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偷雞不成蝕把米,兒子好不容易撿了一條命,什麼也不敢再提,灰溜溜地扶著麵無人色的陳羅離開。
孟亦台對著陸久安叩首:“謝陸縣令為民女做主。”
熱鬨看完,人群如流水慢慢散開,趁人還沒走光,陸久安突然當著眾人的麵叫住孟亦台:“縣衙往後會主辦很多活動,缺暖場節目。孟亦台,你琴畫雙絕,本官不願埋沒你的才華,你願意成為縣衙專聘琴師嗎。”
第056章 第 56 章
陸久安本來就一直有招聘孟亦台的想法, 隻是時機未到,便想著過一段時間再看看。
如今看她舉步維艱,就算她安心做自己的事, 也有麻煩找上門來, 便動了一番惻隱之心。
先招進來吧,就算現在還用不到登台演出的文藝工作者, 她書畫也是登得了大雅之堂的, 到時候問一下府上幾個小朋友感不感興趣, 乾脆先從文藝老師做起。
孟亦台聽了還沒什麼特彆的反應, 她身旁的詹尾珠驚喜交加,生怕孟亦台拒絕了陸久安的招攬,連連伸手扯她的袖子。
孟亦台自然也不會拒絕,回道:“妾身的榮幸。”
這場案子斷的實在是大快人心,站案的衙役們難得參加這種身心舒暢的案件, 之前接待孟亦台的蔣方正在清理地上的血跡, 刷著刷著, 越想越生氣:“陳羅這種人, 怎麼好意思強逼孟娘子的。”
他對孟亦台一直心生好感,所以打陳羅板子的時候,帶了點私心,不留餘力板板到肉, 把他兩瓣屁股直打得皮開肉綻鮮血直流。
衙役們無不點頭應和, 沐藺問陸縣令:“小探花,你怎麼看?”
陸久安深有同感,嘲諷道:“孟亦台要才情有才情, 要膽識有膽識,陳羅也不瞧瞧自己什麼德行, 人家孟亦台也是他能染指的?真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陸起旁觀了全程,對他家大人無不佩服,他滿眼孺慕之情:“大人好生厲害,輕輕鬆鬆就叫那兩個惡人不打自招。”
陸久安當縣令來第一次判案,心裡也是非常爽快:“我不過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罷了。”
沐藺砸吧著嘴:“是呀,皆大歡喜,恭喜陸小縣令得償如願,抱得美人歸。”
陸久安怒道:“沐小侯爺是不是嘴巴沒把門,什麼叫抱得美人歸?我隻是不想看這樣一個才情膽識俱佳的女子伶仃漂泊,男女平等,她有大才,便可重用。”
沐藺瞧了一眼旁邊的韓致,捂著嘴懶懶地打了個哈欠:“嗯,男女平等,陸小縣令想法未免太過天真。不過啊,你把孟亦台招到縣衙來,外麵的風言風語可能就要從衝冠一怒為紅顏,變成金屋藏嬌了。”
韓致站在陸久安背後,神色難辨。
斷案的過程一氣嗬成,他懷裡揣著的餅子一直沒機會拿出來,現在已經冷掉了。
陸久安有一句話沒有說錯,無花果長得又大又香,很容易招來彆人的覬覦。
陸久安仿佛就是那株生得飽滿多汁的無花果,散發著沁人心脾的果香味,引得人蠢蠢欲動。若是沒有人在旁邊守候,說不定哪天沒注意,就叫人偷偷摘了去。
韓致想,那他就是那隻看家護院的大狗了,每日提心吊膽守候在陸久安旁邊,像守候著自己的所有物,對所有靠近無花果的人報以敵意,排斥異常。
四下無人之時,沐藺不知死活湊到韓致麵前:“韓將軍啊,你說這孟亦台性格和陸久安如出一轍,引得陸久安另眼相看。外貌、才情、性格,不管從哪方麵來看,他們是不是處處都很登對啊?”
韓致手臂上青筋暴起,被衣服遮住了讓人瞧不見,韓致繃緊嘴角,大步流星轉身就走。
他不願意去想,不願意去看。
隻是看到陸久安和彆人稍微一靠近,想到陸久安早晚會和彆人成雙入對,就有一股嗜血的衝動。
這是不對的,他不停地壓製自己,胸腔裡仿佛住著一隻快要困不住的凶獸。
隻希望拿他密令回邊疆調兵遣將的楊耕青能快一點,再快一點,把雪擁十二騎早點召過來,他的長槍渴望飲血了。
隻要一殺敵,應該就不會再有心思去想那些把他折磨得日夜難眠的事了。
沐藺悠悠墜在韓致後頭,韓致緩緩側過頭,眼睛危險地眯起來,露出黑暗深處的戾氣。
沐藺還在絮絮叨叨的說著,韓致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他伸出手來。
沐藺被一個過肩摔摔到地上,腦袋一片空白尚沒反應過來,直到屁股墩兒隱隱傳來一陣疼痛,才驚醒暴怒。
“娘的韓二你這個臭脾氣,好端端的拿我撒野做什麼?”
韓致隻當沒聽見,殺氣騰騰地衝著沐藺而去,沐藺見他雙眼充血,不敢小覷,一個翻身而起,格擋住韓致重重飛來的一腳。
沐藺手臂被踢地發麻,狠聲道:“真下死手啊,來就來唄,我還怕你不成。”
兩人在後院裡拳打腳踢,大打出手。整個後院的花草樹木皆受荼毒,被削了大半枝丫下來。
沐藺儘管用儘全力,還是被打得毫無還手之力,不一會兒就開始節節後退,痛地“嗷”一聲慘叫:“彆打了你韓二,把我打死了打殘了,我看你怎麼給我祖父交待。”
韓致沒搭理他,依然拳拳到肉,過了好一會兒,韓致打到身心舒爽,心裡那股怒火不再燃燒,才收了手。
沐藺碰了碰嘴角的傷口,罵罵咧咧:“瘋狗一樣。”
今日下了場雨,雨裡夾著細雪,還沒落到地上就化了。天氣愈加寒冷,那冷仿佛深入骨髓,揣著暖爐也叫人凍得瑟瑟發抖。
書房內卻是一片暖意,牆角擱著兩盆火爐,火焰劈啪燃燒。
陸久安看到沐藺嘴角的傷口幸災樂禍:“韓將軍打的吧,我就說嘛,你嘴巴這麼欠,早晚會被韓將軍狠狠收拾。”
沐藺咬牙切齒,拿著銅鏡左右查看,小心翼翼地塗抹傷藥:“還算他有點良心,知道給我留藥。”
房門敲響,卻是孟亦台亭亭站在書房門口,她旁邊亦步亦趨跟著詹尾珠,見到房裡不隻陸久安一人,便禮貌倚在門邊。
陸久安招手:“手續辦完了吧,我有點事問你,進來吧。”
沐藺聞言,知道工作時間該被趕客了,他把傷藥和銅鏡往桌子上一丟,揣著一抹不懷好意的邪笑:“我被收拾?哈哈,早晚輪到你,瞧著吧。”
孟亦台在吏部做了人事登記,領了工作牌,和封敬他們一般,作為特聘人才成了縣衙的正式員工一枚。
詹尾珠陪她一塊兒來辦的手續,孟亦台雖然已經入職,卻不願意在縣衙府裡留宿。
“陸大人見諒,我不是擔心名自己名聲,我行的端做得正,不怕彆人嚼耳根,我也相信陸大人品性。”孟亦台道。
陸久安好奇:“那是什麼原因,縣衙府裡偌大一塊兒,專門劃了一片職工宿舍。”
孟亦台看了一眼旁邊的詹尾珠:“我與珠妹同甘共苦這麼久,已經結義金蘭,姐妹相稱了,我不想她獨自一人住家裡,想陪著她一起。”
詹尾珠喜滋滋地勾著孟亦台的手臂,此刻看陸久安的神情,像是知道他擔心什麼,大大咧咧道:“陸大人,你是怕再有什麼人騷擾孟姐姐吧。你無需擔心,我會護著孟姐姐的,早上送她來縣衙,晚上來接她回家,要是有什麼不長眼的人湊到麵前來,我就用拳頭教訓他。”
患難見真情,孟亦台和詹尾珠都是無依無靠人的孤苦之人,能在亂世之中遇到對方並交付真心引為知己,天下之大,不一定找得出兩三個這樣的緣分。
陸久安表示理解,他對詹尾珠這個丫頭也是非常佩服的,那日表現的果敢和武力值,都讓他歎為觀止。
“詹尾珠,雖然你是女流之輩,但是本官看你身手不錯,不如你說說你有什麼才能,若是可以的話,每月二十也有一場考核,倒時候你報名試試,要是通過了,把你一道招來府上,你兩也不用分開了。”
詹尾珠一喜,下一刻卻耷拉腦袋悶悶道:“哎,不成的,我看過技術型人才考核,我哪點都不符合的。我隻會一點三腳貓功夫,騎射板塊都搞不定,其他板塊更不用說了。”
“你這功夫哪裡學的?”
