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讀書明理,腹有詩書氣自華!習武之人,好勇鬥狠,身有利器,殺心自生!帶兵之將,漠視生死!
所以武人壞人多,文人好人多,自古如是!下官與大人之言,其實是一而二,二而一的!”
漂亮啊!堂下文官們都聽嗨了,若不是顧忌這是大庭廣眾,恨不得就跺腳吹口哨了!
而武將們一個個咬牙切齒,臉紅脖子粗,恨不得衝上去打掉徐璠的滿口牙齒!
蕭風心裡也暗自歎息,此子反應極快,心思縝密,其才酷似嚴世藩啊,但願人品可彆像嚴世藩。
“本官倒是覺得,武人壞人多少,文人好人多少,並不是關鍵的,而是站在什麼位置上。
殺人越貨,鋃鐺入獄者,危害不過寥寥數人;高位之上一個壞人,就能禍亂朝堂,害死萬千人命。”
徐璠大喜,蕭風真是跟著自己的腳步越走越近了,虧父親還說此人聰明絕頂,不可輕易挑釁呢。
“大人所言極是,所以朝堂之上,更不能容武人掌權,否則必將朝綱混亂,國將不國!”
蕭風歎口氣,心知這話倒也不全錯。看看後世國外的那些軍政府,武人失去了製約,確實是災難。
但此時大明重文輕武,達到了很嚴重的程度,再往下發展就要重蹈宋朝的覆轍了,他不得不先破後立。
“徐進士,你說,是俞大猷讀書多呢,還是嚴世藩讀書多呢?”
一悶棍,打在了徐璠的腦門上。徐璠猶豫片刻,不得不說出這個沒有爭議的答案。
“嚴世藩自然是讀書更多的。但嚴世藩是孤例,像他這樣的人極少,絕大多數讀書人……”
“那請問獲罪的嚴黨官員之中,是文官多呢,還是武將多呢?”
又一悶棍,比上一棍還重,徐璠已經有點頭暈眼花了,但不得不打起精神來戰鬥。
“文官權利比武將大,所以嚴黨刻意拉攏,為其辦事兒。所以嚴黨官員中文官多一些。
但這不能說明文官就比武將的操守差,隻是武將被拉攏利用的機會更少,所以才……”
“刑部左侍郎柳台,工部左侍郎趙文華,戶部左侍郎談同,位高權重,以嚴家馬首是瞻。
兵部尚書丁汝夔,同為讀書人出身,但多年管兵尚武,卻能鐵骨錚錚,力抗嚴黨!
徐進士,你是說丁汝夔大人,也是因為官職不夠,權利太小,不值得嚴黨拉攏嗎?”
又是一悶棍,這次徐璠直接眼冒金星,搖搖晃晃,張口結舌了半天,才勉強回應道。
“這……這自然不會,丁大人品行高潔,也是讀書留下的根底吧,他畢竟也是讀書人出身。
對呀,這正說明了讀書人中雖然有壞人,但畢竟也培養了好人,若不讀書,隻怕在嚴黨淫威之下,會全軍覆沒呢!”
這次文官集團沒人再表示興奮了,因為他們已經看出來了,徐璠被蕭風連續猴子偷桃,打得隻有招架之功,毫無還手之力了。
蕭風冷笑道:“原來如此,隻有讀書留下了好的根底,才能有機會保住操守。
請問徐進士,錦衣衛中有幾人讀書的?東廠中人又有幾人讀書的?他們成天舞刀弄槍,自然是武夫了。
你是覺得他們也是禍亂之源,也是操守不佳,不可信任,需要文官攥在手裡,保證安全嗎?”
這次不是一悶棍,這次簡直是還沒轉世投生的羅布桑,從西天跳下來,拿著大鐵棒直接給徐璠來了一次當頭棒喝!
徐璠隻覺得天旋地轉,全身發軟,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瘋狂地向著蕭風磕頭。
“不不不,下官絕無此意,絕無此意啊!萬……萬萬不會出此狂言的,請大人不要曲解下官的意思啊!”
圍觀百姓都很詫異,何以這個趾高氣揚的進士老爺,忽然就變得這麼慫了?他再害怕也不至於對蕭風磕頭啊!
