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沒有說工錢啊?”
“自然寫了,我看看。寫了寫了,如果有人不想要工錢,可以換成糧食。”
秦技之耳朵一動,他走近些, 仗著身高從無數顆腦袋上方望過去。
告示上的字跡雋秀, 筆墨橫姿, 一撇一捺皆是風骨, 不過眼下秦技之無心欣賞,他滿心滿眼都是糧食二字。
很快,他在字裡行間中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秦勤在屋內枯坐不住,儘管看不清, 還是摸索著走出房門, 在屋外坐了沒一刻鐘,就聽到了由遠及近的腳步聲:“技之,是你嗎?”
“嗯。”
“今日這麼早?”
秦技之就著他起來的姿勢扶住他, 將今天得來的消息簡單跟他講了一下。
秦勤扶著他的手緊了緊,過了半響, 才說道:“技之,辛苦你了,要讓你去做這等差事。”
秦技之在無人看見的茅屋前自嘲一笑:“這大半年來,什麼苦沒吃過,已經習慣了,就如叔父所言,先活下去再說吧。”
縣衙遞到謝府的帖子很快有了回應,不過陸久安意外的是,謝懷涼並不打算到縣衙來,反而讓陸縣令到謝府彆院一聚。
沐藺看熱鬨一般擠兌陸久安:“這謝懷涼好大的派頭,他爹都不敢這麼做,居然讓堂堂縣令放下身段上門去。”
天才嘛,都有那麼幾分稀奇古怪的脾氣在裡頭,陸久安表示理解。
劉備尚能三顧茅廬,況且縣令上門也不是什麼折辱的事情,此番他有求於人,他還要擺什麼架子耍什麼大牌不成。
謝府彆院修建在城北,從縣衙到謝府彆院要穿過無數條大街小巷,徒步而去得花上大半個時辰。
縣城筆直的主乾道兩旁,掛滿了高高低低顏色不一的幌子,一些商販尋求生計,挑著擔子在巷道裡穿梭遊走高聲叫賣。
街上來往的當地百姓很少,顯得非常冷清,反而多了一些骨瘦如柴的人跪在地上卑微乞食。
經過一段臟亂的集市,陸久安注意到幾個幼童頭上插了根草標,正被一個管事模樣的人上下打量左右挑揀。
過了一會兒,管事選中了自己的要的人,將草標從孩童身上取下來,給了碎銀丟到背後大人的手裡。
陸久安閃過不好的預感,指著那一幕問:“這是在做什麼?”
陸起臉色有些蒼白:“這是在賣自己孩子。”
陸久安道:“天下父母心,哪有做爹娘的舍得發賣自己孩子的。”
陸久安遠遠看過去,那對大人正淚流滿麵,農婦捂著胸口似要暈厥過去,其他幾個小孩起先表情木木的,尚且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看到爹娘哭才有表現的有些不知所措。
此番出行隻跟了陸起和趙老三,陸久安便打發了趙老三上前詢問。
過了一會兒,趙老三回來了,將自己打聽到的消息一字不落說給兩人聽。
“確實是在賣自家孩子,不過賣給誰家就不太清楚了,他們從外縣來的,當爹娘的怕孩子餓死了,就想賣給應平大戶,覺得這樣能活下來。”
陸久安心臟好像被一隻大手狠狠拽住,腦袋還未反應過來,手已經不由自主地去拽身旁的陸起,看到陸起的時候卻猛然怔住,隻見他咬著嘴唇一聲不吭,眼眶紅了一圈。
陸久安問趙老三:“我不是吩咐過,但凡流民前來,要妥善安置,分發米糧,怎麼還會出現發賣子女的情況。”
趙老三解釋:“大人,最近每天陸陸續續都有從其他不同州縣來的人,咱們縣城有幾個出入口,人手不夠,沒辦法每個人都會照顧到,難免會漏掉一些來不及安置的人。”
古代買賣賤民是被認可的,何況他們是你情我願。
既然錢貨兩清,那管事一會兒的功夫已經走的沒影了,陸久安也沒法子將人從買家手裡搶過來。
這些幼童正是天真爛漫的年紀,這麼小卻要跟著父母顛沛流離,哪有人願意忍受骨肉分離之痛的。
夫妻二人抱著孩子嗚嗚地哭泣,視野裡突然出現一雙褐底雲紋的靴子,年輕婦人抬起頭來,眼前站著一個小公子。
婦人從未見過如此風姿的人物,但見他臉上帶著儒雅隨和的笑容,忙把懷裡三個小孩往他麵前一推,忍著刀割一般的心痛說到:“小公子,我家孩子可以賣與你為奴為仆,多少錢都行,隻盼著他們能有口吃的,長大成人。”
陸久安掏出銅板放在婦人手裡,銅板被陸久安揣得溫熱,婦人見他把三個孩子頭上的草標取下來,眼淚又簌簌流下來。
陸久安摸了摸三個孩子的頭,嗓音溫和地問道:“幾歲了,叫什麼名字?”
婦人流著淚答:“這是田樹,7周歲了,這是田花,5周歲了,這孩子最小,才3周歲,叫田石頭。”
陸久安笑了笑,握著三個孩子雞爪子一樣沒什麼肉的手,將他們塞到婦人手裡:“你去城東找到輪守值班的衙役,他們會問你們一些問題,然後你們就會有房子住,有粥喝了。”
婦人還沒有回過神來,不明白他此舉的意思,旁邊的漢子卻撲通一聲跪下來,在地上咚咚咚磕了三個響亮的頭。
“去吧,所有遠道而來無家可歸的人都能得到這樣的善待。大周沒有放棄你們。”
兩大三小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街道儘頭,陸久安想起趙老三說的情況,吩咐他去找梁木匠做幾個指示牌。
指示牌上麵刻了一個粗大的箭頭及一個冒著熱氣的飯碗,分彆插在縣城東南西北四個方位上。
來的人就算不識字,也能憑借指示牌上麵的圖片猜到大致的意思,從而順著正確的方向前往應平乞食。
再由衙役在幾個出入口輪班值守,但凡見到前來的流民,必須和顏悅色詢問其由來,做了簡單的登記後,安置在廢棄的屋子裡。
家中有男壯的免費發放三天米糧,家中隻剩婦幼及殘疾人士的,則按點提供。
街上負責巡邏的,如果遇到因為發大水鬨饑荒討來的難民,帶到登記處按以上方式處理。
這樣一來,就能夠彌補人手不足而漏掉流民的情況,從而減少剛才那樣的悲劇發生。
陸久安和陸起如此這般走走停停,半個時辰的路程走了整整2個時辰。
謝家彆院修建地與一般人家彆無二致,院子大門緊閉,隻有一棵枝葉繁茂的大樹從院子裡探出來,牆外吹落了一地的樹葉,有些已經腐爛沉珂,想必許久未曾打掃。
門鈴搖響沒多久,大門從裡麵打開,謝懷涼帶著滿身的木械,頭發亂蓬蓬地出現在兩人麵前。
“啊切!”這人見麵還沒來得及打招呼,先打了個噴嚏。
謝懷涼擼了擼鼻子,把陸久安往屋裡麵請。
……
謝歲錢好歹也算應平縣首屈一指的富戶,他的兒子私底下如此不修邊幅,陸久安終於明白為什麼謝歲錢平時不願意帶他出門了。
這個彆院麵積不大,隻有四間廂房,但是庭院卻修的頗深,陸久安一腳踏進去,以為自己進了木頭作坊。
整個庭院滿地的木頭渣滓,各種工具器械胡亂扔得到處都是,其間夾雜著一些看起來明顯就是還沒有完成的未成品。
謝懷涼仿佛沒有看到來人的吃驚,熟門熟路的領著人往深處走。
院子裡隻有幾人鞋子踩在木屑上麵發出的細碎聲音,陸久安環顧四周,一個仆人都沒看見。
路過一個由無數木片上下堆疊而成的物品時,陸久安指著此物問道:“謝公子,這個是準備做成什麼?”
