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綏之震驚,這樣當麵作弊真的沒問題麼?
“最近事情多,即使師尊日夜看顧,也總有不好的感覺。”
話音未落,一道爽朗的笑聲遠遠傳來:“絳霄仙尊,難得看你這般憂心啊。”
一頭鶴發的老者悠然飄落,原來是蓬萊仙山的道無子,他還是那副笑眯眯的樣子,看見許綏之,還道:“綏之小道友,可還記得我?你小時候我還抱過你呢。”
許綏之還沒說話,雲借月就頗為冷淡地開口了:“我可不記得什麼時候讓你抱過了。”
道無子大笑出聲,可不是麼,就憑絳霄仙尊那寶貝人的程度,在許綏之會走路前簡直不曾離手,孩子大了,也不是牽著就是抱著,生怕一個大活人還能平白丟了似的。他們其他人想看那小娃娃一眼,都不容易呢。
他看見雲借月牢牢牽著許綏之的樣子,想這破習慣現在都還改不過來。
不過他也不點破,說回正事:“聽聞這回那位神君也會來,看來有大事要發生了,看樣子你也準備走,不妨同去。”
雲借月聽到這,牽著許綏之的手緊了緊,他微微皺眉,難得猶豫了一會兒,才說:“走吧。”
這一微小的變故倒沒有引起另外兩人的注意,他們一行人便出發了。
路上道無子總時不時逗許綏之說話,雲借月不是很高興:“我記得你蓬萊仙島直上小中天更快,何必繞路來找我?”
“還不是你清談會十次有八次不去,這回大家都不放心,還要讓我來請你……你看看你都缺席多少次了。”
“帶孩子,沒時間。”
“……”
等到了小中天,眾仙雲集,三三兩兩聚在一塊兒相互攀談,大家都知道這次不是普通的清談會,因而神情都有些嚴肅和焦急。
“神算子,你夜夜觀星,可有看出到底發生何事了?”
“唉,天道詭譎,哪有這麼容易……隻是,星象太過奇怪,時吉時凶,反複無常,恐怕是一場大禍啊。”
聽到這話,眾人一時有些唏噓。
有人看見了雲借月幾人,當即上前,“絳霄仙尊來了,修真界最近異象連連,上古妖魔掙脫了壓製,仙尊都已經鎮壓多次了吧?”
雲借月點點頭,環顧一周,看見眾人都麵有異色,道:“清談會少見如此熱鬨。”
“可不是麼,三界多久沒有像這樣不穩了,就連上界那位神君也要來了,希望有他協助,可以順利度過此劫。”
這人順著雲借月的視線看見了許綏之,驚訝道:“呀,許小仙君,你師尊也帶著你來啦。”
許綏之忙行了禮,這裡的人都是修真界頂尖的人物,資曆深厚到難以捉摸的地步,隻是看在絳霄仙尊的麵子,也願意稱他一聲小仙君,彆人客氣是客氣,許綏之卻是不能坦然接受的。
雲借月臉上浮出一個淺笑,將許綏之額前吹亂的兩縷發絲撥到腦後,“我們小綏久不見各位,都怕生了,也是我不放心他,就帶著過來了。”說著,點了點許綏之的鼻尖,“平日裡被我慣壞了,也不知道長進,今天讓仙君們指點指點,可是一番造化。”
幾位大能上仙一聽,還有什麼不明白的,當即笑道:“仙尊何必如此嚴苛,小仙君年紀尚小,資質上佳,我等也是很看好的,日後在上界相見也是遲早的事。”
“是啊,說起來,我在南海那塊轄地最近有樁惡龍出沒案,還無人能解,都成懸案了,弄得民不聊生的,我頭疼的不行,小仙君如今曆練有成,我對你相當有信心,要是成了,功德可就大了。”
許綏之不禁瞠目,還真開始給他刷上功德了,這樣操作下來,恐怕劇情點還沒過完他就真的要受天地點化,原地飛升了。
說到底修真界雖說仙門林立,但有根基的,簡稱上頭有人的,後輩修煉之路可謂是大大的不同了。這些事情也不算新鮮,隻是許綏之一個小背景板也能有這樣的待遇未免太扯了吧?
雲借月當真看重他,為了給他鋪路可謂是費儘心機,對應閒生都不見得有這樣的上心,不過,可能他也不需要吧。難道雲借月怕手下弟子太過良莠不齊給他丟臉不成?
許綏之嘴上忙說上仙謬讚,心裡不停打突突。
“執明神君來了!”“執明神君。”
遠處傳來一陣喧鬨聲,上層雲靄深處逐漸現出一個高大的人影,他很低調,並沒有弄出什麼光啊電啊的炫技場麵,隻是沉默地走過來,對周圍的人點頭致意。
執明神君掌管三界的法則與秩序,正常來說,上界神君是不能乾預下界事務的,現在出現,已經意味著很多事情。
他在上席落座,開門見山地說:“想必諸君也已感知到了一些事情,我也是為此而來。”
有人著急道:“還請神君明示,此番接連天降異象,到底發生了什麼?”
執明神君的傳來聲音廣袤而深遠,無形中地安撫了一眾惴惴不安的聽眾,但是內容卻讓人怎麼都冷靜不下來,“補天時期的一塊天石脫落了,現在形跡不明,天上支撐不了多久,恐怕會危及下界。”
“什麼——!”“天石竟然會掉落,怎麼可能!其中必定有蹊蹺!”“彆說這些了,現在怎麼解決才是最要緊的!”
“可是——這能怎麼辦呢?”
一時間所有人都沉默下來,天石既然掉落,那去哪都有可能,找起來豈不是大海撈針?
神君又站起來,向下走去,“既然我們已經知道了,就不是全無辦法,此次天災人禍,看來是不可避免了,更是仰仗諸君齊心協力,才能為下界博得一線生機。”
他示意大家不需要拘禮,於是所有人又三三兩兩聚在一起,商量著各自的對策。
執明神君走到雲借月跟前,雲借月先行了禮,被他虛扶起來,離得近了,更能窺見執明神君麵容冷峻,又因為威嚴而顯得十分端正。
“絳霄,你還沒想清楚嗎?”
