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退一步說,他越是能被白家利用,就越會被白家庇佑,如今見到了袁德庸,懸著的一顆心,也終於落了地。
袁德庸好奇地問:“二哥,剛才黑瞎子讓你在老地方碰麵,你們為啥沒去啊?我倆剛才都在那邊等你半天了。”
陳萬堂重重地歎了一口氣,便將方才“和勝坊”那邊發生的事兒,簡要說了一遍。
聞言,袁德庸頓時露出慌張的神色,忙說:“原來如此!既然這樣,咱們也彆再磨蹭了,弟兄們受點累,等到了地方,再歇息不遲。”
眾人早已身心俱疲,於是連忙點頭應允,任由袁德庸帶路,沿著小西關大街往西走,奔著南鐵附屬地的方向遠去。
這一片城區,都是清一水的街燈柏油路麵,走起來省時省力,沒一會兒的功夫,幾人便來到了一條胡同的岔路口。
從這條胡同穿出去,再走了十來分鐘,就是白家大宅。
那座宅子,巴洛克風格,如今在奉天大小也算是個景兒,人儘皆知,自然不會走錯。
陳萬堂等人走到一半,就見前麵影影綽綽站著一群人,大冷的天兒,身上悉皆穿著白色短褂。
袁德庸不慌不忙,一指前麵,笑道:“二哥,少東家帶人來給弟兄們接風了!”
陳萬堂忽地站住,眯起眼睛往前瞅了瞅,對麵的那一身行頭,的確是白家的裝扮,可他心裡卻莫名發毛。
難不成,白國屏想過河拆橋、卸磨殺驢?
可事兒還沒辦成,拆橋、殺驢,圖什麼?
陳萬堂實在想不出,自己夜襲江宅,已經納了投名狀,白家有什麼理由非要殺他不可。
何況,眼下江湖紛爭,白國屏要是這樣對待他,以後誰還會投奔白家?
陳萬堂跟手下弟兄相視一眼,緊接著,便又將信將疑地往前邁出幾步,最終卻還是停了下來。
不行!
說不出任何理由,也看不出任何征兆,陳萬堂渾身上下,頓時汗毛倒豎,這已經不是直覺,而是近乎生物的本能,在朝他發出預警――快跑!
幾個鑾把點也同樣有所覺察,也都不約而同地放緩腳步。
騰騰殺氣,欲蓋彌彰!
陳萬堂轉身想跑。
不料,回頭一看,身後竟也不知不覺地跟來一夥兒人。不僅如此,兩側的牆頭上,還不斷有人影簌簌落下,死盯著他們,步步緊逼。
“把袁德庸抓了!”陳萬堂厲聲喝道。
可惜為時已晚,才眨眼的功夫,那老四眼兒就已經跑到了對麵的人堆裡。
前有猛虎,後有惡狼!
兩夥人一前一後,呈夾擊之勢,漸漸將陳萬堂等人圍困起來。
有人嚇得驚慌失措,想翻牆頭逃走,可今晚這一番折騰下來,早已累成了爛泥,哪裡還有翻牆的勁頭。
“白國屏!你他媽的啥意思?要殺我可以,出來把話說清楚!”
陳萬堂張皇失措,腦袋撥浪鼓似的前顧後盼,恨不能長出八隻眼睛。
袁德庸雙手抱拳,眼含歉意地說:“二哥,不好意思,你再也見不著我們少東家了。”
“去你媽的!”
陳萬堂大罵一聲,伸手便要去掏槍,可槍還沒掏出來,右側大腿筋上就猛地傳來一陣鑽心的疼痛,整個人緊跟著趔趄一下,橫倒在地上。
身後的打手拔出刀頭,帶出一地鮮血,趁勢奪走他的手槍。
“唔!”
陳萬堂緊咬牙關,隻悶哼了一聲,愣是忍住沒叫出來。
他心裡不甘,儘管他知道反水的時機不對,但卻從未想過會死在這裡!
除了時機,他想不通自己到底哪一步算錯了,而且,竟能錯到把命丟了。
“陳萬堂!貪心不足蛇吞象!”
胡同裡驟然響起一個年輕的聲音,身前的人群漸漸散開了一條路。
“嗒嗒嗒”――清脆異常的腳步聲。
陳萬堂齜牙咧嘴地抬起頭,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雙光可鑒人的皮鞋,再往上看,竟是一個不到三十歲的年輕人,一身洋裝,油頭粉麵,男生女相――不是蘇文棋,還能是誰?