謝懷涼回頭看了看,伸出手來毫不在意地推倒了,霎時木片嘩啦啦散落一地。
“欸。”陸起一臉可惜地驚叫道。
“不用管,沒用了,失敗品。”
說完悶頭往前走,走到一處非常普通的門扇前。
這門普通到除了門框,全部以棕色的木頭打造,沒有雕花,沒有格心,這種木頭板子,隻有倉庫或者奴仆住的地方才會用到。
奇怪的是,這樣一個板正素樸毫不起眼的門上方,卻掛了一個牌匾,中間鐫刻著“奇異閣”三個筆力虯勁的行書大字。
隨著沉重的木門在謝懷涼手下緩緩開啟,滿屋子琳琅滿目的奇木異械靜靜呈現在兩人眼前。
刹那間陸久安以為自己來到了模型博覽園。
各種木頭、絲線、銅片、釘卯經過巧妙的設計被組裝成一個個外形不一的未知用具,小的用具隻有手掌寬,秀氣精致,大的用具占了半個房間,透著厚重沉悶之感。
陸久安兩人看得眼花繚亂,這些用具之間不難發現飛鳥遊魚的影子,可以看出謝懷涼的很多奇思妙想是由動物催生而來的靈感。
謝懷涼洋洋得意得展示著自己一屋子的作品,一一介紹由來及其作用。
陸久安聽著聽著,從最初的驚歎到後麵的無語
謝懷涼閉門造車,雖然想象力和創造力無窮,但是滿屋子的東西卻中看不中用。在謝懷涼看來已經是成功之作,在他看來最終隻能算作是雞肋。
但是陸久安絲毫不敢看輕了他,所有成功的發明都是在看似無用的東西之上進化演變而來。
謝懷涼靈感有了,興趣也不缺,最主要的是把他從那個自娛自樂的空間裡拉出來,走到這片社會裡。
於是等謝懷涼興致勃勃地介紹完,陸久安跟他說起自己的來意,希望他能到縣衙裡,做縣令府裡的特殊人才:“謝公子,你的才華可遇不可求,我會儘全力支持你,在我府上,你可以儘情地摸木頭,做器具,沒人攔你。”
能被人認可當然是值得高興的一件事,謝懷涼笑得合不攏嘴,從河道整修被縣令賞賜開始,他就對這位年輕縣令抱著極大的好感。
但是謝懷涼卻拒絕了他:“縣令大人,很感謝你的賞識,但是你說什麼輪滑啊自行車啊什麼的我都不感興趣,我隻想做我想要的東西。”
好嘛,天才難免心高氣傲,不太喜歡被約束,陸久安也表示理解。
“不是逼著你隻去做那些東西,是取他人之長,補自己之短,取其精華去其糟粕。況且我可以為你提供所有物料資金,你隻是作為報酬,幫我研究一下那些東西的做法,其他時候,你想做什麼都可以。”
謝懷涼固執道:“我有錢。”
“錢從何處來?”
謝懷涼一梗,這錢是他挨的鞭子木棍換來的,這話當然不能說。
“縣令大人,請回吧,以後有什麼實用的東西,我會派下人為你奉上的。”
陸久安沒想到出這一趟門,居然折戟而歸,謝懷涼要是不招攬在旗下,和沐藺的約定也無從談起了。
陸久安想了想,覺得他說的那些東西之所以沒能吸引住謝懷涼,還是因為沒有拿出實物來打動這個天馬行空的少年。隻有拿出一份足夠有誘惑力的禮物,才能把這頭隻知道埋頭刨地的倔牛拽出來。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陸久安咬咬牙,往吾鄉居而去。
第036章 第 36 章
走到半路, 正巧碰上步履匆匆的郭文,郭文老大遠叫住他:“陸大人,我給你帶來了招工的信息表。自衙役的告示貼出去以後, 果然有很多人爭相報名”
陸久安接過來一看, 人數倒是足夠了,隻是其結果與他最初的目的背道而馳。
他以修建店鋪為噱頭, 就是想吸引那些流民報名做工, 結果報名的人數中, 本地男壯要占大多數, 想來應當是流民還沒有大批量地湧入應平。
“沒事,既然人湊齊了,明天就破土動工吧,先把韓致那棟最大的商鋪修建起來,隻是要辛苦工部書吏了。”
“然後把這個消息告知曾經報名的各位來賓, 讓他們該準備的準備, 讚助物資一到現場, 就把橫幅拉起來。”
陸久安三言兩句就把明天的事安排完畢, 郭文走後,他到吾鄉居裡閃身進入辦公室。
現在陸久安身上可用的能量值有7萬多,考慮到接下來大波流民就要到來,為了應付突然狀況, 這筆能量值陸久安一直忍著沒有用, 沒想到現在卻要先花費在謝懷涼身上。
與奢華簡約的總裁辦公室不同,謝懷涼的辦公室裡顯得稍微有些雜亂,除了辦公桌上的電腦, 掃描打印一體機,櫃子和抽屜裡放著大大小小的辦公用品, 甚至還躺著一塊被他淘汰的智能手機,估計插上電還能用,總之策劃副總監該有的基本物資一應俱全。
靠著牆那一麵列了一排展覽櫃,展覽櫃上麵都是一些華而不實的展品,下麵的櫃子裡倒是放著部分他的私人物品,目前打不開。櫃子前麵有個大箱子,裡麵放著活動會場準備用的道具,穿越來的前兩天,由兩個負責道具的小兄弟抬到他辦公室,由他查看定奪。
陸久安把目光放在角落裡的一個快遞盒子上,盒子是一個約莫邊長60cm的大小的正方體。
陸久安記得,這是他遠在紐約的二姐寄回來的。
二姐非常迷戀網購,她在網上看到什麼有意思的東西,經常自己買一份,再給他快遞一份。
然而被他二姐大力推崇的東西,在他看來往往隻是浪費空間的存在罷了。
因此這個包裹雖然到他辦公室十天半個月了,時至今日依然沒有拆封,如果不是因為他穿越過來,說不定還安安靜靜躺在角落裡吃灰。
現在他反而對裡麵的東西無比期待。不過也隻是想一想,他用手掌觸摸這個玩意兒時,能量條居然顯示的是四個問號。
這是什麼意思?算了算了,反正他現在也是窮得叮當響,等以後暴富了再說。
陸久安來的路上已經深思熟慮過了,這選擇的禮物要有講究,既不能太現代化科技化,以免懷璧其罪招來橫禍,又不能一平平無奇一點意思都沒有,最好兩者兼顧。
陸久安的目光一一從辦公室裡的物品上麵掃過。
台燈不行,出了辦公室就沒法用了。
地球儀擺件也不行,這個東西不光由玻璃等其他複雜的材質製成,單單電這個東西就解釋不清。
陸久安來來回回查看,又一個個否決,最後定格在牆壁的掛鐘身上。
大周采用的是十二時辰製,目前能夠用到的最先進的計時器就是漏刻。
而陸久安辦公室這塊掛鐘,是一塊機械鐘表,為了體現質感,鐘表盤和外殼是用的一整塊昂貴的黃花梨木切割而成,一層厚厚的木質裡則藏著巧奪天工的工藝和走向複雜的各種組件。
這塊鐘表裡麵最複雜最先進的單件,應該也就是彈簧和齒輪了,就算被好奇心作祟的謝懷涼整塊倒騰出來,也扒拉不出什麼匪夷所思的東西。
陸久安決定就用它來勾引謝懷涼了。
他用一塊黑色布袋裝起來,剛偷偷摸摸帶出來,背脊就撞上了一具溫熱的肉.體。
“啊!”陸久安抱緊手裡的黑袋子迅速轉過身,一副做賊心虛的模樣。
韓致對他鬼鬼祟祟的行為頗為不解,疑惑地看向他手裡抱著的東西。
韓致一句話也沒問,光是這麼看著就讓陸久安壓力頗大,陸久安所幸破罐子破摔:“這是我準備給謝懷涼的禮物,不能給你看。”
話音剛落,陸久安感覺周身仿佛置身於冰窖之中,韓致臉上沒什麼表情,但是拉直的嘴角任誰都能看出來他很不高興。
陸久安自我反省:是他一碗水沒有端平。
韓大將軍平時這麼正直友善樂於助人的一個大好人啊,無條件出錢又出力地支持他,第一份禮物,說什麼都理所應當先送給韓致,這會兒被他撞破了,不知道臨時補救還來不來及。
陸久安一邊腦筋急轉一邊期期艾艾地看著韓致,沒等他想出個所以然來,韓致自懷中掏出一物遞給他。
上一次韓致從懷裡掏出來的還是房契,這次掏出來的又是什麼貴重的東西。
韓致的聲音沒有波瀾起伏:“我貼身用的軟甲,讓人按著你的身量改過了,給你。”
這下子,陸久安滿心的愧疚像一壺剛燒開的熱水,咕嘟咕嘟冒著泡泡,把他全身上下熨得滾燙,堵得他說不出話來。
韓致看著他麵如冠玉一樣的臉飄出一抹紅雲,嘴巴張張合合,心裡麵那股無名怒火和酸澀噗得就熄滅了。
韓致見他不接,皺眉道:“怎麼,因為我貼身穿過的,你嫌棄了嗎?”
