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過天,夏老師果然跟來家訪了。
最有意思的是,她見到簡青桐去接孩子,脫口說的話是:
“唐營長怎麼沒來?你是唐營長家保姆吧,怎麼沒坐小轎車來?你這破自行車也帶不上我跟唐駿兩個呀。”
夏老師描眉畫眼,打扮得要去相親似的,震驚地瞪著簡青桐推來的半舊不新自行車,不滿地跺腳嬌嗔。
簡青桐囧得想要腳趾抓地。
這位夏老師您矜持點行嗎,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喂。
簡青桐一路上悶頭猛蹬車,試圖甩掉對方那些尬出天際的露骨詢問。
她有沒有懷上,跟唐遠征平時都怎麼交流的,有必要跟外人交代?計生委都沒管這麼寬。
還有這位老師莫名其妙的優越感怎麼回事?自吹自擂也就算了,乾嘛每說一句都要拉踩她一回,到底誰才是正室,誰是想插足的小三啊,這麼勇的嗎?
這位夏老師也緊追不舍,體力居然還很不錯。
不愧是下鄉鍛煉過幾年的知青,腿粗得把褲子都繃緊了,也不知道是她特意把褲腿修窄了,還是練出肌肉來,總之與她刻意表現出來的小白花氣質不相符。
夏韻進了唐家就四處打量,一副領導下來視察的派頭,看著屋裡簡樸到寒酸的布置,還不滿地嘖嘖嘖。
“夏老師您坐,唐駿去給老師倒杯水。”
簡青桐有種引狼入室的不妙感覺,硬著頭皮招呼客人坐下喝水。
劉大妮把唐果交給她,好奇地打量客人兩眼,小聲問:
“這就是夏老師?怎麼打扮成這樣。”
妖裡妖氣的。
後頭這句劉大妮厚道地沒說出口,但眼神裡已經生動地把意思傳達出來了。
簡青桐槽多無口,乾笑著送她出去。
劉大妮站在院子門口,瞥一眼正屋,拉過簡青桐小聲囑咐:
“我怎麼覺著這個夏老師來者不善呢。她是知青吧?我跟你說,這些知青可有心眼了,為了少乾活多吃飯,啥都能豁得出去。你當心著點吧。
對了,你家唐營長晚上說要回來吃飯,不會就是為了陪這個夏老師吧?我怎麼感覺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呢?
不行,要不我還是在這陪你吧,這個夏老師一瞧就不好對付,你對上她可彆吃了虧……”
簡青桐哭笑不得地打斷她:
“嫂子彆擔心,人老師就是過來做個家訪,沒事的。你快回家做飯吧,大兵小軍也該放學回來了。”
劉大妮還不肯走,被簡青桐好言勸著送出門去。
她是有多弱,才會叫人這樣不放心?現在這張臉也太有欺騙性了。
簡青桐莞爾搖頭,回屋接著招待客人。
夏韻正站在屏風前,做指點江山狀:
“那個是你們家保姆?農村雇來的吧?見著客人都不懂得打招呼,沒禮貌。”
不等回答,又上下打量一圈簡青桐身上寒酸的穿著,不屑地從鼻子裡輕嗤一聲,扭頭指著屏風問唐駿:
“這是你親媽布置的吧?她眼光還行,就是這屏風上頭光禿禿的不好看,改天我寫一副主席詩詞,你拿回來叫你爸親手貼上去。
對了,你爸怎麼還沒回來?給他打個電話催一催,你家裝了電話吧?”
唐駿見她跳過後媽跟自己說話,覺得有點奇怪,但還是有禮貌地立正回答:
“對不起夏老師,我家沒裝電話。”
夏韻誇張地捂住塗得血紅的櫻桃小口,用力撲閃兩下貼了假睫毛的沉重眼皮,捏著嗓子說:
“不會吧,怎麼不裝呀?你爸爸工作那麼忙,肯定有需要的呀。是不是某些人摳門沒見識,舍不得花錢呀?”
被明晃晃影射到的簡青桐:你直接念我身份證號唄?
