起玩嗎?”吉田鬆陽摸了摸身旁的紫色腦袋。

隻想跟吉田鬆陽待在一塊的高杉晉助白嫩的臉蛋微微泛紅,眼神飄忽,嘴裡嘟囔著:“都是騙小孩的把戲,有什麼好玩的。”

“哎呀晉助我們快走啦!”不知何時又跑回來的桂小太郎拉住高杉晉助的手,朝不遠處一臉不情願的阪田銀時跑了過去,歡脫的聲音隱隱傳來。

“打擾老師和師娘談戀愛是會遭雷劈的哦~~”

吉田鬆陽噗呲一笑,戲謔的眼神投向身旁的男人。

弦英秀樹神情有些無奈,他握住吉田鬆陽的手隨人流走了進去,微不可聞地輕哼了一聲,“隻是可惜了,你學生的師娘並不是個女人。”

某隻夜兔對於之前的事還耿耿於懷,吉田鬆陽知道他隻是口頭上說說,但還是覺得好笑。他反握住男人修長的手,故意靠近他,溫柔的笑意仿佛快從那雙眼眸裡溢出來,“那我來當他們的師娘,可好?”

男人的身體微微一頓,爾後,吉田鬆陽便看見對方那白皙的耳尖上漸漸染上薄紅,於是眼中的笑意更濃了幾分。

漫漫長夜悄然而至,銀月燈火交相輝映。人潮湧動,男女老少此刻都沉浸在這熱鬨非凡的節日之中,寬道兩側的商販隨處可見,幽幽的脂粉香混著食物的香氣融於風中,煙火氣息漸濃。

兩人袖子裡的雙手十指相扣,遊覽於人群之中,卻不知不覺成了旁人的焦點。溫潤如玉的氣質與清冷如月的氣質相互映襯,讓人忍不住多看幾眼,有些未出閣的少女本想上前搭話,卻見二人舉止間親密無比,周身縈繞著他人難以插足的氣氛,便又打退堂鼓了。

走了一段距離後,人群有所停滯,前方似乎有橋路,兩人跟著在一處賣三色丸子的商販前停下了步伐。

“他們是要去哪兒?”見多數人都往一個方向去,吉田鬆陽有些好奇地詢問。

“前方似乎有橋。”

前方有一座古樸的石橋橫跨在河麵上,橋上的燈光與河中的倒影交相輝映,美不勝收,而橋兩側聚集了許多男男女女,似乎都在期盼著什麼。

弦英秀樹偏頭看向周圍多了許多賣河燈的攤位,隱隱明白了過來,他剛打算帶吉田鬆陽過去買河燈,便聽見身旁的人喊住了他的名字,於是側過臉看過去。

“怎麼唔”黑色的眼眸微微睜大。

是吉田鬆陽舉著一串溫熱美味的丸子堵住了他的唇。

“吃一個?”吉田鬆陽笑盈盈地望著男人,明亮的燈火映在他溫潤的側臉上,讓那雙灰綠色的眼眸此刻如星辰般璀璨奪目。

不知為何,弦英秀樹覺得自己的心跳驟然間有一些加速,眸色微微一深,喉頭不自覺滾動了一下。他看了一眼麵前的串丸子,眨了眨眼,然後低下頭輕輕咬了一顆。

“好不好吃?”

弦英秀樹一邊注視著吉田鬆陽,一邊把口中的食物咬碎,咽下。他的目光沉沉,帶著一股難以察覺的欲望和晦澀,仿佛此刻口中咬碎的不是食物,是眼前人的鮮血骨肉。

吉田鬆陽被看得有些微愣,他從未見過這樣的目光,心裡竟有些不自在起來。

“好吃”弦英秀樹唇角微勾,伸出將吉田鬆陽臉側的一縷頭發彆在他的耳後。

就在這時,兩人的眼神微動,弦英秀樹快速攬過吉田鬆陽的身子躲開了彆人的推擠。

但是,剛好一位打扮十分美麗,身形纖細的少女因被周圍的人群推搡,身體失去了平衡,不受控製地向他們的方向撲過來。她的臉上寫滿了驚慌,雙手在空中揮舞著試圖找到支撐點。

弦英秀樹眉頭微蹙,在少女即將撲倒在地時,伸出另一隻手擋在她的腰腹處,往反方向稍稍一推,成功讓她站穩了身子。這些都在發生在瞬息之間,他立刻收回了手,帶著吉田鬆陽一起後退了兩步拉開了與少女的距離。

對方好像還沉浸在那份驚慌中沒緩過神來,捂著自己的胸口愣愣喘著氣。

“千絕小姐!千絕小姐您沒事吧?有沒有被撞到?”一個比她身形稍嬌小的女孩從人群中鑽了進來,拉出美麗少女的手,滿臉焦急地上下檢查。

“哎呀,我就說不要往這邊過來的,這邊人那麼多容易走散的千絕小姐!”