“啊不”陸久安怎麼會不識抬舉做出這樣打臉的事:“我隻是在想韓大哥為何要給我軟甲,你是將軍,戰場上刀劍無眼,時時刻刻都行走在危險邊緣,軟甲就如同你的第一道防線,你才最需要他。”
韓致道:“前幾日我讓楊耕青撒了點消息出去,以便引蛇出洞,現在他們已經有所察覺了,估計最近會有所行動,隻怕他們狗急跳牆,我不想因為我的決定害你進入危險之境。”
韓致講到此處,不由分說把軟甲扔陸久安懷裡,眼看著軟甲順著布包一路滑動就快要掉到地上,陸久安眼疾手快一把抓住,軟甲硌在手裡冰涼硬質。
“你若不需要,就扔了吧。”韓致不留給他任何拒絕的機會,抬腳轉身離去。
“行吧,一個個都這麼犟。”
韓大將軍一而再再而三地給他貴重的東西,按照人之常情,確實應當給個回禮,隻是送給將軍的禮物卻讓他著實犯難。
算了,眼下先把謝懷涼這人搞定再說。
陸久安這才離開沒過多久,又神神秘秘地懷抱一物推門而入,謝懷涼一再強調:“縣令大人,你說的去你府上做發明設計什麼的,我真的不感興趣。”
“謝公子,你先彆急,我此番來來找你卻是另有其事。”陸久安從黑色布袋裡掏出早已經準備好的掛鐘:“你快幫我瞧瞧,我就是好奇,它是如何轉動的。”
謝懷涼不明就裡,不過是一塊兒木頭,緣何值得縣令大人專門跑這一趟。
謝懷涼接過來,入耳一陣極有規律的哢噠哢噠聲,他將手中的物什翻了個麵,便看到了掛鐘的真麵目,三根長短不一的指針,周圍一圈刻度,最長的一根針緩緩轉動,剛才聽到的正是這毫不起眼的東西發出來的聲音。
謝懷涼把東西舉在眼前湊近了看,一邊觀察一邊不確定的問:“這是計時用的嗎?”
“正是,此乃家父偶然所得。我初看時便覺得神奇,就這3根針,是怎麼做到有規律地轉動,達到計時的作用的?”
謝懷涼果然被這樣一個事物吸引住了,陸久安說了什麼也沒仔細聽,丟開手中的活計,就這麼在滿地的木屑渣滓上一坐,靜靜研究起來。
謝懷涼不聲不響靜坐了多久,陸久安就在旁邊陪了他多久,直到過了半個時辰,分鐘轉了一圈,時針前進了一個刻度,謝懷涼才一臉驚喜地一蹦而起,喜悅的神情根本止不住。
“最細的一根針轉動帶動中間那根針轉動,中間那根針轉動又帶動最粗的那根針轉動,計算得如此精妙,這是何人研製的,真是巧奪天工。”
“不對不對,雖然表滿上隻有三根針,裡麵一定暗藏玄機。”謝懷涼自言自語,分明一副已經狂熱癡迷的神色。
謝懷涼把掛鐘翻轉過來,手一寸一寸細細摸索,真讓他摸到一處暗扣,他兩指並用,就將暗扣給拔出來。
“我就知道。”謝懷涼信心暴漲,還未順著此處將後蓋整個掀開,旁邊伸出一隻手來,將掛鐘拿了過去。
陸久安小心翼翼抱在懷裡:“這樣獨一無的稀罕之物,謝公子,你可不要弄壞了。”
謝懷涼大急:“我不打開來看,怎麼知道它是如何運作的。”
眼看著魚兒一步步上鉤,陸久安反複思慮,一臉為難,最終痛下決定:“既然謝公子如是說,那麼作為條件,能否在格物致知以後,協助我大量生產,你也看到了,此物計時巧妙,於人們來講可以起到不小的作用。”
“可以。”這會兒謝懷涼答地得毫不猶豫。
陸久安輕輕勾了勾嘴角:“這麼貴重的東西,我卻不能放任謝公子在此地獨自研究,請隨我移步縣衙府吧。我會為謝公子準備一套完善的器材。”
第037章 第 37 章
因為之前陸久安的安排, 在人口普查問題上又做了進一步的完善,因此每天應平來了多少流民,男丁幾成, 婦幼幾成, 從哪些地方流入,之前是做什麼的, 隔天這些數據都一一呈現在陸久安的案幾之上。
當初規劃的那塊地, 很快被除了雜草, 平了場地, 打好了地基,五天的時間,就建起了房子的木頭框架,遠遠望過去,就猶如空曠的山野間拔地而起的巨人身軀。
不過到了9月上旬, 就是應平百姓收割水稻的季節, 做工的漢子紛紛停了工地上的活計, 歡天喜地地回家搶收莊稼去了, 估計沒個七八日不能返回,因此店鋪的修建進度開始逐步放慢。
謝懷涼到了府上以後適應良好,也不知道他怎麼給謝歲錢溝通的,自從來了以後, 他便顯少回家。
陸久安抱著將人招攬進來就不放走的心思, 把謝懷涼的實驗室安排在最偏僻最安靜的角落,采光好,空間大, 又沒有人打擾,可謂是安置到了他心坎上。
房子裡麵的一麵牆改成了工具牆, 牆上一一鋪開了整整齊齊的各種工具,房屋中間放著一張由梁木匠新打的工具桌,木質沉重堅硬。走近些還能看到桌上鋪陳的手工墊板,上麵標注了簡單的刻度。
這個工具房大概是所有工匠的夢中情房,謝懷涼看到第一眼就把自家那個彆院拋在了腦後。
“需要準備兩三個助手嗎?”
“助手?”
“哦,就是輔助你幫你打下手的人。”
謝懷涼堅決地搖頭:“不要讓人來打擾我。”
所幸還沒到真正用上謝懷涼的時候,他一個人也忙得過來,陸久安便為他關上門,給他留下獨立的空間。
沐藺不知從哪兒聽說了此事,興衝衝地來問:“人招來了?”