偷偷翻個優雅的白眼,簡青桐也懶得上杆子去貼人家的冷臉,還怕蹭一臉劣質粉底呢。
不是她說,沒那個化妝水平,還是彆瞎折騰自己那張臉了吧?都卡粉了,假睫毛也不知道拿啥貼的,一邊都翹起來了,真要把人逼成強迫症了。
就不能跟彆人一樣擦點雪花膏畫個眉毛,清清爽爽的不好嗎?不要以為沒塗紅臉蛋就算裸妝,彆人眼睛都不瞎好嗎。
“我回屋給果果把尿,唐駿招呼好老師,失陪一下。”
簡青桐保持最後的風度,打聲招呼走人,唐遠征回來之前都不打算露麵了。反正人家也沒把她這麼大個人看在眼裡,正眼都不帶瞧她的。
“對了,書房裡頭有你爸的文件,要保密,不適合參觀,你們就在客廳坐坐吧。唐遠征應該快回來了,他是個守時的人。”
簡青桐衝倆人一點頭,抱著果果施施然回屋。
唐駿懂事地想將妹妹的尿盆送進去,被夏老師絆住了。
“那個是你妹妹?你親媽生的還是她帶過來的拖油瓶?你爸怎麼看上這麼個人,太不般配了。瞧她穿的都是些啥呀,真給你爸丟人。”
唐駿看她一臉嫌棄鄙夷,不明白她哪來的這麼大惡意,夏老師不是挺好的嗎?
“我妹妹不是拖油瓶。”小小少年鄭重聲明,不高興地撅起嘴。“我媽也不丟人,她可厲害了,你不能這樣說她。”
後媽就是家裡窮點,那也不是她的錯。他以後會孝順後媽,給她買好衣裳穿,一天換一身!
“還挺會收買人心。”
夏韻被當場頂撞,悻悻哼一聲,暫時放下收買這孩子的念頭,抬手摸摸被風吹亂的劉海,著急想去補救。
今天早上她特意早起一個鐘頭,拿濕手巾包著燒紅的燒火棍,對著鏡子燙了好久才燙出這麼漂亮的彎兒,就為了給唐營長留下一個美好的第一印象!
第二印象也行,會覺得她一天比一天更美。
尤其有他老婆那個土裡土氣的黃臉婆對比著,更能把她襯托得跟仙女一樣,是個男人都知道該選誰。
“你家盥洗室在哪邊,我要去補個妝。”
唐駿一臉懵,努力理解了一下回答:
“啊?啥柿子?老師想吃西紅柿嗎,我們一般都管它叫洋柿子。不過現在家裡沒有,得買種子現種。
洋柿子長得很快,夏天的時候就能吃了,到時候我再請老師吃吧。”
夏韻兩邊眉毛都快皺到一起了,沒好氣地翻個白眼:
“誰想吃洋柿子了,我問的是盥洗室!洗手間,你家洗臉的地方,這回總該聽懂了吧?笨的跟豬一樣。”
唐駿聽懂了,不高興地往外頭一指:
“在外頭。”
哼,夏老師一點也不好,罵他笨。他明明可聰明了,她上課講的東西他都會!
“那邊是吧?我自己過去,你彆跟來了。”
夏韻捂著劉海急匆匆開門奔出去,啪地關上洗手間的門。拯救劉海,刻不容緩!
唐駿慢吞吞跟在後頭,也不進去,就蹲在院子裡對著菜地小聲自言自語。
“媽媽讓我招呼客人,我是小男子漢,爸爸不在我就是大人了,不能失禮。夏老師說話雖然不好聽,但還是比王老師好一點的,起碼她沒有想打媽媽……”
唐遠征從外頭回來,一眼看到蹲院子裡扮蘑菇的兒子。
“怎麼躲外頭玩來了?老師在裡頭找你媽說話,不叫你聽?”
唐遠征拍下兒子頭頂,張望一眼正屋,卻耳尖地聽見西邊洗手間裡有動靜,轉頭看過去,對上一張亂七八糟的臉。
唐遠征一巴掌把兒子眼睛捂住了,怕他看了晚上做噩夢。
“唐營長你回來啦?”
夏韻頂著濕漉漉的劉海,脫妝了都不知道,歡歡喜喜小跑出來,嬌滴滴仰頭問候。
這個角度是她反複對著鏡子練習過的,最能展現她柔情似水的眼眸,還有鮮紅飽滿的櫻桃小嘴,再配上黃鶯出穀般的動聽嗓音,少說也是一個九點五分往上的大美人。
擱在母豬賽貂蟬的部隊裡,那就得是天仙下凡!