詹尾珠眼神黯淡:“我以前是跑百戲的,跟著師傅走南闖北,負責弄劍走索。”
怪不得手腳這麼靈活,原來是耍雜戲的,陸久安若有所思,摸著下巴問:“你一個女孩子,是迫於無奈,還是真喜歡這種舞刀弄槍的生活。”
詹尾珠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我喜歡,可惜師傅死後,就沒人教我了。”
陸久安鼓勵道:“技術型人才不行,要不你來我縣衙應聘衙役二班吧,衙役二班建立之初,我正想著過後招人。”
詹尾珠瞪大雙眼,嘴裡喃喃道:“衙役?二班?”
“對,衙役一班負責的事情,就是你們平日了解的緝捕捉拿征糧等事務,衙役二班是剛成立的,作為人民子弟兵來培養,專門負責救援,所以平日裡少不得操練,現在負責操練的教官是鎮遠將軍。”
詹尾珠神情激動,驚叫出聲:“鎮遠將軍?鎮遠將軍怎麼會在應平縣。鎮遠將軍是英雄啊。我若跟著他訓練,那是不是有遭一日可以建功立業。”
這女娃膽子不小,竟想的是上戰場殺敵,陸久安忍俊不禁:“能不能跟著韓致將軍我也不知,興許在訓練過程中被他看中也說不定,然後你表現英勇,一路從無名小卒升為大將軍,與韓將軍平起平坐。”
陸久安描繪的場景是詹尾珠每日都夢想的,她從小不喜紅裝愛武裝,跟著師傅也算全了她的心意。
自從在說書先生那兒聽了鎮遠將軍的故事,她便生出了更加大膽地想法,常常午夜夢回,她掛帥出兵,在戰場上披荊斬棘,醒來以後內心久久無法平靜。
詹尾珠輕易被陸久安挑起了一腔熱血,不過臉色幾番變化,又一臉失望:“隻可惜我為女兒身。隻能幻想一下罷了,女人如何能上戰場。”
陸久安奇道:“為何不能上戰場。”
詹尾珠和孟亦台皆是一怔,陸久安微微一笑,給他們講起了楊門女將的故事,從楊家兒郎接連戰死,到楊家女郎批袍掛帥:“他們一家滿門忠烈,穆桂英換下紅裝穿上戰甲,連府裡的老太君都忠膽義烈,丟了拐杖重新騎上戰馬。”
楊門女將的故事,在現代不知道翻拍了多少電視劇,巾幗英雄的故事誰聽了不喜歡?
詹尾珠這個成天在男人堆裡穿梭的假小子,唯一一次聽的故事就是那次說書先生講的鎮遠將軍怒屠撻蠻,現在女中豪傑故事一出,直接講得她熱血沸騰,充滿雄心抱負。
“陸大人,我報名,我來報名衙役二班。我一定勤加鍛煉,不輸兒郎,讓自己變得更加厲害,保護孟姐姐,保護大周的百姓。”
詹尾珠既然要報名衙役,自然也是要住在縣衙,她與孟亦台當天就回家收拾了行禮,一起搬到了封敬道長的隔壁。
韓致每日備受煎熬,初嘗傾心一人的體驗,讓歡喜和苦澀在他身上輪番上陣,把不曾體驗過的滋味嘗了個遍。
所幸楊耕青沒有讓他等太久,在一個平常不過的清晨,所有人還在沉睡當中,輪值的衙役睡眼惺忪,大地突然微微顫動。
衙役一個機靈嚇得瞌睡全無,整個人身體緊繃,扯著嗓子高聲嚷道:“地動,地動來了!”
跑了兩三步,他突然清醒過來,好像不是地動,地動應當是左右搖晃的,不是這種感覺。
地上的浮塵隨著震動慢慢騰起來,霧氣繚繞中,傳來馬兒嘶鳴聲。
衙役瞪大眼睛,咻的轉過身來看向白茫茫的霧氣中,那霧氣仿佛被什麼撕咬著,突然自中間慢慢散開。
一隊威風凜凜的騎兵若隱若現,當先一人扛著戰旗,旗幟迎風招展。他們身穿銀灰色甲胄,手提一柄稅利長槍,神情肅殺,猶如天降神兵,悄無聲息地出現在應平。
隨著戰馬快速逼近,衙役慢慢看清了烈烈旌旗上的紅色大字。
雪擁。
衙役呼吸粗重。
雪擁?
雪擁十二騎!
韓將軍的雪擁十二騎來應平了!
第057章 第 57 章
韓將軍的雪擁十二騎到了應平, 這個消息立刻風一樣傳遍了大街小巷。
雖然很多普通百姓對戰場軍事並不了解,但不代表不感興趣啊,他們口口相傳, 說韓大將軍乃是武曲星下凡, 專門降臨大周守衛大周江河湖海,保衛大周四季平安的。
到了最後, 傳得神乎其神, 竟然說大將軍乃是天庭統帥十萬天兵的真君大人。
百姓放下的手中的活計, 紛紛湧到街頭看這百年難見的一幕, 他們這一代,河清海晏天下太平,除了關要衝僻之地,很少有戰事發生,所以能目睹戰士們威風凜凜的機會少之又少。
陸久安也不例外。
自從接到衙役來報, 他一大早上興奮異常, 出操都不練了, 振臂高呼:“全體都有, 出發以最高禮儀去迎接咱們來自邊疆的英雄們。”
衙役們齊聲應和,把自己收拾的整整齊齊,排隊列陣。
如果把衙役與雪擁十二騎放在一起類比的話,就如泥鰍與蛟龍的區彆, 現在小弟要見大哥了, 那自然是既崇敬又激動的。
更何況他們按照陸久安的訓練方式,被韓將軍帶了一段時間,他們對雪擁十二騎心生向往的同時, 又不由自主起了一絲比較的心思。
不知道他們衙役和雪擁十二騎之間相差多少,是隔了雲泥之彆的鴻溝無法跨越, 還是稍加努力便能追上呢?
他們以最好的精神麵貌,最挺拔出色的體態,列著方陣,整齊劃一地跟在陸久安後頭。
韓致一馬當先立在縣衙門口,身如峻岩,臉上看不出喜怒。
不一會兒,陸久安聽到街角傳來不一樣的騷動。
來了,陸久安神色一肅。
陸久安眼前出現一隊高頭大馬,雪擁十二騎的戰士在城外的時候尚且騎馬飛馳呼嘯遝來,進了縣城以後,就收了戰旗放慢速度,此刻如同得了勝仗一般,閒庭信步從街角慢慢打馬而來。
他們行得不急不緩,身上卻帶著不容人忽視的稅利氣勢,猶如一柄柄尚未出鞘的利劍。
戰馬一隊不過幾十人,卻走出了千軍萬馬的感覺。
雪擁十二騎走到韓致麵前,所有人利落地翻身下馬,抱拳行禮,聲音穿透穹頂:“參見將軍。”
這就是韓致將軍令人聞風喪膽的精銳戰隊了,其他軍隊的士兵都是以數量取勝,靠的是行兵擺陣,然而這裡麵的每一個人卻能以一當十,以一己之力起到力挽狂瀾的作用。
陸久安兩眼放光,這不就是現代的特戰部隊嗎?