雲借月靜默良久,“執明,你知道我不會回去。”
執明神君並不看他,反而看著他身旁的許綏之,“你叫什麼名字?”許綏之老老實實報了名字,執明神君聽了,微微點頭:“好名字。”
雲借月擋下了執明神君探向許綏之的手,“夠了。”他知道執明神君必然看出來了許綏之的身份。
執明神君被攔著,也沒有什麼特彆的表示,隻是說:“補天石掉落,原本也是上界看守神君失職,因而我才被準許走這一趟,但仍是不便出手的。”
他重新看向雲借月,“但若有人知情不報,乾預補天,影響三界穩定,你知道我有神官職責,不能坐視不管。”
“就如我之前說的,我自有辦法。人你已經見過,你明白我的意思。”
他的意思,執明神君當然明白,雲借月是知道這次事情的重大程度的,按他之前的計劃,簡直是要以命相替,這是要托孤啊。
繞是執明神君一向淡漠,此刻也不禁神情一動,“你我從前有交情,你強行留在下界的事我替你擋了,隻是希望你明白,有些事情是強求不來的。”
雲借月隻說:“我意已決,不必多言。”
在他們回去之前,執明神君嘴角勾起一個很微小的弧度,伸手捏了捏許綏之的臉,“養的挺好,胖了點。”
執明神君認識他嗎?許綏之隻感到一瞬間的溫熱觸感,那隻手就被雲借月黑著臉拍掉了。
執明神君也不惱,背著的手撚了撚指尖,麵上還是八風不動的樣子,“想不想來上界?有空師叔帶你去玩。”
師叔?!許綏之瞳孔地震的模樣讓執明神君嘴角的弧度擴大了一些,這句話成功讓雲借月臉色更黑了。
許綏之眨眨眼,艱難地消化了一些了不得的信息,卻沒有說什麼,跟著他表情不虞的師尊回了淩霄峰。
到了晚上,雲借月頭次表示需要獨自處理一些事情,溫柔地將許綏之關在了門外。
許綏之無所謂,聳聳肩,正想自己找點樂子,就看見了樹後麵站著的應閒生。
“你乾什麼呢,嚇死我了。”
應閒生走過來,聞言笑了笑,“師兄,我在等你呢。”
“等我乾什麼。”
許綏之和應閒生麵對麵站著,這人沒多久又忍不住拉著他的手,神態著實有些怪異。
應閒生看了看自己握著的白生生的一雙手,躁動不安的心情被安撫了,眼神不自覺地柔軟許多,“師兄,最近不太安穩,你少搭理雲借月,彆跟著他亂跑。”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應閒生和雲借月都不願意再和對方虛與委蛇了,言語間針鋒相對,簡直勢如水火。
許綏之沒應聲,他隻聽見了前半句,心想全世界都在提醒他最重要的劇情點就要來了,他一定要好好準備準備才行。
第47章 要命補天回合
除了駐留宗門的部分弟子外, 幾乎全修真界都目標明確地趕往天缺處,其中當然也包括天辰宗。
有阿山者,渭海之中,有平遙仙山, 赤水窮焉。在無邊無際赤水儘頭的平遙仙山上空, 出現了一個奇異而空洞的缺口, 裡麵是一望無際的黑,望進去會有惶惑不安的無端心悸之感。
在補天之前,這裡曾被破天洪水淹沒,萬靈夭亡,把海水都染成了紅色, 因此這塊水域被後人稱作赤水,如今和猩紅色的天空交相呼應, 更有恍若天地染血般的詭異壓抑氛圍。
站在天缺下方的人都表情凝重地抬頭看去, 天空的猩紅色已經掩蓋不住地向外蔓延。沒有修為的普通人戰戰兢兢,閉門不出, 這塊區域方圓千裡已經成了不毛之地。
應閒生知道,異象隻是一個開頭, 過不了多久, 整片天地就會被漫天雷劫覆蓋,那才是災難臨頭。
上輩子的修真界死傷慘重,衝在前麵的各宗長老, 宗主幾乎全軍覆沒, 手下弟子更是傷亡無數。經過這一劫的洗禮,整個修真界的修者實力形成斷層, 近乎處於青黃不接的癱瘓停滯狀態。
他的師兄……也倒在了這裡。
應閒生目光晦暗地看了眼雲借月,就是這個人, 擺出一副什麼以天下蒼生為上的虛偽嘴臉,利用了師兄,哄騙了他!許綏之身死道消,以神魂碎片補天,最後連一絲痕跡也不曾留下。
還好,這輩子師兄還好好的,也不會過來這裡。他看向自己的左手,不就是補個天,何必勞動他的師兄呢。
天辰宗主趙瑾平正安排著一應事物,一邊向雲借月低聲詢問些什麼,雲借月不時點頭或搖頭,抬手示意後,天辰宗充作保護之用的獨門陣法就挪移一寸。
天辰長老和峰主們跟在他們身後,不久之後各大宗門就要共同討論此次的補天大計,時間緊迫,因而他們均神色肅穆。
雲借月時不時撫摸手腕上被一圈圈紅線纏著的一塊圓玉片,它隻有一半,另一半掛在了許綏之脖子上,許綏之安則無事,危則玉碎。許綏之那半個被他稍微改動了些許,不僅有警示的作用,還有相當恐怖的防禦能力。
雲借月垂下眼睫,感知到淩霄峰的結界並沒有被觸發,許綏之聽他的話,還好好地呆在那裡,不禁放心了些許,隻是他第一次讓許綏之獨自留在淩霄峰,總是不自覺地憂心,小孩嬌氣的不行,不知道會不會害怕。
要快一點了,體內靈力隱隱有暴動的趨勢,他抬頭看向那塊裂口,眯了眯眼睛,時候一到,就要儘快動手。
此時另一邊,許綏之確實正在淩霄峰,他卻不是雲借月想象中的委屈垂淚模樣,而是正熱火朝天地和233製定著本次重頭戲的行動計劃。
許綏之:我還是認為出場的時機要換一換,劇情裡雖然沒寫我出現的時候主角們在乾嘛,但是總不能真悄沒聲就死了吧,那怎麼顯示出主角為大義舍生忘死之時還被絆腳石阻撓的艱難呢。
許綏之越想越合理,興致勃勃地補充道:何況絆腳石還是親近的人,氣氛更要添點悲憤才好。
233:出場的時機是關鍵嗎,關鍵是你就是補天石,有這個設定bug,你一衝上去不成了主動犧牲了,悲憤是悲憤,可怎麼有阻撓的感覺?
許綏之:嘶,我怎麼把這個給忘了……能不能讓公司把年久失修的小世界維護維護,整天出bug,真給我加難度。
他無意識地摸著頸間的小玉片,折角利落的邊緣在他的手指上留下一道淺淺的壓痕。
……
“啊!要頂不住了!”有人吐出一口血,但是還是咬牙拚命硬撐著。
仙門眾人分彆站在地上巨大陣法的一角,同時念出法決,渾厚靈力瞬間釋放,一點一點的光芒聚成一塊大網,網裡的漏洞又被源源不斷的靈力補充覆蓋,幾乎沒有間隙地朝著天缺處飛去。
靈陣中間簇擁著一塊石頭,通身瑩潤,折射出五光十色的劇烈光芒,是和補天石同宗同源的五色石,它緩緩升上缺口處,光芒大盛,天缺呈現愈合趨勢。
在場眾人眼裡浮現出希冀,目光灼熱地盯著上空,這是……成功了麼?
天空的裂痕越來越小,越來越小,猩紅色逐漸褪去,到了最後,恢複了平常的無暇。
“成,成了!補上了,五色石真的有用!”
