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第7章(1 / 2)

“你不是說我們三個捆在一起都鬥不過魏國夫人的心眼麼?還說這件事處處透著古怪,不要橫生枝節?”

敬宣盤腿坐於蒲團上,挨著一座冰山汲取涼意,“怎麼忽然改主意啦。”

裴恕之睨他一眼,“你還不回家去?”

敬宣從冰盤中撈出一塊巴掌大的玉牌,貼在自己醺熱的臉上,“裴府美酒留人,誤了宵禁,今夜隻能叨擾少相府了。”

裴恕之無奈:“你是來探望姨母病情的,居然醉酒誤了宵禁,這像話麼?”

敬宣懶洋洋道,“我愈不像話,愈放蕩不羈,祖母愈放心。這不正好,省的我偷偷摸摸溜過來密談。”

老宋憂心忡忡:“魏國夫人連少相在酒席上飲幾杯酒都知道,會不會早已獲悉郡王與少相私下密謀之事?”

敬宣哈的笑出聲,“老宋啊老宋,你以為天底下祖母最防備的人是誰?就是我等酈氏子孫啊!她能容忍莊懷貞違逆聖意,能容忍褚承謹私製龍袍,甚至容忍官員貪腐暴虐,為禍百姓,唯獨不能容忍酈氏子孫還有鬥誌!”

他幾乎笑出眼淚,“若魏國夫人有所察覺,我早就人頭落地了,還能活到今日?”

老宋想到酈氏子孫凋零至此,不禁唏噓。

“先生放心,魏國夫人的手還伸不進我的內院來。”裴恕之語氣平淡,卻莫名叫人心生安定。

“敬宣之前說的有理,魏國夫人耳目無處不在,實在礙事。就算不貪圖她的勢力,隻求她偶爾能睜隻眼閉隻眼,對我們也有莫大好處。”

敬宣一拍手掌:“我當初就是這個意思!”

“宋先生,請吧。”裴恕之端坐下來。

老宋將懷中所抱的大堆卷軸與書冊逐一攤在桌上,開始講述——

魏國夫人本名許菁娘,商賈出身,據說是沂陵許氏旁支末裔之後,但無法確認。

她早年事跡已難考究,隻知她自幼聰慧,經營家中商鋪遠勝父兄;後來他們舉家搬遷,無人知其去向,唯有留在當地的幾個老夥計還記得少女許氏的膽略魄力。

之後十年有關許氏的記載是一團模糊,不知她如何結識了深宮貴人,當她再度出現在人前時,已是褚皇後身邊最得信之人。

當時褚後剛鬥倒了先帝的皇後與寵妃,目光指向了更廣闊的朝堂與社稷。

她不願僅僅作為一個深宮婦人來參與政事,她要親手掌握權勢與朝政,而不是一個被權臣與將軍利用的高貴傀儡——許氏就在這一時期壯大了勢力。

她手下的暗衛成為褚後最得力的爪牙,上能監控群臣宗室,下能操縱民間動向,如臂使指,隨心所欲。早在裴恕之與敬宣出生前,許氏已經威名震懾朝堂了。

直到多年後褚後敕封許氏之女周淇為清和郡主時,眾人才知道原來許氏嫁人生女了。

許氏之夫周思清,據說是江南周氏旁支之子,但同樣不能確認。

周思清與許氏一樣,深居簡出,隻有極少幾位朋友。

他很早去世,不知確切年份,其女清和郡主招贅成婚時隻能向父親牌位叩首。

無論老宋怎麼努力,都很難查到有關周思清的具體經曆,他仿佛一抹無聲無息的輕煙,隻出現在眾人的口耳相傳中,卻無人識得其真貌。

“肯定是對怨偶!”敬宣拍案斷言,“那隻母老虎誰吃得消啊,難怪早早氣死了夫婿!”

