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裡鋪大隊的男女社員們，今天活兒也不乾了！
一個個的聚集在飯店前的廣場上，談的那才叫個眉飛色舞，唾沫橫飛！
在往故事裡添油加醋的同時，平常這些泯然眾矣的普通社員，也享受著被彆的大隊農民，以及前來看病的病人家屬圍在當中，獨自主導著話語權。
所帶來的那種無比愜意...
——不容易呀！
機會難得。
平常，這些三十裡鋪的老社員說點啥話，誰會認真去聽？
誰又會把他當回事？？
人輕言微這個道理，在農村社
員身上體現的淋漓儘致。
這不...好不容易自家莊子裡，出了兩件，能讓自個兒成為萬眾矚目的焦點的熱點話題。
那能不好好吹噓吹噓？
不吹上它十天半個月的，那根本就不過癮啊！
社員們在那裡添油加醋的，儘情吹牛。
拓娜央和杜小雨，責備社員們當寶貝兒一樣的，給爭先恐後的搶了過去。
紛紛圍著她倆，打聽今天上午戰況的每一個細節...
丟下被眾星拱月似的那兩個俊俏小媳婦，葉小川先是鑽到大卡車在駕駛室裡看了看。
然後便吩咐白珍珍、拓娜她們，讓她倆轉告一下王碩：
就說自個兒還得去白家溝大隊一趟。
等王碩、杜老大他們回來了，讓王碩拿上批條，開著卡車帶著人去脂米城裡把糧食拉回來。
先入在糧食精加工的庫房，等自己回來了再處理。
安頓完這些事情。
葉小川便騎上自行車，徑直往白家溝大隊而去...
今天上午。
前去脂米縣城“國營春曉飯店”幫忙，以壯聲威的人當中，葉小川分明瞅見其中有2、30位來自白家溝的漢子。
這些人。
自個兒雖說叫不出他們的名字，但畢竟還是有點眼熟。
既然人家有心了。
那麼不管那些來自白家溝的漢子，他們在上午那場打鬥當中，到底起了多大的作用？
這倒無關緊要了。
但就衝著人家這份情誼，自個兒也得去白家溝大隊走一趟，以便表示表示謝意不是？
再加上淩文亮昨天給自己捎信來，說是有事想談談。
趁著自個兒還沒動身南下，那就到白家溝走一趟吧！
免得到時候一忙亂起來，又給忘了...
從阮沐晴的“綜合門市”裡。
葉小川拿了2斤玉米水果糖，5條“猴王牌”香煙，以及2瓶“瀘州大曲”。
想了想。
又摸進飯店後廚，拿了一隻燒雞，半顆鹵豬頭。
將這些東西，統統塞進自己的加大號軍綠色挎包裡，然後才直奔白家溝大隊而去！
?——第555章——?
《眼看著他樓塌了》
白家溝大隊。
葉小川一路走來，倒也能碰到不少麵黃肌瘦、連走路都虛弱的好像沒力氣的白家溝大隊的社員。
與往常不同的是。
這些社員無論男女老幼，他們一見到葉小川過來，就趕緊閃身在路邊給葉小川讓道。
不僅如此。
當葉小川經過他們身邊的時候。
所有的人。
無關輩分高低、不管是好看還是樣貌醜陋，全都會擠出一副、他們自認為最最真誠的笑容。
就那麼眼巴巴的朝著葉小川陪笑...
眼看這些有氣無力、麵色蠟黃的鄉親們。
葉小川心裡，真是百感交集...
或許....他們已經用最好的笑容來迎接自己，來歡迎自己了。
但葉小川看到的，卻是隱藏在笑容下那股討好，卑微的成分。
饑餓，淒涼，彷徨。
像一個被拋棄的、還在蹣跚學步，完全沒有自保能力的幼童...
一連串的打擊和失敗，已經徹底摧毀了白家溝大隊，所有社員們的心氣兒...
葉小川從他們身上，感受到了一種深深的落寞，以及那種揮之不去的的絕望！
強忍著心中的複雜情感。
葉小川掏出一把糖，塞進讓在路邊的、那位瘦骨嶙峋的陝北老漢手中。
“呀...這麼金貴的糖啊，多謝葉知青，謝謝葉知青同誌！
咱莊子裡的鄉親們呐，私底下都在說。
葉知青您，是神神派來的，是來讓我們這些受苦人過上好日子大好人！不假，不假...老漢我，信哩！”
老漢一邊忙不迭的點頭哈腰致謝，一顆腦袋啄的如同磕頭似的。
生生受這麼一位高齡老者的鞠躬，整的葉小川心裡，老大不是個滋味...
