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 5 章(2 / 2)

褚太後離開了,留下的幽淡佛椽香卻縈繞不去。

她走前,隻對唐學士悠悠說了一句,“教導這群莽撞稚兒,辛苦卿家了。兒孫大了,都有自己的主張,由他們去吧,卿家已然儘責了。”

這話說的很溫和,酈璟卻莫名一股寒意襲上背心。

午後堪堪下學,瞿鬆風手下一名小黃門過來宣口諭:“太後有旨,內廷樂坊器造監新進了一套上好的樂器,叫六郎自去挑選,撿幾件喜歡的回去。”

先帝一生風雅,登基幾十年來內廷召集了眾多能工巧匠,更有取之不儘的供奉資源,是以宮廷禦製的器物往往是民間難以想象的精美上乘。

敬宣歡喜的大喊一聲,跳起半丈高:“多謝祖母,祖母萬壽無疆!這位小大人替我多多謝恩祖母啦,我記您的好!”說著還拉那小黃門晃了圈。

這等通傳謝恩之事,恁哪個宮人都不會拒絕,何況小皇孫毫不掩飾的熱忱喜悅如此富有感染力,那小黃門不由得笑道:“怪道太後娘娘喜歡六郎,六郎果真明快爽朗之人。聽說這批樂器裡頭有三件最好,綠腰琵琶,螺鈿笛子,焦首鳳尾奚琴,六郎定然喜歡,快去罷!”

小黃門離去後,眾皇孫神色各異。

越王世子眉頭一皺,去看敬元。敬元低頭,敬道憤憤。

敬勇與敬熙彼此擠眉弄眼,敬良冷哼,“倒也不算白白討好一場,這就給狗兒丟骨頭了。”

敬宣大怒,跳上書案拽住敬良的衣襟就要打,酈璟連忙抱住他的後腰拚命往回拽。將氣惱的敬宣攔在身後,酈璟正色道:“敬良,你我都是酈氏兒郎,你適才說哪個是狗兒?”

敬良本就怕挨敬宣的打,此刻更是難以回答。

敬廷上前一步,沉聲道:“做孫兒的討祖母喜歡,本是天經地義之事。都是自家兄弟,敬良怎可口出傷人之言,快道歉!”

他在眾堂兄弟中素有威望,嚴厲嗬斥之下,敬良囁嚅著叉手,“適才都是我出言不遜。敬宣,我給你賠罪了。”

“哼!”敬宣懶得理他,抓起酈璟就往外衝。

另一邊,敬美一手叉腰,指著褚家三子大笑道:“看來太後待你們幾個也不怎樣,還以為都姓一個褚,分東西都能有份呢,哈哈哈哈!”

褚慶恩攔住兩個弟弟,一臉假笑:“我們如何與諸位天家皇子相比,有口飯吃已是莫大天恩了,何敢有不足之意。”

人家話說到這個地步,敬美反倒不知如何回嘴了。

褚慶秀狀似天真道:“對呀對呀,敬善阿兄與敬美阿兄都是陛下親子,天潢貴胄,本來就該比其餘兄弟們尊貴嘛。”

敬美覺得仿佛哪裡不對,卻又說不出來,最後甩著衣袖大步出去。

敬善眼中微光一閃,立刻低頭跟著出去了。

*

敬宣拉著酈璟一氣跑至無人的角落,痛罵那群眼紅自己的堂兄弟們。

酈璟等他罵完,才道:“你放心,敬元不會責怪你的。”

敬宣一唬:“你說什麼,我又沒提大兄。”

酈璟定定看他,敬宣臉上浮著心虛。

片刻後,兩童同時歎氣,並肩慢行。

敬宣嘟囔:“王妃和阿娘都不喜歡祖母,父王也怕祖母,遠著祖母,可我覺得這樣不好。”

張王妃出身僅隻世家末流,齊王酈瑜又淡泊名利,甚少與人來往,無論朝堂軍隊都全無人脈;哪怕有人著意前來結交,齊王也俱是推托。可是,即便是皇家血脈,沒了權勢也不免遇事為難。

酈璟:“唐學士說過,龍生九子各有不同,哪怕骨肉手足,每個人也可能走不同的路。放心,敬元懂這道理,也會勸敬道的。”

皇家的小兒郎,也是各有煩惱。話說回來,天底下又哪個是全無煩惱的呢。

又走了一段,敬宣邀酈璟一道去挑樂器,酈璟謝絕。裴王妃當年十裡紅妝,頂級世族的陪嫁中有的是流傳百年的孤品珍物,其中自然也有樂器。

敬宣白他一眼:“算了,人人稀罕的內造之物你也是看不上的。”