裴恕之搖搖頭,“周思清如何不得而知,至少魏國夫人對亡夫很是情深義重。”——他與楚王父子倆,就是靠著這份情意逃出生天。

褚皇的登頂之路是由累累白骨鋪就的,作為她心腹的魏國夫人自然深涉其中,她的仇敵與戰友大多灰飛煙滅,追索過往極為困難,其女清和郡主的經曆就好查多了。

周淇是魏國夫人唯一的骨肉,與其來往過的娘子們說她嬌弱文靜,與其母性情天差地彆。

父親早喪,母親又成天在外拚殺,家中並無其他長輩教誨,也無兄弟姊妹陪伴,都城中的高門顯貴又對魏國夫人噤若寒蟬,敢與周淇來往的同齡少女不是戰戰兢兢,就是討好利用,她的成長過程可想而知。

“真是個可憐的小娘子啊。”敬宣一貫的憐香惜玉,隔了幾十年都要憐惜一下。

裴恕之:“所以清河崔氏就讓族中子弟去接近清和郡主?”

周淇及笄時魏國夫人已然權勢不小了,清河崔氏不敢糊弄,推出了家主之侄崔明禎。

崔明禎生於崔氏主支,自幼家境殷實,父母恩愛,手足親和,他自己又生的溫柔俊秀,品行端正,連平康裡在哪個方向都不知道。魏國夫人從頭到腳翻來覆去的挑剔,都指摘不出什麼毛病。

崔明禎被伯父逼去赴宴時本不情願,誰知卻與周淇一見鐘情,意外投緣。

魏國夫人很想證明他接近自己女兒是居心叵測,然而即便她祭出火眼金睛,也得承認這對小兒女是兩情相悅,她隻好同意成親。

崔明禎入贅後,與妻子周淇情誼甚篤,雖然婚後三年未育,但相好如初。

誠如敬宣所言,以魏國夫人的權勢,隻要她肯抬一抬手,就能叫人受益匪淺。

既然崔家這麼有誠意,魏國夫人也不含糊。那幾年間,五姓七望被褚後收拾的欲哭無淚,處處碰壁,唯有清河崔氏無風無浪,族中子弟仕途平穩。

有人以此攻擊魏國夫人徇私,女皇置若罔聞,她不但全都知道,還全都默許。

不論從功利角度還是私下情分,大權在握若不能給自己人護短,那還要權力做什麼,誰還來投靠你?

如此差距,自有人豔羨嫉妒,蠅營狗苟之徒便從暗中伸出了不懷好意的觸角。

崔明禎本性單純,但他畢竟要讀書做官,需要與形形色|色的人交際往來。

在無數摻了毒汁的酸言閒語日積月累的侵蝕蠱惑下,崔明禎逐漸敏感多疑。他開始讚同牝雞司晨是為不祥;他也認為魏國夫人監察群臣宗室,是在擾亂朝綱。

周淇以夫為天,自是崔明禎說什麼她就信什麼,屢屢與母親發生爭執。

奸邪當道,不肯自退,飽讀聖賢書的正義之士應當如何匡扶社稷呢?

自是清除妖孽,以正國本。

裴王妃事發前一年,崔明禎被查到暗中參與諸王謀逆,罪證確鑿。

他沒有被緝拿審訊,而是暴斃在家——就在妻子臨盆前一個月,他沒能看到期待許久的女兒出世。

生下遺腹女後,清和郡主就病了。

說是病了,其實就是瘋了。

敬宣很適時的再度感慨:“生離死彆,天人永隔,可憐了這對才子佳人啊!”

老宋傷感之情勃發,當場吟誦道,“遵彼汝墳,伐其條枚。未見君子,惄如調饑。”

——這是詩經《汝墳》中的兩句,描述的是妻子思念遠離的丈夫。

敬宣大為讚賞,“好詩好詩,先生壯懷宏闊,不想還心有柔情啊!”

老宋既得意又羞赧:“慚愧,慚愧。”

“能繼續了麼。”裴恕之強忍著沒揉額頭。

魏國夫人將女兒與外孫女團團圍護在家中,原本打算慢慢調理醫治,女兒總有康複清明的一日,何況她還有更幼小的外孫女要養育。

誰知驟生變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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