陸久安含笑看他一眼,慢吞吞行了個不甚標準的禮:“要多謝沐小侯爺友情讚助的工具房了。”
沐藺雙眼怒瞪:“我可不是友情讚助的,我們當時可是約定好的,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你可不要耍賴。”
“自然不敢。”
陸久安早就瞄上了這閒散世子的零錢兜了,一直找不到合適的時機。
那日韓致花費600銀子,又正好見他對九連環如此感興趣,陸久安便計上心頭。
他花費了整整一下午的時間與沐藺在書房商談,說服他讚助謝懷涼做各項試驗研究。作為條件,研究出來的東西必須第一個送到沐藺手上供他把玩。
沐藺何許人也,吃喝玩樂在晉南城的富貴公子哥裡麵沒人比得過他,平日結交的狐朋狗友一大串,他這一玩,就是現成的免費廣告。
陸久安乾脆一不做二不休,讓他以自己的名義成立一個展覽閣。
陸久安此舉的目的不過是為了在謝懷涼真正研究出有用之物後,能夠在大周境內推廣普及,不曾想這個提議不知哪裡戳中了沐藺,剛一說出來,就被他一口答應下來。
現在錢有了,致力於格物研究的人有了,就看什麼時候出成果。
而謝懷涼在搬進來的當天,便迫不及待把掛鐘給拆了開來,露出了精密的運轉係統,這套複雜又精巧的工藝,著實大開他的眼界,將他震驚在當場足足愣了幾分鐘。
隨後就是無休止的讚美和感歎,然而一旦看到掛鐘內部的構造,謝懷涼當初的信誓旦旦頃刻間化為烏有。
他人生第一次無從下手,不敢下手。
就如陸久安所說,這個東西如今尚且隻有一個,他沒有信心在將其拆得七零八落以後還能複原如初。
陸久安聽了他的苦惱,暗自發笑:要是讓你輕易就研究出來了,我費儘心思選的禮物不就白選了嗎。
嘴上卻恰到好處地安慰:“謝公子,不要氣餒,以後有的是時間,你可以和其他東西同步進行,慢慢研究。”
謝懷涼:“縣令大人,今日我就回府了。”
陸久安笑意僵在嘴角:“你不乾了?”
“我讓下人幫我收拾點衣裳過來。”
這個啊,好好好,看來是要長期住下了。
“明日就是中秋了,不回去,我家老爺子要提著羅漢杖對我動用家法了。”
陸久安一愣:“中秋了啊。”
原來來到古代,已經過去這麼久了啊。
大周的中秋也有賞著月亮吃月餅,玩花燈的習俗,一到晚上,整個晉南城燈火通明,街道上遊人摩肩接踵,內城河裡遊船伴著絲竹聲,熱鬨到天明。
應平自然沒有這樣的盛況,不過這一天,家家戶戶都會一大早上打開院門,成群結隊地到街上趕集,簡單買了要用的物品,一路相伴著談笑回家。
陸久安直接停了今日的工事修建,又讓陸起到縣城裡請了不少臨時幫工,發動縣衙裡手藝靈巧的丫鬟婆子一起做月餅。
月餅一共選了3種餡兒,一種肉食鹹味的,一種堅果甜味的,另外一種聽從石大夫的建議,選用了一道叫薑洋的草藥,味道偏當地的一種水果,先苦後甜,有著滋補的作用,價格在藥房裡的藥材當中算不得昂貴。
縣衙府裡的月餅還沒做出來,來自應平四麵八方的富戶就把中秋禮物送上門,那些富戶知道他不收貴重的物品,就撿了些雅致的東西裝在裡頭。
韓致收了隊伍,出了一身的汗,剛洗淨了手,陸久安笑嘻嘻地靠近:“韓大哥,今日還這麼儘職儘責的操練我的衙役啊。”
他的聲音不懷好意,韓致不由升起一抹警惕心,不過一想到這人是陸久安,他就放鬆了全身的肌肉,若無其事地對他笑笑。
隨後,他就看陸久安伸出雙手,快速地往他臉上伸過來。
韓致一時心跳如擂,眼睜睜看著他的手越靠越近,連他手裡抓著什麼東西沒顧得上分辨,直到兩頰一涼。
“哈哈哈。”陸久安看著他臉上被抹得東一坨西一坨的麵粉,笑地樂不開支。
韓致沒什麼表情地用手將東西擦下來,待看清是什麼後,一臉無奈。
陸久安自己一個人笑夠了,才問道:“韓大哥做的一手好野味,不知道會不會做這種糕點。”
“不會。”韓致實話實說。
“那你今天要好生體驗一番。”
陸久安當先走在前麵,韓致看著他衣服袖子上都是白色的粉末:“君子遠庖廚。”
陸久安搖了搖手指頭:“哪來那麼多規矩,這叫叫與民同樂。”
陸久安卻沒有去灶房的方向,徑直順著走廊一路到了開闊的後院。
此時後院站滿了分工協作製作月餅的人,這些丫鬟仆人裡有的負責鞣製麵粉,有的負責錘煉月餅餡,剩餘的則是請來的臨時幫工,專門負責包餡成型,最後再由小廝端去灶房烘烤。
這樣流水線趕製食品的場麵讓乍一看到的人不禁歎一句壯觀。
在後院最右側則擺著一個格格不入的小攤子,高低不一的蘿卜頭正賣力地製作手中的月餅,陸起看到陸久安兩人,喚了一聲:“公子快來。”
自從陸久安上任做了縣令後,除去在外麵不方便透露身份,陸起很少叫他公子,大多數時候都是稱呼大人,此時突然聽到,心裡麵還有一種特彆懷念的感覺。
阿多和楊苗苗就站在楊耕青旁邊,聽了陸起的話,雙雙抬起頭來,舉著手中的月餅給走近的陸久安瞧。
這兩個小朋友做出來的月餅參差不一,形狀好歹是搓成了圓柱體,外麵用模具壓了花,就是包的餡兒露了一半在外麵,陸久安忍俊不禁,又不好打擊他們的信心,隻說道:“做得很棒,大家記住自己做的是什麼樣的,吃的時候彆吃錯了。”
沐藺穿著一身錦衣華服,他不耐煩自己動手,隻站在一旁瞧著熱鬨,看見韓二,流裡流氣地吹了個口哨:“喲,韓二也來了,陸小縣令好大的麵子。”
韓致冷冷瞅他一眼:“這麼多人麵前,收起你那番作態。”
陸久安習慣了沐藺的冷嘲熱諷,這個侯爺世子不過是喜歡過過嘴癮,這麼久相處下來,為人還是不錯的。
陸久安走過去邀請他,還沒碰到人,沐藺雙腿一並作勢往後退去:“彆挨我,手上都是麵粉。”
陸久安嘴角一抽,也不知是何人第一次見麵邋裡邋遢出現在縣衙府外,差點被守門的當成叫花子給趕走了。
韓致道:“久安,不用理會他。”
陸久安拍了拍手,朝兩個小孩使了使眼色:“沐哥哥不一起參加,多不快樂,你們去邀請一下吧。”
楊苗苗在家的時候曾經看到過沐藺,沐藺還給過他糖果,所以不怕他,而阿多就是壓根不知道害怕為何物。
兩人非常聽話,一個去抓衣袖,一個在背後推力,沐藺哇哇亂叫,被兩個小孩兒“暴力”給帶到了月餅製作大工中。
韓致動作迅速,不一會兒就做出了完美無缺的一個月餅出來,沐藺和陸久安就不是那麼回事了,隻能說中規中矩,能吃就行。
陸久安感歎:“人與人的差距怎麼這麼大呢,韓大哥你除了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之外,怎麼連糕點都會做啊。”
韓致否認:“我不會十八般武藝。”
“差不多吧,不知道哪家的姑娘修了這麼好的福氣被你娶進將軍府裡。”
韓致:“我不曾娶妻。”
陸久安狐疑地看過去,見他神情嚴肅,遂了然地點點頭:“韓大哥戍守邊疆,鎮守國門,連自己終身大事都不顧,久安深感佩服。”
韓致頓了頓,緩緩吐出一句話:“我未來也不會娶任何一個姑娘進門。”
第038章 第 38 章
沐藺抬頭看了他一眼, 沒有說話。
韓大將軍終生不娶?