活生生的特種兵呀,真是神武非凡。
雪擁十二騎隻調了兩騎,楊耕青作為韓致手下一員大將,其中一騎的統領,位列前排。
他牽著一匹神清骨俊的戰馬上前而來,戰馬通體雪白,鬃毛光亮,昂首挺闊,陸久安就算不識馬,也知道這是一匹難得一見的寶馬良駒。
馬背上沒有載人,隻駝了一件銀光閃閃質地堅硬的甲胄和一杆紅色纓頭長槍。
楊耕青自馬背上取下那套甲胄,雙手恭敬地捧著呈上來:“將軍,啼霄和戰甲皆達。”
韓致一隻手伸手接過,鎧甲上的甲片相互碰撞,發出沉悶的嘩啦啦的聲音。
啼霄踏著四蹄踱到主人身邊,打了個興奮的響鼻,親昵地用腦袋在韓致身上蹭來蹭去,韓致露出一抹罕見的溫柔笑容。
衙役化為兩排分站兩側,將遠道而來的精銳們引進衙府。
楊耕青曾經在縣衙府作為衙役二班的身份跟著一起做訓練,衙役私下跟他混得很熟。
此刻他穿著鎧甲手握長槍的樣子,與平日的沉默寡言判若兩人,衙役們好奇又欣羨地看著他,不停地問他各式各樣的問題。
“這位英雄戰士,路上辛苦了。”
“大哥,你肌肉好結實啊,怎麼練成的,能不能教我一下啊。”
衙役們用自己的熱情好客來接待這一群冷若冰霜嚴肅正經的士兵,又是拿當地特產又是講應平的趣事,不一會兒,陸久安手下未來的子弟兵居然和韓致手下這群特種部隊打成了一片。
雪擁十二騎的到來引起了整個縣衙的沸騰,衙役們敞開心扉,還沒來得及與他們深入交流感情,就被告知他們隻吃了午飯便不做停留,當天就要出發上山剿匪。
陸久安大吃一驚,快走幾步來到韓致麵前:“這麼急?剿匪不在這一時。戰士們行了那麼遠的路,不若府上待上幾天養精蓄銳稍作休整,我再吩咐府上幫你們存點乾糧。”
韓致垂著眼眸,默然不語。
他如何同陸久安解釋內心的煎熬?說這麼著急出發,隻是想要遠遠避開他,以鮮血和戰鬥來遏製那快壓製不住的憤怒和欲念?
不行的,久安這麼清正,會被嚇到的。
韓致拿著甲胄進了屋,陸久安無奈,韓致作為將軍,一個決定就牽一發而動全身,既然已經下了決心,便容不得彆人輕易置喙。
雪擁十二騎隻待了不到幾個時辰,屁股都沒坐熱乎,這會兒便又騎上戰馬整裝待發,他們紀律嚴明,隻等將軍出來便可動身出發。
韓致換了一身戰袍打開房門的時候,陸久安乍眼一看,眼睛都直了。
韓致本就生得高大俊美,身姿如嚴嚴鬆柏,平日看他訓練衙役的時候,一雙劍眉下時時刻刻都是一雙璀璨如寒星的眼眸。
此刻他身披鎧甲,頭戴盔帽,手裡握著紅色纓頭長槍,周身遊離著硬質金屬般的光澤,實在是器宇軒昂威風凜凜,宛若一條遊龍突然自水裡浮現而出,露出他上天入地摧枯拉朽的真實麵目。
不管是誰見到這樣的韓致,都會感歎一句,將帥一詞,就是為韓將軍量身定做的。
陸久安不合時宜地在內心斯哈:“辦公室裡那群女同事時不時看著視頻嗷嗷叫著製服誘惑,果然是有眼光。製服誘惑當真是自帶美顏濾鏡的。不知道韓將軍穿上警服是什麼樣的,應該也很帥吧,隻可惜居然不娶妻,嘖嘖,不知道多少女子該為之心碎了。”
陸久安一路將韓致送到門口,忍不住擔心:“雖然雪擁十二騎戰力不凡,但是你們此番以少戰多,韓大哥千萬要小心。”
韓致跨上高頭大馬,回過頭來的臉大半隱沒在煞白的日光中,看著不甚清晰,他語調平平:“回去吧,靜等捷報便是。”
雪擁十二騎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很快煙塵翻滾,陸久安不由地惆悵歎氣:“雖然韓大哥是去幫忙剿匪的,不過剿了匪他們就要離開了,還怪舍不得的。”
總教官離開了,衙役的訓練卻不能停,江預便重新頂了上去,他對韓致推崇備至,這段時間從將軍身上學來不少本事,訓練衙役時的手段已經隱隱約約帶著韓致的影子。
不僅訓練衙役,之前在書房同詹尾珠說的衙役二班的建立也得搞起來,既然是救援隊,那就要充分考慮人選的年齡、身體狀況及品德。
他們平時主要負責諸如滅火、救人、搶險救災等一些幫助百姓的事務,形同現代的消防員。這些都是很辛苦且危險的事,必須要一定的覺悟方能勝任。
所以招人的時候,陸久安把工作內容和報酬一一附在招聘信息上,報名的人裡麵,不僅要進行初步的身體檢測,還要做書麵測試。
身體檢測當然由秦昭秦技之兩位大夫來擔任,由他們測試報名者有沒有基礎疾病、傳染病等,書麵測試由則由吏部擔任考官進行考核。
不過陸久安在此事中卻思慮不周,他隻將這群人當作現代招人的計劃來實施安排,完全沒想過他們大字不識一個,連測試的內容都念不全,如何答題?最終還是換成了一對一的麵試方法。
果然基礎教育也要提上去啊。
陸久安煩惱地歎氣。
當初麵對袁通判信誓旦旦地要改變應平的現狀,要從百姓目不識丁改變成人人都有書讀的狀況,現在想來,實在是任重而道遠。
晚餐就坐的時候,陸久安詢問身旁的阿多和楊苗苗:“你們想要讀書識字嗎?”
阿多想也不想地回答:“想,那樣我就可以自己看軍犬訓練手冊了。”
楊苗苗矜持地點點頭:“爺爺說,就算不考狀元,也是要讀書識字的,那樣才可以明事理。”
陸久安笑眯眯地誇讚:“嗯,爺爺說的對,那明天先跟著一位大姐姐學識字怎麼樣?”
陸久安口中的人自然是孟亦台了,孟亦台被受邀作為一位教書先生,形同縣衙設的教諭,隻不過教諭教導的是生員,她隻作阿多和楊苗苗啟蒙老師。
自古啟蒙老師是有講究的,教者必以正。
所謂啟蒙是蒙以養正,不僅要識字,教學途中免不了會傳授一些道德教育和習慣培養。
啟蒙老師對一個人的影響是很大的,要知道少成若天性,習慣成自然,一些權貴氏族找的蒙學老師要麼是經過層層篩選,要麼是熟識之人,總之非常重要。
所以孟亦台聽了陸久安的話,隻覺得受之有愧:“陸大人,我作為琴師還能擔任一二,尊為師長卻是大為不妥,況且自古哪有女子擔任夫子的。”
陸縣令腦袋裡的想法實在驚世駭俗,先有詹尾珠進入衙役,後又找她擔任夫子,到底是哪樣的地方,教出陸縣令這樣一個與眾不同的人物?
陸久安朗目一笑:“能者擔之,你才學匪淺,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此番找你當老師卻是我賺了,不僅可以擔任識字教學,還可以培養他們的藝術情操。”
陸久安頓了頓,從書桌裡抽出一張寫滿字,寬約3寸長約4寸的紙張:“況且我也要對你進行考核,考核通過方能錄用,這張試卷你先看一看,做完交給我。”
孟亦台拿到手裡一眼掃過去,除了四書五經裡麵摘錄的對她才智能力考核的內容,反而還多了一些千奇百怪的題目。
諸如:
你去集市買貨,店家找錯了零錢,將400文給成了500文,遇到此種情況,你會怎麼辦?
你新認識兩位友人,一位喜歡大肆讚揚你,一位喜歡指出你的缺點,你如何看待這兩位朋友?會如何處理與他們的關係?
