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4章(1 / 2)

半個時辰後,在一處偏僻的山崖邊上——

‘啪’的一聲,張味道被重重摔在地上,骨頭仿佛都斷了幾根。

他眼冒金星的想要起來,被當胸一腳踩在地上,眼前正是那個原本笑很開心的胡女,此刻她一臉猙獰。

“我叫你山嶺高聳要帶路!我叫你溝溝壑壑容易走失!我叫你林子很深路很窄!”

依嵐一腳踩在張味道身上,手中馬鞭沒頭沒腦的抽打下去,還不忘回頭叮囑——“繪繪你站遠點,彆叫沙土迷了眼。”

張味道被打的嗷嗷直叫喚,連聲問緣故,“我好心好意給你們做向導,怕你們在異鄉迷路,好心沒好報啊,打我作甚!”

“以為我們沒打聽過南麵的地形嗎?明明地勢平緩,都是水澗和小山丘。你個坑蒙拐騙的混子,欺負外來的小娘子,看我不打死你!”依嵐打的愈發起勁,“今日我替天行道,看打!”

盧繪幾次想上前,都被興奮的依嵐擋了回去,“繪繪你一邊站著去,這點粗活我來乾,夫人不叫你動手。”

他們三人剛騎馬至山崖邊上,張味道就被這胡女一腳從驢子上踹下來,此刻才知是遇上了扮豬吃老虎的厲害點子,於是他隻能雙臂抱頭,連連求饒,“南麵的地形我是誆了你們,但我是一片好心啊!”

依嵐哈的一聲,頗是感慨:“中原的確不一樣哈,誆人被戳穿了還敢說自己是好心,你的臉皮是牛皮做的嗎!”

張味道趁她停手的空隙,趕緊道:“我是怕你們落在歹人手裡,想將你們帶的遠些才扯謊的,你們不是都明白嗎?”

依嵐罵道:“明白什麼明白,你個扯謊不眨眼的看我不打出你眼珠子!”又舉起鞭子。

張味道嚷起來:“難道你們不知適才那食寮不穩當,有歹人盯上你們姊妹了!”

依嵐回想,食客中還真有三四個虎視眈眈的彪形大漢,雖然他們幾人單坐一桌,但身上那股子匪氣還是難以遮掩,一眼可知絕非善類。

“那又怎樣?難道我會怕他們!”依嵐再抽一鞭子。

張味道哎喲一聲,哀嚎道:“要是我早知女郎你這麼能打,我一定不多嘴多事!欸,對了,你們若不是明白了我的好意,知道須得趕緊離開那食寮,騙我來這兒做什麼?”

依嵐一怔,疑惑的看向一旁的盧繪:“其實我剛才就想說了,食寮外頭也能抽他,咱們來這兒乾嘛?”

終於輪到盧繪張嘴了,她大聲道:“因為我要替她阿娘教訓他,適才那裡人多嘴雜,施展不開啊!”

依嵐與張味道兩臉懵逼。

“他娘是誰?”

“你認識我娘?”

盧繪:“他的阿娘就是昨日金雕樓的那個金媼。”

“居然是她?”

“什麼樓?”

盧繪上前幾步,從張味道衣襟上扯下一物,“依嵐你看,這個母子扣是不是和昨日那個金媼身上的一模一樣?”

她手中是一枚用五六色絲線編織而成的扣結,左側微翹,右側傾斜,便如一隻翹首的彩羽大公雞,眼珠位置還釘了顆極細小的黑色碎玉珠。

昨日金媼腰間也有這麼一枚扣結,形狀與配色一般無二。

自來母子扣都是親手編的,寓意母子連心,常見於佩戴不起玉飾金器的中原百姓人家。盧繪身上也有一枚,也不知謝夫人哪學來的。以金媼啃野菜團子那個儉省勁兒,不大可能花錢到外麵鋪子裡買母子扣,必是自己做的。

盧繪道,“他應該屬雞。依嵐你再看看他鼻子、嘴和下巴,像不像那金媼。”

依嵐將那母子扣翻來覆去,又端詳張味道的相貌,點頭道:“還真有幾分相像。原來他就是金媼那個不成器的兒子啊。”

張味道已經呆住了,“對,我屬雞……我阿娘在金雕樓做什麼。”

“做什麼?!”依嵐用力一鞭子抽下去,“當然是掙錢,難道在大魚大肉啊!你個沒有心肝的混賬王八蛋!自己穿戴整齊招搖過市,親娘累死累活連口好飯都舍不得吃……”

“我沒有!”