酈璟:……我隻是不想引人注意。

兩童道彆。

酈璟獨自走了幾步,才發現日常佩戴的玉墜不見了,思忖約是適才拉扯敬宣掉落在學宮的。這玉墜並不如何珍稀,卻是舅父裴桓雲遊西域時親手采來的昆山玉打磨而成。

酈璟想眾皇孫們此刻應俱已離去,便抬步親自回去尋玉墜。

學宮內果然空無一人,連宮人們也走的一個不剩。

酈璟在擦拭鋥亮的書案間彎腰俯身團團尋了一圈,一無所獲。

學宮內皇孫遺落之物,料想宮人們也不敢貪了去,之前越王世子曾丟過一枚玉玨,記得是宮人灑掃時撿拾到交給了夫子。

於是酈璟便拐去了隔壁偏殿夫子們休憩之處,這是他第一次踏足偏殿夫子居所。不曾想,窗明幾淨的寬闊宮室居然也是空空如也。

這……下學也沒過多久吧,往日裡滿臉肅穆道德的夫子們居然與不成器的小郎君們一樣,也溜的這麼迫不及待。

仿佛窺破了什麼不為人知秘密,酈璟忽然開懷起來。

步履輕快的推門而入,空蕩蕩的偏殿大開著四麵窗戶,連通向後山的門扉也開著。

酈璟的目光在七八位夫子的書案上一一掠過,最終在窗邊書案上發現了自己的玉墜。他剛拿起玉墜,忽見窗台竄上上一隻小小的鬆鼠。這小鬆鼠隻有巴掌大小,渾身褐紅,毛絨絨如線團,圓滾滾似棉球,甚是可愛。

酈璟不動,那小鬆鼠也不動,

對峙不足兩瞬,小鬆鼠開始四下張望,黑漆漆的眼珠骨碌碌的,最後落於散落在書案上的幾枚冷栗子。它見酈璟依舊一動不動,於是唰唰幾下叼走三四枚栗子。

酈璟呆了一下,隨即將玉墜納入衣襟,迅速踩上桌椅,居然十分利落輕巧,一下就翻出了窗台,疾步追那小鬆鼠去也。

偏殿後頭是一片金黃色的小樹林,日常供夫子們煮茶漫步,論詩賞景。

溪流清澈,樓亭朱紅,矮閣玲瓏,葉片飄落在地上累積成柔軟的墊子,地勢緩慢向上延伸至山坡,景色甚是優美。

酈璟自打生下來幾乎時刻被乳母婢女侍衛等人圍繞著,罕有獨處時刻。此時他忽覺天高地闊,難以言語的自在舒暢。不必再低眉斂目,拘謹約束,他在那小鬆鼠身後縱步狂奔,儘情舒展急欲長大的修長骨骼,少年軀體散發著旺盛的生命力。

雙足終究抵不過四爪,追逐半盞茶後小鬆鼠終於成功逃脫,酈璟扶著樹乾微笑著喘息,不意瞧見地上落著一隻絨毛稀疏的雛鳥,艱難的撲騰著幼弱的肉翅,卻難以飛起。

酈璟抬頭看向身旁粗壯高大的樹乾,猜這雛鳥應是從樹杈窩中掉落下來的。此時他滿心都是想要施展筋骨肢體的念頭,便撿起那雛鳥揣入懷中,將錦袍下擺往腰間一紮,蹬著一個個碗口大的樹疙瘩向上攀爬起來。

這棵大樹也不知生長多少年了,枝乾粗壯,枝葉濃密,酈璟才爬上兩丈多,已經滿目皆綠,周身都是團團繞繞,越往上爬阻力越大,偶爾向下望去,發現自己已經離地頗高了,不由得一陣心悸。

他不是沒有猶豫回頭,最終還是懸著一顆心繼續攀爬,終於在樹乾半處發現了一個傾斜的鳥巢,酈璟小心趴俯在一根分枝上,將那幼弱的雛鳥擺放回巢,並將那鳥巢扶正。

雛鳥撐著小小腦袋,左搖右擺,歡悅的嘰喳起來,仿佛在感謝救命之恩——若非酈璟,這樣一隻無依無助的雛鳥落在地上,林子裡隨便鑽出哪隻獸類,張嘴就是一口。

酈璟也很歡喜,垂著疲憊的手腳趴在枝乾上,歪著腦袋與那雛鳥兩兩相望。

歇得夠了,他覺得該下去了。正在此刻,樹下忽傳來說話之聲。說話的有兩人,其中一個聲音他還很熟悉,竟是唐學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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