如果你作為一名夫子,假設你學生就某一問題爭論不休,且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你會怎麼處理?
你有一名學生,如果他平日篤學好古,突然從某一天開始心不在焉,學習成績也一落千丈,你會怎麼對待此類教學事件?
這類似的考題算下來總共二十道,林林總總不一而足。
孟亦台看著這兩張所謂的試卷,舔了筆卻不知如何作答。
陸久安寬容的笑了笑:“按照你內心真實的想法來答就好了,試題後麵分彆標了分數,總計100分,60分及格。”
答吧,慢慢答吧,這可是他又割肉花費了積分從電腦裡提取的一部分公務員考題。
這部分內容在科舉那一分類文件夾裡,陸久安穿越之前正好籌備了這一方麵的資料,那期內容講的是從古自今國家人才選拔的演變,正好提煉了一些現代公務員選拔的相關內容,被他用了去。
第058章 第 58 章
陸久安選的題目, 涉及了對誠信、愛心、教學手段、處理教學突發情況等考核,內容廣泛,為了不擾清淨, 陸久安跑到外麵去逮了秦技之喝茶看書。
修長的手指劃過書頁, 秦技之不禁看入了神,隻覺對麵的人完美無瑕, 就連粉粉嫩嫩的手指頭也很好看, 像一塊未被人發現的璞玉渾金。
“技之何故這般看我?”
秦技之回過神來, 麵上沒有一點兒被戳穿的窘迫, 泰然自若道:“在下有一事不明。”
“但說無妨。”
秦技之展開寫滿文字的試卷:“久安為何這般出題。”
仿佛專門就等這一句詢問,陸久安眉眼飛揚,放下二郎腿,向前伸出三根手指頭:“我招夫子有三不要。”
“即便他學識淵博,泥古不化者不要;品行不端者不要;缺乏愛心耐心者不要。因為是基礎教育, 文化倒是其次, 師德最重要。”
秦技之淡然一笑。
看, 這就是陸久安, 就連選擇為人師者都與彆人截然不同。
孟亦台斷斷續續答了將近一個下午,才將試卷交到陸久安麵前,女人雙手交握,有些忐忑地候在旁邊:“若是答得不好, 還請大人莫要笑話。”
陸久安不知從哪兒摸出一本雜話來:“挺有意思的, 你先看著,等我一會兒。”
吾鄉居內落針可聞。
陸久安從一開始的漫不經心,慢慢變得正襟危坐。
孟亦台題寫的答案讓他非常滿意, 不,何止是滿意, 孟亦台這樣一個出身章台的女人,居然能有這樣的見地和才情。
就如有這麼一道題:兩個學生對同一個問題有不同的看法,並且各執其言,做為老師的,該如何對待這類事情。
孟亦台的回答是: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事情應該求同存異。有些問題,不是非得隻有一個答案,有些衝突,也不是非黑即白的。
這正是陸久安想要的!
一個老師,如果能辯證地看待事物的兩麵性,不僅可以引導學生們的係統性邏輯思維,還可以鼓勵孩子的創新性。
一通看完試卷,陸久安隻覺自己真是撿了個寶貝,孟亦台最終得了80分的高分,被安排著和陸起一起排了張每日課表,由她教語文皆書畫,由陸起教導數學。
一個簡單基礎的學前班就這樣成立了。
一開始,陸久安少不得會轉悠到課堂上去看兩位老師的課堂效果,見做老師的溫柔耐心侃侃而談,做學生的求學若渴聚精會神,便徹底放下心來。
有一天,阿多在上完識字課程後,沒有單獨離開,而是跟著孟亦台一起找到了書房。
陸久安正在吾鄉居看書。
這些時日他忙得腳不沾地,錢穀,給納,平決獄訟等民政,下麵的人也不知道是拿捏不定還是慵懶怠政,無論大小件件都要問到陸久安這兒來,讓他心裡積了不少火,好不容易抽出點時間,轉身一頭撲進書海裡。
他書房裡已經汗牛充棟,有些書邊角殘缺不齊,頁麵發黃字跡模糊,也不知從哪個犄角旮旯找出來的,全擺在後麵那一排書架上,擠得滿滿當當。
陸久安發現一個有趣的東西。
這個世界的發展與華夏的曆史非常相似,有些佳作和名人都與他那個時代有部分重合,這一點讓他不得不懷疑,他現在所處的大周與之前待的地球是兩個平行世界。
他沉浸在書海裡,直到阿多和孟亦台已經行到案桌前才有所察覺。陸久安看得意猶未儘,他把書放下,按在一本劄記旁,指著案桌前的椅子示意兩人坐下。
“老師和學生一道來,是教學上有什麼變動嗎?”
阿多坐下了,抬著小腦袋在書房內左顧右盼,目光漸漸停在陸久安手上。
他右手指尖捏著一隻黑色的圓柱體,那圓柱體不知是什麼金屬做成的,表麵打磨得光滑如玉,在陽光照射下散發著炫目的光澤。
真正吸引他的並非這做工精巧的物什,而是陸久安炫技一般的表演。
縣令大人的手指仿佛一塊磁石,那圓柱體被牢牢吸附其上,在手指間靈活地翻轉,每當他以為會掉下去時,圓柱體又會以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固定住。
阿多看得差點呆住,直到被一聲輕笑打斷。
“是不是很酷?”
“啊?”阿多大張著嘴巴,顯得傻不愣登的。
陸久安露出一個惡趣味的笑容,用鋼筆輕輕敲了敲他額頭:“以後教你轉筆。說吧,莫非是上課打瞌睡,被孟夫子給抓住了?”
小皮猴被曬黑的皮膚經過秋冬兩季的養護,已經慢慢褪色了,他咧了咧嘴角,露出兩排黑白分明的牙齒,不滿道:“才不是,大人,不要把阿多想得這麼不堪,聖人言:君子不蔽人之美,不言人之惡,況且阿多也沒有在課堂上睡覺,大人此番非君子所為。”
陸久安哈哈大笑:“不錯嘛,學了兩周,已經會之乎者也了。”
阿多從鼻子裡噴出一口氣:“阿多找大人有其他事。五穀已經基本訓練成了,不出一個月,便能跟著衙役外出巡邏。”
“真的?”陸久安大喜,隨即想到當初楊苗苗帶來的兩隻狗:“苗苗的狗狗呢?三隻狗一起訓練的,結果怎麼樣?”
阿多搖搖頭:“冊子上說,不是所有狗狗都適合做警犬,我訓練的時候也發現了,苗苗的狗狗就沒有五穀聰明。大人,接下來的狗狗我可以自己挑選嗎?”
“原來還挑狗嗎?”陸久安有些失望,作為門外漢,他是第一次聽說:“成,你自己挑選吧,改天帶你去狗市。不過你知道如何選品種嗎?”
阿多道:“大人給的訓練手冊很有用,上麵有詳細教測試方法,可以測試幼犬的警用工作潛能及能力傾向,而且還寫了繁育的方法,我第一次知道養狗狗還有這麼多細節……”
一說起狗來阿多就滔滔不絕,陸久安想起初見他時性格乖張,平時也不怎麼還說話,麵對周圍人豎起了全身的刺,像一個護食的狗崽子。如今經過這兩周的開蒙,就仿佛變了個人似的,從一個什麼都不懂的野小孩,變成了一個知書達禮的小公子。
陸久安手掌蓋了蓋他腦袋:“阿多真乖,幫了大人大忙了。那軍犬訓練手冊寫得這麼詳儘麼?假如其他人不像你這麼於訓狗一道上有天賦,單看手冊的話,能成功馴養嗎?”
阿多沉著腦袋思索片刻:“多試幾次,沒問題。”
“那太好了。”韓大哥對訓犬感興趣,即便到時候他沒時間安排人旁觀,也可以把手冊抄錄給他帶回邊疆單獨使用。
阿多走後,孟亦台表明來意,她原是來作教學進度彙報的。
“苗苗一點就透,《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已經倒背如流了,寫字也很快上手。若不是大人告訴我他是初學者,我都快以為他曾經學過,是個不可多得的讀書好苗子。”
孟亦台話裡話外毫不吝嗇自己的讚揚。
陸久安大吃一驚:“我這是走了什麼狗屎運,咱門應平縣不會出個小神童吧。”
孟亦台故作不解:“應平不是已經有了一位神童了嗎?”