“窮儘整個修真界才找到的一塊五色石……雖然代價慘重,但好歹……”
話還沒說完,天空就傳來一聲巨響,足以讓山崩地裂的巨大轟隆聲似乎就在耳邊炸開,修為不夠的瞬間就捂住耳朵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剛恢複平整的天空猛然崩裂出一個豁口,五色石宛如被啖出來一般,轟然粉碎,上天仿佛被他們試圖糊弄的方式激怒了,霎那間數段巨大的雷劫降臨,轟得整座山頭都震顫起來。
還站在陣眼處的修士口吐鮮血,即使被拖離原地,仍然渾身戰栗,收到了反噬重創。
應閒生看著與前世如出一轍的漫天雷劫,握緊了拳頭,果然……還是不行麼,他剛準備刺破手指,一旁的雲借月就閃身向前。
趙瑾平看著雲借月的動作,驚駭道:“仙尊,您這是……”
雲借月體內鑽出一顆圓滾滾的金黃色丹丸,他手一伸,破碎的五色石碎片從天邊聚攏而來,重新恢複成完整的石頭樣,與剛才不同的是,這回五色石裡麵包裹了那顆瑩潤的丹丸,氣勢呈幾何倍增長。
修士們很快認出那是什麼東西,於是麵麵相覷,紛紛從對方眼裡看見震撼和複雜。
“絳霄仙尊竟然祭出了自己的精元內丹……”
“沒了這個,還能飛升麼,這一身的修為豈不是……付諸東流?”他謹慎地選擇了個聽起來不太刺耳的形容,但是眾人都清楚這個舉措對於雲借月這個級彆的修士的分量。
雲借月在內丹離身後臉色瞬間蒼白許多,但是表情沒什麼波動,平常道:“還請各位助我一臂之力,完成法陣。”
這下子沒人再多說半句廢話,眼含欽佩的修士們自告奮勇地重新選了還能出力的人站到陣眼上,同時對天舉劍,一道道凝實的靈力注入再次緩緩升空的五色石內。
雲借月咬破指尖,在半空中祭出一道扭曲的符文,符文很快消散,隻是五色石瞬間被點燃了似的光芒大盛。
他本是半步登仙的實力,雖然並未真正飛升,但大道已成,他體內的精元內丹早已突破了凡人水準,帶上了仙界氣息,附著在五色石上,或許能以假亂真,稍作支撐。雲借月眼前一陣陣發黑,那段翻遍碧落黃泉才得的一段祭天密術近乎已經將他抽乾了。
等到五色石徹底融入天際,轟鳴的道道雷劫漸漸平息了。雲借月腳步一頓,嘴角溢出鮮血。剛從法陣上下來的趙瑾平一個箭步衝來,扶住了雲借月,擔憂道:“仙尊,你消耗過大,我帶你去療傷吧。”說罷,招手示意治療係修士過來,給雲借月治傷。
雲借月擋下了,隻是半垂著眼,片刻後站直了身子,嘴角的血擦淨了,又恢複成清冷淡漠的仙尊模樣。
他抬頭看了看暗沉的天幕,道:“還沒有結束,不要掉以輕心。”
趙瑾平驚道:“還沒結束……仙尊精元內丹已經祭出,若情形再反複,那……”修真界還有什麼方法能承受住這恐怖的天災?
一直隱匿在陰影中的應閒生冷漠地看著雲借月的背影,連精元內丹和祭天密術都祭出了,其他人或許還沒看出來,他卻是清楚的,雲借月這番操作不是表麵上那麼簡單,或許連自身氣運和壽元都折了不少吧。
應閒生挑眉,心想雲借月這次確實賣力氣,隻是可惜……他很容易就看見了天幕上並沒有完全閉合的絲絲裂縫,想來過不了多久,就要再次前功儘棄了。
天哪裡是這麼好騙的?
不過他最牽掛的人安安穩穩的,他的心情不錯,在除了許綏之以外的人麵前也難得露出一個真心實意的淺笑,上前托住雲借月另一隻手臂,“師尊和各位前輩辛苦了。”
“哈哈,青冥君不必多禮。”自己的功勞被看見了,一向受人尊敬的幾人當然心情愉快。
雲借月皺眉,將手臂抽了出來,他看著一反常態的應閒生,心裡生出幾分警惕。
應閒生也不介意,自顧自笑道:“師尊一番苦心,不能浪費了。還有不足的……就讓弟子來完成吧。”
他抬起左手,上麵已然刻上了個詭異的符號,隨著應閒生的發力,他整個身體都浮現出一層淡淡的紅光,一道光束自手掌衝天而起,直直刺入天幕。
剛恢複潔淨的天空霎時兜不住過量的鮮血一般,竟然開始瀝瀝下起了紅雨,血腥氣彌漫一整片天地,眾人這才看清,這哪裡是什麼紅雨,分明是血雨!
他這行為太過詭異,變故發生在兩個呼吸之間,應閒生平日裡的形象太過正麵,居然沒有人能反應過來阻止他。雲借月倒是有動作,無奈他已經力竭,沒能成功攔截那衝天光束。
有人顫抖著聲音開口:“那,那是什麼……”
遠處傳來巨大的哀鳴,像是整片血紅的天地在嚎叫似的,湧來了堪稱洪澇的積聚血肉,又往上衝,一直衝進天幕的裂口裡,神奇的是,那裂縫竟然越來越小,當真有完全愈合的趨勢。
天辰宗的一名弟子平時和應閒生很聊得來,現在也敢大著膽子顫巍巍開口道:“應,應師兄,那些都是什麼?”
應閒生瞟他一眼,“沒見過血?沒見過肉?”
“什麼血,什麼肉?”
聽了這問話,應閒生歪頭思索了一下,勾唇道:“嗯……人有,妖魔也有,隻要是活物,都會被吸上去呢。”
當即有心理脆弱的修士嘔吐出聲,就連趙瑾平也瞠目結舌:“你瘋了!你修得什麼妖術!”
應閒生聳聳肩,“要補天,當然會有犧牲,隻是早晚而已。”
天降生機於萬物,現在破了洞,失了生氣,最好的材料除了天界天石,當然是萬物生靈了。說到底,不過是提早回歸故土罷了,人人都懂的道理,有什麼稀奇的。
一句話猶如水濺油鍋,所有人都沸騰起來,一眾長老坐不住了,憤怒道:“難道你要讓整個人界陪葬不成!”
“那不至於,什麼時候天覺得夠了,自然就不會再吃了。”應閒生眼神冷了幾分,“說不定用我這個方法,資源都十成十用在了刀刃上,沒了無謂犧牲,最後傷亡還能少些。”
雲借月抽出劍,劍尖微微傾向應閒生腳下的方向,冷聲道:“停下來。”
應閒生和他對視片刻,冷笑道:“你還有更好……更安全的辦法?”他們心知肚明這個安全指的是誰的安全。
“如果沒有,就收起你的裝模作樣。”
雲借月劍身嗡鳴,見他出手,一眾修士紛紛拔劍,他們可沒這麼客氣,劍尖全都對準應閒生麵門。
應閒生壓根沒把他們放在眼裡,“對了。”他想起什麼似的,指了指眾人身後,“我可沒說這裡是安全的。”
“啊——!”一個修士被血肉洪流卷上了天際,還沒上升一會兒,就化作一團血肉,融入其中。
很快,第二個,第三個修士被卷上了天,有些原本指著應閒生的劍尖頹然墜地,陸陸續續地出現了一些驚恐逃竄的身影。
應閒生漠然看著數不清的修士對著他破口大罵,見他沒有反應,看著他的眼神跟看著怪物似的,原本堅定為民除害的心很快動搖了。應閒生隻是用眼神淡淡的掃過,擋在他前麵的修士就麵露驚恐,步步後退,最後指著他落下句不得好死的詛咒後,很快爭先恐後地逃走了。
應閒生不痛不癢,他不在乎天下蒼生,不在乎至臻大道,他隻在乎許綏之。
“瘋了,真是……瘋了!”一個淥水宗的弟子站在另一個山頭上,他身上的宗門道袍已經撕裂了,他麵色驚恐,腳下卻生根似的不得動彈,隻是死死瞪著平遙仙山山頂的方向。
這時,一根手指輕輕點了點他的肩頭,“嘿,這位道友。”他僵硬的脖頸動了動,很慢地轉過頭,看見一張笑盈盈的臉,在無數修士狼狽竄逃的煉獄般的噩夢裡,這個人格格不入地一根頭發絲都沒亂,“這裡是怎麼了?”