夏韻甜膩膩地笑著,衝他輕輕拋了個媚眼。
傍晚光線昏暗,小飛蟲也出來了,弄得她眼皮兒有點癢。
夏韻下意識抬手揉眼,把一邊假睫毛揉掉了都沒發現,還在努力拗造型,挺胸吸肚子撅屁股,最好能把臉憋紅一點,更顯嬌羞,男人就吃這一套。
唐遠征禮貌地挪開眼,左手虛握擋在嘴邊輕咳一聲,建議:
“夏老師是吧?你還是再去洗把臉吧,我幫你拉開燈。”
夏韻羞答答道謝,說聲唐營長你人真好,好會體貼人,扭著腰肢一步三回頭地挪去洗手間,心裡得意不已。
他一定是被她勾得動心思了!不然一個大老爺們害臊個什麼勁兒,還躲出去了,裝模作樣。
啪地一聲電燈一拉,燈光流瀉一室,被鏡子一反射,亮如白晝。
夏韻洋洋得意地望向鏡子裡的自己,呆住三秒,隨即爆發一聲驚天動地的尖叫。
鏡子裡這個見鬼的醜女人是誰?她沒臉見人了!
唐駿擔心地回頭看一眼被狠狠插上插銷的洗手間,小聲問乾爸:
“夏老師沒事吧?”
“有事她會喊救命。女人家的事情我也不懂,去問你媽。”
唐遠征鎮定自若地打頭邁進正屋,順手把客廳電燈也拉著了,掃一下客廳茶幾上沒了熱氣的一杯清水,挑眉問後頭跟著的兒子:
“你媽呢?”
唐駿指指西屋,低聲回答:
“我媽抱妹妹回屋把尿,一直沒出來。我猜她被夏老師氣到了。夏老師不理我媽,還說她穿的不好丟人。”
說著又低頭拿腳尖來回搓水泥地麵,聲音低落地說:
“夏老師罵我笨,還說妹妹是拖油瓶,她根本沒我之前想的那麼好。乾爸,咱們能不留夏老師在家吃飯嗎?我不喜歡她了。”
唐遠征皺眉看著小聲告狀的兒子,有心想教育他做人要大氣,又顧忌著客人在,不好訓孩子,暫且給他記上一筆。
“唐駿,對待客人要禮貌熱情,她還是你老師,更要尊重。”
唐駿不情不願地拖長聲音哦了聲,扭頭跑去敲西屋門:
“我去喊媽媽出來吃飯!”
房門被敲響,簡青桐飛快給手裡的衣裳袖子收尾,收起便攜式手持小縫紉機,抱起滿地轉悠的小團子放到床上,收走帶娃神器掃地機,扭頭應門:
“等一下,馬上來。”
隔著門聽見外頭男人說一句:“在家插什麼門。”
簡青桐撇撇嘴,飛快換上新作的一套藏藍色衣褲,拿手撿兩下衣裳上沾到的白色線頭,趿拉著布鞋過去開門。
“哇,媽媽好看!”
唐駿捧場地比出大拇指,小狗似的地繞著媽媽打轉。
“謝謝。”
簡青桐回去抱小團子,擺出曆史課上老師教過的古代仕女儀態,不緊不慢地走出屋子。
“夏老師呢?”
“在洗手間。”
唐駿興高采烈搶答,看見媽媽穿新衣裳,跟過大年似的那麼開心。
簡青桐輕輕眨眼,懷疑那位是不是便秘。也或許是大姨媽突然造訪?
想到夏老師身上那條卡其色的淺色褲子,萬一真沒半點準備地來了親戚,絕對是一場災難。
簡青桐同情地想支援她一個小麵包,對上唐遠征冷峻的眉眼,她略有些發熱的腦袋瞬間冷卻下來。
送啥小麵包,給點衛生紙得了。這會兒好像用的是月經帶?
簡青桐翻找原主記憶,意外發現原主竟然還沒來過初潮!