陸久安呆立原地,克製地把滿心震驚吞入腹中,隻想當作沒聽見。這麼重要的信息, 這韓大將軍就這麼直接宣之於口了?
場麵一時有些凝固, 隻有一旁丫頭婆子熱火朝天趕製月餅的捶打按壓聲。
而韓致仿佛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駭人聽聞的消息,若無其事地把麵粉擦在陸久安的臉上:“還給你。”
申時初刻, 所有的月餅烘烤而出, 一個個胖娃娃一般被擺在竹編的晾曬筐中。
“趙老三。”
趙老三應聲而出:“到。”
陸久安吩咐:“你們按照流民的登記冊, 把月餅按人頭給分發下去, 一人一個。”
沐藺說:“陸縣令大張旗鼓搞了這麼多月餅,原來是給那些居無定所的百姓準備的喔。”
書吏讚道:“縣令大人真會體恤人啊。”
陸久安溫和一笑:“中秋嘛,團圓的日子,那些逃難而來的人雖然現在沒有家,至少應當同應平的百姓一般, 感受一下佳節的氣氛。這樣好歹能給他們一絲慰藉, 免得失了希望。”
九月的應平白天長, 夜晚短, 酉時一過,太陽還沒完全落下去,銀盤一樣的圓月已經迫不及待爬了上來。縣衙府備好了簡單的菜肴,一桌一桌呈放上去, 雖然菜品簡單, 該有的肉和酒還是照樣不缺的。
陸久安邀請沐藺坐到上席,沐藺一個健步躲了開去,他抖了抖寬大的衣袖, 癟癟嘴:“誰願意坐誰去。”
沐藺不願意過去,韓致的身份又沒暴露, 這上方位當仁不讓就是陸久安的了。
陸久安左右兩側分坐著郭文和韓致,其次是陸起和沐藺,最後才是各房書吏管事。
本來衙役是沒有資格參加這樣的晚宴,不過陸久安為了讓節日氣氛濃厚一些,便按照一致的規格為他們布了幾大桌,圓桌順著後院一字排開,將空間排得滿滿當當。
陸久安為自己摻上酒,韓致自一旁握住他的手腕,蹙起眉頭不讚同:“久安”
陸久安小聲同他耳語:“今天中秋佳節,不想掃了大家的興,隻喝一兩杯,不礙事。”
陸久安說話時的熱氣噴在他臉頰旁邊,韓致聽了便鬆開手。
陸久安端起酒杯:“這一杯敬信任,望你們給予我一定的信心,假以時日,我將還你們一個美好的應平。”
他仰頭一口喝了,底下的衙役爆發出一陣響亮的喝彩:“陸縣令好酒量。”
一杯下肚,陸久安麵不改色再摻了一杯酒:“這一杯敬勤勉,未來還很長,少不得我們共同努力兢兢業業地踏出一片自己的道路。”
一飲而儘後他又為自己滿上:“最後一杯,當然是中秋快樂。望來年我們一起同聚時,能吃著滿桌好酒好菜,燃上花燈,共賞明月。”
這一次,下麵的人一個個都站起來,同縣令一同舉杯高呼:“中秋快樂。”
陸久安喝完這三杯,拿起筷子準備吃菜,旁邊突然有個氣音道:“不是說隻喝一兩杯嗎?”
陸久安說:“是我講錯了,自古飲酒哪有兩杯的說法,不提三杯,我怕下麵的人不會輕易放我走呐。”
“他們不敢。”
韓致話音剛落,沐藺嘴角噙著一抹不懷好意的笑:“陸大人不僅心係天下蒼生,才智過人,連飲酒也不落人於後,今日必須要敬你一杯。”
韓致臉色肉眼可見地變得一片陰沉難看,卻不能在這大庭廣眾之下公然嗬斥他,沐藺得意洋洋地給陸久安摻上一杯酒,陸久安看著他言笑晏晏的臉,一個頭兩個大。
沐小侯爺敬的酒,豈能不給麵子地拒絕掉,陸久安端起酒杯欲喝,杯子剛剛沾著嘴,韓致以迅捷之速自他口中奪了下來:“陸大人酒量不好,我代為喝掉。”
有了沐藺作開頭,其他人紛紛效仿,連衙役都端著杯子上前來,嘴裡說著好聽恭賀的話,這些敬給陸久安的酒,一杯不落全部被韓致給倒入口中。
衙役以此為樂,敬完了陸久安,這會兒又以敬教官的名義排著隊給韓致添滿。
陸久安看著韓致一杯一杯的下肚,菜也沒吃上兩口,忍不住說:“好了好了,飲酒傷身,彆灌你們韓教官了,這時候膽兒那麼肥,明天受訓的時候有你們好看的。”
衙役嘻嘻哈哈不為所動,韓致砰一聲將酒杯磕在桌上,給縣令的酒他可以照單全收,泰然自若全部喝掉,給自己的酒他卻是毫無心理負擔地拒絕了。
陸久安吐出一口氣,深怕韓致不知節製一整晚都喝酒去了,他從麵前的菜盤子裡夾了幾著筷子的菜到韓致飯碗裡:“快吃快吃,空腹喝那麼多酒,小心傷了胃。”
衙役被攆了回去,這場鬨哄哄的敬酒才算結束。
阿多和楊苗苗得以與陸久安同桌,兩個小家夥沒心沒肺,敬酒的人來了又走,他們卻絲毫不受影響,毫無形象可言地雙手啟用,不停地拿桌上各色糕點吃。
“呀。”楊苗苗突然怪叫一聲,小臉蛋皺成一團。
陸久安關懷地看向他:“怎麼啦?”
楊苗苗表情仿佛要哭出來,他伸出油膩膩的手從嘴巴裡掏出一物,扁扁嘴巴,最終忍住了。
陸久安定睛一瞧,見他手裡的東西小小的一顆,還粘著血跡,頓時反應過來,不厚道地哈哈大笑起來:“哎喲,你這娃,怎麼還在換牙齒啊,來我看看。”
陸久安掰開他嘴巴,見他上麵一排牙齒果然缺了一個,楊苗苗苦悶地用舌頭頂了頂空缺的地方:“我吃月餅的時候,把牙齒粘下來了,本來可以不掉的。”
老好人戶部書吏的孫子剛滿一周歲,他此時正有一顆拳拳護犢的愛憐心,聞言樂嗬嗬地安慰:“粘下來好,舊的不去新的不來。你看樹上的果實,熟了自然就掉下來了。”
“莫伯伯說得對,彆用舌頭去頂,到時候新長出來的牙齒會歪的。”陸久安牽著他的手帶到院牆角落:“秋天種下一顆牙,春天就會收獲一整排整齊的牙齒了。”
楊苗苗不明所以,拽著手裡的牙齒,一臉懵懂的用葡萄似的眼睛看著他。
陸久安指著月季藤:“苗苗,如果你下麵的牙齒掉了,就扔到房頂上,到時候就會往上長出來,如果你上麵一排的牙齒掉了,就埋在土裡麵,到時候就會往下長出來。你現在埋下去,很快就會長出來了。”
楊苗苗聽了,認認真真在地方刨了個坑,將牙齒丟進坑裡埋了,最後還模樣虔誠地拜祭了3個禮,嘴裡小聲念叨:“希望快點發芽長出來。”
縣衙府一片歡聲笑語,陸久安沒有特意管束他們,不少人喝得酩酊大醉,滿院的酒香混著祝福聲恭維聲一路飄到縣城五公裡外的一處茅屋內。月亮溫柔如水,從破敗的縫隙裡擠進來,稀稀疏疏瀉了一地星星點點的碎光。
負責送糧的官差剛走,秦技之沒有點燈,他摸到手中不一樣的觸感,就著月光打開布袋子一看,躺著五個被擠得變形的月餅。
月餅劣質粗糙,和他以往吃過的相比絲毫不起眼,這賣相最多也就尋常布藝百姓家才會舍的買來吃。此刻看在他眼裡,卻勝過萬千珍饈美味。
“技之,出何事了?”
