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效率可夠高的。”江弦揉揉眼眶,從張守仁的手上接過稿子。
一大早,他還沒睡醒,張守仁就找上他家門把《紅高粱》的稿子送了回來。
江弦翻了翻稿子,忍不住抱怨,“老張,你也太小氣了,不是給你們《十月》的稿子,連個批改都不給做。”
張守仁哪好意思說出他昨晚一夜的內心掙紮,敷衍說,“昨天看這稿子熬得太晚,一看完我就睡了。”
“張老師,吃過了麼?”朱琳來到客廳裡,和張守仁打了聲招呼。
“吃過了、吃過了。”
張守仁客氣說,“朱琳同誌不是在外地拍戲麼?什麼時候回來的?”
“剛殺青,昨夜的火車。”
朱琳給他倒了杯水,看到桌上的厚厚的稿紙,抬眼問張守仁。
“張老師,這是我們家江弦的新稿子?”
“不錯。”
“您讀過了?寫的怎麼樣?”
朱琳有些好奇的和張守仁打聽。
“那我就要誇誇你們家江弦了。”
張守仁笑著和江弦對視一眼,道:“好稿子,真是一篇好稿子。”
朱琳捂唇笑笑,禮貌的客套說:“您可彆說客氣話。”
“我這絕對不是客氣。”
張守仁表情變得嚴肅:“你們家這個江弦,一如既往的會講故事,文筆自如,才華就好像流水一樣自然的溢到紙上。
我以前對他印象最深的評價,是‘中國意識流’代表作家,一讀這篇,就覺得片段流轉爐火純青,筆觸散發著高粱的氣息,情景極有視覺衝擊”
“行了老張。”
江弦輕笑,“又沒外人,乾嘛在我媳婦麵前把我誇的天花亂墜。”
張守仁輕笑著搖搖頭,沉默一陣兒,又覺得不吐不快,道。
“你啊,有句評價你的話說的真對,你隻用拿起筆就夠了,根本不用動,紙上就布滿了字。”
朱琳聽了就知道,這位編輯是真的為江弦所表露出的才華所征服了,才會對他做出如此一番高水準的評價。
她瞄了一眼江弦,杏眸中帶著與有榮焉的驕傲。
“行了,單位還有事情,我就不打擾你們夫妻重聚了。”
張守仁沒再久留,稍稍聊了幾句便起身告辭,隻是離開的時候,步伐有些躊躇。
似乎就要在下一秒忍不住轉身,衝江弦詢問稿子的去向是否還有什麼商量的餘地。
騎著自行車,來到京城市出版局,進到《十月》的編輯部。
和幾個值班的同仁打過招呼,張守仁沏了杯茶,回想了一陣兒《紅高粱》的內容,表情由精彩變得萎靡,最後歎一口氣,不再多想,坐在座位上看起稿子。
在稿件三審的環節當中,張守仁作為組組長,負責進行二審。
第一篇文章有些改革文學的色彩,是石家莊的一名工人,寫的是收了一個徒弟,後來發現徒弟是兒子,兒子是先進派,爹是保守派,倆人互相角力,最後爹選擇退後一步,接受兒子的新想法。
“水準尚可!但未達到刊發標準”
張守仁仔細的在稿子上寫上二審審稿意見。
“這個稿子用不了,你去退一下。”
“好,我知道了。”
審完這些個稿子,已經中午了。
張守仁吃了個午飯,卻覺得今天的食堂有點兒熱鬨,年輕的同仁們三三兩兩坐在一起,激烈的討論著什麼。
“這有可能是一種複古的傾向!”
“怎麼複古?我看是發揚文化傳統中的優秀成分!”
“說得對!”
“有道理!我支持!”
張守仁坐過去,幾個年輕的編輯正滿臉激動,扭頭看到他,剛才的亢奮之色立馬蔫兒了下去。
“組長。”
“嗯。”
張守仁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說什麼呢?”
幾名年輕編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大敢開口,最後還是理論組一個輩分最大的編輯笑著和張守仁解釋:
“在說一個文化‘尋根’的口號,前些天江弦的一篇理論文章上提出來的”
據這名編輯所說,今天理論組收到許多來稿,大多都是圍繞“文化尋根”這個事情。
可以說自從江弦這篇文章發表以後,這幾天討論這個文學‘尋根’的聲音就逐漸增多,增長趨勢也相當誇張。
張守仁很快明白過來。
為什麼幾個年輕編輯會對他心存芥蒂,當然是因為“尋根”這個話題。
畢竟“以傳統文化為根”的思想太敏感了。
首先要講明白一件事情:
在後世,“傳承中華文化”這種事,在所有人的潛意識中是很正常、很正確的事情。
老祖宗留下來的東西,要傳承、要發揚、要保護,要弘揚中華優秀傳統文化,這是毫無疑問的,傳統文化都是老祖宗留下的寶貴資源和財富。
這觀念看起來天經地義、不容
置疑。
但在這個時代不一樣。
傳統文化?那是封建王朝遺留下來的糟粕!
你說尋根?
你尋的是個什麼根?
我們文化的正統在延an!
要尋根,就要往延an去尋!往十月ge命去尋!
怎麼能往封建王朝、封建主義那裡去尋?
在江弦這樣的後世人看來,這種想法可能有點死腦筋。
可在這個時代,大家的思想觀念就是如此。
尋根文學因為“關注中國文化傳統”的疾呼,一直受到主流戒備。
可見gk幾十年,人們思想的變化是天翻地覆的,不過短短幾十年時間,對待事物的看法已截然不同。
之後幾天時間裡,關於文化“尋根”的討論愈發變得激烈。
江弦這一篇《回到民族傳統,回到現實語言!》,可以說在收獲眾多擁躉的同時,也招來了很多的爭議。
數以百計的文章對“尋根”展開討論,文化界爆發出激烈的震蕩,並逐漸形成一個爭議的熱潮。
這天清晨,朱琳一早起來,把江弦那套在紅都定製的中山裝找了出來,特意用熨鬥熨了兩遍。
江弦上身以後那叫一個挺闊脆爽,人都顯得比以往更加精神。
“這哪像個作家。”
朱琳幫他理著領口,妙目流轉,“我看你更像是個男演員。”“那你得說清楚是什麼男演員,畢竟我身體硬朗,戲路寬。”江弦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