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商?《大明會典》載有明文,商人不許著紵羅綢緞,你這身裝束怎麼說?”
沈一石淡淡一笑:“大人倒也不必咄咄逼人,我此一行,說不得會順大人的意。”
“聽明白了回話!”
沈一石鼓起掌:“不愧是剛峰先生,聞名不如見麵。”
他拍拍手,管事端來幾個托盤,上麵呈放著一件六品官服。
那管事大聲說道,“嘉靖三十七年江南織造局報司禮監,織商沈一石當差勤勉,卓有勞績,司禮監呈奏皇上特賞沈一石六品功名頂戴。”
沈一石淡淡一笑:“海知縣,饑民待哺,糧米在船,這才是大事。沈某是不是該穿官服還是該穿紵羅綢緞,還是稍後再說吧。”
“不可!你要是正經的官員就立刻換上官服,你要隻是個商人就立刻換上布衣。”
“有什麼關係嗎?”
海瑞加大了聲音:“你打著織造局的牌子,打著宮裡的牌子來賤買災民的田地。你要穿上官服,我便上疏參織造局。你要換上布衣,我便立刻將你拿下!”
這不是穿什麼衣服的問題了,而是海瑞要借著衣服的名義發揮,最好牽扯到祖製。
沈一石微微一愣,旋即苦笑道:“海知縣莫要著急,沈某說過了,此一行,說不得會順大人的意,大人可否稍微耽誤些時間聽我一說。”
海瑞:“本官對你所言毫無興趣。”
“我很少跟彆人說心裡話,這話都到嘴邊了,海知縣知書識禮的人,總不能讓我咽下去。”
“海知縣……”沈一石壓低了聲音,“每條船的燈籠下都有一條綢布,綢布下寫著‘奉旨賑災’幾個字。”
海瑞一愣,隨即心緒紛紜,一時間竟然不知道這個沈一石想要做什麼。
“沈某所求,不過活命而已,彆人看不清,但沈某幾十年周旋於巡撫衙門和織造局之間,自然懂得一個道理,天下之事,凡是誹謗朝廷,往宮裡潑臟水的事,無論大小,都沒了活路。”
“海知縣和李知縣,還有高府台到浙江,從反對議案開始,鄭泌昌和何茂才就已經亂了陣腳。鄭中丞看似聰明,但實則眼光狹窄,他讓沈某設計陷害高府台,從而脅迫他同意議案。”
“之後更是構陷出通倭一案,逼迫李知縣回淳安,無力管顧改稻為桑一事,隻可惜李知縣心智過人,躲了過去,暫時拿他還沒辦法,但幾位大人反對議案的陣線已然瓦解。”
“我聽聞,海知縣是裕王府譚綸所舉薦,鄭中丞想攪渾局勢,又讓我打著織造局的名義買田,打得一手好算盤,這樣小閣老,清流,以及宮中三方勢力都被拉進了改稻為桑的渾水。”
“所有勢力連在一起,斬不斷理還亂,他們就能藉此,掙脫出來,既完成了改稻為桑,又保全了自己。”
海瑞:“那你弄這燈籠又是為何?”
沈一石苦笑道:“正如沈某所言,所有舉動,不過是為了自救。掛著織造局的燈籠買田,宮中必然震怒,鄭泌昌何茂才兩人憑借改稻為桑的功勞,到時再把沈某推出去當替罪羔羊,事情就擺平了。”
“但沈某貪生怕死,隻好出此一策。”
海瑞立即說道:“那你立即吩咐人將綢布扯下來。”
“這綢布隨時可以扯,但沈某看不到活下來的希望。”
也許是應了沈一石這句話,駐守在岸邊的官兵突然動了起來。
蔣千戶徐千戶領著大隊官兵,揚起漫天的塵土,威勢蕩蕩。
沈一石看著海瑞,問道:“海知縣可否給我一條活路,隻憑海知縣孤身一人,眼下我也不敢扯下這綢布,隻想請問,海知縣背後站著誰?”
海瑞啞住了。
他看著身後,隻有他孤身一人上了船。
肆虐的官兵代表的是巡撫衙門,臬司衙門,河道衙門,以及背後紅袍紫袍的官員。
自己有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