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隻眼睛一齊看去,隻見年紀略小的那名少女手持一根長而細的黑色軟鞭,抖開來足有一丈多長——適才打傷其中一人眼睛的就是這長鞭。
僅他們四人轉頭去看的一瞬,黑色鞭頭再度襲至眼前,這次打的右側第二人。
這人有了防備,擰身一側閃開第一擊,誰知那鞭頭猶如一條黑色靈蛇,根本不用收鞭回去重新發力,在空中反向一抖,勢出如電,‘啪’的重重擊打在他左眼上。一道淋漓的血痕劃過眼皮在臉上綻開,慘叫聲如約而至。
左側兩名大漢立刻要撲過去幫忙。
依嵐笑著攔在他們跟前:“彆走啊,不是說要疼我麼,來疼吧。”
三人纏鬥在一起。
右側兩名大漢剛好各傷一眼,暴怒之下瘋狂揮刀向盧繪砍去。
盧繪不疾不徐的前後遊走,雙手不住拉扯調整鞭子長度,一下下準確的揮動長鞭,靈動的鞭首始終不離兩名大漢的麵部要害。
兩人想伸手去抓鞭子,奈何鞭勢極快又異常靈活,何況一目受損後本就很難精準估計距離,屢屢抓空之際,兩張臉又被擊中數下,‘啪啪’之聲不絕於耳。
人身上諸多要害,上軀要緊的是咽喉、眼、耳、天靈蓋,下軀則是膝骨與踝骨。
此時其中一人雙目俱損,血淚混雜,視線模糊,他一陣胡亂擦拭臉麵。
盧繪不斷遊走,瞅準機會,屈身平平甩出兩鞭,向人身上最脆弱的腳踝處重重打去。
這大漢嚎叫著摔倒在地,同時警示同伴,“把臉捂住,先抓人!”
同夥聽見了,趕緊伸出兩條粗壯的臂膀護住整個頭臉,仗著皮糙肉厚任由長鞭抽打,一步步向盧繪逼近。
盧繪又笑了。
主動遮蔽視線與兩眼俱傷有何區彆。
長鞭勾出,纏住此人一足,一提,一拉,又倒一個。
一旦倒地,騰挪躲閃愈不靈便,這兩人蜷縮在地,被長鞭打的毫無還手之力。
盧繪還沒抽幾鞭,依嵐那邊已然完事,提刀飛身躍至,唰唰數刀插|入兩人臂筋腿筋之處,解除抵抗。因嫌嚎叫聲吵鬨,還塞了兩把泥土在四人嘴裡。
張味道坐在地上目瞪口呆,驚愕的幾乎忘了斷骨之痛。
望著片刻之前還殺氣騰騰的四名大漢,此時卻俱是骨頭斷裂身軀染血,他才知之前自己挨打,實是人家手下留情了。
整場打鬥非常迅速——
依嵐劈刀從左胸至右腹劃開一人的軀體時,盧繪揮鞭如箭,擊中一人的咽喉;
依嵐擰腰挺身,旋風般一刀劈開一人的背部時,盧繪的長鞭宛如一波波浪潮,反複擊打一人臉頰,鼻梁,耳廓;
最後依嵐倒握刀柄,唰唰幾刀戳進兩人的手腳關鍵處,確保他們失去再起之力時,盧繪也已絆倒兩賊,鞭子如雨打般落在了蜷縮在地的兩團肉。
兩名少女仿佛來自遼闊遠方的精靈,肢體敏捷有力,反應迅速而準確,每一次出刀或揮鞭都狠辣灑脫,出手必有斬獲。
張味道看的著迷,他覺得自己才呼氣吸氣兩個來回,打鬥已經結束了。
盧繪折了兩個筆直的樹枝,又從那四人身上撕了幾根布條,走到張味道身旁蹲下。
張味道:“你,你們……啊啊啊啊!”
