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童真(1 / 2)

南鐵附屬地,東洋警務署。

紅褐色的三層大樓,在風雪之中巋然不動。

門口不遠處,停著一輛金綢夾棉馬車,趕車的老李忙著撣去車篷上的積雪。

胡小妍坐在車身前沿,懷裡抱著一個手爐,小花站在旁邊的雪地上搓手、跺腳。

棗紅馬前頭,江小道和劉玉清並肩而立,翹首以盼。

大雪下得正緊,不知不覺間,就已經沒過了腳踝,乘著西北風的勢頭,很快就在牆根底下堆得老高。

人馬呼出的哈氣,如同薄霧一般。

眾人頂風一路趕過來在此等候,身上早已掛滿了雪花。

尤其是江小道,從北塔那邊過來,頭上、肩上、眉毛上,一片斑白,再加上寒風透骨,免不了蜷身貓腰,遠遠地看過去,竟仿佛成了一個耄耋老人。

“不得不說,我確實沒想到,你竟然真把白國屏清了。”

劉玉清目不斜視,仍然盯著東洋警務署的門口。

她的話,聽起來也很曖昧,辨彆不出到底是在讚歎,還是單純陳述事實。

“嗯,我也沒想到。”江小道雙手籠起袖管,“這事兒說到底,還是得虧我爹的安排和交情。否則,光靠我和小妍倆人合計,頂多也就能把我大姑救出來,但報不了仇。”

其實,“海老鴞”已經算計得夠遠,如果他再年輕一點兒,也許就用不著這些晚輩平事兒了。

劉玉清沉吟一聲,似乎想說點什麼,但話到嘴邊,又生生地咽了回去。

江湖紛爭,暗八門不比明八門。

能從暗八門裡全身而退的人,十不存一。

劉玉清是個幸運兒,而她很清楚,幸運兒的經驗之談,沒有任何說服力可言。

她既然不說,江小道自然也就樂得不去搭茬兒。

幾個人又在門外等了十幾分鐘。

終於,東洋警務署的大門有了動靜。

眾人邁步欠身,卻見南鐵株式會社的三浦熊介最先從大樓裡走出來。

接著,兩個身材矮小的“黑帽子”,一左一右,中間架著一個似人似鬼的女子,緊隨其後。

江小道等人見狀,連忙快步迎上前去,老李也牽著馬車,在後頭緊趕慢趕。

直到走近門口的台階,江小道才終於看清大姑的神情模樣。

許如清仿佛咿呀學步的孩子一般,慢吞吞地拖曳著兩隻腳,艱難而又生疏。

她身上仍然穿著那晚的單衣,站在風雪裡瑟瑟發抖,茫然無措。

原本烏黑柔順的長發,如今也變得淩亂乾枯,間或夾雜著幾縷銀絲,讓她看起來憔悴了太多太多。

接連月餘食不果腹,許如清變得骨瘦如柴,臉上早已露出骨相,到處都是紅腫、淤青、血汙、黑泥,隻有顴骨周圍,被眼淚浸出了幾道慘白。

眾人的心頭俱是一緊,仿佛被鬼子的臟手狠狠地握在掌心!

兩個“黑帽子”彼此嬉笑了幾聲,隨後便在許如清的後背上猛地推搡了一把。

許如清站在門口的台階上,本來就有點惶然發懵,加上久經折磨,身子骨早已零散,當下便一個趔趄,差點兒從台階上直撲下去。

江小道眼疾手快,連忙弓步上前攙扶,劉玉清也緊隨其後。

門口的三浦熊介對此頗感不滿,立馬回身衝兩個鬼子罵了一聲“八嘎”。

江小道不予理睬,隻顧低聲關切道:“大姑,慢點兒,瞅著點兒台階。”

許如清被困在地下審訊室內,長期不見天光,當下門外漫天飛雪,一片空茫,直晃得她睜不開眼睛。

等到好不容易適應了戶外的光線,看清了江小道的臉,她卻並沒有流露出任何欣喜的神情,雙眼當中,取而代之的,卻儘是惶恐與抗拒。

“啊!”

許如清一把推開江小道,拚命搖頭:“彆碰我,彆碰我!我哥會來救我的!”

“大姑,是我呀!”江小道上前一步,試探性地伸出手,“我是小道,你的大侄兒呀!”

“啊!”

許如清抬起沒有指甲的手,“啪”的一聲,打在江小道的臉上。

“你彆過來,你離我遠點兒!離我遠點兒!”

許如清戰戰兢兢、踉踉蹌蹌地向後退去,最後直接撞進了劉玉清的懷裡。

“如清,是我,師姐。”

“師姐?”許如清茫然無措地重複道。

“對,是我。”

劉玉清眼裡噙著淚,一把將昔日的小師妹摟在懷裡,像哄孩子似的低聲呢喃。

沒有人能說得清,許如清到底有沒有認出師姐的臉。

隻見許如清杵在原地,愣了好長一段時間,直到那懷抱中的體溫將其渾身冰冷驅散以後,她這才如噩夢驚醒一般嚎啕大哭,卻聽她喊出的第一個字,竟然是“媽”。

“媽——”

許如清放聲哀嚎,哭得像個犯了錯的孩子。

“媽——我疼!媽,我錯了,你彆賣我!我以後肯定聽話,我能乾活,你彆賣我了!我真能乾活,嗚嗚嗚——”

這一番話,胡小妍、劉玉清和小花三人,聽得心有戚戚焉,不覺間也跟著動容落淚。

劉玉清將錯就錯,隻顧把師妹的頭按在胸前,輕輕拍著,安慰說:“好好好!不賣了,不賣了……如清,都過去了,已經沒事了……走,咱們回家了。”

劉玉清把自己的棉襖脫下來,裹在小師妹身上,攙著她走到馬車旁邊。

“老李,扶他上去。”

“我來吧!”江小道連忙快步跟過去。

然而,無論是江小道,還是老李,隻要是男人接近了許如清,她便立馬哭喊打鬨,誰來勸說也沒有用,最後隻好由小花和劉玉清將其扶上馬車。

江小道隻能呆呆地站在旁邊,孤零零地看著,直到瞥見大姑爬上馬車,小腿上露出一道道觸目驚心的鞭痕時,他心中的無力感漸漸化為悲憤。

“小鬼子,莪操你媽的!”

江小道咬牙切齒,右手探進懷裡,轉身就要奔向那警務署衝殺過去。

不過,就在他衝出去的一刹那,胡小妍一把拽住江小道的胳膊。

“去謝謝他們。”

“你說啥?”江小道瞪大了雙眼問。

胡小妍用襖袖子擦了擦眼淚,十分篤定地點頭重複道:“去謝謝他們。”

“我!”

胡小妍的語氣近乎於哀求,急忙道:“小道,我求你了,現在不是莽撞的時候,你聽我一句勸,去謝謝他們。”

真真豈有此理!

江小道血灌瞳仁,心頭怒火奔騰翻湧,早已破了天靈蓋直衝天際,頭上、肩上、眉毛上原本掛著的雪花,頃刻間融化成水。

他要報仇,並且確信小妍跟他的想法一樣。

江小道是橫,不是莽,他自己也清楚眼下不是算賬的時候,可氣血已經攻入心竅,如何能強壓下去收場?

思來想去,一著急,竟乾脆掄起胳膊,猛抽了自己一嘴巴,打得他後腦的辮子亂晃,打得自己鼻孔噴血,打得耳朵裡嗡嗡作響。

“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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