瞧這俏皮勁兒,不是許綏之還是誰?
第48章 補天完美完成
淥水宗的弟子呆呆地看著許綏之, “我是已經死了麼……”
許綏之疑惑地挑挑眉,這時,一道血腥風暴飛速向他們襲來,淥水宗弟子已經嚇得癱倒在地, 許綏之側頭看去, 卻不覺得驚慌。
事實上, 他有種很熟悉的感覺,就像是——同宗同源族群的力量。
他心裡自然而然地升起一個念頭,他也照著這個念頭做了,於是他隻是做了個示意停下的手勢,那股凶狠的風暴就有了明顯的停頓, 硬生生在他們跟前拐了個彎,往旁邊去了, 隻不過在它很不情願似的, 在徹底走開之前卷了卷許綏之伸出來的手指。
許綏之歪歪頭,他在這力道裡感受到了一陣急切的催促, 就像家裡的長兄對著很不讓人省心的幼弟一樣無奈:彆玩了,快點回家。
還沒等他回過味來, 旁邊被嚇傻的淥水宗小弟子連滾帶爬地過來抱著他的腿, 聲嘶力竭地叫道:“小道……不對,小神仙!小神仙,救命!青, 應閒生他瘋了, 他施了邪術,竟然用人命補天啊!”他不認識許綏之, 隻當是天上哪位大仙能力通天,看不過這人間慘劇, 要來救他們了!
許綏之心裡一咯噔,應閒生?他說這兒怎麼這麼奇怪呢,這和劇情偏差可就大了。
他把這小弟子扶起來,想問他雲借月在哪裡,怎麼會放任應閒生這樣做,可看著他神思不屬的樣子,估計也說不出個所以然,於是隻安撫道:“好了,我知道了,不要怕,我來處理這件事,這裡不安全,你快點離開吧。”
小弟子拽著許綏之的衣角抽噎了會兒,眼巴巴地瞅著他,呐呐地說:“嗯,您也小心……”許綏之看這人真把他當作什麼大前輩了,不過他也不糾正,隻笑著點點頭,這個小弟子就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許綏之收起表情,正要往主峰去,手腕又被人攥住了,差點拉他一趔趄,他一回頭,看見了裴台月焦急的神情,“小綏?你怎麼還在這裡,危險!我帶你走!”
裴台月身上帶著大大小小的傷口,握在手裡的劍斷了一截,劍刃上還滴著血,顯而易見已經經曆了多回和血流的搏鬥。真不愧是掌門首徒,即使身上狼狽,但仍然顯露出修真界年輕一輩翹楚的意氣和鋒芒。
許綏之見到靠譜的老熟人,連忙問:“這真是應閒生做的?你可見到我師尊了?”
裴台月眼神複雜,“是……應閒生突然瘋魔了似的,我們讓他進了內圈,所有人都被他騙了!當時情形混亂,我也沒看清,絳霄仙尊本就靈力透支,恐怕不好……不然一定會阻止他的。”
許綏之心裡一沉,怪不得他剛正滿頭大汗地找不知道什麼時候被雲借月設下連接自身命脈的結界的解除方法,那結界就鬆動一瞬,讓他抓住機會出來了,這才耽誤了一些時間。
裴台月見許綏之臉色很不好看,心想是了,自己的同門師弟做下這種離經叛道的荒唐事,師尊還生死不知下落不明,不知道心裡有多難受。
他雖然不願意讓許綏之難過,但這會兒安全才是最重要的,跟他說這些就是怕他不清楚情況,再被應閒生哄騙,他緊緊抓著許綏之就要拉著他走,“各大宗門都撤走了,我們也快點走吧,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前麵又跑過來幾個穿著天辰宗道袍的弟子,看見裴台月,眼裡迸發出驚喜,紛紛叫著大師兄,一邊跌跌撞撞地朝他們跑過來。許綏之把裴台月往後一推,“你帶著人走!我過去看看。”
裴台月踉蹌兩步,著急道:“小綏——”許綏之的身影已經閃出去很遠,隻遙遙傳來一聲:“我有分寸,不用擔心我。”裴台月咬咬牙,帶著幾個師弟按著路線撤去。
許綏之一邊飛速朝主峰掠去,一邊對233道:應閒生用蒼生祭天,雲借月下落不明,整個下界都亂成一鍋粥了,還用得著咱們約等於無的添亂?
233不停撓頭歎氣:我也不知道,儘力圓吧,細節事件都歪成這樣了,剩下的大體差不多得了。
許綏之三兩步踏上山頂,看見應閒生靠著樹低著頭,看不見表情,他周圍黑影繚繞,露出來的皮膚儘數開裂,密密麻麻的裂口滲著血,整個山頂除了他一個活人,隻有一些帶著血跡的衣服碎片,以及幾柄被丟下的劍。
許綏之環顧四周,果然不見雲借月。
他朝應閒生走去,這人瞬間抬起臉,眼冒紅光,堪稱凶狠地看著他。許綏之第一次見到他這樣的表情,很是有些稀奇,走到他跟前了還在盯著他瞧。
離得近了,應閒生馬上就要動手,許綏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這人積聚的力氣一下子就泄得乾乾淨淨。
應閒生震驚地看著被許綏之抓著的手腕,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被眼前這個靈力都沒用的人就這樣輕飄飄的製住了,他是想要反抗的,可他的身體卻不聽使喚,擅自順從這個人的意願一動不動。
應閒生對這不爭氣的處處透著乖順討好的身體很氣憤,他心裡喊道:你怎麼這麼不爭氣!但麵上仍是哽著脖子站著不動的樣子,好像這樣就不會讓這個人看出他的軟弱似的,隻是又羞又惱地瞪著許綏之。
他不知道他隻被許綏之用略微冷漠兩分的態度對著,眼睛就開始積水了,眼神裡連虛張聲勢的怒火都是濕漉漉的,顯出過量的倔強和委屈,跟隻剛被捏著後頸撈起來的落水小狗似的。
這個人是可以隨意傷害他的,這件事麵對麵的兩個人都心知肚明。
許綏之幾乎要被他彆扭的表情逗笑了,他問:“你乾嘛呢,補天就補天,還真要大開殺戒啊?”