陸久安捧著茶杯思索片刻,茫然抬頭:“應平還有這等人才,我如何不知?”
孟亦台道:“聽聞陸大人孩提之時就開始接觸程朱理學,14歲摘得小解元,18歲又奪會元,若不是當今陛下看你還未弱冠,擔心你恃才傲物,說不得大周又要出個三元及第了。這可不就是神童麼。”
……
陸久安尷尬地扯了扯嘴角。
這話說得也沒錯,原身長於閬東一帶,確實是個頗為才名,拔乎其萃的人物。可惜的是天妒英才,被他接手了未來的人生。若不是半道被他占了芯子,說不得會開創出怎樣精彩豔絕的人生。
陸久安隻好敷衍兩句帶過話題,又問:“阿多呢?”
孟亦台斟酌著措辭:“阿多的話,就要差強人意一點,不過貴在持之以恒。大人,剛才我也在旁邊聽了一些,讓阿多這孩子訓狗,會不會太占用他時間了,興許勻出一點時間來學習,說不定大有進步。”
“不用,我問過阿多,他誌不在此。”陸久安道,“或許在彆人看來他是不務正業,然而於我而言,尺有所短,寸有所長,他學習後能做到簡單地讀書識字即可,不是人人都適合做狀元的。”
孟亦台沒有說話,垂著眸子若有所思。
“對了。”陸久安慢慢放下茶杯,探身從抽屜裡拿出一疊紙:“孟老師,以後不隻這兩個學生,可能還有更多。每一學期考試後,我打算開這樣一個家長會,屆時你不僅要麵對學生,還要麵對無數的家長,你會怕嗎?”
孟亦台已經能做到麵對陸久安時不時冒出來的陌生詞彙以及稀奇古怪的想法時麵不改色了,然而等她走馬觀花看完策劃案,倏地抬頭,不可置信道:“陸大人要辦官學?”
“等百姓富裕後,這是早晚的事兒。”說到此處,陸久安笑得不懷好意,“至少在百姓發生口角之爭時,還能冒出那麼一兩個彆的詞,不比翻來覆去那幾句罵娘來得更好聽些?”
“……”孟亦台不知如何接話,索性靜靜聽他講。
陸久安繼續道:“我打算以後聘請你為藝術老師,或許還會兼任班主任,你先適應一下女夫子的身份,熟能生巧,麵對更多學生時,才能做到遊刃有餘。”
孟亦台長吸一口氣,她沒料到陸久安有這麼長遠的打算,應平還百廢待興,他就已經在琢磨辦學的事了。
“我做清妓十多載,見過的有雄才偉略之人不知凡幾,這群人大談自己的壯誌抱負,能付諸實踐的又有幾個。不過是為了博佳人一笑罷了,話裡真假難辨。”
但是陸久安隻是這麼隨隨便便一說,孟亦台不知怎的,就相信他一定能做到。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陸久安不僅想辦官學,還打算不論學生背景、性彆、年齡,有教無類,開辦一所職業技術學院,
與未來的職業技術學院不同,那個時候,職業技術學校已經名存實亡,淪為一個“收廢場”,專門接受那些所謂被篩選過後走投無路的“差生”。
陸久安並不想這樣,這和開設院校的初衷已經背道而馳。
事實上,職業技術學院若不是因為就業環境及職業的歧視,本應該是學習生活技能及真本事的好地方,他得注意一下,千萬不要在這件事上重蹈覆轍了。
這一講就講到日落西山,陸久安抬頭看了一眼外麵的天,讓孟亦台回去了。陸起進來幫他添了一壺剛燒的熱茶,又幫他收拾書桌,陸久安懶洋洋撐著手,問:“講課累嗎?”
陸起回答:“還好。”話一出口,嗓子都是啞的。
陸久安褥了一把陸起的腦袋:“你這小子,講課辛不辛苦我能不知道?跟大人要說實話知道嗎?”
陸起抹了下腦門的汗珠。咧開嘴露出兩顆不起眼的小虎牙:“不辛苦,陸起很開心。”
“陸起喜歡講課嗎?大人要聽實話。”
陸起頓了頓:“也說不上喜歡,隻是覺得能在大人身邊出一點力,就會開心一點。”
陸久安認真看他,陸起笑得眼睛扯成一條縫,果真是一臉滿足,陸久安沉默半響,道:“回頭我讓秦大夫給你製一枚潤喉丸,含在喉嚨處舒服些。”
“好!”陸起脆生生地應了,他手腳利索,三兩下就把亂七八糟的書房收拾乾淨,一同踏出房門時,陸起忽然出聲問道:“大人,我見策劃書上描了一個問號,事情還沒解決嗎?”
“唔,是有些複雜。”陸久安摸著下巴頷首,道,“我一個人想了整整幾天,有些東西還是沒摸清楚。”
“那為什麼不問問彆人呢,集思廣益,興許就能得到有用的線索了。”
陸久安一想,確實有幾分道理,與其一個人束手無策,不若廣謀其眾。
於是接下來,縣衙上下被他詢問了個遍,陸久安也不說什麼目的,隻管信馬由韁地問,不出一天。便讓他收集了滿滿十多張紙的意見,
他將其分門彆類地裝在文件裡,以作備用。
阿多往狗市上走了幾圈,按照手冊上的方式,挑選了7隻胖乎乎的幼崽回來,他從側門進來時,被衙役看了個正著。
小胖狗兒走得磕磕碰碰,笨一點的跨個門檻還要摔倒,翻騰著四肢嗷嗷叫喚,趙老三大步上前,伸出手小心翼翼把狗崽子扶正。
阿多斜睨他一眼:“不要碰。”
“我不碰。”趙老三舉起雙手,另一名衙役拽著趙老三的衣領將他扯到身後,賠笑道,“趙老三以前欺負阿多,確實是個混賬東西,咱門不必理會他,阿多,這是未來哥哥們的警犬嗎?”
阿多冷哼一聲,沒有理會。
這衙役也不知如何從阿多黑黢黢的眼睛裡看出答案的,頓時喜笑顏開。撩開衣擺蹲下身來,把哼唧亂叫的狗崽抱入懷裡,像老父親對著剛出生的兒子一般,對著腦袋就是一頓亂親。
陸久安捂著眼睛看不下去了,他召來趙老三,對他道:“之前你考核分拿了第一,承諾的可以認領一隻警犬,你現在選一隻吧。”
趙老三看了阿多兩眼,翕動幾下嘴唇,低聲問:“現在就選啊大人?才這麼小,不給阿多小兄弟先養養?”
這狗崽子雖然看著憨態可掬模樣討喜,但總歸和他心目中想要的那種威風凜凜不太一樣。現在就這樣交給他,還不如他自己在家裡養一隻。
陸久安踹了他一腳,好笑道:“想什麼呢?讓你選又不是讓你現在就帶走,你選一隻出來,阿多訓練的時候,你還要來跟狗崽培養感情。阿多說了,未來你們還得帶出門去接觸陌生人,讓他適應周圍的環境,免得麵對陌生人時會應激。”陸久安轉頭笑眯眯看向阿多,“我說得對不對,阿多。”
阿多乖乖點了點頭。
趙老三高興得大跳,他朝一乾羨慕得雙眼赤紅的衙役拱了拱手:“那兄弟們,我就先恭敬不如從命了。”
“呸。”先前拽他領子的衙役啐他一口,粗聲粗氣地罵,“什麼狗屁兄弟,得了便宜還賣乖。”
趙老三摩拳擦掌,他剛蹲下身去準備選擇自己未來的夥伴,一隻狗子顛顛地跑到他麵前,伸出舌頭舔了舔他的手。
趙老三看著眼前這隻黑乎乎的小崽子,眼睛上方還有兩簇白毛,看著跟長了四隻眼睛似的,他心裡升起一股奇妙的感覺,仿佛這就是他命中注定的警犬一般。
趙老三一把伸手撈起它:“就你了四眼仔,既然你主動選擇了我,那也不用我費儘心思去挑了。”
這麼快?陸久安問:“決定了?那你取個名字吧,它未來將用自己的餘生來陪伴你了,要好好對待它啊。”
“當然。”趙老三爽快地答道,他垂著腦袋想了想:“十五,它叫十五。”
初十五,對他來講是意義非凡的一天,那一天,他被陸縣令押到堂上教訓了一頓,自此改邪歸正,破繭重生了。
蔣方成為了第二個認領狗崽的衙役,他因為在選拔人才報名那幾天表現優異,輕輕鬆鬆拿了第一,成了第二個小組長。
剩餘的五隻狗崽,則分彆給了江隊長和四個領跑。
有人歡喜有人愁,剩餘的衙役看著7隻狗崽就這麼花落各家,咬得牙都碎了,心裡暗暗發誓,一定要在接下來的訓練中更加積極努力,卷死他們!