張味道忽然爆出一聲嘶啞大喊,劇烈掙紮起來,“我掙來的都給阿娘了,每月都能攢下半貫錢!我不是東西,我不成器,可我拚死也不會叫阿娘挨餓受凍的!你們胡說八道,冤枉我,我阿娘不會在外吃苦的……”

他瘋狂掙紮,用力之猛烈差點將依嵐撅翻。

依嵐趕緊加了幾分力氣才把人繼續踩住,說著舉起鞭子,“動什麼動!再動我抽死你!你這種人,扯謊跟吃飯喝水一樣,誰會信你……”

“誒誒誒,先彆打了。”盧繪出言阻攔,“其實吧,我覺得他說的是實話。”

依嵐恨鐵不成鋼,“你也太好騙了,將來做買賣必定賠錢哭鼻子!”

“我沒有受騙啊,你聽我說。”盧繪著急道,“阿娘也周濟貧苦百姓,可若我在家挨餓,她會把三個月的工錢拿去接濟彆人嗎?交情再好也不行啊!”

依嵐一怔。

盧繪繼續道,“你想啊,金媼在家裡種著菜地,清早進城送菜,上半日在金雕樓打雜,下半晌在城外茶肆幫工。一人做四份活計,累的腰都直不起來了,總不會是因為閒來有趣吧。可她又一氣接濟了彆人三個月工錢——當時我就想,這位金媼雖然一門心思掙錢,但家裡卻並不是等米下鍋的。”

依嵐聽的入神。

張味道也不掙紮了。

依嵐挪開腳,“喂,你說說,究竟怎麼回事。”

張味道眼淚混著塵土坐在地上,臉上一團汙糟:“我阿耶死的早,孤兒寡母的受人欺負,我從小起誓,一定叫阿娘過上好日子……”

“然後你就跟不三不四的人混到一處了?”依嵐翻白眼。

張味道怒目:“什麼門路來錢快我就做什麼,掙錢還管什麼大道理嗎!金老大還算仗義,我替他的牙行拉買賣,給他的賭場幫閒,能掙不少,夠叫阿娘吃飽穿暖,在家享清福!”

他說的義正辭嚴,依嵐一時竟反駁不出。

這時盧繪悠悠開口了,“賭場幫閒,幫的什麼閒?是將人誆進去豪賭的幫閒,還是哄騙人家典當家產賣兒賣女的幫閒?若我猜的不錯,你的金老大還開了典鋪吧。”

——賭場,典鋪,牙行,自古都是一條龍的買賣。

張味道結巴了,“天,天底下有的是賭徒,難道我們不開賭場,就沒人賭了嗎?”

盧繪問道:“那牙行呢,正經牙行都在官府掛了牌的,經手契書須得清楚,還需你這等市井之徒拉買賣?金老大的牙行是走偏路的吧,是不是給見不得光的拐子騙子銷貨啊?”

她家阿耶有雲:自古能掙超乎尋常大錢的隻有兩條路,要麼趟對了風向,要麼是不能明說的暗路子。

張味道沒想到這個嫩生生的小娘子居然這麼內行,一時啞了。

依嵐一腳踹向張味道,喝道:“你老實說,適才食寮裡那幾個神色凶惡的大漢,是不是你的同夥?”

張味道仆倒在地,喊冤道:“斷斷不是,決然不是!”

“對啊,你應該在城裡混跡,大晌午的來鄉野做什麼。”盧繪也疑惑。

依嵐又踢一腳,“說實話,不然我揍死你!”

“好好,彆打了,我說,我說還不行嘛。”張味道無奈,“這半個月來,金州左近有些…嗯,有些不太平。”

盧繪:“不太平?”

“對。”張味道,“不知哪裡來了一夥賊人,搶了鄰近鄉野的豬牛雞鴨,還有莊戶家裡的金銀細軟,又把人打個半死。甚至有風聲說走丟了幾個婦人,這就不知真假了。”

盧繪:“他們沒報官麼?”

張味道:“報了,但刺史出門去巡查了,如今城裡管事的是王司功,那人最會推諉了。說是隻丟了些牲口家禽,又沒出人命,就給轟回去了。”

依嵐瞪眼:“這關你什麼事?”

張味道訕訕的:“原本不關我的事,可金老大說這是一夥過江龍,不知是何來頭,意欲何為,於是派了我們幾個出城探探深淺。我這幾日都在城外跑,今日去那食寮時,兩位小娘子已在那兒了。沒等我吃幾口,那四名大漢也來了,眼珠還不住的往你們身上瞟。我心叫不好,這才出手相救的。”

盧繪問道:“如此說來,你騙我們離開,純屬一片好心了?”