應閒生也不回他,他很早之前就不敢看著許綏之的眼睛了,一個勁的盯著許綏之握著他的手,打定主意要看出朵花來似的。
許綏之皺眉,很不滿意他的反應,鬆開了他的手腕,轉而捏著他的下巴強行掰過他的臉,讓應閒生不得不看著他,“我問你話呢,說話。”
應閒生眼睫開始劇烈顫抖,不過一小會兒就堅持不住垂下眼皮了,可他還是緊緊抿著唇,嘴裡的軟肉都快被他咬爛了,就是不肯出聲。
許綏之被他氣笑了,心裡暗想這家夥還挺會拖延時間的,他懶得廢話了,丟開他的臉,“真是膽子大了,連我的話也不聽了。”
說罷,他轉身就走,身後的人反而終於知道怕了似的,急切地去抓他的手,“……師兄,我聽話的!”求你,彆生我的氣,彆丟下我。
許綏之停下腳步,轉過頭看他,“那你停手,讓這些東西停下來。”他指著依然在肆虐的血色風暴。
應閒生低著頭,“我早就停手了,這些不是我的力量,我隻是喚醒它們而已,並不能控製。”
許綏之想起了剛才被一陣風暴卷了手指的奇妙感覺,意識到了什麼,抬頭看了看天,恐怕這是來自上界的意識,還和其餘的天石有關。
但他還有一個疑問,一定要問清楚:“補天不一定要用這種方法,你為什麼要這樣做?”為什麼劇情可以崩得如此離奇?
應閒生總算肯看他了,隻是眼眶還是濕紅,看著格外執拗,“這是讓師兄安全的唯一辦法,不然要是被人發現……”他想起的事情似乎讓他難以忍受,不願意再說了,應閒生死死咬著後槽牙,神情相當晦暗。
許綏之定定地看著他,嘴裡你了半天,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你還是知道了。”應閒生是怎麼發現他是補天石的,許綏之自覺一點兒也沒透露出來,甚至在不久之前,他自己都還不知道呢。
不過被他知道了也好,他也用不著裝了,手指一錯,就憑空現出一副縛仙繩向應閒生卷去。
應閒生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等他看清楚卷上他身體的東西,臉上的表情簡直不能看了,“師兄!不要!”他馬上就明白了許綏之要做的事,所以幾乎瞬間就開始反抗掙紮。
許綏之越是強硬勒令他停下,應閒生越是充耳不聞,拚命掙紮,不知這家夥哪來的爆發式的怪力,原本快綁好的縛仙繩竟然真的被他掙開幾分。
見應閒生如此不配合,許綏之反而笑了,他得天獨厚的眼睛形狀讓他專注看著一個人的時候,能顯出十分的繾綣深情,這樣就夠唬人的了,但他還要伸出雙手攀附著彆人的脖頸,像株菟絲花似的,是應閒生夢裡都不敢奢想的親密姿態。
許綏之隻開口叫了一聲:“應閒生。”應閒生動作幅度立刻小了,被蠱惑似的看向他的眼睛。許綏之依靠著他,在他耳邊抱怨道:“你彆動了,我都綁不好了。”應閒生就定住不動了。
他不掙紮,許綏之動作快多了,他輕巧地打了個結,就往天缺方向跑去。
他問233:怎麼樣,這也算妨礙主角的絆腳石吧?
233看著世界能量波動的反饋:算!相當算啊!簡直讓人無能為力!讓人痛徹心扉!
許綏之:喔!效果這麼好的嘛。
不對!應閒生猛然回過神來,不對!!“小綏!”他目眥欲裂,看著許綏之越來越遠的背影,水色的衣裳被天光一照,像是一滴水投入大海似的,讓人無端生出種以後再也見不著了的感覺。
“小綏!不要去……”他眼眶濕紅,淌出淚來,吐出的每個音節都泣著血,“求求你,不要離開我……”
應閒生立刻拚儘全力想要衝破身上幾乎被他掙得陷入皮肉的縛仙繩,可惜這是來自公司的開掛神器,有誰都無法逃脫的設定,他的掙紮終究是徒勞。
許綏之抬起手,很輕易地就搭上了一個早就停在山崖邊緣等著他的血腥氣風暴,他麵上浮起一個淡淡的笑,道:“好啦,我跟你們回去,不要再殺戮生靈了。”
風暴似乎聽懂了,真的漸漸平息下來,剛要卷上許綏之的腰身,許綏之脖頸上的玉片霎時大亮,迸發出強橫的光芒往那縷風暴刺去,還強勢禁錮著許綏之不讓他離開。
風暴當然被激怒了,天空瞬間響起陣陣雷鳴,才消停沒一會兒的雷劫又有狠狠劈下來的趨勢。但是它的回擊還是被許綏之製止了,許綏之失笑安撫道:“彆生氣了,他也是關心我。”
玉片還有作用,看來雲借月還算沒事,許綏之稍稍放了心,一邊用了點巧勁解開繩結,輕輕取下來了,將這塊小玉片彈去應閒生跟前。
他最後朝著應閒生笑道:“放心,你身上的繩子很快就能解了,還有這個,幫我還給師尊吧。”話音剛落,他就被再也等不及的風暴強橫地卷上了天際,融入時隱時現的電光之中,消失不見了。
跟著消失的還有天上的缺口,恢複完整的澄澈天空猶如明鏡般透亮光潔,這些天的慘重災難仿佛隻是人間的大夢一場。
第49章 他死了他活了
可能過了很久, 也可能隻是一瞬間而已,應閒生的淚已經流乾了,他隻是死死睜著眼,看著從遠遠天邊墜下的一個小小身影。
那是許綏之, 他知道。他身上的縛仙繩已經鬆了, 但他仍然動彈不得。
他想要不就這樣困死在這裡也好, 師兄反正也沒想讓他活著,不然怎麼忍心當著他的麵去死?
要他一個人怎麼活?
師兄,你要我一個人怎麼活?
但是他還是動了,他木然地站起來,又倒下, 倒下了,又爬起來, 到了山崖邊上, 身上新添了十數道傷口,它們和全身的裂痕一起流血, 他沒有感受到。
他接到了許綏之。
那樣柔軟,那樣輕盈, 像一團美麗飄渺的雲, 正正好落到他懷裡。
許綏之時時刻刻都乾淨美好得不像凡人,就算此刻,水色的衣裳仍然妥帖地包裹著他沒有一絲瑕疵的身體, 連唇瓣都仍然水潤粉嫩。
誰能看出這是已經死去的人?他分明隻是睡著了。
於是應閒生像無數個平常日子一樣, 輕柔地撫摸著許綏之的臉,輕聲喚著他貪睡的師兄, “師兄,醒醒。”
許綏之沒睜眼。
這是很平常的, 他的師兄跟小寶寶一樣貪睡,哪裡能一句話就叫起來呢?
於是他又湊近了一些,輕聲哄道:“師兄,快起來了,我給你買了你最愛吃的花糕,現在溫度正正好,起來我喂你吃,好不好?”