皺皺眉。
葉小川開口道，“大爺，您自己也含上2顆吧！即便咬不動，把它含在嘴裡，慢慢化開也行啊。
我看您剛才走路都偏偏倒倒，渾身沒力氣，吃點糖，可以快速恢複您老的體力。”
“哎！哎！好，好！”
老漢一邊應承著。
但一雙如同枯爪一般的手，卻將所有的糖都往懷裡塞。
“哎，我老咯...就像那風中的枯葉，指不定哪天就被刮到塬上去了。
糖，多金貴呀！得留著。
我得拿回去給我那3個孫孫吃，免得他們老是去商店門口，撿彆人丟的糖紙舔。
我得給老伴兒吃，讓她在入土之前，也能樂嗬樂嗬幾回！”
望著一臉謙卑，原本很高大的身軀，如今已經瘦的....估計不超過90斤的這位老漢。
葉小川忽地覺得....今天的風...似乎有點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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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那風裡啊，還摻雜了太多的沙子...有點澀眼。
默默的長長籲口氣。
背過身。
不露痕跡的揉了揉眼睛，葉小川旋即彆過那老漢，獨自來到白家溝大隊部。
隻見那原本門庭若市，天天都有從各個兄弟生產大隊前來取經、來學習先進經驗的大隊部。
如今已是門庭冷落，寂靜無聲。
站在白家溝大隊部院子外，望著那已經開始有了斑斑鏽跡的鐵門。
一時間。
葉小川不由感慨萬千！
真是世事無常啊，以前的白家溝大隊部，是何等的熱鬨？
這才過去多長時間？？
如今竟然落的個意懸懸、淒淒切切，人寂寂、冷冷清清...
隻見大隊部的院子裡，窯洞門，倒是有兩孔開著的。
據說淩文亮的表妹安曉霞，依舊還擔任著白家溝大隊的婦女大隊長一職。
想必。
如今在大隊部值班的人，應該就是她了。
安曉霞這人，說不上有多好，也說不上有多壞...就一沒什麼歪心眼，但也沒什麼太大的原則立場，普普通通的城裡姑娘。
比較欽佩自家表哥的她。
凡事都以淩文亮的意誌為意誌，以淩文亮的意見為她自己的意見...
而安曉霞自個兒，是沒什麼主見的。
如今的白家溝大隊。
除了婦女隊長安曉霞，在全麵主管整個大隊的日常工作之外，另外就找不到什麼話事人了！
誰敢想？？
堂堂一個曾經的先進生產大隊，如今居然連個大隊支書、或者是大隊長都沒有！
——淩文亮，是早就辭去了大隊支書一職的。
而原本要跟著他一塊殉職的、曾經的那位姓白的大隊長，出於內心的羞愧。
他也索性辭掉了大隊長一職，如釋重負的，回生產隊當了個普通社員！
不辭不行啊...官莊公社的苟主任，為了遮醜，隻能硬著頭皮把喪事當喜事來辦。
所以。
自從淩文亮和那位姓白的大隊長，包括孫會計...居然沒死成！
他個大大的，咋就沒死成呢？
要真死了。
一個“大隊乾部麵對洶湧而來的洪水，舍小家顧大家，舍身維護集體財產而光榮犧牲”的先進感人事跡。
那不就坐實了嗎？
唉...算了，沒死就沒死吧。
沒死，也有沒死的做法！
被逼無奈的官莊公社苟主任。
最終就隻能將淩文亮和那位姓白的大隊長，給樹立為：
【勇敢維護大隊集體財產，不懼犧牲，麵對洶湧而來的洪水勇敢親臨抗洪一線，舍身保護白家溝蓄水工程】的先進生產隊乾部...
既然是先進大隊乾部，又是抗洪典型人物。
那自然要開什麼表彰會。
要讓他們到官莊公社所屬的各個大隊，去宣講他們的先進抗洪事跡啊...
睜著眼睛說瞎話？
那位姓白的大隊長，對於這號事...會，倒是會。
隻是你怎麼乾過，不太熟練而已...
