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第4章(2 / 2)

“至於前去查案的官吏喪心病狂,當地刺史助紂為虐,隱瞞不報,那是另一回事。如今案發了,該殺就殺,有罪就罰,與陛下清譽何乾?如今要緊的,不是追究誰人的過錯,而是如何了結此案。”

沈欽微微側目,心道難怪裴恕之短短數年就能身居高位,明明是一連串的君臣不當,致使生靈塗炭,竟被他輕飄飄的揭過了。

褚皇收斂怒意,緩緩坐下:“依卿看來,該如何了結。”

聽出女皇口氣有些緩和,褚承謹悄悄從手腳趴地的姿勢撐起來。

裴恕之抬眼直視,一雙鳳目清若冰露,“陛下,您真如豆盧捷所言,想要對房州流人斬草除根麼?”

“大膽!”端木慧厲聲嗬斥。

裴恕之繼續道:“如若不然,派季承業也比派吳知榮去好啊。季承業知道輕重,不會貪得無厭。”

褚皇滿目寒光,不置一詞。

侍中樂振連忙給自己加戲,“你可知那些流人是怎麼犯上的,他們竟敢詛咒陛下早日惡疾而亡!真乃狂悖逆賊,天理不容啊!”

對於一個懼怕死亡的八旬老人來說,這的確是最惡毒的詛咒了。

於是女皇派了心狠手辣的吳知榮前去,本意的確是想狠狠收拾那些詛咒自己的流人;但是吳知榮會癲狂殘忍到那等地步,倒是始料未及。

裴恕之:“微臣明白了。天子一怒,伏屍百萬,陛下實在不該因怒行事。當今之計,不如將吳知榮的罪行告示天下,隨後誅殺此獠,以安民心。”

沈欽也歎息,“若湛此言有理。”

這番話正中褚皇下懷,是她的用慣招數。她讚道,“好,先抓吳知榮,平息民憤。”

沈欽:“陛下聖明。”

裴恕之心中譏嘲,褚皇這一手還真是十數年如一日——誘小人以為毒刃,使其行醃臢殘虐之事,用完即丟,帝君依舊清白無辜。

他目光一斜,使了個眼色。

褚承謹立刻大聲道,“還有豆盧捷那個混賬也得抓起來!他這人我知道,若沒有好處,絕不會幾次三番出力遮掩。他定有分潤,後麵見事鬨大了才急著撇清的!”

褚皇罵道:“這等人品的東西,正是你舉薦的!”

褚承謹哀叫道,“這些年侄兒舉薦的也不見得個個都是混賬啊,還是有幾個能用的。侄兒沒有姑母目光如炬的識人本事,此事當真與侄兒無乾啊。”

這話隻有一半是真的,他的確沒參與房州流人慘案,但他其實收到過豆盧捷的暗報,早知房州發生了什麼,但他沒把這事放在心上,多死幾個流人而已。

如今莊懷貞拚死也要清算金州盜匪的源頭,豆盧捷怎麼都脫不開乾係,褚承謹隻好棄車保帥。於是他按著裴恕之指點,暗中送信給何鎬,讓其瞞著豆盧捷私上密報。

他不怕豆盧捷牽扯自己,如果他還想保全家小的話。

褚皇微微點頭,“捉拿吳知榮,讓唐義方將豆盧捷拘來,再議其他。”

這日下值,老宋已在宮門外馬車內等候多時。

裴恕之屈指在桌上敲了兩下,他的神情還是那麼溫煦雅致,令人見之忘俗,隻在眼底透著一股沾染血色的徹骨寒意。

片刻後,他道:“給鐵勒傳信,可以開始了。”

*

當百姓們還在議論那一百多個石灰頭顱的驚悚時,朝廷已開始四處張貼緝拿告示,還將一疊疊告示快馬送至四方州縣。

告示向百姓簡單介紹了吳知榮在房州犯下的累累罪行,最後點題皇帝明察秋毫,絕不姑息這等駭人聽聞的罪惡,定要將人捉拿歸案,以雪冤情。

這些年來酷吏橫行,便是市井百姓也早對他們深惡痛絕,這是第一次聖旨明文要處置一名酷吏,底下百姓紛紛叫好。

“拿到吳知榮後三堂會審,在當眾處以極刑,民憤既平,此事就能了結了。”裴恕之微微而笑,言語溫和,仿佛一切真能迎刃而解。

年邁的女皇老懷寬慰。

然而僅僅三日後,包括東西兩座都城在內的主要州縣,四麵城牆都陸續被人射入飛書。

上頭寫的都是婦孺皆懂的大白話——

【明明是女皇想將九江郡王一脈斬草除根,還想弄死與她做過對的房州流人,允諾事成之後所有財物都歸‘我’。誰知女皇翻臉無情,轉頭就將一切罪名都栽到‘我’頭上,想要殺‘我’滅口,真是個兩麵三刀偽善邪惡的老妖婦!希望天下公義之士明鑒。】

【落款:吳知榮。】

並在飛書下方列出死在房州的流人家族姓名。

這份飛書的效力簡直十倍於莊懷貞那道的石灰醃頭顱,對於承平日久的都城百姓而言,不啻於晴天霹靂,白日驚雷。

所有人都驚呆了。

之前朝廷的告示中說吳知榮屠戮流人,由於消息流通緩慢,百姓們並不清楚是哪些人。

再慘烈的案件倘若隻有數字與簡單敘述,百姓們聽過也就歎息一頓,一旦有了具體的姓名家族,以及逐漸流傳開來的殘虐屠戮過程,物議與觀感就全不一樣了。

慘死的流人有不少有頭有臉的人物。

以九江郡王為首,他與王妃俊秀雅致,當年乃是風流一時的人物。難得夫婦倆仁慈厚道,每有天災人禍,郡王府都積極參與賑災,廣澤恩惠於百姓。

當年褚皇奪權,夫婦倆從頭到尾沒有置喙一句,即便如此,他們依舊在鳳臨三年被卷入謀逆大案。夫婦倆不願接受酷吏羞辱,當場自儘。至今百姓們都覺得九江郡王夫婦是被冤枉了,提及不勝唏噓。

大家不禁心中默想,女皇連人家年幼的兒女都不能容下,還不算殘忍歹毒嗎。

還有那數千慘死的流人,當初既然判了人家流放,就不該出爾反爾又派人去屠殺,看來這女皇帝不但殘忍歹毒,還十分虛偽。

飛書出現的第一日,素有‘治世能吏’之稱的尚書右仆射唐義方就四麵派下人去,不但將周圍各城縣的飛書儘數收回,更要清查是何人‘妖言惑眾’。

此時,大家還以為是有人渾水摸魚,想借機汙蔑女皇名聲,沒想到經過字跡對比,飛書還真是吳知榮所寫。

看著麻紙上簇新的墨痕,諸閣臣心中都有一個疑惑(除了裴恕之)——難道真是吳知榮眼見自己要被女皇舍棄,就不顧家人死活,豁出去也要攀汙女皇?

謠言這種東西,往往是越描越黑的,尤其是無法抓到吳知榮的情形下,朝廷也沒有一擊即中的辯白方法。愈是嚴厲查禁,百姓愈信其真。

如此沸沸揚揚半個月,鬨的人儘皆知,飛書還是每隔幾日就射到各地城牆上,街道中,甚至坊市內,官府防不勝防,而吳知榮依舊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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