第059章 第 59 章
隨著時間一天天過去, 土木工事也接近尾聲,其餘的商鋪陸陸續續地建成,早在竣工前一周, 工部司匠來找陸久安提前準備慶功驗收。
幾家商鋪的真正主人一直派了府上的夥計在現場盯著, 比陸久安還早得到消息 。
房子不能馬上交付使用,因為還要先作為收納所給流民們度過寒冬。
三個家族在前一天不約而同來到縣衙上, 邀請商鋪競標最大得主一同參加第二天的剪彩。
剪彩?這麼早就在大周出現剪彩啦?他單單以為隻有開業慶典才會有, 不曾想新建築落成也要舉辦, 陸久安興致勃勃地問:“你們要一起聯合舉辦嗎?”
謝歲錢道:“我們四家當初同一天定下來, 既然現在修好了,一起舉辦的話,也算得上是應平一大盛事,熱鬨一點嘛。”
陸久安點點頭,謝歲錢忍不住試探:“不知明日競標最大得主是否有興趣前來。”
陸久安緩緩放下手中的茶盞, 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 謝歲錢心裡狠狠一突, 差點以為心裡打的算盤被這小狐狸察覺了。
陸久安攏了攏散在胸前的頭發, 假裝沒聽懂他言下之意:“他分身乏術,去不了呀。”
“我們來置辦,不需要他出力,隻要他走個過場就行。”卻是丁賀樓忍不住, 急聲道。
陸久安自胸前掏出韓致那張房契, 在他們三人眼前搖了搖:“在我這呢,韓大哥已經全權委托我處理商鋪事宜,我去就行了。”
謝歲錢臉上忍不住露出失望之色, 陸久安心裡好笑。
韓將軍自從身份暴露之後,明裡暗裡打著各種幌子想來攀談的人絡繹不絕。
不過韓致通常不假辭色, 不耐煩應付這些人情世故,以訓練衙役為由,把拜訪的人通通拒之門外了。
這次謝歲錢等人好不容易逮著機會,自然不會放過。
那些個與韓致一起競標的其餘商戶則是悔不當初,若是知道當時場上有韓將軍壓陣,說什麼也要不惜血本拿下其中一棟。
謝歲錢見陸久安像個蚌殼一樣滴水不漏,口風咬地死緊,無奈地開門見山道:“我們隻是借個韓將軍的威望造一波勢,他本人若是不出現也不打緊。”
陸久安八風不動,指著遠處若隱若現的山巒:“可惜啊,將軍在山上剿匪呢,我隻是一個小小的縣令,卻是無法替他做主的。再則,韓將軍低調做人,埋頭殺敵,諸位還是不要大張旗鼓得好。”
陸久安一圈不輕不重的太極拳打下來,三家人隻能歇了那顆蠢蠢欲動的心思,趕緊回家把之前做好的全盤推翻,重新計劃。
四個商鋪錯落有致地矗立在生活廣場四周,碧瓦朱簷,丹楹刻桷。這四座新建築的建成,不僅代表著應平鋪開了嶄新的篇章,未來也將作為應平的商業地標,在這座小縣城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剪彩儀式上,環繞生活廣場拉了足足一圈長約500米的紅色的綢帶,隻留了容2人走過的通道,四個商鋪隻在彩帶中間吊了一朵偌大無比的綢緞花團。
謝歲錢,丁賀樓、吳季三個人共同持著一柄嶄新的大剪刀,站在花團前麵,應平大大小小的商戶擁上來說著恭賀的話。
哢嚓一聲,剪刀利落地將綢帶一分為二,現場轟然高呼喝彩。
應平這場空前盛大的熱鬨場麵,吸引了四麵八方聞聲而來的百姓。
聚集在生活廣場周圍的人為了討兩顆甜頭,拖家帶口地將剪彩地圍了個水泄不通,你一言我一言道喜,來來回回都是財源廣進,日進鬥金這兩句。
當家做主的男人們來者不拒,喜氣洋洋地接受來者祝福,但凡是有人道喜,後麵提著蜜餞的小廝都會給上一顆。
謝歲錢三人不忘給自己打一下廣告:“商鋪修成以後,咱們暫時不用,先給遠道而來的還未安家的百姓住,以後若是開了業,各位不要忘了來光顧啊。”
百姓拿了好處,樂得大聲附和。
三個當家人在簇擁的人流中緩緩挪動,很快淹沒在一眾黑發粗布中。
沐藺端著杯子,找到了躲在角落看熱鬨的陸久安:“縣令大人昨天口口聲聲答應彆人要參加儀式,結果到剪彩的時候人家遍尋不到,怕耽誤了良辰,隻好自己剪了。結果卻原來在這裡坐起了獨釣寒翁。”
陸久安嘻嘻一笑,往嘴裡塞著陸起搶到的一把糕點,這糕點甜而不膩,入口即化,正是吳季甜品鋪子做出來的:“我說參加儀式,又沒說參加剪彩,我站在人前也是參加,躲在人後也是參加,你奈我何?”
“我不奈你何。”沐藺用扇柄戳了戳陸久安的胸膛:“隻是這次剪彩是為了未來開業討個吉利,你彆拿了韓二的房契什麼都不做,到時候彆的鋪子紅紅火火,你的鋪子冷冷清清。”
陸久安直直看著他,一張俊逸的臉因為張揚的自信更加光彩照人:“這就無需沐小侯爺擔心了。到時候的開業典禮,定會讓你眼前一亮。”
屈屈營銷方案,對他這個摸爬打滾了混到總監位置的人,不過是小菜一碟。
熱鬨的盛會直到下午才慢慢散去,謝歲錢到最後才找到陸久安,開著玩笑埋怨道:“陸大人好不厚道。”
陸久安打著哈哈:“作為圍觀的一員來體驗這種盛會,彆有一番風味。”
這幾人應酬了一整天腳不粘地,此刻已經是精疲力儘,他們互相簡單道賀了一番就告辭離去。
臨近酉時,生活廣場上的圍觀群眾走得乾乾淨淨,陸久安看著遺留的一地垃圾,滿臉不渝:“他們沒留下點小廝下人什麼的善後嗎?”