畢竟這些年，類似的人和事，他看的實在是太多了！
但那位姓白的大隊長，實在是過不了自己的良心那一關...沒辦法了，那就隻能乾脆辭職不乾！
有介於白家溝大隊的支書和大隊長雙雙辭職？
但日常工作還得繼續呀！
而白家溝大隊，如今純粹是個爛攤子。
要想從本莊子選支書和大隊長吧？
要麼就是他們的資曆不夠，要麼就威望不行。
鎮不住人。
而工作能力稍微強一些的那位孫會計，如今又是個殘廢，歪嘴裂牙的...連說話都費勁！
所以。
逼的官莊公社苟主任，隻能從彆的生產大隊，緊急挑選了兩位合適的人選，前來充實白家溝大隊的乾部隊伍。
等到那兩位乾部過來。
人家肯定要做一番任前調查，摸一摸白家溝大隊，現在究竟是個什麼樣的情況？
隻有了解了這些東西，人家才能開展工作不是？
好家夥！
這不摸不打緊，一摸啊...那兩位乾部，當場就是一聲驚呼：乖乖不得了！
咬手！！
還是趕緊撤吧！
彆人當乾部是為了往上爬、是為了撈點個人晉升的資本。
而自個兒來當這個狗屁乾部吧，啥都撈不著不說，隻怕最後還得栽在裡麵！！
隻因...這白家溝大隊的水太深，情況實在是太複雜了！
搞不了，根本搞不了。
根據那兩位空降而來的乾部的了解：區區一個1700來號人的白家溝大隊，如今集體賬麵上，居然虧空了7萬多元！！
要說7萬多元的虧空？
隻要全體社員在大隊乾部的帶領下，找準一個創業項目，開辦上一家
集體企業。
然後大家團結一心、積極奮鬥，勒緊褲腰帶再苦熬上個三五年。
白家溝大隊集體上的這筆虧空...倒也不是還不上！
但問題是。
經過那兩位乾部的深入調查、走訪，他們才赫然驚覺：白家溝大隊的人心...已經徹底散了。
彆說讓社員們勒緊褲腰帶，再苦熬上三五年、過上三五年的苦日子...
它個驢日的！
這邊的社員，他們的日子過得已經夠苦的了！
白家溝的父老鄉親，他們褲腰帶已經勒的沒法再勒...算了，好多人的腰上，純粹就沒褲腰帶了好吧。
因為...褲帶都是多餘的，根本就用不著！！
在這種情況下。
還讓鄉親們怎麼苦熬？
難道非得在他們的榆錢飯裡，再加上一根黃連嗎，才叫苦嗎？！
白家溝大隊家家戶戶斷糧，個個都隻能一天吃一頓，在那裡續命。
頂大也就家裡的壯勞力，碗裡的飯，會稍微稠上那麼一點點！
那些老幼病殘，一天吃一頓。
而且全是那種能照得出人影的，用苦菜加榆錢葉，摻一點點玉米麵熬成的稀粥。
那玩意兒呐，虛的...一泡尿就沒了的事兒！
在這種情況下。
哪敢指望白家溝大隊的社員們，在大隊乾部的帶領下，再繼續苦熬三五年？
熬個屁！
那絕會把人，都給全熬的死翹翹了的！
摸清了白家溝的現狀之後，那兩位空降而來的乾部，連夜扛著鋪蓋卷就跑了！
氣得官莊公社的苟主任跳著腳的罵，說是要處分他們，要狠狠的收拾他們...
沒用！
誰也不比誰傻。
誰要是敢來白家溝這爛攤子...那一準比直接跳無定河，一把淹死了還難看！
那兩位乾部頂著，會被苟主任收拾的風險。
甚至還當眾放出話來：
就白家溝那個爛攤子，就他們現在社員的精神狀況？
除了將白家溝大隊打散，取消番號，然後把社員分散安置到彆的地方去。
除此之外...絕對沒治！！
要是哪位同誌，能去把白家溝大隊給重新帶起來、已經快散夥的大隊重新煥發出生機的話...
那兩位乾部說了：
如果真有誰有那個能力，他們倆可以不要工資，一輩子都白乾，也得跟在那位同誌的身邊，向他好好學習怎麼搞基層管理！
要知道。
這兩位乾部，都是苟主任好不容易才挑選出來的精兵強將！
連他們都嚇得連夜遁逃？
那麼...誰還敢來白家溝大隊，接任大隊支書和大隊長一職？
因此。
白家溝大隊至今沒有大隊支書，也沒有大隊長。
就那麼群龍無首的空轉著...
微微歎口氣。
葉小川轉身往山上走。
既然白家溝大隊找不到合適的人說話，那就隻好扭頭，準備到黃土塬上，去找淩文亮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