這麼說她還能再長高一點了?簡青桐樂觀地想著,忽略掉原主長期營養不良導致發育遲緩的悲哀事實。
人總要往前看。
“你躲屋裡乾啥呢,頭發亂糟糟的,過來。”
唐遠征看她穿得齊整,眼睛一亮,越發看她毛躁鬆散的辮子不順眼,招手喊她坐到椅子上,拆開辮子重新梳好。
“彆紮太緊。”
簡青桐趕忙叮囑,還沒擺脫早上脫發噩夢的陰影。
唐遠征沒應聲,手上動作卻放得更輕了些。
簡青桐活動下發酸的手腕,瞄一眼門口沒人,小聲地迅速說道:
“我剛回屋換衣裳來著。人老師看我穿得隨便,把我當成咱家小保姆了,話都不樂意跟我說。
先敬羅衣後敬人的道理我懂,我給你們丟臉了。隻是我娘家啥情況你也知道,就沒給我準備嫁妝。
我從小到大都撿著我堂姐的舊衣裳穿。下頭倆妹妹也都長起來了,堂姐的衣裳就不夠分了,我一件衣裳都穿三四年了,平時都不敢用力洗,一洗就是一個窟窿。”
她拿下唐果要薅她頭發的小手,麵不改色地說:
“這件衣裳是我下午去接唐駿之前,特意跑了趟附近村子,跟一個知青買的,還有點不合身,剛才躲屋裡趕緊改了改。你快幫我看看身上還有線頭沒有?”
這話當然不是真的。
其實是她從空間裡好不容易翻找到這件顏色素淨、布料也不太打眼的衣服,比照著原主的舊衣裳臨時改的。
原本是件挺厚實的長袖及踝連衣裙,薄毛呢混紡麵料,穿上應該挺知性優雅的。
重點是顏色夠深,濺上血不顯眼,活動起來也方便,這大概才是她留下這件裙子的主要理由。
當然,這些都不足為外人道。
唐遠征父子倆人果然沒懷疑她的話,一個給她重新編好麻花辮,一個踮起腳尖繞圈給她撿線頭,齊心協力打扮她。
夏韻洗完臉補好妝進來,看見的就是這副眾星拱月的溫馨畫麵。
她捏了捏拳,感覺到指甲紮到肉的刺痛。
想起她為了見這男人還特意染了紅指甲,她就怒火中燒!
這個男人竟然去給他那個上不得台麵的鄉下老婆梳頭發獻殷勤,放著她這麼大一美女不理,他是眼瞎嗎?
夏韻自動遺忘剛才照鏡子看到的那個劉海打綹假睫毛脫落,臉上沾水花了妝黑一道白一道的醜女,隻選擇性地記住補完妝後精致時髦的自己。
她使勁盯著唐營長肩頭饞人的兩毛二猛瞧,心裡那點不平很快壓下去。
隻有他這樣有本事的男人才配得到她,當她肚子裡孩子的爹,也不怕王安平那個老色G,敢跟革委會的副主任對著乾!
想到即將獲得的自由和風光生活,夏韻重新端上嬌豔的笑臉,聲音柔得能滴出水來:
“呀,唐營長回來啦,人家等你好久了。工作一天辛苦了,來,喝杯水坐下歇一歇。”
聽著這反客為主蓮味十足的矯揉造作話語,簡青桐不適地搓搓胳膊,暗暗吐槽,這姐演技不過關哪,叫人怎麼給她配戲?
此刻的簡青桐並不知曉,眼前被她視為跳梁小醜的蹩腳演員夏韻,之後會給她以及這個尚且不太牢固的小家,帶來怎樣可怕的衝擊。
否則,她一定會更加謹言慎行,不小看任何一個人,不輕易給人貼標簽,更不會帶著成見看人。
可惜千金難買早知道。
而此時一副看戲心態的簡青桐,則在家人的簇擁下,飄了。
她不知道她自己的演技同樣不過關,那上揚的嘴角跟含笑的雙眼,並不像她自以為的那樣,表現出來的是矜持、客套、有禮有節。
落在有心人眼裡,那就是赤果果的嘲笑與幸災樂禍!
夏韻深覺受辱,咬牙抬起下巴,露出特意擦過雪花膏的修長脖頸。
她不允許自己被這樣一個粗鄙的村婦比下去,她也承受不起失敗的損失。
“夏老師,坐。”
唐遠征手指靈活地把編好的辮子繞上皮筋紮好,放下來順了順,與另一邊對稱擺正,又順手梳兩下媳婦額頭劉海,這才把梳子裝回口袋,順手抱走小閨女,吩咐兒子:
“擺飯吧,時候不早了。夏老師也隨便吃點,粗茶淡飯,不要嫌棄。”
夏韻兩頰肌肉抽了抽,才撲的粉肉眼可見地撲簌簌往下落。
“你們先聊著,我去端飯。”
簡青桐不忍直視,抿著嘴角快步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