許綏之沒睜眼。
這情景雖然少見一些,但仍然算平常。他的師兄通常會動一動了,有時會猶猶豫豫微微睜眼,任他抱起來。有時會不高興地在他臉上蓋一巴掌,翻個身再睡過去。
可師兄現在還是沒反應,難道是今天格外好睡?應閒生笑了笑,俯身貼緊了許綏之的耳畔,輕輕的聲音帶著一點兒捉弄的意味,“師兄,你再不起來,我就要吻你了。”好了,這下子許綏之就算睡得再沉,也要一骨碌爬起來罵他了。
可許綏之還是沒睜眼。
應閒生的嘴角垮下去,他維持著緊緊摟著許綏之的動作,他的臉貼緊許綏之的脖頸,很輕易就感受到懷裡人的生機已經逝去已久。
過了不知道多久,他看見許綏之身上染上了血跡,有些慌亂地去擦,才發現是他自己的,但他仍然問:“師兄,你疼不疼?”
許綏之沒有回他,但他知道是很疼的。自毀祭天,該有多疼啊,明明他的師兄是最怕疼的。應閒生第一次這樣憎恨這世界,這眾生,憑什麼?你們算什麼,憑什麼要用他的師兄來換?
他心裡是這樣扭曲瘋狂的恨意和憤怒,行動上卻隻是耐心地擦淨許綏之身上沾染的,他的血和淚。
等全部都擦乾淨了,他小心地將許綏之抱起來,一步一步地走下山去。
他的麵目很平靜,除了渾身的傷痕,過分通紅的眼和蒼白的唇,沒人能看出抱著死去的許綏之的應閒生和抱著走累了的許綏之的應閒生有什麼區彆。
他想,他要讓許綏之活過來。
師兄,你彆想拋下我一個人。
……
雲借月一劍挑碎了他設的結界,踹開了緊緊閉上的房門。應閒生並不意外,連一個眼神都沒分給他,他的禁錮囚牢本來就堅持不了多久,隻是這雲借月著實難纏,不管他將師兄帶去哪裡,都跟個拍不死的蒼蠅一樣窮追不舍。
他現在卻沒功夫跟他扭打糾纏,他跪在玄冰床前,心臟處的豁口汩汩冒出鮮血,儘數滴落在地板詭譎的陣法上,陣法發出的紅光越來越盛,躺在玄冰床上的許綏之也被紅光覆蓋。
這回紅光閃耀得格外久,應閒生眼裡幾乎生出希冀,他緊緊盯著床上的人,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房間裡一站一跪的兩個人都沒有動。
但最終,紅光散去,室內恢複黑暗,連帶著不見天日的還有應閒生的眼睛。
這情形已經發生過無數次了,他不知道是失望多一些,還是麻木多一些,他隻是抓著許綏之的手,像尊雕塑一樣跪坐著。
師兄,你真狠心,自瀟灑去了,留我苟活。
我要剜心救你,你還不肯睜眼,求求你了,睜開眼看看我吧。
雲借月在他身後冷冷地道:“你救不了他。”應閒生沒有反應,直到雲借月走上前來,將將要碰上許綏之的時候,一道裹挾著烈焰的劍氣衝他迎麵劈來。
“你想帶走他,除非我死。”
雲借月一個閃身躲開了,他指尖一縷黑氣繚繞的火焰瞬間熄滅,他看著應閒生,“你墮魔了。”應閒生瞳孔血紅,隻是狠戾地朝他攻擊,每一劍都帶著驚人的怨恨和毀滅氣息。
可是應閒生此刻太過虛弱了。等雲借月一劍插進他還開著口的心臟處,應閒生的眼睛瞪大兩分,緩緩跪倒在地,攥緊了劍刃,還沒等他用力,劍刃就先一步狠狠拔出,他胸口處像噴泉一般的血瞬間染紅了半個房間。
“那你就去死。”
應閒生還在地上蠕動掙紮著往玄冰床爬去,雲借月不再看他一眼,走向冰床將許綏之輕輕地抱起來,瞬息之間就消失不見。
……
冰室內。
燦爛的冰藍色細線像蠶蛹一般包裹著床上的人,磅礴渾厚的□□在蠶蛹上劇烈綻放,一旁跪坐的人卻正好相反,他的生命力以難以想象的速度飛快流逝,但他像沒感受到似的,掐決的手勢翻飛不停。
過了很久,冰藍色的光芒猛然間消散了,跪坐的人身影搖晃,喉間一甜,吐出一口血。但他並不理會,隻是著急地過去床邊,消失的蠶蛹處靜靜躺著的一個人,他安安靜靜地閉著眼,好似睡著了一般。
他仍然睡著,沒有睜眼。
事實上,沒有了補天石的這具身體不過一副空殼而已,連半片魂魄也不曾留下,就算再怎麼填充生機,也都是無濟於事。他們都清楚,但他們都不肯放棄。
雲借月頓了頓,很慢很慢地撐起身坐到床邊,像做過無數次一樣熟練地將人抱起,摟在懷裡。他撫摸著許綏之柔軟的麵頰,將唇瓣貼上了他的額頭,“小綏,你不要師尊了麼?”
他手裡死死攥著的半塊玉片嵌入了他的手,血液爭先恐後地湧出來,又從指縫滴下。這種事情日複一日地發生,縷縷紅線深深滲入玉片,怎麼都去不掉了。
雲借月的發梢處開始爬上了絲絲白色,像悄聲無息覆蓋上了一層落雪,但他宛如無知無覺般,仍舊閉著眼,抵著懷裡人的額頭,一滴淚落在了許綏之的臉頰上,又沿著柔滑的皮膚淌下去,沒有留下一絲痕跡。
以命換命失敗反噬,折損壽元八百年。絳霄仙尊一夜白頭。
……
“又打起來了啊?”有個修士看著遠處一座巨大的山峰轟然倒塌,瞠目結舌地對著旁邊的人說,正說著,淩厲的劍光隔著千百裡傳過來,他被嚇得一激靈。
“可不是!三年了,隔三差五的,年年如此!不知道還要打到什麼時候!”
旁邊有不知內情的小修士,懵懵地問:“師尊,是誰在打啊,他們為什麼要打?”話音未落,吃了他師尊一個爆栗,“叫你練的劍訣練好了嗎!整天就知道玩,亂打聽什麼!回去練劍!”
小修士撇撇嘴,嘟囔道:“哼,絳霄仙尊那個大弟子還不是隻知道玩!我有一天會比這兩個打架的人還要厲害,師尊你就等著吧!”他做了個鬼臉,靈活躲開了他師尊踹過來的腳,一溜煙跑遠了。
“這小兔崽子!”