依嵐猶自不信,“說不得他們都是一夥的。”

張味道大叫起來:“我是金州本地人,都是父老鄉親的,抬頭不見低頭見,怎會做那麼傷天害理的事。哪怕我們金老大,賭場坑的也多是過路客商與富戶。”

依嵐又踹了他一腳,罵道:“去你祖宗的,人家過路客商欠你啦,一樣辛苦討生活,遇上你們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黴!”

她轉頭,“他好像說的是真話,繪繪,現在怎麼辦?”

盧繪問道:“你真的全然不知金媼在外做工掙錢麼?”

張味道失魂落魄,“我每日早出晚歸,隻知阿娘在屋後種了半畝菜園,我想她活動活動筋骨也好。此外一概不知,若有誆言,叫我腸穿肚爛,死的慘不堪言!”

發完毒誓,他喃喃自語,“那金雕樓估計是裡正弟媳告訴阿娘的,她兒子就在城裡做工;至於路邊茶肆,應是鄰村姨母家開的……”

盧繪輕歎一聲,裝出語重心長的樣子,“張家小郎,你我本素不相識,今日相遇算是有緣。我多事問一句,你以為金媼為何如此操勞辛苦?”

依嵐搶答:“這個我知道!你們中原耶娘最喜歡乾的事——攢錢給兒子娶婦!”

張味道連連擺手:“沒有沒有,阿娘一直說,若我不學好,娶了新婦也是害人家。”

“這就是緣故了。”盧繪一派老氣橫秋,“你說如今掙錢不少,可這門生計你能做一輩子麼,坑蒙拐騙到底不是正途,不知何時就會出差錯,到時斷胳膊斷腿,往後日子怎麼辦?金媼就是怕有這一日才拚命掙錢啊。”

依嵐也歎氣,“說的是啊,我就沒見過市井浪蕩兒有好下場的,不是叫人打死打殘,就是老了無著,成個酒蒙子。我看你挺聰明的,年歲又不大,就不能學門手藝,做個正經行當?在我們那兒,手藝好的織工和釀酒師傅能掙不少呢。”

盧繪:“就算不為將來著想,也為你阿娘多想想吧,她不知為你提心吊膽了多久呢。”

張味道本就是個孝子,此刻心緒大亂,各種念頭起伏不定,“我,我……”

正在這時,一個粗糲的聲音忽的斜裡插|入——“哈哈哈哈哈,總算找到你們了!”

三人不防,一驚之下齊齊轉頭看去,竟是食寮裡那四名大漢。

隻見他們笑嘻嘻的將隨行馬匹拴在山石上,滿臉露骨的貪婪流欲之色,步步逼近。

張味道趕緊從地上爬起來,生怕他們對兩個女孩不利,於是打著哈哈迎上前去,“四位壯士相貌不凡,不知是何方英豪,降臨本地,真是蓬蓽生光啊哈哈哈。小弟姓張,願意為四位壯士做個向導,不知……哎喲喲喲!”

笑聲變成了慘叫,其中一名大漢冷不防出手,捏住張味道的胳膊順勢一擰,隻聽喀喇一聲,手臂反向彎曲,張味道抱著胳膊痛苦跪地。

他發出桀桀笑聲,將張味道踹到一旁,渾濁的眼珠子盯著身形動人的依嵐,“小妞兒,先叫咱們快活快活。乖乖聽話,回去了大爺們好好疼你。”

依嵐是行家,看出張味道臂骨斷了,且下手極重,哪怕以後接上了骨頭,怕也不能靈活如昔了。她神色不動,輕聲對身側的盧繪道,“這四個都是狠手。”

盧繪嘴唇微動:“你收拾的了嗎?”

“打跑不難,要儘數擒住不行。”

“走脫一個會引來一群?”

“不無可能。”

“我也動手呢?”

依嵐瞟她幾眼,“……彆弄傷臉和手,先廢他們招子。”

盧繪笑了,緩緩解下纏在腰上的長長軟鞭,依嵐則抽|出腰間短刀。

四名大漢獰笑著上前,眼前這兩名落單少女在他們眼中就如嘴邊嫩肉,既無人保護,又是外鄉人,擄走之後儘可為所欲為,死活都難查明。

他們愈想愈心熱,呲牙流涎的分彆兩兩撲去。

誰知沒走兩步,最右麵那名大漢忽覺眼前一花,不等他伸手去抓,隻聽‘啪’的一記皮肉拍擊之聲,右眼一陣巨痛襲來,隨即溫熱的液體順著顴骨流了下來。

他如蠻牛般嗷嗷大叫,一手捂眼一手拔|出大刀戒備。

身邊的同夥大喊:“是那小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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