“是你?”陳萬堂瞠目結舌,“怎麼可能是你?”
蘇文棋不去理他,而是不緊不慢地走到一邊:“袁爺,這兩年辛苦你了。”
袁德庸笑嗬嗬地躬身行禮:“蘇少爺,您客氣!”
“家裡人都接走了?”
“早就先一步回關內去了。”
“嗯。”蘇文棋從裡懷掏出一遝銀票,接著說:“這裡有你的車票和銀票,趁今晚,趕緊坐火車離開關外,永遠彆再回來。”
袁德庸毫不客氣,連忙接過來,道:“多謝蘇少爺,那袁某就告辭了。”
及至此時,陳萬堂才聽明白過來,原來這袁德庸是蘇家在白家的線人!
隨後,蘇文棋又走到胡同中間,衝陳萬堂的手下說:“這裡沒你們的事兒了,都回去吧,回‘和勝坊’去,我可以保證,周雲甫不會殺你們。不過,你們要是想跑,那就另當彆論了。”
幾個鑾把點登時愣住,確實想走,可又不信蘇文棋的話;再看看跪在血汙上的陳萬堂,更覺得心裡有愧,便都含混著支支吾吾。
“我們……不走,跟、跟著二哥!”
“行了!彆他媽裝啦!”
陳萬堂不由得怒罵一聲。
這時候,他也明白了,自己這夥人之所以能接連躲過兩次“追殺”,歸根結底,是老爺子壓根沒想殺這幫人。
周雲甫要繼續經營“和勝坊”,短時間內招不到人手,勢必要繼續倚仗陳萬堂這幫藍馬鑾把點。
因此,蘇文棋說的沒錯,老爺子不會殺他們――至少暫時不會。
當初,正是這幫人逼他反水,才讓他落得眼下這步田地。
可當陳萬堂又一次看了看眾弟兄時,忽然又有些釋然了,沉吟半響,便頹喪著說:“算了,你們回去吧!去跟老爺子認個錯,好好說說,把事兒都推我身上吧!”
“二哥!”
“滾犢子!彆他媽叫我,煩得慌!”
眾人見狀,呆了一會兒,終於灰頭土臉地四散去了。
這時,蘇文棋也終於款步來到陳萬堂麵前,沉聲歎道:“陳萬堂,你跟蘇家的帳,該清了。”
陳萬堂冷笑一聲:“嘿嘿!姓蘇的,你咋不早生幾年呢?你早點兒出來晃蕩,當年我就把你們蘇家哥仨一塊整死了!”
“看來你還是不服。”蘇文棋笑著搖了搖頭,“你野心挺大,腦袋也不傻,可你不懂馭人之道,連自己的場子都壓不住,無論怎麼忙活,頂天也隻配給彆人跑馬。”
“小逼崽子,少他媽跟我拽詞兒!”陳萬堂厲聲喝道,“我現在,隻求死個明白!”
“你有這個資格嗎?”
陳萬堂頓時愣住,無話可說。
蘇文棋蹲下身子,拍了拍他的臉,露出一副罕見的猙獰麵孔。
“你記住了!奉天江湖,再怎麼亂,那也是蘇、周、白三大家輪流坐莊,你陳萬堂算什麼東西?”
陳萬堂幾乎瞬間就頹了,不是因為這一番話,而是在說這番話時,蘇文棋眼神中那種充滿厭惡的輕蔑。
“你真以為,當年憑你自己就能對付我們蘇家?”
蘇文棋站起身,緊接著忽然衝身後招呼了一聲:“羅大夫,給他止血。”
人頭攢動――很快,一個戴眼鏡的老頭抱著藥箱,從人堆裡擠了出來。
陳萬堂預感大事不妙,剛要起身,卻被一群壯漢壓在身下,於是連忙驚慌失措地大喊:“小逼崽子!你他媽要乾啥?啊?都是道上混的,你給我個痛快!給我個痛快!”
“你當年殺我哥時,給過他們痛快嗎?”
蘇文棋回過身,手裡多出一把斧頭。
“陳萬堂,是爺們兒的少叫喚,臨走了,彆讓大夥兒看不起你。咱們,先從手來?”
“去你媽的!我!來個痛快的!”
陳萬堂的手被人按在地上,任憑他如何掙紮,也始終無法掙脫眾人的束縛。
當斧頭落下時,他也許才會明白,什麼叫謀事在人,成事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