盧繪掰著他的斷臂用力一提,將骨頭對直,然後以樹枝布條將手臂固定,掛在脖子上。
她神情慚愧:“對不住啊,我隻給牛羊接過骨,最好到城裡找大夫仔細看一看。都是我們出手太慢,累的你受了重傷。”
張味道疼的滿頭大汗,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依嵐塞完泥巴,轉頭道:“接下來呢,怎麼處置他們?”
盧繪為難:“能不能全宰了。”
要是在西北老家,把人往毗鄰草原處一丟就完事了。不用兩日,屍首不是叫禿鷲啄食乾淨,就是被出來放牧的獒犬啃了。
張味道正要開口致謝,聞言險些岔氣,“什麼!咳咳咳……不行,怎能輕易殺人!”
盧繪神色認真:“他們不是好人,肯定欺負了不少女子,這種人為什麼還讓活著?”
張味道一時不知該先宣貫朝廷法度,還是勸說女子當以溫良為貴。
他苦口婆心道:“這裡是中原,不是你們邊地,有朝廷法度的,犯不著為了這等敗類惹官司。這樣,你們將他們先捆起來,回頭我讓金老大去報官,把人直接送去官衙,天上掉下現成的功勞,王司功總不會再推諉了吧。何況再過幾日我們刺史就回來了,他眼裡可不揉沙子,到時一升堂過審,說不定還能問出些彆的案子呢。”
盧繪拍手:“張小郎想的好周到啊,你真挺聰明的。”
張味道羞赧的咧了咧嘴,“小機靈罷了。”
依嵐表示這是個好主意,隻有一個小小的問題——“繪繪你帶繩索了麼?”
盧繪搖頭:“出門遊玩的,又不是去套牛套馬,帶繩索做什麼。”
依嵐:“那怎麼辦?”
張味道也沒主意,這四人明顯是悍匪,不捆個結實,如何一路押送。
依嵐建議:“不如把他們手腳割下來,這樣就安全了。”
張味道差點一頭栽倒——太血腥了,他孩怕。
盧繪還是搖頭,“一路淌著血回去麼?就算血沒流乾,也會傷勢過重而死的。”
張味道緩過一口氣,誰知聽見盧繪又道,“不如把他們丟下山崖吧?我剛才看了,這處山崖不很高,摔不死人的。讓他們在崖底待著,到時讓衙差直接來此地捉人便是。”
依嵐站在崖邊一看,笑道:“這地方好,不高不低,他們身上有傷,再摔上一摔,就更爬不上來了。”
張味道又是一陣眩暈。
跟這兩位殺伐決斷的女祖宗相比,他覺得自己簡直像個吃長素的慈祥老嫗。
邊地民風彪悍,從豪族官卒到布衣百姓幾乎人人習武,出門攜帶兵械也是常事。
非習性也,而是環境所致。
如前幾年才被奪回來的安西四鎮,早先占領者的馬蹄每日呼嘯來去,動輒掠奪財貨,擄人為奴,勒索敲詐,與賊匪幾無差彆,若當地人不群起持械自衛,早就成砧板上的魚肉了。
便是沙州這等治理‘嚴明’的西北大城,大家通常會很默契的去城外私下械鬥,隻要傷亡情形不過分慘烈的,官府大多會睜眼閉眼。
盧繪與依嵐自小耳濡目染,並無報官的習慣。
凡事能自己解決就自己解決,儘量不給官府添麻煩,實乃上好良民也。
對於朝廷的法紀,盧繪比依嵐知道的多些,但也有限。
依嵐拖死狗一樣將四名傷殘大漢揪過來,盧繪本著嚴謹的精神,親自動手。
第一個大漢她直接踹了下去,順著傾斜的山坡滾下山崖,那人一麵摳出自己嘴裡的泥巴,一麵噴土,翻滾,叫喊——“啊啊啊啊啊啊……”
張味道:!!!
盧繪仔細觀察,看打大漢頭破血流半死不活,她喃喃自語:“有些重了。”
她擰著第二人的衣襟,輕柔的,緩緩的,推了下去。
崖下又響起一長串的‘啊啊啊哦哦哦哦……’
張味道:???
