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嬸見方叔愁眉苦臉回到家中,忙讓方義打了一盆熱水給方叔洗臉。自己進廚房揭開鍋蓋,將熱氣騰騰的稀飯和那幾塊香噴噴的兔肉端出來放在桌上,另外添上那幾樣百年不變的家常鹹菜。
方叔洗漱完畢,坐在桌邊吃飯。對於那幾塊兔肉,他感到非常意外,卻也不問是從哪裡得來的,一陣狼吞虎咽吃個精光,連骨頭都嚼碎成渣咽了下去。
靠在門邊的方義看見方叔吃兔肉的一幕,心裡很不是滋味。他今天一塊兔肉都沒嘗,全讓給弟弟妹妹們吃了。他不是不想吃,而是實在咽不下。一大碗兔肉對於這個家庭來說,是真的不夠啊!
“方義,你也去睡吧。喬叔走了,明天我們都要去他家幫忙,也會有用得著你的時候。你晚上早早休息,明天早早起來。”方叔一邊吃一邊斜眼朝方義擺了擺手。
方義答應了一聲,轉身離開,很快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他可不像那幾個弟弟,夜晚走黑路還怕鬼。他是學武的人,向來膽大,不論夜裡幾時出門,都敢獨自一人到處活動。喬叔走了,他感到萬分難過,而不是害怕。他真的希望喬叔能活著,那樣的話,他就可以像從前一樣,總能看到喬雪的笑。
見方義走遠了,方叔讓李嬸關了大門,倆人坐在桌邊,長籲短歎。方叔將村長和梁四爺的話都告訴了李嬸,李嬸思量了老半天,說:“依照我們兩家的交情,披麻戴孝其實倒也沒什麼,隻是委屈了咱老大,就這麼不清不楚地給人家……到底算怎麼一回事呢?”
方叔一言不發,隻一個勁地抽煙。“就當是孝敬喬叔吧。雖說咱家現在孩子多麻煩大,但等老大到了結婚的年齡,說不定咱早就過上好日子了,會有更好的姑娘願意嫁到咱家來的……”
李嬸沒有再說話,隻得答應明天讓方義為喬叔披麻戴孝。
第二天,天還沒亮,方義帶著一身熱氣早早進了家門。他每天早起鑽進山林子裡偷偷地練功,直到大汗淋漓才停止。
方叔一改往常的冷淡,用極其溫和的語氣對方義說:“今天你有一個非常重大的責任要去擔當——為喬叔披麻戴孝。他們家沒有兒子,又跟我們家最親,所以……”
方義先是一愣。雖然他早就聽說過自己和喬雪的娃娃親,但並沒有人在他麵前提起過。而對於喬雪,他也一直當作是親妹妹對待。此刻他心裡仿佛有話要說,卻不知怎的,竟說不出來。麵對方叔懾人心底的眼神,他終究還是沉默地點了點頭。
一貧如洗的窮山崗子,並不能給死去的人帶來多大的安慰,除了本能地給予他一塊可以沉睡的黃土地。
一陣刺耳的鞭炮聲響起,山崗上的一支浩浩蕩蕩的殯葬隊伍迎著冉冉升起的朝陽出發了。方義同喬雪一起,披麻戴孝走在前邊,八人台的一口劣質棺材緊隨其後,向著東邊的山林緩緩進發,夾雜著驚天動地的哭喊。
方義低頭走著,模糊地看腳下的黃土路一點點向前延伸,延伸……似乎永遠都沒有儘頭。
這是第一次,他的眼裡充滿了幽遠而深沉的哀思,心裡充滿了莫名的對於貧窮的怨恨和抗議。他深深愛著自己腳下的這片土地,深深愛著村裡可親的鄉鄰,可卻無法阻擋疾病的突襲和親人的亡故……喬叔是吐血而死,那下一個被疾病纏身的又會是誰?又將會以怎樣淒慘的方式離開這片山崗?
自從喬叔去世以後,方義總在山林裡苦練功夫,練棍法,練刀法,練槍法,練拳法,練腿法,練鞭法,練鏢法……凡是秘籍裡提到的以及他能聯想到的各種招式和套路,都會下功夫苦練。仿佛隻有通過這種對**的百般折磨,才能讓他感覺舒服一些。
大年三十已在眼前。然而,喬叔的悲慘離開卻讓整個百家村陷入一種無法言說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