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第5章(1 / 2)

女皇臉色愈發難看,宛如一頭擇人欲噬的母虎,渾身散發著忍耐暴怒的氣息,每日都要問一句,“吳知榮可抓到了?”

端木慧隻能硬著頭皮回答,“還沒有。”

唯一可以安慰女皇的是,在魏國夫人的強勢乾預下,至少都城內無人傳閱飛書,而且放出澄清來對衝謠言,是以都城之中的百姓對飛書內容還是將信將疑的。

又過了幾日,女皇依舊避居深宮,陰沉氣息籠罩政事堂。

告病多日的劉語忽然出現,身著沉重板正的朝服正裝,徒步入宮,求見女皇。

對於老劉,褚皇還是有幾分感情的,畢竟是陪她權勢沉浮最久的兩人之一——另一人是王昧。幾十年來君臣互留臉麵,當年她也是真心誠意放他告老回鄉,頤養天年的。

奈何朝局複雜,非有可信之人坐鎮中樞,她隻好複征老劉。

“聽說你中暑了,又何必拖著病體頂著烈日進宮呢。”褚皇神情複雜的讓老劉坐下,還吩咐宮婢多搬兩座冰山過來。

劉語好半天才喘勻氣,開口道:“臣今日麵聖,隻為一事,懇請陛下廢除《舉告令》!”

蒼老的聲音在大殿內擲地有聲,原本在旁奏對的唐義方與裴恕之危襟正坐,一言不發。

半晌後,殿內響起褚皇的冷笑:“原來你也是來埋怨朕的。”

劉語搖搖頭:“陛下博學多才,學貫古今,如何不知《舉告令》原是惡法,然而當年反對您的人太多了,明刀暗箭防不勝防。老臣知道陛下的難處,亂世當用重典,《舉告令》不失為一件殺雞儆猴的利器。”

褚皇輕歎一聲,筆挺的背脊鬆緩下來。

劉語道:“所以當年臣不發一言,任憑酷吏橫行。可是十幾年過去了,反對陛下的人早已灰飛煙滅,剩下那些跳梁小醜不足為懼。可您卻繼續任用酷吏,鼓勵舉告,致使冤獄不斷,人心惶惶!酷吏以血肉為生,有逆賊時他們吞噬逆賊血肉;可若逆賊都死光了呢,他們的獠牙就會伸向無辜之人啊!”

褚皇似有觸動。

劉語起身跪倒,將額頭貼在地麵,“人皆有邪念,若無《舉告令》,邪念或一閃而過,或終生埋於心底。可因有了《舉告令》,邪念就能立即化作毒刃,縱亂綱常,得逞私欲。所謂身懷利器,則殺心自起啊。老臣懇請陛下三思,儘早廢除《舉告令》。”

“老臣言儘於此,叨擾陛下清靜了。”

褚皇起身,親自將劉語攙扶起來,還順手為他拉平衣袍,“卿家苦口良言,句句都是為朕著想,朕心中明白。近來酷熱難當,卿家萬萬保重身體,以期來日再為朕諫言。”

劉語感動哽咽,幾乎難以站穩,裴恕之上前將他去扶住,然後親自護送離去。

夏日烈陽下,年輕俊雅的閣臣單手持一柄厚綢大傘,扶著年老恩師緩步而行。

“恩師腿腳不便,陛下不是允您在宮內坐步輦麼。”

“老夫來懇請陛下廢除自己所定法令,就是苦肉計也得真挨幾板子。唉,陛下總是這樣,說是句句都聽進去了,至於肯不肯納諫,卻無人知道了。”

“帝王心術罷了——雖然納諫是美名,但君主不該被人左右心意。就算陛下讚同廢除《舉告令》,也不能臣下一說就答應。”

裴恕之駐足,“……恩師,您為什麼要勸諫陛下廢除《舉告令》?”

劉語失笑,“這等惡法,本就該廢了。”

裴恕之:“恩師您知道九江郡王當年是被冤枉的吧,他並無謀反之意。”

劉語收斂笑容,“若湛想說什麼?”

裴恕之神色嘲弄,“從鳳臨三年起,《舉告令》下就已是冤魂多於罪人了。這些年來,晚輩卻從未聽說恩師反對過此法令。”

劉語搖搖頭,長歎一聲,“老夫問心有愧啊。”

宮門已至,老劉家的奴仆正等在門外了。

裴恕之恭敬行禮,“恩師早些回去,多加保重。”

*

裴府深處,內院一間隱室裡。

“看來劉相已經猜出來了。”老宋捧著冰碗一頓感慨,“到底是幾十年的老狐狸啊。”

裴恕之神情疏淡:“這並不難猜。”

若莊懷貞的調查無誤(老宋暗罵無不無誤你還不清楚麼),那麼吳知榮與一小部分盜匪逃離後必然想先看看情勢,如果何鎬依舊沒有動作,他才敢放心回朝。

說句難聽的,對於他們這種酷吏來說,屠戮流人事小,夥同盜匪殘害百姓才是大事。

假如有人存心收拾他,讓何鎬參他一個‘勾結盜匪’的罪名就夠了。

照此推論的話,不論吳知榮之前的打算如何,到飛書出現時他必然落入彆人手中。

裴恕之道,“恩師看著老眼昏花,實則朝中諸臣的秉性德行,他都看在眼裡。”

吳知榮是個什麼樣的人?

見利忘義,貪生怕死,有骨頭沒骨氣,有人形沒人性。

這樣的人得知朝廷發布海捕文書緝拿自己時會做什麼?

他隻會逃之夭夭,帶著財寶躲到朝廷管不到的地方去,隱姓埋名,再不回中原。他哪來的氣性硬懟女皇,哪來的膽量當眾下女皇臉麵!

再投一次胎,吳知榮都不是這種人。

“連家人都不管了,真是卑劣小人。”老宋憂心起來,“幾十年來,皇帝造祥瑞,崇佛法,收買人心,將自己塑作至聖至賢的天命之人,決計不肯沾上汙名的。”

裴恕之神色如常,“發生飛書之事後,恩師其實有三條路可走。”

“要麼將事情全盤剖析給陛下聽,然後勸諫陛下徹查,清查,將事情愈發鬨大——如此,他就與我們是一路人。”

“要麼他繼續稱病,裝聾作啞,至少算個旁觀之人。”

“可今日他卻勸陛下廢除《舉告令》——看來他還是心向著陛下。”

老宋將這話在心頭捋了一遍,歎道:“少相真是水晶心肝。劉相是個通透人,既然不知吳知榮何時才能歸案,與其放任有心人繼續傷害陛下的名聲,他索性釜底抽薪。隻要廢了《舉告令》,陛下就還那位盛世明君,不過偶爾被奸佞欺瞞而已。”

他臉上流露出罕見的恨意,“得位不正,才要裝神弄鬼!”

裴恕之歎息,“從得知吳知榮屠戮流人起,我們籌謀數月,看來隻能到此為止了。”

房州流人案隻是個小小創口,他本想將創口挖大些,讓它慢慢潰爛——金湯不就是這麼一點一滴蛀空的麼。

他從不怕失敗,女皇建立功業近一甲子,早在他出生前就已權勢煊赫——每一次試錯都是有價值的,他輸得起。

“一旦廢了《舉告令》,飛書再說什麼都沒用了。計劃要改。”裴恕之單手負背,臨窗而立,“吳知榮該上路了。”

老宋精神一振,“老夫這就通知鐵勒。這等奸邪小人,罪惡滔天,早就該死了!”

“慢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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