盧繪微微皺眉,還是不合心意,於是將第三人橫著放平,輕輕伸腳一撥。
盯著觀察這人滾下去的速度,勢頭,以及落地的傷勢,小姑娘滾圓的臉蛋上終於露出滿意的笑容,於是如法炮製第四人。
“……”張味道默默側過臉去。
依嵐笑嘻嘻的將那四人的馬牽了過來,“這幾匹馬不錯,要不賣了給張小郎買跌打藥吧。咦,這裡有個包袱……”
她看見其中一匹黃毛駒的馬鞍上掛著個花布包袱,扯下來打開一看,裡頭竟是許多細碎的金銀首飾,什麼耳璫戒指金釵銀鐲,做工或粗糙或精細,成色也相差許多,顯然是從不同人家裡搶來的。
盧繪過來一看,麵露厭惡:“沒錯了,他們就是搶東西還打傷莊戶的那夥賊人了,也不知犯下多少案子,你們刺史定要好好審理!”
張味道恨不能拍胸脯:“你們放心,我們莊刺史出了名的公正嚴明,聽說是女皇帝親自提拔上來的。他治理金州這幾年,不但修橋鋪路,還清空了積年弊案……總之就是個好官!要不是他出門了,哪用金老大派人出來查啊。”
盧繪閃著黑白分明的大眼,神情向往:“聽起來女皇帝是個好皇帝呢。”
張味道打趣:“小娘子遠道而來,這也知道?”
盧繪:“能任用好官,肯定是好皇帝啊。”
張味道一想,“這倒也是。”
盧繪板起小臉來,“既然官府是好官府,你還是走正道吧,彆叫你阿娘再擔驚受怕了。”
張味道苦笑,“行行,趁著斷了胳膊,幾個月沒法當差,順勢脫了金老大那攤子破事,也不是不行。”
依嵐抱著花布包袱過來,“這一包少說也值上百兩銀子——這錢咱們分了麼?”
盧繪為難:“這是贓銀啊,我們能私下分掉麼?”
“臟?哪裡臟了?”依嵐將整個包袱抖了抖,裡頭的首飾叮咚作響。
盧繪正要解釋,一旁的張味道忽然咦了一聲,從地上沙土中撿起一件銀閃閃的小東西,正是剛才從依嵐包袱中掉落的。
盧繪注目看去,隻見捏在張味道手裡的是一枚陳舊的銀耳環,彎鉤如葉,形似蓮蓬,估計是佩戴多年,有許多被拗折擦拭的痕跡。
張味道隻看了兩眼,身體就劇烈抖動起來。
“這耳環怎麼了?”依嵐看出不對。
張味道顫聲道:“這,這是我阿娘的!”
盧繪一驚:“你沒看錯吧。”
張味道臉色煞白,“這是我娘的嫁妝,她從不離身的。”——蓮蓬寓意多子,多為新嫁娘的陪嫁,金媼曾笑言這對耳環將來要傳給子婦。
盧繪忙道:“依嵐你找找,包袱裡還有另一隻嗎?”
依嵐忙將整個包袱倒過來,三人五手在地上一通猛翻,很快找到了第二隻蓮蓬耳環。
耳鉤處還帶著令人心驚的血跡,顯然是從耳朵上生生扯下來的。
張味道心都涼了,呼吸幾乎停滯,回過神來下一刻他就掙紮要爬上馬背。
他斷了一臂,難以使力,還是兩名少女幫忙才上了馬;依嵐更順手將那花布包袱塞進這匹馬的囊袋中。
盧繪扯住韁繩:“先彆慌,我們陪你一起去找金媼,你可知何處能找到她?”
張味道冷汗淋淋,心慌意亂,“我本來以為阿娘在家歇著,但你們說她下午在茶肆幫工——我知道那茶肆在哪兒。”
“一起去。”盧繪翻身上馬。
依嵐也很乾脆,“行,救人要緊。”
張味道帶路,三騎飛馳,一路朝向東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