還站著的幾個修士卻靜默良久,沒再說話,臉上尚算輕鬆的神情也消失了。
自從三年前補天後,那對師徒就像瘋了一樣,喪心病狂地要置對方於死地。他們打起來沒有預兆,更沒有顧忌,整個修真界都因為他們瘋魔的搏殺抖三抖。沒有人能阻止他們,每個修士每天睜眼第一件事就是對天祈禱彆撞見那兩個瘋子,不然被波及了,隻能自認倒黴去排隊轉世投胎了。
要說沒有人能阻止他們,也不準確,從前他們兩個人還有顧慮,仿佛避免什麼東西收到傷害似的。但自從不久前那個東西離奇失蹤了,那兩個人就比兩條瘋狗還癲狂,一口咬定是對方偷了自己的東西。每每不是你殺上門,就是我打上山。
他們到底丟了什麼東西,沒有人知道,整個修真界恨不得全力出動幫他們找,隻求那兩位祖宗消停點。但沒辦法,最頂尖強者的怒火誰也承受不起,因此沒有人敢去打聽,生怕被兩個瘋子盯上。
“那青冥……應……”那個最開始開口的修者想了半天,也沒想出來一個合適的稱呼,舊有的褒揚稱號早成了噩夢般的存在,直呼姓名他又不敢,隻好說:“那位尊上當真墮魔了?”這樣叫倒也不錯,如今整個魔界都仰承他的鼻息度日,稱聲尊上也算入情入理。
“……不好說,傳聞說他隻是聽聞魔界有什麼密術,他進去找而已。隻是找了很久都沒找到,本來心裡就不痛快,偏偏那魔尊還覺得他囂張的氣焰威脅了他的威嚴,前去挑釁,結果被人家沒兩下殺得差點滅門。魔界戰戰兢兢,擁他為尊上,願意傾儘所有為他尋找密術,求他放魔界一條生路。”
“所以……他就成魔尊了?若是如此,豈不是真成魔修了,不然普通修士怎麼在魔界呆的下去,都是要被魔氣侵蝕的……”
“沒人知道是不是,隻是有宣稱見過他的人說,他身上的東西,就算不是魔修,也和魔差不了多少。”
另一個人奇怪道:“他要找什麼密術,竟然不惜和魔物廝混,也要留在那裡。”
他旁邊的人遲疑地開口:“聽說是……複活密術。”
“世上怎麼可能有這種違逆天道的邪術!他們真的瘋了!”
話雖如此,幾個人卻不約而同地想起三年前死於天缺浩劫的那個人。更有離譜的傳聞說他們兩個一直在爭奪一具屍身,想到這兒,在場的人臉色幾經變換。
“可有人見到那位是怎麼死的?”
“你小聲點!也不怕忌諱!……沒人見到過,我師尊告訴我,當時人死的死,跑的跑,誰還敢留在那裡?甚至現在都沒有真正親眼見到當年的事的活人了。有人說他是被雷劫劈死了,有人說他是被那血腥風暴吞噬了,還有人說……他是那塊補天石幻化成人,自願獻祭了。”
“怎麼可能!”每個人都對最後一條嗤之以鼻,“他師尊可是絳霄仙尊啊,這種事情怎麼可能看不出來?要是知道了……”要是知道了,會怎麼樣?會拿他去補天麼?
眾人想起那兩個失心瘋了似的人不人鬼不鬼的瘋子,心裡同時冒出了一個恐怖的猜想,但是沒有人敢真的說出來。於是這場關於修真界最避諱的秘史的談話,就像從前每一次那樣,以沉默結尾了。
……
時間回到他們口中的那天。
許綏之一被血色風暴卷上高空,就感受到一股力量托著他,急切地要召他回去,許綏之身上一暖,還沒等他感受到魂身分離的過程,就失去了意識。等再睜眼,他正安安穩穩的呆在係統空間裡,看見了233湊過來看他的放大的臉。
233見他醒了,臉色有些古怪。許綏之疑惑地問: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233不答,轉而故作神秘地說: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你想先聽哪個?
許綏之等著結算,懶洋洋躺在係統空間的躺椅上:嗯,先聽個好消息高興高興。
233:你死了,天補了,任務圓滿完成!
許綏之笑得見牙不見眼:哈哈哈,基操基操。那壞消息呢?不會是感情線又崩了吧,唉,不應該啊,我跟你說……
正說著,白光一閃,許綏之睜開眼睛,笑容凝固在了臉上。
233:你又活了。
去他劇情的,還不如感情線崩了呢!
第50章 小許從天而降
許綏之身體很輕, 他在白茫茫一片的雲霧中幾乎要飄浮起來。遠處是玲琅矗立的華麗建築露出來的上翹飛簷和閃著光的琉璃瓦。
許綏之撓撓頭:我這是在哪呢?
可憐他這個問題幾乎每個世界都要問一遍,每次都有全新的悲催感受。
還沒等233回應,迎麵走來一群身著七彩宮袍的少女,她們看見了許綏之, 咯咯笑道:“呀, 小仙君你回來啦, 神君們找你都找瘋啦。”
“可不是麼,要是再找不到你,天帝都要發怒囉。”
“怎麼樣,下界好玩麼?聽說那有雲一樣的衣服,還能和很多很多的道侶玩, 是不是呀?”
“啊!你好不知羞,你知道道侶是什麼嗎?”
“咯咯咯, 我在天梯處見過哩, 就是一塊兒修煉的嘛……”
“哎呀,不要說啦……”
她們互相嬉笑著走遠了, 留許綏之原地懵逼。
233:這裡好像是天界!
許綏之:看出來了,還看出來我任務確實完成了, 我到底怎麼會回來?
233:唉, 那個新來的主管係統下了死命令啊,說是我們剛一脫離這個世界就有崩潰的傾向,讓我們過來修複。
許綏之:主角怎麼了?
主角是世界意誌, 世界崩潰肯定和主角有關, 不知道那兩個人又鬨什麼幺蛾子了。
233也不知道,不過當務之急, 應該是從天上下去,見到主角再說。
剛才七仙女說天梯可以窺見下界, 說不定是個機會,可是……許綏之望著上下一白的雲靄,他好像有點不認識路。
“叩叩”
許綏之探出一個腦袋,往煙霧繚繞的宮殿裡望去。見沒人應答,又喊了一聲:“福生無量,不知是哪位仙長所在?”
回應他的是內室巨大的轟隆聲響,一扇門被猛然推開,濃煙滾滾,一個老道君不停咳嗽著蹣跚而出。
“咳咳,誰,咳咳,呀?”
許綏之忙上前去扶他,“丹君,您沒事吧?”丹君掀開被熏得閉上的眼皮看他一眼,登時驚訝出聲:“小仙君,你回來啦?”
許綏之撓撓臉,應了聲是,自從在天界醒來,腦子裡就多了段當天石的記憶,因而也不算太過兩眼一抹黑。
丹君拉著許綏之坐下,給他倒了杯茶,開始長籲短歎丹爐最近不知道炸壞了多少個,申請個報修都費勁。
丹君是天界煉丹的老仙君,得了多少年道就煉了多少年的丹,他的仙丹供應全天界,人人都對他客氣三分。隻是近千百年來這位丹君宣稱要體悟天地道義,便不再那麼辛勞煉丹了,像這次這麼著急忙慌的樣子,倒是少見。
於是許綏之也就順著這麼問了,丹君更是句句歎號:“唉!還不是那那那絳霄小兒!我真是被他堵怕了!我走到哪跟到哪!還威脅要把我那件事上報天庭!”