“我沒事……”名叫千絕的少女聲音細膩輕柔,鳳眼朦朧地望了弦英秀樹一眼,隨後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微微垂首,朝他欠了欠身,“謝謝,若不是您出手相助,我恐怕就……”

少女姣好雪白的麵上浮出淡淡的粉色,視線落在男人的衣擺上不敢與之對視。

她的皮膚白皙如雪,臉上的妝容精致而不失自然,眼角一抹朱紅眼影如落花輕掃,淡淡的胭脂輕掃在臉頰上,增添了幾分嬌羞的紅潤,唇上塗抹的口脂閃著晶瑩的光澤,使得那張小巧的臉龐更顯得嬌豔動人。

烏黑亮麗的發絲被一支精美的發簪高高挽起一個清麗素雅的發髻,幾朵粉嫩素白的絹花點綴其中,與她的氣質相得益彰……

與清麗素雅妝容不符的是,對方正穿著一襲豔麗的紅色振袖,袖擺隨著她的動作輕輕飄動,如同盛開的花朵,吸引著周圍人的目光。

她隻是盈盈站立在這兒,就已經成為了集市上的一道亮麗風景線,引來了無數人的側目和讚歎。

弦英秀樹看著少女,心中湧起一種莫名的熟悉感,仿佛他們曾經有過某種交集。然而,他又說不上具體是哪些方麵讓他感到絲絲怪異。他微微皺眉,試圖從記憶中搜尋出與這少女相關的片段,但一無所獲,卻也因此顯得他臉上的表情看著給人一種略帶冷漠與不友好的感覺。

“謝謝您出手幫助了我家小姐!”小侍女聞言向弦英秀樹深深一鞠躬,但麵對弦英秀樹那冷漠的眼神,她不自覺地提高了警惕,將少女更加緊密地護在身後。

吉田鬆陽見男人隻是看著少女並不搭話,便上前解圍道:“這邊人流量大,二位還是小心些,莫要走散了哦。”他的聲音溫和而親切,試圖緩解這緊張的氣氛,好在讓他們的注意力都轉移到他身上。

“是,多謝二位了。”少女千代微微抬起眼眸,自覺得隱晦的視線在眼前二人身上流轉著,而後落在弦英秀樹身上,帶著幾分刻意的留戀與不舍。

那目光似乎蘊含著一種複雜的情感,敏銳察覺到這份違和之處的吉田鬆陽雖然表麵上保持著微笑,但內心卻開始泛起漣漪,具體要說那是什麼感覺,大概是不愉快吧。

好在弦英秀樹似乎並沒有意識到這種微妙的氣氛,他隻是朝少女點了一下頭,然後攬住吉田鬆陽的肩膀帶著他繼續往前走,離開了此地。

“千絕小姐,這裡人太多了,我們還是回去吧?”小侍女試探著詢問。

少女的目光遙遙落在那道背對著自己,越走越遠的白色身影上,臉上原本嬌羞內斂的神情通通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某種複雜的神色。

她靜靜看了一會,臉上忽然露出一抹淺笑來,琥珀色的眸子中掠過絲絲暗芒。

終於見到你了

少女,也就是少年宮澤悠慢慢收回了自己的視線,睫羽輕顫掩住眸中情緒,麵上似乎有一絲失落一閃而過。

隻是,你好像已經把我忘記了。

第105章

“看來阿樹也挺受女孩子歡迎的嘛。”

吉田鬆陽咬了一顆手裡的丸子, 右側的腮幫子頓時鼓起了個圓圓的弧度,顯得有些可愛。他看著前方的行人,嘴裡的聲音有些含糊不清。

這話看似隻是普通的輕鬆調侃,但弦英秀樹莫名感覺到那語調裡帶了一股淡淡的酸味。

於是微微側過頭, 發出一道疑問的聲音。

不過吉田鬆陽很快便恢複了常態, 仿佛剛才的一切都隻是他的錯覺。

弦英秀樹那冷冷淡淡的視線落在吉田鬆陽微微鼓起的腮幫子上, 忽然淺笑, 伸出手指輕輕戳了一下。

“誒?”吉田鬆陽滿臉詫異, 捂住自己的臉頰朝男人看去,卻見對方低下頭把他手中最後一顆丸子叼走了,然後看著前方,裝作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來。

看了看手中空蕩蕩的竹簽,再瞅了瞅男人。吉田鬆陽趕緊咽下了口中的食物,選擇伸出手捏住男人一邊臉上的肉,不太高興道:“這是我的, 你怎麼吃了我最後一個丸子!”

