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會兒屋裡的光線有些昏暗,江弦帶著些期待問道。
張守仁愣了一秒才回過神,衝他搖搖頭。“哪能看完,才看了這麼一會兒功夫,你這篇這麼長,我剛看完前麵幾個章節而已。”
江弦掃了一眼,十幾公分厚的稿子,這會兒還剩一大半放在桌上。
“你感覺怎麼樣?”
“.”
恍惚一瞬,張守仁才開口道:“從心窩裡掏出來的文字!”
他為江弦做出的這樣一番評價,雖然不是什麼直接的讚美,但也充分的表達出了他對江弦這篇《紅高粱》的欣賞。
張守仁喝一口水,回味著內容,又補充了一句。
“你這篇,真夠野的。”
這篇《紅高粱》的故事發生在一個虛構的地點:高密東北鄉。
在張守仁閱讀的時候,東北鄉土壤上生長出來的那種原始的、野蠻的、狂熱的生命精神,從紙張上跳躍而出,直抵他的靈魂深處。
所以看的時候,他感覺心裡好像不時有微小的電流產生,麻酥酥的,傳遞至全身,像是觸電了一樣,有種定格的感覺。
不過不同的是,觸電時電流在外,而讀書時是由內至外擴散的悸動,是一種不安、激動。
“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張守仁看了眼外麵的天色,不好意思留在江弦家裡頭吃飯,“你這我先帶回去,讀完以後我再給你送來。”
江弦點點頭,沒什麼意見。
《紅高粱》這麼一篇13萬字左右的,肯定不是張守仁一時之間能讀完的,他就不留張守仁吃飯了。
況且他今天還有個任務。
朱琳《少林寺》的拍攝殺青,坐今天晚上的火車回到京城,他要上火車站接自己媳婦一趟。
張守仁把稿子裝進挎包,起身告辭。
一想到江弦這篇《紅高粱》的內容,蹬自行車的雙腿都變更利索了一些。
回到屋裡,張守仁迫不及待的翻開稿子,找到看到的那頁,繼續往後翻看。
今天是個周六,周日雖然休息,但是張守仁身為《十月》的組組長,還要去單位處理很多事情。
若想在最短的時間內把《紅高粱》讀完,那他必須要熬夜來讀。
不過在家裡熬夜閱稿,這對張守仁來說已經是家常便飯。
張守仁的愛人陳珞也習慣了他這樣的工作,給他沏一杯茶,又體貼的幫他打開台燈。
“單位的稿子?”
“不是,是江弦的稿子。”
“江弦的?”
陳珞聽了,多看了稿子幾眼,隨後不再管張守仁,鋪開被子去睡。
這一睡,不知過去多久。
等陳珞再次醒來時,是被張守仁喊醒的。
她睡意正濃,大概猜到了什麼,蓋著棉被坐起身,看見張守仁滿臉亢奮之色。
“好作品!陳珞,絕對是一部好作品!”
張守仁興奮的像是在手舞足蹈。
“你看看!”
陳珞哪能看得進去。
她年紀大了,這會兒眼前模糊一片,根本看不清文字。
“我
看不見。”
“來,我給你念。”張守仁坐在床邊,臉紅撲撲的,就好像剛喝了兩斤二鍋頭。
“高密東北鄉無疑是地球上最美麗最醜陋、最超脫最世俗、最聖潔最齷齪、最英雄好漢最王八蛋、最能喝酒最能愛的地方。
八月深秋,無邊無際的高粱紅成汪洋的血海。一隊隊暗紅色的人在高粱棵子裡穿梭拉網,幾十年如一日。
他們殺人越貨,精忠報國,他們演出過一幕幕英勇悲壯的舞劇,使我們這些活著的不肖子孫相形見絀,在進步的同時,我真切地感到種的退化.”
陳珞早已習慣張守仁這樣,無奈的靜靜聽著張守仁給她大聲朗讀手稿裡的段落。
慢慢的,她聽了進去。
陳珞並不知道內容,但聽了這些句子,隻是覺得這應該是一部通篇燒著大火的。
這文字太烈了!
烈到陳珞見過的其他文字都無法與之匹敵。
聽到後麵,她腦海中隻有一個畫麵:
血紅的高粱,血紅的土壤,血紅的酒,血紅的人,血紅的太陽。
陳珞相信,如果江弦會畫畫,必然也會是個大家。
他把的句子寫的明媚而厚重,鮮亮而沉鬱,大把大把肆無忌憚地塗抹這些色彩。
張守仁把整篇稿子給陳珞讀完,心裡的火也終於燒完了,可是餘燼的餘熱又讓他一陣依戀不舍,捧著這厚厚一摞稿子,久久的愛撫細琢。
“唉。”他長長的歎一口氣。
陳珞打個哈欠,“碰到好稿子了,你歎什麼氣啊。”
張守仁沒有說話,他默默起身,在房間裡背手踱步,踱了好幾圈,最後像是碰到什麼令人氣惱的事情,垂頭喪氣的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唉!這絕對能成一部經典啊!”
“這還不好?”陳珞不理解,“歎什麼氣?”
張守仁把手一攤,“可是、可是江弦已經把這稿子給了《人民文學》。”
“我說呢。”
陳珞啞然失笑,“合著你審了一晚上,都不是給你們《十月》的稿子。”
張守仁漲紅了臉,額上的青筋條條綻出,爭辯道:
“你懂什麼,以我和江弦的交情,幫他看看咋了.”
他說著說著,忽然生出一種感覺。
讀江弦的稿子,像極了和魔鬼博弈,在試探著自己的人性底線,一個不小心,就會打開內心貪婪的口子。
白天他和江弦做出承諾的時候,心裡一陣輕鬆。
可到了這會兒,他已經忍不住的後悔,自己為什麼要把話說的那麼滿。
“唉,這比當柳下惠都難。”
張守仁打一盆水,擦了把臉,提醒著自己不要越界。
可是想著想著,目光就移到了桌上的《紅高粱》上。
最後隻好把桌上《紅高粱》的稿子推更遠一些。
躺倒在床上,捂住耳朵、閉上眼睛,儘量不去想這稿子,計劃著明天一起來就把稿子給江弦送回去。
此刻,距離天亮已經沒有多久時間了。
不過對於張守仁來說。
這一夜,很難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