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四來了？”
佟貴妃揉揉眼睛，帶了些感傷：“是啊，這會還在後殿小佛堂沒走呢，年年都偷偷來幾趟，難為這孩子還惦記姐姐。”
康熙猛然想起還有不到兩個月便是孝懿皇後的忌日了，說來慚愧，時隔多年，他早忘了表妹，此時竟然連她的音容笑貌都記不清了。
“不是還有兩個月才到孝懿皇後忌日嗎？”
“難為皇上記著，姐姐若泉下有知，應該很欣慰，”佟貴妃側頭看看他，“那時姐姐纏綿病榻數年，到了五月就病的起不來床了，胤禛這孩子孝順，在佛前發下誓願，若孝懿皇後的病好，他願終生茹素。後來姐姐還是撒手去了，胤禛仍不改初心，我勸了好久，他才隻在每年5、6、7月齋戒茹素，說要為她額娘超度往生。”
康熙驚奇：“他年年茹素三個月，朕怎麼從沒聽說過？”老四既然有這等孝心，怎麼沒見跟人提過呢？這事擱老大老三身上，早傳的滿天下皆知了。
佟貴妃沒說話，康熙稍一想就明白了。這事在彆人身上是孝順，然老四身份尷尬，一來惹生母德妃不虞，二來佟家勢大，有巴結嫌疑，還惹人忌憚。老四是個胳膊折了往袖子裡藏的人，自然不會往外說他的難處，反而還要遮掩。
康熙沉默地站起來往後殿走，佟貴妃微微一笑，跟了上去。
孝懿皇後當年也是住的這承乾宮，佟貴妃身為孝懿皇後的親妹，特意在後殿設了一處佛堂專門供奉，日日鮮果香燭不斷。
一進小佛堂，檀香氣迎麵撲來，這裡供奉除了佛像還有一副孝懿皇後的畫像，卻不是朝服像，畫裡她一襲素衣便袍，不施脂粉，纖細如弱柳扶風，手捧書卷，眉目含情，噙一抹微笑看向前方。
康熙駐足，嫋嫋檀香裡，恍惚間回到表妹還在世的時候，她就是這樣清雅怡人的女子，令人見之忘俗。
胤禛跪在畫像前的蒲團上，微合雙目，虔誠而充滿悲憫地默默念誦經文。
康熙對胤禛原本有滿肚子的怒氣，這會兒都消了個一乾二淨，甚至還有點心虛。孝懿皇後臨終前還求他好好看顧胤禛，回想這些年，他卻沒能做到，反而對胤禛忽視太多了。
胤禛聽到動靜睜開眼，忙向二人行禮，康熙擺擺手，“朕上一炷香就走。”
康熙給孝懿皇後上過一炷香便離開，佟貴妃送他出門，道：“臣妾剛才看到姐姐的畫像忽然想起，這屆秀女裡頭有個林佳氏，模樣氣度竟是跟姐姐很相像呢，這孩子定是個有後福的。”
康熙想想還真是，不過佟貴妃這話正戳中了他的心事，麵露不喜：“林家雖說入了滿洲八旗，實則祖上是漢人，這出身如何跟同孝懿皇後相比。”
漢人出身，林佳氏實在配不上老四，一個側福晉就頂天了。
佟貴妃表情微妙，頗有些一言難儘，康熙被她看的差點毛了，她才期期艾艾道：“皇上，佟家也不是正經滿洲人啊。”
一句話就把幾代人辛苦遮掩的老底掀了。
康熙臉都綠了，這話她還真敢說！
這涉及一件密事：當年□□爺還未起事時曾受明廷招攬做官，入贅遼東漢人望族佟家，曾公然改名為佟努爾哈赤。□□起事之後，這件事便被掩埋起來，沒人敢再提了，皇室玉牒上記載為男娶女嫁，佟家幾代以來刻意宣稱“佟佳”乃是以居住地為姓氏的滿洲大族。
就算再怎麼騙外人，自己人總不能自欺，康熙之所以給兒子們挑的福晉都是正兒八經的滿洲大姓，為的就是提高滿人血脈的純正度，保證滿人不被數千年泱泱華夏文明儘數吞噬融合。然而佟貴妃一句話就揭了他老底，他生母孝康章皇後姓佟，他身上本就有漢人血脈。
康熙氣的手抖，指著佟貴妃半天說不出話來。
佟貴妃自覺失言，老老實實跪下了。
“你，你給朕老實呆著，沒事就彆出來了！”
這就是給了她一個沒完沒了的禁足，恐怕少說得到年底了。
直到康熙走遠了，宮女才跑過來扶佟貴妃。
“娘娘，您這是何苦啊。”為了一個跟佟家並不親厚的雍郡王觸怒皇上，值得嗎？
佟貴妃拍拍膝蓋上的灰，淡淡道：“最後這句跟老四無關，我就是為我們姐妹倆鳴個不平。沒事，以後不說了。”皇上今天這個反應她就能偷著樂十年了。
世人都以為佟家權傾朝野，皇上唯恐養大了佟家胃口才不許她和姐姐誕下皇子，其實皇上最害怕的是尊貴的愛新覺羅再次被漢人血脈稀釋，可他又太需要佟家來幫助他穩定朝綱，才有了她和姐姐這兩個注定要被犧牲掉的棋子。
最可悲的是，姐姐還對他動了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