趙老三道:“需不需要我找府上的下人來清掃一下。”
陸久安冷哼一聲,抬手製止了趙老三欲回程的步伐。
這群主辦方隻管著舉辦活動,不知道善後,滿地狼籍看也不看一眼。當真以為沒接手就成了公共場地,心安理得的做起了甩手掌櫃。
環境衛生不做好,不僅影響應平的市容市貌,而且生活在這裡的人很容易生病。
應平自然風光如此壯麗,他還打算發展成旅遊勝地,可不能讓他們破壞了,必須養成他們愛護環境的好習慣。
於是謝歲錢等人回到府上,剛換下繁複笨重的華服,還沒來得及喝上一口熱茶,就收到衙役遞過來的罰款單。
罰款單強製勒令舉辦剪彩的主辦方將現場打掃乾淨,衙役檢查完衛生後若是不合格,就要進行罰款。
不僅如此,陸久安還在生活廣場四周擺了6個垃圾桶,旁邊豎著不要隨地亂扔垃圾的標語。
並號召應平的百姓互相監督,若是看見有人隨地亂扔垃圾,要進行友善勸導,若是那人不聽,可以告知站崗的衙役,對其進行道德教育。
道德教育什麼樣的,據被抓住的人說,再也不想體驗一次了。官差們既不會打你板子,也不會關到大牢,隻會讓你把榮辱語錄抄錄10遍,不抄完不能離開。
榮辱語錄滿滿一大篇,很多人不識字,一筆一劃照著描也得寫完,等10遍抄下來,比做一天的苦力還累,真是一種身體皆心靈上的酷刑。
商鋪修成後,以前住帳篷的流民都搬到了建築物裡,縣衙督工的建築,用的都是真材實料,住在裡麵又舒適又暖和,比住帳篷裡好多了。
這些流民雖然已經儘數落戶,但是短時間沒有能力建成自己的住所,隻能靠著富甲讚助的房子先挨過寒冬,再做打算。
這期間,秦技之期盼的從晉南而來的聖旨姍姍來遲。
宣旨的是一位長得慈眉善目的太監,他麵上無須,眼神端著些長居高位之下養成的自持,他在內侍的攙扶之下走出座駕,直奔陸久安而來。
走到近前,還不等陸久安躬身行禮,他就對著陸久安熟稔地打著招呼:“辛苦陸大人了,皇帝陛下前些日子還在雜家麵前念叨起你這樣的少年才俊呢。”
陸久安抬頭茫然地瞧了他一眼,這太監誰呀,不認識啊。
心裡不禁嘀咕:“不愧是長在宮中隨侍貴人的太監,如此這般長袖善舞,否管認識還是不認識,明白風水輪流轉的道理,隻要不是命運摁死了的倒黴蛋,他都保持著做人留一麵,日後好相見的態度,連陸久安這種老油條都要歎服。”
況且皇帝陛下念叨他?騙鬼呢,若是惜才,斷不會把原身這個才華橫溢的人下放到蠻荒之地,悄無聲息地丟了性命。
他無法辨認對方身份,隻好斟酌著客氣回道:“陛下體恤臣子,實乃為臣萬福,天子仁厚禮賢,恩澤廣布,大周定會時和歲豐,雨雪應時”
陸久安把能想到的讚美的詞語一股腦說出來,講了一大片。宣旨太監聽他滔滔不絕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言笑晏晏地走近了,捏著嗓子悄聲打斷他。
“哎呀,陸大人怎麼來應平這麼久了,還是這一副雕章琢句咬文嚼字的樣子,著實無趣呀。少年人嘛,就該學那些風流才子灑脫自如一點,彆墜了你探花郎的美名。”
陸久安悚然一驚,這太監表現出來的態度,好像是真認識他啊。
不等陸久安細細回想,宣旨太監親昵地挽著陸久安的手,施施然跨進縣衙府的大門。
府上得了消息,早已備了上好的高山茗茶和精致的碗碟小貢,茶盞裡飄來股股醇濃的鬱金的芬芳,比陸久安當初送給郭文的茶好了不止一個檔次。
太監手已經摸到了聖旨的邊沿,見此又把手拿出來,捧著茶杯綴了一口:“還是陸大人自家炮製的茶深得我意啊。你當日送給我那一盒,我省吃儉用的,還是喝完了。”
陸久安又是一驚,這話說的,好像不僅認識,感情關係還挺好的樣子。
原來原身不像他以為的那樣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讀聖賢書,在人情世故上他處理的也是麵麵俱到。
陸久安摸不準該用什麼樣的態度,隻好吩咐陸起:“既然博公公喜愛,正巧我府上還有兩罐,去拿出來備著,免得走時忘記了。”
宣旨太監翹著蘭花指,一點也不客氣:“還是陸大人懂雜家,晉南那些個木魚,一門心思隻知道抱著連篇累牘的折子驚擾聖上,時不時來個以頭搶地爾,以死明誌。哎,在咱家看來,他們不過是讀了個聖賢書,一朝被點了卷,就以為能左右聖意。一群嗡嗡亂叫的蒼蠅,擾得人耳根不得清淨,真是煩不勝煩。”
陸久安咋舌,這宦官居然敢公開這麼妄議禦史言官,膽子不小,隻怕是身居高位。
宣旨太監歎了口氣:“陸大人來應平,都與咱家生疏了,不叫福安公公了,罷了罷了,那就先宣讀聖旨吧。”
福安說完,麵色一整,自懷裡抬出聖旨,尖利高喝:“應平縣令陸久安接旨。”
陸久安定睛一瞧,卻見他手中拿著的聖旨分明是兩卷,忙低眉叩首,跪下接旨。
第060章 第 60 章
大約是當今聖上確實很滿意陸久安在這次洪災和疫病中的應對, 聖旨寫了冗長的卷軸,且從辭章能看出皇帝是個精於賦詩,善寫錦繡的大文豪。
聖旨通篇用蕩氣回腸的佳句來讚揚他來到應平的表現, 直把他誇得整個人飄飄然, 不知今夕是何年。
特彆是最後兩句:“念遵為人廉約小心,克己奉公, 治水除病身先士卒, 實乃臣中肱骨, 現賜賞銀五千兩, 帛千匹,望陸卿憂勤庶政。”
老板太豪氣了!
陸久安自打來到應平,一直勒緊褲腰帶緊巴巴地過日子,今日突然喜從天降,陸久安內心感動得熱淚盈眶。
陸久安跪在地上, 垂著腦袋伸直雙臂, 聲音微微顫抖:“臣接旨。”
福安太監將聖旨擱在陸久安手裡, 小拇指輕輕碰了碰他:“不要辜負了陛下一片苦心。”
陸久安趕緊表決心:“啟承君恩, 臣省得。”
隨侍察言觀色,見聖旨也頒發了,福安公公也警醒了,便朝守衛揮了揮, 守衛立馬將車架上一箱箱賞賜搬進縣衙來。
守衛搬了兩三趟, 足足有七八箱,比當初從家中出任時填的行李還要多,陸久安看得心花怒放, 表麵上還要維持鎮定。
福安微微俯下身子,打開其中一箱的蓋子:“陸大人清點一下, 雜家可是一分不少地送到你手上了,我若出了這個門,你再說缺金少銀的,雜家可不會認了。”
陸久安道:“福安公公說笑了,你在宮中當值,什麼寶貝沒見過?聖上賞賜的東西,於我甚是豐厚珍貴,於公公你來講卻是微不足道,斷不會瞧在眼裡。”
陸久安嘴裡這麼客套著,卻是雙手不停一箱箱打開了。
霎時間,箱子裡姹紫嫣紅的綾羅綢緞把客廳裡沒見過世麵的人看地目瞪口呆,陸久安不好意思的笑笑:“打開給我府上的人開開眼,這可是福安公公親自送來的,讓他們沾沾公公的喜氣。”
陸久安一邊說著,一邊從箱子裡挑出幾匹顏色富貴的帛錦塞到福安手裡:“公公為了久安一路舟車勞頓,快新年了,公公拿著置辦點年衣。”
福安將浮塵甩到手臂間,食指輕輕一推,嘴角噙著一抹陰柔的微笑拒絕了:“聖上賞賜給陸大人的,自然是陸大人收著,雜家可萬萬不敢沾染。”
陸久安道:“既是賞賜,那東西到了臣子手上,何去何從自是由我來定奪了。我雖不能效仿清流將賞賜輒儘於士卒,但是最終也是會從中挑一些出來給衙役,以茲獎勵,福安公公便收著吧。”
陸久安誠意十足,福安再推拒,倒顯得自己裝腔作勢了,隻能卻之不恭。