“什麼事啊?”
“咳咳咳咳!沒什麼……誒,對了,話說……”丹君一口氣差點梗住,忙喝了一大口茶,想到了什麼似的,狐疑的眼神落到了許綏之身上,“你和絳霄是……”
許綏之眨巴眨巴眼睛,“他是我師尊。”
“噗——”丹君一口茶沒吞下去又噴出來,“咳咳咳……”這回咳嗽是真止不住了。
許綏之歉意幫他順氣,“我師尊一般不怎麼為難人的,下次他若再來,我幫你跟他說說。”
丹君心裡吐槽:他若真見了你,確實也用不著要丹了,就變成要人了。
他歎息一聲,連道兩聲因果定數,沉默了一會兒,轉身回了內室。許綏之一盞茶剛剛見底,就見丹君拿著個小玉瓶子出來。
丹君把瓶子推到許綏之麵前,說:“這是上品五轉回元丸,我觀絳霄麵色,就猜到他現在身體情況已是不好。他要的丹藥太過逆天,我實在無能為力,你若見了他,就把這丹給他吧,他會需要這個的。”
許綏之一本正經地說:“我是上界天石,私見凡人可是大罪,丹君你可彆汙蔑我。”
丹君也不說話,就這樣靜靜看著他,眼神在說:你再裝?許綏之和他對視一會兒,還是繃不住大笑出聲:“好,我知道了。”他收了瓶子,想到什麼,又問:“可有讓雙生魄修者安定神魂的丹藥?”
丹君撚著須,眯眼想了想,道:“有是有,一體雙魂最易生障,用洗魂通靈丸是上佳。”他抬眼看見笑眯眯的許綏之,警惕道:“你想乾嘛!我可沒有啊。”
許綏之拽著丹君的袖子不讓他走,表情很是乖巧甜蜜,可惜嘴上在說:“我那師弟性子更是執拗的讓人頭疼,丹君你好事做到底嘛,不然要讓他知道我給師尊帶了東西卻沒給他帶,肯定要不樂意的,我擔心過兩年來堵你的還要再多一個。”
丹君瞪了他兩眼,權衡著什麼似的,哼了一聲,這回從袖口處飛出一個更精致的小玉瓶,嚷道:“我真是怕了你們了,拿走拿走!你可讓他們彆再來煩我了。”
許綏之笑道:“多謝丹君。”他握著瓶子看了一會兒,心緒翻轉間,冒出一個念頭,問道:“這兩個丹藥能否再加一味仙草?”
丹君疑惑地看他:“你要加什麼?”
……
執明神君外勤回來,就看見殿門口台階上蹲著一個小小身影,他歎口氣,心裡生出果然會這樣的念頭,走到了他麵前。
……
疼!好疼啊!!劇烈的罡風氣流刮到許綏之臉上,幾乎見血,可都抵不過神魂內仙格剝離的劇烈痛楚。
233有些心疼地擦擦他額頭的汗:不洗筋伐髓徹底變成凡人,你就還是天石,是不能下界的,執明神君同意這樣做已經是格外通融了,唉,這破規則。
說到最後,它也憤憤不平。
許綏之當然明白,這是他主動要求的,但這仍不能緩解他對這個世界的憤怒。他死死咬著牙,從牙縫裡擠出一句:“我……一定要……跟主管係統……投訴!!”
不知過了多久,痛楚逐漸消失,他的身體越來越重,天上那層薄薄的雲靄已經托不住他了,已經成了凡人的許綏之逐漸往下墜去。
挺好的,許綏之苦中作樂地想,這不比去爬什麼天梯快多了?
從天上掉下來是一種奇妙的感受,許綏之忍過了痛,精神又活泛起來,好奇地到處看看,竟然碰見道無子和陸無在半空處對弈。棋局似乎正在膠著處,陸無火紅的長發被他抓得亂糟糟的,道無子則優哉遊哉地喝茶。
許綏之眼裡閃出促狹的光,趁機趴上一陣氣流,往他們那衝去。
陸無抓耳撓腮半天,有些討好地說:“道無子,你就讓我悔一子,如何?就一子。”道無子吹吹胡子,當然不理會。
就在這時,一隻白生生的手搭上了他麵前的棋局,陸無這邊的黑子動了一步,還沒等兩個人反應過來,這抹身影就一閃而逝了。
他們二人麵麵相覷。道無子撚須的手停了,就這麼愣愣地搭在胡子上,“那是……好熟悉的感覺,難道是……”
陸無也瞪大眼睛:“好熟悉……確實……可是……”
兩人相顧無言一會兒,還是陸無率先垂下眼,緊接著他驚喜地叫出聲:“活了!活了!哈哈!妙啊!來來來,道無老兒,讓你囂張,繼續繼續……”
“哼!讓人幫算什麼本事!”
……
許綏之在空中幾乎要感到無聊了,他看著越來越近的地麵,對233說自己的憂慮:下麵確定跟主角離得不遠吧?我現在是凡人身體,可走不動。
233確認坐標,拍著胸脯保證一定沒問題。
隨著高度飛速下降,許綏之逐漸能夠看見地麵的情形,現在分明還是白天,底下卻黑咕隆咚的,是許綏之沒見過的樣子,不知道是哪個主角在這種地方。
分外寬敞的院子裡隻站著零星幾個人,最突出的是前方那個黑色的人影,他看著地位很高,不知道說了句什麼,周圍幾個人全都跪下了。
那個人對他的視線似有所感,很快抬頭看來,許綏之看見他很明顯地怔住了。也是,天上下人,可不是稀奇麼?
這個人被定住了似的,許綏之看見他嘴唇動了動,周圍幾個人也紛紛抬頭看過來,同樣是很震驚的樣子,回了他一些話。這個人就像被驚醒了一般,很急切地上前一步,朝他高高抬起手,看起來很想接住他。
好吧,那就你了。許綏之朝他墜去,不消一會兒,就結結實實地撞入一個堅實牢固的懷抱。這樣說也不準確,因為這個懷抱正細細密密地顫抖著。
許綏之被驟然的撞擊砸得暈了一會兒,還沒等他緩過來,就聽見耳邊響起一道暗沉嘶啞的聲音:“……師兄?”
許綏之眯著的眼睛緩緩睜開,看見了一張過分蒼白的臉,他笑道:“是師弟啊,好久不見。”
這個人勒在他腰間的一雙手臂瞬間緊得像是要把他嵌進身體裡,許綏之好笑地點了點他通紅的眼角,“你哭什麼,見到我不高興?”
應閒生眼睛流出淚來,他將腦袋死死埋在許綏之脖頸處,當真哽咽起來,他說:“師兄,我好疼啊……”
師兄,你再不回來,我的血都要流光了。
師兄,天上地下我都尋遍了,可他們都說沒見過你。
師兄,你知道嗎,那天我累極了,躺在黃泉裡的時候,是真的想死,心想著或許這樣還能從頭再來一次。可我又怕你在等我找你,我怕我去得晚了,你會害怕。
師兄,你就這樣討厭我,你怎麼能丟下我一個人呢。
師兄,你要我說你什麼好?
師兄,我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