隻有堂上極少數官員心裡清楚,他跪拜的不是蕭風,而是後堂的人。雖然嘉靖是悄咪咪來的,但是官位高的人,自然能從蛛絲馬跡裡猜出來。
徐璠是十分聰慧機敏之人,自然也有所察覺,因此蕭風這句話出口,他就知道大事不好,趕緊下跪求饒。
他甚至都沒想再辯解一下,因為他知道,自己已經掉進了蕭風挖下的大坑裡。
自己一直以為是蕭風在跟著他的思路走,卻想不到蕭風的坑挖得這麼遠,這麼深。
等他察覺到時,已經來不及停下腳步,雙手插兜就掉進去了,摔得格外的慘烈。
他一直在說武夫和文人的事兒,蕭風假裝跟著他,從文武的地位誰高誰低,辯論到文武的素質誰高誰低。
然後又從素質的高低,辯論到文武的操守誰高誰低。然後又從操守的高低,辯論到文武誰更值得信任。
最後,蕭風把自己的底牌亮出來了。錦衣衛和東廠,一夥是特務,一夥是更凶狠的特務。
就算再無恥,再能狡辯的人,也不能不承認這兩夥特務絕不屬於讀書人,他們都是武人,讀過書也有限。
至於沒把的領頭的那一夥,讀的書就更少一些,因為東廠不喜歡用讀書人,更喜歡用心狠手辣的。
所以按照徐璠的理論,武人是應該被文人掌控的,否則就會成為禍亂之源,不值得信任!
可偏偏這兩夥人,是決不能被文官集團掌控的,甚至他們的誕生,就是皇帝為了對抗文官集團的!
所以,你到底是想乾什麼?你說皇帝信任的人不值得信任,皇帝親自掌控的人,你一定要由文官來掌控?
徐璠磕頭磕得額頭烏青,抬頭看著蕭風,蕭風一臉微笑地看著他,十分親切友好,就是一言不發。
那感覺就像,徐璠耗儘心力,用一句句語言變成的磚頭,慢慢地搭建起了一座十分精密而宏大的要塞,銅牆鐵壁,堅不可摧。
然後蕭風指著其中的一塊磚說,這塊磚是假的,是豆腐做的,然後輕輕一捅,豆腐碎了,整座要塞轟然倒塌。
最悲催的是,要塞倒塌的時候,辛勤勞作了許久的徐璠還正在要塞裡泡澡,為了不被砸死,隻能光著屁股跑出來,站在圍觀群眾的麵前。
蕭風不說話,徐璠磕頭就不敢停下,眼看著額頭由青變紅,由紅變紫,直到流出血來。
徐階長歎一聲,從椅子上站起來:“璠兒,今天你知道蕭大人的手段了吧,今後還敢小覷天下英雄嗎?”
這一聲“璠兒”出口,舉座皆驚,連蕭風也愣住了,連後堂的嘉靖都一下子睜開了眼睛。
徐階衝著蕭風一拱手:“蕭大人,見笑了。這是犬子徐璠。他自幼聰慧過人,在老家素有神童之稱。
我在京城為官,並未將子女接到身邊,疏於管教,讓他逐漸生出了傲氣,不知天高地厚。
犬子雖傲,於大節幸無虧欠。嚴黨權傾天下之時,犬子就曾在給我寫的信中說要進京來,幫我搬倒嚴黨。
犬子說:‘聞父有徐附議之名,兒痛心疾首。嚴世藩亦不過一聰明人耳,何以無人能治?
兒願進京為父臂膀,父親對付嚴嵩,兒子對付嚴世藩,自古邪不壓正,不信我鬥不過他!’
我知犬子年輕氣盛,會惹出事端,故而不同意他進京。後來大人橫空出世,力鬥嚴黨,天下稱頌。
犬子雖欽佩大人,但畢竟出身鄉野,見識狹窄,隻道嚴世藩不過爾爾,多次說過要向大人請教,一較高下。
老夫斥責了他兩次,告訴他真有本事,先考個進士再說,否則以一個舉人身份,連見蕭大人不夠資格。
本來老夫是想以此激勵他讀書上進,想不到他一朝上榜,狂妄至此,竟然用這種方法,主動尋釁,想要當堂出名!
這真是丟儘了讀書人的臉麵!也丟儘了老夫的臉麵!
本官所言,句句屬實,若大人不信,家中有來往書信可查!
養不教,父之過!今日犬子狂傲無狀,得罪同僚,衝撞大人,徐階當自領其過!
蕭大人,徐階給你賠禮了!”
說完,徐階走到兒子身邊,一撩官袍,竟然就要下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