福安拿了好處,態度愈加隨和,頒第二道聖旨時,眼角壓出一條條深刻的細紋:“秦昭、秦勤、秦技之在何處,跪下接旨。”
三人早聽了陸久安的通傳,一直候在二堂。福安的聲音一出,三人互相擺了擺冠帽,恭恭敬敬地跨入大堂,秦技之到底年少不持重,抽動的臉頰和通紅的雙眼將他內心世界暴露的一覽無餘。
秦昭坐在輪椅上,用手拍了拍他大腿,秦技之緩緩呼出一口氣,漸漸平靜下來。
福安隻得了聖旨,卻是不知道他們的身體狀況,眼下見他們出來,一人杵著拐杖,一人坐著輪椅,隻有一人身姿板正,臉上難免也有些不忍心。
秦氏家族,隻因先帝一句話,就一夜傾覆,伴君如伴虎,看來以後他還得揣起十二分的小心。
秦昭偏著身子費力起身,福安軟著語調道:“既然你二人行動不便,那就秦技之代為接旨即可。”
頒給秦氏的聖旨說了兩件事,第一件事,秦氏違抗先帝聖命施展醫術,實乃局勢所迫,因為行的是救人利民之事,當今聖上既往不咎。
第二件事,便是在聖旨裡為秦家沉冤昭雪,不僅赦除了先帝的終身不得行醫的口諭,還頒布了一道任職文書,秦昭秦勤官複原職,若力有不逮,可子承父業,秦技之入太醫院作禦醫。
太醫院禦醫,正六品,負責為皇帝妃嬪與王公把脈,診治,開方,調養等工作。
若是秦技之接旨,那就真正算得上是一飛衝天了。
不需要考核便能直接就職,從這一點看來,當今陛下頒的這道聖旨,很有補償的意味在其中。
陸久安握緊拳頭,為秦昭三人感到由衷的高興。
秦技之身子一輕,仿若從深不可測的泥淖裡掙紮出來,他四肢放鬆躺在鳥語花香的叢林中,直愣愣地看著從天而降的暖色日光。
秦昭最先反應過來,垂謝道:“謝陛下恩典。”
秦昭的聲音將秦技之從那一方天地間拉回來,他左右看了看,茫然四顧。
陸久安恨鐵不成鋼,秦技之日夜煎熬,就為了求這一道赦令,怎麼聖旨來了,反而傻了呢。
他悄悄提醒道:“技之,接旨啊。”
秦技之頓了頓,卻在眾目睽睽下,退開一步:“恕草民不能接旨。”
陸久安微微一愣,神色複雜地看著秦技之,大概猜想他內心的想法了。
果然,秦技之拒絕之後,當即叩首請罪:“草民感念陛下聖明,但是草民不願進宮,皇宮裡能人異士濟濟一堂,即便沒有草民,亦能運作自如。但是應平,乃至江州大夫凋敝,他們更需要草民。”
秦昭撫掌:“發大慈惻隱之心,普救含靈之苦,我兒誌存高遠,做父親的起能蔽之。”
秦勤接道:“上以療君親之疾,下以救貧賤之厄,技之,善。”
秦家三人厚德濟世,陸久安即便早就知道,在這番振聾發聵的言語之下也產生了共鳴,他心裡滾燙,鼻腔驀地一熱,差點要朗聲以和之了。
福安頒了多年的聖旨,第一次遇到抗旨不遵的,陸久安本以為他會勃然大怒,卻不料他卻恍若未聞,秦技之不來接旨,他就走到秦昭跟前,屈尊降貴地蹲下來,將聖旨放在秦昭微涼的手裡。
“這?”秦昭捏著聖旨,滿臉不解。
福安施施然起身:“接著吧,聖上料想會有此幕,雜家拿到聖旨時,陛下專門交待過,說你秦家君子風骨,仁愛於民,若是不進宮,那就在民間延續你們的大道吧。”
隨侍將車架上最後兩箱賞賜抬下來,放在秦昭麵前。
“雜家的差事辦完了,這天冷的,哎喲,手都凍紅了,雜家可就先行一步了。”
福安最後搬下來的兩箱賞賜,一箱是沉沉的紋銀,一箱是滿滿的醫書典籍。
書籍因為年代久遠,邊沿打著卷兒,秦昭拾起一冊翻開,看到字裡行間熟悉的筆注,眼睛微微一睜,半響感歎道:“陛下有心了,是我之前在太醫院經常借閱的醫書,隻供於宮中,鄉野難尋。”
翰林院每十年都要清理一遍宮中舊冊,如果遇到那種字跡不清的或者破敗的,若是還能使用,就填字修補一遍,若是不能使用,便要重新抄錄,舊的那一冊不是名家藏品的話,最終隻能付之一炬了。
這箱舊籍逃過被火燒掉的命運,應當是陛下特意著人留下的。
而賞賜的那箱銀子,足夠秦昭開一家寬敞的醫館了。
之前秦昭他們居無定所,陸久安不想眼睜睜看著人才被生活蹉跎,才尋了一個理由將他們留在府裡。
眼下他們能光明正大的行醫問藥了,又有資金在手,秦技之來辭行,陸久安便不再挽留。
秦技之一家在應平的縣城裡盤下一個店麵,就在縣衙府外兩公裡處,他們收拾收拾,開了個簡單的醫館,算是名正言順地重整杏林了。
雖然他們搬了出去,秦技之還是會隔三差五地來府上,履行當初所說的,定時為衙役檢查身體。
衙役二班的招募進行得也很順利,不管他們是衝著豐厚的報酬,還是抱著崇高的理想,陸久安通通來者不拒。
衙役二班新兵蛋子剛剛入伍的時候,引起了一陣騷動,原因無他,因為裡麵混著一個假小子。
詹尾珠雖然同一般的女子不一樣,沒有那種煙柳之姿,長相也很是英氣,走起路來大搖大擺,但是她眉眼之間還是能看出來是個女子。
這下子,衙役哪有訓練的心思,江預也是滿臉震色。
一個女子?穿著衙役的衣服?入了訓練隊伍?
付文鑫不確定地問:“陸大人,這……這位是男是女?是不是來錯地方了。”
詹尾珠大步走到付文鑫跟前,沒有一點女孩子的羞澀,脆聲問道:“我是男是女,有什麼關係?”
付文鑫恍惚:“女的,居然真的是女的,女的怎麼能編進衙役?”
他們倒是聽說府上來了一位如花似玉的小娘子,以夫子的身份在教授阿多和楊苗苗識文斷字。還有一種不太靠譜的說法,說未來他們衙役每天也要抽出一個時辰的時間,來聽孟亦台講學。
麵對佳人他們倒是願意的,隻是他們這麼大年紀了,為什麼還要識字啊?
付文鑫臉上直白的不屑刺痛了詹尾珠的雙眼,詹尾珠尚且知道縣衙裡不比外麵,不是生氣了想捏拳頭就捏拳頭的,她撅著嘴巴不高興道:“女的怎麼就不能成為衙役了,陸大人所定的招募條件我都滿足了,那自然就進來了。”
付文鑫嘖嘖嘴巴,好像招募裡確實沒有規定衙役必須要男的,不過所有條件都滿足?付文鑫上下打量著詹尾珠,擺明了不信。
沐藺今日沒有出門,好整以暇地在旁邊圍觀,見此輕嗤一聲:“孤陋寡聞。”
陸久安笑眯眯道:“沐小侯爺有何高見?”
“誰說男的就一定比女的強?巾幗不讓須眉,這群人生在應平,被韓二稍微一調教,就如此不知天高地厚。那就讓這丫頭跟他們校量一番,比個高下,挫一挫他們的銳氣。”
陸久安意外地看他一眼,沐藺成日裡沒個正形,還時常嘴裡沒把門,在男女能力這一見解上,倒是出人意料。
陸久安點點頭,認可道:“那就按你的意思來辦。”
詹尾珠雖然有點功夫傍身,與陸久安那幾個身手老練的護衛卻是不能相比的,陸久把他們幾個排除在外,問道:“你們誰來和詹尾珠比試一把,三局兩勝。”
詹尾珠昂首挺胸,一雙眼睛瞪著四周,毫無退縮之意。
然而衙役你推我讓,倒不是他們不敢,而是覺得對戰一個丫頭片子,勝之不武。到時候較量起來,是使力好呢還是放水好?
陸久安氣定神閒地加注籌碼:“若是勝了詹尾珠,加10點表現分。”
嗷!
衙役徹底沸騰,猶如餓狼撲食一般爭相舉手。
衙役們勢均力敵,平日訓練難分勝負,表現分你追我趕實在不好拉開距離,現在這送上門的表現分,不賺白不賺。
陸久安隨手一點,一個鐵塔般高大威猛的漢子自隊伍裡走出來,學著江湖中人,粗著嗓子吼道:“在下劉臥,前來賜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