秦技之吸了吸鼻子,背對著幾人平複了難以自持的心情:“沒事,官差今日送了些新的東西過來。”
茅屋房門大開,他將布袋子裡的月餅拿出來分給屋內的男丁,正好一人一個,秦勤用蒼老的手掌一點點描摹,嘴角露出一點點笑:“是餅子吧。”
老仆答道:“是月餅二爺。”
秦勤渾濁的眼珠子微微轉動:“今天中秋了啊,那我可要好好嘗嘗。”
他以一種品嘗山珍海味的心情極緩慢極優雅地吃下一口:“老夫眼睛看不見了,味覺倒是越來越敏銳了,技之,我要考考你,嘗出來是什麼沒。”
秦技之細細回味:“薑洋。”
“嗯不錯,是薑洋。入口有一點苦,回口格外甘甜,寓意苦儘甘來嗎?把薑洋作為月餅餡,應平的縣令倒是有心了,知道我們這群逃難求生的人吃不起,還搞了個小點心作為滋補,就是量少了些,聊勝於無,秦昭,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躺在床上的人在老仆的攙扶下坐了起來,聞言露出一個儒雅的微笑:“技之這幾個月鬱氣久積於內不能發作,我還怕他傷了肺腑,技之,如今吃到這月餅,心裡可好受些?”
沒有聲音回複他,秦昭不由看過去,隻見秦技之靜靜吃著月餅,臉頰在月光的照耀下濕漉漉的一片,已是淌下兩行清淚,他把人拽過來,用清瘦的手為他細細擦去:“多大的人了,怎麼還哭了呢。”
陸久安不知自己專門安排的月餅引起了怎樣的家思哀愁,或許是知道的,不過晚上他喝了三杯酒,吃到後麵,居然渾身冒出熱氣,飄飄然仿若要羽化登仙,他一隻腳蹬開椅子,自坐席上起來。
第039章 第 39 章
沐藺眼睛一亮:“陸大人這是沒喝儘興, 要與我們不醉不歸嗎?”
陸久安說:“小侯爺不要洗涮我了,你酒杯子裡泡大的人,我哪敢跟你比。”
沐藺不依不饒伸出一隻腳擋住他的去路, 被韓致一腳踹在腿上, 沐藺誇張地抱住腿悶哼:“韓二,你對小爺懷恨在心, 居然用了十層力?”
韓致冷笑:“我若用十層力, 你以為你這條腿還能保得住嗎?”
陸久安趁韓致拖住他, 趕緊一溜煙跑了。
陸久安在遊廊上走得東倒西歪, 半路遇見的丫頭小廝都想來扶他一把,被他拂手推開了:“不用,本官豈是那麼容易醉的人。”
看著清越的身姿漸行漸遠,兩個丫頭笑嘻嘻湊在一起,互相打趣:“縣令大人雙頰薄紅, 眼睛裡都要浸出水來, 還說自己沒醉呢。”
“大人醉了更顯俊朗呢。”
陸久安跑完茅廁, 感覺腹中舒服多了, 他腦袋空空,總感覺自己忘了什麼事,一路由著腳步亂走,卻是不知不覺走到了望月亭, 看著高高懸掛的銀盤, 他就這麼靠坐在石凳上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不知睡了多久,一陣微風襲來,溫柔地攀過他的頭頂, 吹過他的額頭,順著鼻梁停在嘴唇上方。
白光一閃, 那陣風突然化作一個妙齡少女,婀娜多姿地站在他麵前,噙著一抹羞澀的笑容:“官人,妾身心儀你已久,今日,就讓我在這明月當空之夜,將初吻獻給你。”
少女說完,也不管陸久安什麼反應,柔軟的唇覆了上來。
陸久安隻感覺含了一顆水潤多汁的草莓,嘴裡甜蜜蜜的,那滋味一路從喉嚨甜到心裡。
陸久安頭暈目眩,一會兒感覺自己躺在潮濕的沙灘上,一會兒又來到了悶熱難當的火山口,千變萬化,光怪陸離。
陸久安醒的時候,還在回味夢裡麵那種竊喜的感覺,他撐著手臂站起來,隨著他的動作,一件衣服順著肩膀滑到地方。
沒等他彎腰去撿,旁邊一人動作更快,那人撿起衣服自己環腰係上。
陸久安按了按額頭:“韓大哥啊,你怎麼來了?”
韓致說:“我久等不到你,問了丫頭一路尋來,見你熟睡於此,便沒有叫醒你。”
“我睡了多久了?”
“一小會兒。”
陸久安呆呆坐著不動了,韓致便知道,他在亭子裡被吹了那麼久的風還沒完全醒酒。
“對了。”陸久安一驚一乍,從懷裡掏出一支方正之物,擱在韓致手心:“給你。”
此物通體黝黑,不知什麼金屬製成,周身雕刻著栩栩如生的火焰形狀,角度變化間流動著沉靜的銀輝。
韓致拿在手中看了兩眼:“給我的?”
“嗯,我挑了好久,投之以木報之以李,送你的禮物。”
韓致神色一動,不可置信地抬頭看他,過了好一會兒才說道:“久安,我很歡喜。”
“這是何物?”
陸久安不加掩飾地嫌棄道:“這都不知道嗎?韓大將軍你好low啊,Zippo,男人的浪漫呀,唯一一個都給你了,你可要替我好好保管。”
韓致不由自主握緊:“熱破,是作什麼用的?”
陸久安歎氣:“太笨了韓致,你是從哪個山溝裡出來的,村裡剛通網嘛。”他一邊說著一邊從韓致手中奪過打火機,動作嫻熟地在指間旋轉了一圈,開蓋,打火。
“哢噠”一聲,細小的火苗燃起來,微風吹過,火苗跳動兩下,頑強地燃燒著。
火光映著陸久安俊美如鑄的臉,他眼眸亮晶晶的:“這可是號稱無論在什麼惡劣環境下都能點火的,最新一款呢,花了我幾大千,剛研發出來,能鎖住油待機長達5年”
陸久安一個人絮絮叨叨自說自話了好久,念到後麵越說越小聲,及至最後幾不可聞。
他瞪著眼睛又開始盯著火苗發起呆來,韓致無可奈何:“久安,你頭痛嗎?我們先回去喝一碗醒酒湯。”
陸久安回過神來:“啊?宴席還在嗎?我肚子都拉空了,我得回去吃點東西,好餓呀。”他說著把打火機蓋上放回韓致手心,想了想,又把東西從他手裡拿出來,摸著對方緊繃的胸膛裝進他懷裡:“這樣就不容易掉啦,走吧。”
兩人走到院門口,被安安靜靜蹲著的五穀攔住了去路,陸久安撲上前去,把五穀一把抱在懷裡:“嗚嗚,我的好五穀,你在這兒等你的小主人嗎?”