弦英秀樹黑曜石般的眸子半眯,隻覺得吉田鬆陽發皺著眉頭的樣子可愛極了。他左右觀察了一下身邊的路人, 確認沒有人在注意他們後, 在吉田鬆陽震驚的目光下, 突然低下頭,輕輕地貼住了對方的嘴唇,將口中的那顆丸子渡到了對方口中。

吉田鬆陽怔愣地停下了腳步,感受著口中那顆帶有餘溫的丸子, 默默捂住了嘴巴。

“你你怎麼能”吞也不是, 吐也不是, 吉田鬆陽隻覺得自己的心跳瞬間加速,白皙的臉頰也慢慢升起一股熱意, 先前那丁點酸意早就被拋到了九霄雲外。

弦英秀樹見狀忍不住從喉嚨裡發出一聲低笑,他拉起吉田鬆陽的手腕,往前方一個賣麵具的攤位走去。

“走吧,那邊有賣麵具的攤位。”

吉田鬆陽摸了摸自己發燙的臉頰,心中五味雜陳,真不知道自己該生氣還是該害羞。他偷偷瞥了一眼男人的背影,暗自揣摩:他果然有提前看過有關戀愛方麵的書籍的是吧,不然怎麼這麼會!

口中那顆丸子最終還是吞之入腹了。

街上人雖多,但麵具攤位前的人卻並不擁擠。有一對男女客人正在挑選麵具,待他們離開後,弦英秀樹才拉著吉田鬆陽走上前。

攤主是個麵善的老人家,身前搭著一個掛滿各種各樣的架子。這些麵具形態各異,有動物類的、精怪類的,還有一些弦英秀樹沒能認出來的類型,做工倒也不是多細致,但勝在手工繪製,每一個麵具都充滿了獨特的個性和韻味。

“二位可要什麼麵具?看上了自己拿哈。”攤主樂嗬嗬地瞅了瞅眼前兩位氣質不凡的客人。

弦英秀樹朝他點了一下頭,很快就被一隻狐狸麵具吸引,那麵具上的狐狸眼睛炯炯有神,仿佛真的在注視著他一般。

他剛想把它戴在吉田鬆陽臉上,轉頭一張青麵獠牙的臉突兀地湊到自己跟前,讓他瞳孔微縮,手中的麵具差點掉在地上。

“哈哈哈被我嚇到了吧!”吉田鬆陽拿開臉上的麵具,臉上帶著惡作劇成功的笑容。

“這樣,我們就扯平了!”

弦英秀樹很快恢複了鎮定,嘴角微微抽搐,“你確定要這個嗎?”

吉田鬆陽眨了眨眼,青麵獠牙的麵具再次戴在臉上,麵具孔洞下的眼睛忽地變得有些沉靜,唇邊噙著一絲溫柔的笑意,他壓低了嗓子。

“你不覺得這個很適合我嗎?”

醇厚溫和的聲線中似乎帶著一股難以辨彆的深意。

是惡鬼啊

弦英秀樹微微皺眉,看著吉田鬆陽那張青麵獠牙的麵具,一種莫名的感覺湧上心頭。眼前的人這一刻似乎離得自己非常遠,他試圖從那麵具下的眼神中尋找什麼,但最終隻是看到了一片深沉和莫測,他忍不住緊緊握住了吉田鬆陽的手。

他仿佛從這張麵具中看到了吉田鬆陽內心深處的某些玄之又玄的東西,那是他之前從未察覺到的。

但又好像是他一瞬間產生的錯覺。

見男人蹙眉失神注視著他的模樣,吉田鬆陽慢慢收起了微笑,他摘下了麵具,露出了那張熟悉而溫和的臉龐。

“怎麼了?被嚇到了嗎?”吉田鬆陽輕聲問道,語氣中帶著一絲戲謔和關切。

弦英秀樹回過神,無奈地搖搖頭,“不,沒什麼。”

他將吉田鬆陽手中的麵具重新為他戴上去。

是他的錯覺吧,吉田鬆陽的性格裡總是藏著一些不按常理出牌的因素,這也正是他吸引人的地方。

最終他們還是買下了這個惡鬼麵具,而吉田鬆陽則為男人選了一張與他氣質十分反差的可愛兔子麵具。

從麵具攤位離開,他們便踏上了橋路。橋下是一片蜿蜒漫長的河流,從橋上往遠處看去,河麵上層次不齊的各色河燈自黑暗中朦朧出千種光華,流光溢彩,美不勝收。河上遙遙飄泊著船隻,零星點燃的河燈不斷從船上人的手中落到河麵上,給這幅夜景添加更多的光華。

他們順便買了兩個方形河燈,租了一艘船,遊蕩在如夢似幻的銀河上,同其他人一樣打算將河燈放入河中,寄托心中的祈願。

弦英秀樹和吉田鬆陽坐在船頭,手中各自捧著一個方形的河燈。夜色如墨,兩人都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各自執筆在河燈上落下墨色清雋字體。

吉田鬆陽率先寫完,點燃燈芯後探出身子將自己的河燈放進河裡。

弦英秀樹扭頭看過去,見吉田鬆陽長長的頭發散在背後,身前垂落著幾縷,隱約能望見姣白的側臉。

吉田鬆陽正垂著眸,神色專注而虔誠地注視著落在河麵的河燈。

弦英秀樹握著毛筆的手微微一頓,視線落在自己的河燈上,上麵空無一字。

他原本希望這樣的日子能長長久久下去,在意的人能一生身體康健,平安順遂,可是當他要落筆時,卻發現自己的心願一個接一個湧了出來,實在太多,太貪,以致於無法一一寫下。

連他都有無儘的願望,那古老的河神,麵對這無數多盞帶著虔誠祈願飄向遠方的河燈,又該如何分身乏術呢?索性不寫也罷。

清冷般皎皎如月的男人斂了斂眉,沉靜淡然的眼神落在撥著水中河燈的身影上,悄然浮現柔和的神采。

但是

河神,若你真的存在,我願用我一生所願,來換取他此刻所願終成現實。

他把點燃的無字燈放入河中

波光粼粼的河麵上漂浮著無數盞順流而下的河燈,每一盞都有星火在其中搖搖曳曳,宛如一粒粒跌進河水的繁星,隨波逐流地飄向遠方。

而那盞無字燈,也隨著水流漸漸飄遠,變成了遠處的一點光亮,融入了那一道夢幻似的銀河之中。

船隻順流而下,離身後的喧囂越來越遠。

“你許了什麼願?”吉田鬆陽突然開口問道,聲音在夜風中顯得有些飄渺。

弦英秀樹將自己的下巴輕輕搭在吉田鬆陽的肩膀上,唇邊微微一笑:“許願許願,默許所求心願,說出來不就不靈了嗎?”

吉田鬆陽微微一怔,河麵的波光在那灰綠色的眸子裡反射出細碎的光影。

“你說得對”

之後兩人都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注視著河麵上的美色,享受這難得的寧靜時刻。

但偏偏總有沒眼力見的人前來破壞。

夜色中,一股不同尋常的氣息悄然彌漫開來。兩人幾乎同時察覺到了空氣中的異樣,眼神微凜。

下一秒,河麵上砰的一聲水花四濺,兩個頭戴鬥笠、手持長杖的黑色身影破水而出,持著殺招直朝兩人而來。

殺手身形矯健,出手迅猛,顯然是衝著吉田鬆陽而來。弦英秀樹反應極快,瞬間從吉田鬆陽的肩膀上移開,同時伸手拿起放在身旁的傘,快速撐開,抵擋密密麻麻迎麵飛射而來的帶著毒的暗器。

眼神一厲,反手從傘內簷處抽出幾根細如牛毛的寒針,朝向吉田鬆陽右側殺來的殺手射出。

對方猝不及防,險險避開,身體拉開了與兩人的距離。

吉田鬆陽瞳孔微縮,旋即眉頭微皺。

這幅裝扮是來追殺他的人!