五穀伸出舌頭舔了舔陸久安的臉頰,陸久安滿足地把臉埋在它白色長毛裡:“五穀一定是餓了,要吃了小主人的哥哥,我帶你去找你的小主人。”
陸久安費力地把它抱起來,五穀在他懷裡搖搖欲墜,伸出前腳掌踩在陸久安肩膀上。
“久安……”韓致何時見過他這樣一麵,陸久安喝醉酒之後,仿佛變了一個人,少了一些清麗端雅,多了一絲隨心所欲。
無論心裡如果震驚,韓致卻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在大庭廣眾之下這般放浪形骸的。
他稍微一走近,五穀就警惕地齜起獠牙來,嘴裡發出威脅的聲音。
韓致眼神一厲,五穀作為動物特有的敏銳,立馬感受到蓬勃的殺氣,還不待它張開大嘴,轉眼之間就落在地上。
“滾下去。”
陸久安尚且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他見五穀亦步亦趨跟在兩人後頭,還要去抱,韓致扣住他手腕:“走吧,五穀被抱著難受,就讓它這麼跟著。”
快走到席位的時候,韓致才悄悄放開他的手腕,阿多和陸起見五穀跟著走進來,驚呼一聲,陸起捏著五穀的耳朵:“壞狗狗,不是讓你在外麵等著嗎?”
陸久安:“是我讓五穀跟進來的,是吧五穀。”
五穀衝著陸久安搖搖尾巴,陸久安驕傲地對著席間的眾人說道:“這是我們阿多訓練的狗狗,和一般的家犬可是不一樣的。阿多,給大家展示一下。”
所有人酒到興處,聽了這話停下手中的酒杯筷子,紛紛朝阿多看過去。阿多被這麼多人盯著尚能泰然自若:“大人,您要展示五穀什麼才能呢?”
陸久安用混沌的腦子想了想,一時之間想不出答案來:“你來決定吧,你來決定就好。”
於是阿多就在眾目睽睽之下為大家展示了一遍蹲、坐、裝死、匍匐前進。
一乾人等看得瞠目結舌拍手叫好,郭文嘖嘖稱奇:“陸大人這狗子養得真有靈氣。”
陸久安洋洋得意:“還沒拿出真功夫呢,阿多,給他們露一手絕活。”
“好的大人。”
阿多對著在座的人不卑不亢:“有誰願意提供一個貼身之物,不要太大。”
沐藺懶洋洋地拋出一個錢袋子:“用我的吧,現在裡麵沒銀子了。”
阿多把碎銀袋放在五穀鼻子下麵聞了聞,然後交給下麵的衙役,並讓他們選擇藏在一人身上。這些衙役圍成一團,最後坐回自己座位的時候,除了當事幾人,誰都不知道藏在了哪兒。
“五穀,去。”阿多拍了拍五穀的腦袋。
五穀耳朵一抖,離弦之箭般射了出去,抬起四肢開始在坐席間逡巡,那態度自然從容地猶如尋找獵物的森林之王。眾人屏息凝神,眼睛裡透出興致勃勃的光芒,全都彙聚在安靜遊走的狗子身上。
突然,五穀走到一人身邊,蹲下來不動了。
“是你嗎?”阿多問。
那名衙役不可置信地掏出錢袋子,現場爆發出一陣激烈的歡呼。
儘管大家已經猜到了阿多此舉的目的,但是當五穀真的在這麼多人當中大海撈針一般將東西找出來,還是驚掉了一地的下巴。
陸久安猶嫌不夠刺激,緊跟著放出一個重磅炸彈:“這是阿多訓練的警犬,以後還會馴養很多這樣的犬隻哦。之前說過,考評得分拿第一的,可以得到獎勵,現在告訴你們,拿第一的,可以認領一隻警犬喲。”
“哇,陸大人真舍得下血本。”
“陸大人,我要爭取拿第一。”
“阿多,以後哥哥對你好一點,下一隻警犬留給我。”
誰不想擁有這樣一隻聰明伶俐威風凜凜的警犬,試想一下,如果到時候這樣一隻警犬帶在身邊,不僅臉上有光,而且單憑五穀今日的表現,不難看出它將成為未來工作中的得力助手。
隻要一想到那樣的場麵,就忍不住心顫澎湃,激動不已啊!
“好五穀,以後你就是警犬裡的大哥了,給你一支雞腿。”趙老三討好地拿起桌上的雞腿丟給它,五穀隻看了一眼,依然正襟危坐。
“五穀可不是誰給的東西都吃的。”陸久安捏了捏五穀的耳朵,將雞腿遞到它嘴邊,剛才對著雞腿還不聞不問的半大狗子嗷嗚叫喚一聲,銜在嘴裡大快朵頤。
中秋宴席一直熱鬨到亥時才偃旗息鼓,陸久安借著五穀耀武揚威逢人就炫耀,臨近宴席尾聲酒醒了一大半,他想起今日的所作所為,抱著頭哀嚎一聲,隻覺得這麼久以來經營的形象都毀於一旦了。
喝酒誤事啊!
今日飯桌上最豐盛的一道菜就是芋頭燒雞,其他菜式平平淡淡毫不出奇,應了縣令說的開源節流。即使這樣,這一頓飯不少人都吃得心滿意足。
不過第二天,大多數衙役都沒能起得來,躺在床上哎哎叫著頭痛。
陸久安也不是那麼蠻不講理可勁壓榨員工的老板,大手一揮,安排了輪班值守的人,又把假期延長了一日。
就這一兩天的功夫,發生了一件令縣衙府上下始料未及的事情,在當天夜裡將陸久安從床上炸了起來。
第040章 第 40 章
預計在豐收季之後才會出現的流民潮提前爆發, 一個個麵黃肌瘦的人左右攙扶著湧入應平。
現有的值班人員無法阻擋饑腸轆轆的流民步伐,沿街的百姓被這場洶湧的人潮嚇到,關門閉戶不敢出去。
第二天陸久安看著密密麻麻紮堆在縣衙外麵的人, 一瞬間頭皮發麻。在四周做登記巡邏的衙役被他緊急抽調回來, 先將難民疏散在各個方向,防止聚集在一起產生暴動。
數量這麼多的難民, 當然找不到現有的空房子安置了, 隻能組織僅存的人力搭建簡易的棚子, 先將人轉移進去。
應平自古沿襲下來的一共三道糧倉, 第一道糧倉常平倉,為了平衡糧價儲糧備荒所設,豐年則糴,歲儉則糶,避免出現穀賤傷農, 穀貴傷民的情況。
第二道糧倉義倉, 專門為了應付災難凶年所設, 一旦出現饑荒, 必須開義倉以賑貸怡民。
曆朝曆代大多都是這兩道糧倉足以,到了上一任皇帝時,大周時和歲豐,民富國情, 大周考慮到倉廩充盈, 就增設了第三道糧倉,車倉。
所謂車倉,是州縣之地富庶之時, 地畝稅十取二充其內,以作軍糧。
應平發生洪災這麼久, 三道糧倉的糧食不減反增,著實令人奇怪。
前幾次以工代賑的救濟糧,是開了義倉的兩個儲備倉,此次陸久安叫人一連開了3個義倉的糧倉。
郭文急得嘴巴上火:“使不得啊陸大人,再動用義倉咱們縣裡的存糧就要沒了。”
韓致緊緊盯著他的眼睛:“郭主簿怕什麼?義倉本就是為了應對饑荒所設,此時不用,更待何時?”
郭文被問得啞口無言,陸久安感到糟心:“都十萬火急的事了,郭主簿莫不是擰不清孰輕孰重。你好歹也算一個九品官,百姓的事就是你的大事,萬事當以百姓為重,糧食沒了還能種,人沒了,你還能從閻王爺手裡搶出來不成。”
郭文道:“大人,下官如何不知,隻是下官聽說你,你初到應平時,曾經向上麵請過災糧,不知災糧如今在何處?”
陸久安一凜,被郭文這麼一提醒,他全身過電一般,將久遠的記憶從腦海深處扒了出來。
是了,當初就預料到了今日的難民饑荒,曾經寫過一封折子遞上去,本來想的是,無論下來的災糧有多少,蚊子再小也是肉。
現在這麼久過去了,緣何一點災糧的信號都沒有。
陸久安沉吟片刻:“感謝郭主簿提醒本官,隻是災糧一事恐另有變故,當務之急還是要先開倉布粥,將災民的肚子填飽為先。”
郭文一走,韓致便迫不及待詢問:“這麼回事?”。
陸久安將情況跟他一說,韓致怒氣暴漲:“真是豈有此理,有人救難民於水火之中,有人卻為了一己私欲置百姓死活於不顧。”
陸久安深有同感:“就是不知道,此番到底是折子被人扣下來沒有上達天聽,還是賑災糧撥下來卻讓人中飽私囊了。”
韓致一掌拍碎了桌子的一角,猶自不解氣:“當今陛下懲汙罰貪,嫉惡如仇,如果不是因為追查軍糧一事到此,我甚至不知道,國安民安之像的大周境內,居然還有這樣令人痛心疾首的事情發生。”
陸久安腦袋裡隱隱回蕩著一個人的聲音,一句沉痛的話:“無論多麼光鮮亮麗的地方,仍然會藏汙納垢。”
應該是原主腦海深處的記憶,他按了按悶痛的太陽穴,安慰韓致:“將軍戍守邊疆,不了解也很正常。想來也是慚愧,作為武將的你率領百將鎮守國門,將邊境守衛得嚴絲合縫,作為文官的嘴上言辭鑿鑿,卻把地方治理地千瘡百孔。即使這樣了,朝廷之上,文官卻還要和武將針鋒相對,以禮自居將戰場殺敵的武將極儘貶低之意。”
韓致道:“我知道久安沒有這種意思,你懂我的。”
陸久安點點頭:“若有朝一日,我能重返百官之列,我定要帶頭作表率,打破文武相輕的怪相,與你攜手共治,你負責外鎮強敵,我負責內安黎民。”
“一定會的,久安非池中之物,我等著那一天。”
韓致頓了頓:“你呈請賑災糧一事,我會上書一封走軍情捷道,你不會怪我越俎代庖吧。”
陸久安:“那再好不過了,有韓大哥相助,相信此事不久之後定能水落石出。”
義倉很快又打開了3個,源源不斷地被送往各個安置點。
陸久安當天穿上便服,和韓致一起走入難民當中,見他們雖然已經喝上了米粥,但是精神狀況非常差。
難民千裡跋涉,平時衛生條件本來就不好,很容易滋生細菌。大規模的逃難路上,災民又沒有食物,為了活命,一切能維持生機的東西都被納入了食譜。
病從口入,生病倒是小事,就怕產生瘟疫,這些流民聚集在一起,一旦染上,其傳播速度造成的後果將非同小可。
韓致扯了扯陸久安的衣袖,陸久安便順著他的方向看到帳篷外探頭探腦的趙老三。
“定是交待他的事情有著落了。”
果不其然,陸久安一走到他麵前,趙老三就彙報:“大人,城裡的大夫全部召集齊了,本來很多不願意來的,按照你的吩咐,先去找的石大夫,有他一馬當先作表率,其他人也就同意了。”
陸久安冷哼:“也不是所有人都像石大夫一樣醫者仁心,隻要不威脅到自身安全和利益,沽名釣譽的事誰都不想落人於後。”
“那報酬的話”
陸久安想都不想打斷他:“對於郎中大夫,我不想做慷他人之慨的事,問診費和藥錢,一一記在賬上,事後必須分毫不差地全部結清。”
隨後陸久安和韓致兩人又深入幾個安置點查看,情況不容樂觀,就他們走訪的這會兒功夫,就從帳篷裡抬出幾具剛逝之人還帶著餘溫的軀體。
這些人當中,有的尚有親人在世,抱著屍體哭得聲嘶力竭,有的孤零零被兜頭蓋在白布中,無人問津。
陸久安看不得這種慘烈的悲劇發生在眼前,感覺胸口悶悶的痛,韓致捂著他的眼睛,將人帶到外麵。
“不好受的話,就先不要看了。”
陸久安的聲音低沉無力:“韓大哥第一次看到這樣的場景是什麼時候。”
韓致想了想:“15歲那年吧,第一次上戰場,曾經照顧我的副將為了護我,被人砍斷手臂,敵人攻過來的時候,他無力應戰,被撻蠻從馬上掀下去,鐵蹄踩斷了他的肋骨。那場戰役,死了很多大周戰士。”
韓致用平鋪直述的語調講著戰友壯烈的犧牲,講著昔日關懷他的前輩慘死眼前,雖然隻有隻言片語,但是不難想象當時的死生之狀。
那時候他才15歲啊,還是個孩子。
陸久安忍不住伸手抱住韓致,將下巴埋在他肩窩裡。
韓致摸到他後脖頸,安慰地輕輕捏了捏:“不要難過久安,斯人已逝,生者如斯。所以我從屍體堆裡爬出來,找了一匹無人的戰馬,集合了剩餘的人,將撻蠻殺了回去。”
陸久安一想到那時的韓致,麵對敵軍凶猛的進犯,忍著滿心的恐懼從滾燙的鮮血中拿起戰槍,就忍不住為他心痛。
韓致捏著他的脖子將人拉起來:“生死有命沒法改變,不要難過,有我陪著你。”
陸久安被韓致溫柔堅定的眼睛看著,心中那種沉甸甸的感覺慢慢消散了,待他收拾好心情重新走回去,正好趕上衙役來問:“陸大人,天氣炎熱,這些屍體如何處理?就地掩埋嗎?”
陸久安道:“不,統一火化。”
還在埋頭痛哭的家眷猛地抬起頭來,撲到陸久安腳下:“這位大人,不能燒啊,我當家的身體要是燒了,還怎麼投胎啊。”
衙役結結巴巴地求情:“是啊大人,人死為大,還是要入土為安的好。”
陸久安不為所動:“我知道你們的顧慮,但因為這虛無縹緲的東西,而造成不必要的後果,誰來承擔?”
衙役懵道:“什麼什麼後果?”
“疫病。”
“啊!”衙役大驚失色,陸久安清喝:“你慌什麼?平日教你的都忘了嗎?作為百姓基石,你都慌了,他們還能倚靠誰。當下隻是防患於未然,隻要處理得好,疫情就不會發生。”
衙役滿臉羞愧,也不敢再替那些家眷求情,幾人按照陸久安的吩咐,將屍體抬到郊外燒了。
災民的數量與日俱增,所幸在縣衙開倉布粥後,謝歲錢和丁賀樓也開設了粥點接濟流民,雖然隻有幾日,很大程度上緩解了縣衙的壓力。
陸起氣呼呼地在陸久安耳邊說道:“這謝歲錢還算有點良心。去年他哄抬糧食價格,後來又道貌岸然假惺惺地布粥施恩,這就是羊毛出在羊身上嘛。今年謝家和丁家布義粥,不過是在眾人麵前塑造一個惠恩博施的虛偽形象而已。哼,假仁假義。”
陸久安道:“不管他出於什麼目的,今年隻要他們真真切切惠及了眾生,那得到的那些讚譽,就是算實至名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