可惜,今晚出門沒有把刀帶上。

吉田鬆陽腳尖輕點,側身躲開了對方的再次攻擊。

但對方的反應速度更快,長杖在空中劃出一道淩厲的弧線,直逼吉田鬆陽的咽喉。

吉田鬆陽麵色一凜,身形瞬間向後一晃,躲過了這致命一擊。但對方並未就此罷手,長杖再次揮出,攻勢更加猛烈。

腳著木屐,手無寸鐵,終是不便。

小小的船隻因激烈的動作而微微翻動,吉田鬆陽不得不更加小心以維持平衡。

另一個殺手也跟弦英秀樹糾纏了起來,瞥見吉田鬆陽受限的狀態,弦英秀樹的眼神瞬間變得冰冷,落在殺手身上的視線宛如看一個死人。

他身形一晃,躲開了眼前的長杖,在殺手詫異的眼神下用空著的另一隻手擒住他的長杖,殺手感覺束縛住自己武器的力度宛如千斤重,根本奪不回來。在他一失神的刹那,男人的傘尖已經對準了他的心臟,狠狠刺了進去。

殺手連忙偏移身形,讓刺進身體的傘尖偏離致命部位,快速舍棄手中的武器連連後退,接著身體騰空一躍,跳入河裡隱去身影。

短短的交手,便可發覺這絕對不是普通的殺手。

來不及多想,吉田鬆陽這邊的情況更加危險。

弦英秀樹合起的紅傘傘尖狠厲無比地刺了過去,抵擋住了對方劈向吉田鬆陽的長杖,金屬碰撞冒出激烈的火花,弦英秀樹手腕翻轉,傘尖瞬間射出一支鋒利無比的短刃,直直刺穿了對方的喉管!

那人隻覺喉頭處傳來一陣涼風,接著便是劇痛襲來,鮮血從脖頸處噴湧而出,灑落在周圍,染紅了木船的船板。

吉田鬆陽見狀,立刻抓住機會,抬腿將對方踹下船。

噗通一聲巨響,水花四濺,掀翻了河麵原本悠閒飄蕩的河燈。

河水瞬間淹沒了那殺手的身體,隻留下一串氣泡和逐漸淡去的血跡。

水麵蕩起一圈圈的波紋。

“跑了嗎?”吉田鬆陽喃喃道,仿佛想起了什麼臉色突然變得嚴肅起來,“糟了,銀時他們——”

“我去追,你去找銀時他們。”弦英秀樹藏在傘內的幾支暗器,塞到吉田鬆陽手裡。

“好。”吉田鬆陽點頭,身形一動,迅速向岸邊掠去。

在離開之前,弦英秀樹再次回頭看了一眼河麵,那些已經飄遠的河燈在夜色中閃爍著微弱的光芒。

而他不知道的是,屬於吉田鬆陽的那盞河燈飄蕩在河麵上,上麵同樣沒有留下半分字跡

第106章

隨著噗通一聲巨響, 水花四濺,整個河麵仿佛被驚醒。

河的另一邊是一片幽暗茂密的樹林,月光透過茂密的樹葉,留下了密密麻麻斑駁而陰森的光影。

殺手看了身後緊追不舍的男人一眼, 鬥笠下冷峻的麵容不禁滑落一滴冷汗。這次的任務中並無說明吉田鬆陽身邊有這麼一個厲害的高手, 貫穿胸腔的傷口在不斷出血, 每一步的移動都伴隨著劇烈的疼痛, 他知道再不處理的話, 自己很快就會因為失血過多而休克。

於是麵色一狠,他從懷中掏出幾根鋒利的苦無,猛地甩向身後,在夜色中劃出一道道淩厲的弧線,接著扔下了一個帶有迷霧的小型炸彈。

砰——!!

震耳一聲巨響,火光閃現,濃烈的煙霧瞬間彌漫開來, 遮擋住了追擊者的視線。

弦英秀樹撐開傘將那些迎麵射來的苦無一一攔下,看著灰茫茫一片的周圍, 眉頭微微皺起。他快速觀察了一下四周, 足尖稍一用力, 輕巧地跳上了身後的一顆大樹。

“被他跑了。”弦英秀樹低聲自語,望向殺手逃離的方向,那邊隻有樹葉在晃動,早已不見了那道黑色身影。

那些都是什麼人?是因為上次的事嗎?

但他總覺得事情沒有那麼簡單。

就在他打算收起傘時, 突然!一道破空聲在林中乍現——

隻見數道反射著冰冷寒光的尖刀從樹林深處急速飛出, 朝著弦英秀樹的方向射來。這些尖刀密密麻麻, 如同暴雨般傾瀉而下,讓人無處可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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