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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乃名醫之後所作,講究吐納之術,強身健體,內外兼備。”

陸久安眼睛放出光來,使勁握了握拳頭,這手足戲,和華佗發明的百步汗戲有異曲同工之妙,倒省了他花費能量值去電腦裡找資料了。

範成秋指著課程表問:“不知這眼保健操又如何使?”

這個就很好解釋了,陸久安道:“學子們成天看書,終日用目。若是疲勞酸澀,於眼睛有損。想來範敎諭應當聽說過,有些個學子鑿壁偷光、懸梁刺股,到了最後,或多或少視物都會模糊不清,這就是用眼過度的遺害啊。這眼保健操就是作眼部穴位按摩,緩解疲勞之用。”

還好秦技之在現場,按照陸久安的說法,分彆為範成秋展示了一下幾個穴位的正確位置和動作要領。

秦技之看著他的眼睛淡淡問:“久安,我做的動作正確嗎?”

陸久安仿佛被他火熱的目光燙了一下,眼神遊移:“啊,非常規範,辛苦技之兄來縣學兼任校醫。”

陸久安已經十分確認秦技之對他抱有普通兄弟之外的情誼,不免一個頭兩個大。

這大周雖然風俗開放,但是男風也不是那麼盛行啊,怎麼攤在他身上時,就儘是這些分桃斷袖之事。

陸久安都快反思是不是自己著裝行為有什麼逾越,以致於讓他們產生了誤解。

他不由自主伸出手摸了摸嘴巴,想起那個火熱繾綣的吻來,頓時燒得臉頰通紅。

範成秋雖然覺得現場氛圍有些凝滯微妙,但是作為正正經經的讀書人,他哪裡聯想得到那種方麵,愛不釋手捧著課程表告辭離去。

添加了三門新的課程,縣學自然要聘請新的夫子,曾經在人才資格考核上那位擅長丹青的俊才突然接到委任美術夫子的聘請書,愣了片刻後,收拾行李包袱款款地火速上任。

擔任體育夫子的則是陸久安的護衛付文博。

付文鑫撅著嘴巴酸溜溜地擠兌:“我和付文博同出江大哥手下,外貌一模一樣,武藝也相差無幾,為何陸大人單單找他不找我。”

“行啊,”陸久安看熱鬨不嫌事大,“那就你們兄弟二人一同擔任,到時候由學子們自行選擇。”

付家兄弟是一對出生隻相差了幾分鐘的雙胞胎,付文博性格穩重,付文鑫性格跳脫,兩人平時關係很好,但是隻要一被對比,付文鑫就老想著爭個高低。

縣學這種全新的教學模式第二周就真正運營起來,沒有遭受任何的阻礙,來往行人每日往縣學高牆外一站,就可以聽到縣學內傳出來的朗朗讀書聲。

這些學子們初入校園,新鮮感十足,那些住在縣城裡離家近的不需要在縣學裡過夜,回到家吃晚飯時,就會興致勃勃地和家中長輩分享一天的收獲。

縣學采用周學製,上五日休兩日,不過到了周六那天,很少會有學子離開,一來是因為他們很享受和同齡人一起的快樂時光,二來呢,則是因為陸縣令會抽出一下午的時間,搬來一個小板凳,和學子們圍坐一團,講一則名叫西遊記的神話故事。

西遊記的故事百聽不厭,楊苗苗即使已經知道了故事劇情,依然興致不減坐在其間聽得聚精會神。

“唐三藏取下五指山的符咒,一時間飛沙走石,山崩地裂,被如來佛祖整整壓了五百年的孫悟空從石頭裡一躍而出,終於重獲自由!”

“哇!”小蘿卜頭爆發出一陣驚天動地的愉悅大笑,旁聽的秀才夫子也甚為解氣地猛烈擊掌,哈哈大笑:“這孫猴子性格乖戾,這下子還不得攪他個天翻地覆。陸大人,然後呢?”

陸久安神秘地眨了眨眼睛:“預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哎。”因為表現良好被抽調前來負責縣學除塵掃地的前山匪人員捶胸頓足,扼腕歎息,“陸大人真是好不地道,每次都停在精彩之處,讓人抓心撓肝的。”

可不是嗎?範成秋摸著胡子深以為然,陸大人講的故事跌宕起伏,比之說書先生的話本還要有趣,讓人聽得欲罷不能,就是短小得很,實在吊人胃口。

那個勞動改造的漢子忽地嘿嘿一笑:“說來冒昧,小的自幼對這些誌怪故事很感興趣,所以聽完陸大人講後,心中萌生出一些後續情節。”

學子們期待地看向他,陸久安亦是眼前一亮:“講來聽聽。”

漢子一張粗糙黑獷的臉漲得通紅,搓了搓手:“小的心中隻有一套大概,要先細細琢磨一番。”

“成!”陸久安爽快答應,“本官可容你使用縣學的筆墨紙硯,你構思之後寫在紙上,免得忘記了。”

驚喜來得太過突然,漢子喜上眉梢,壯著膽子問道,“小的未曾讀過書,不識字。不過這些日子小的清掃完之後,在學堂外跟著聽了幾回,小的願意學。大人,能否允許小的旁聽?”

陸久安一頓,意味深長地勾了勾嘴角,上上下下打量漢子,直把他看得手足無措,漢子在這樣琢磨不透的目光中,差點沒跪下來磕頭認錯收回剛才那一句話。

還好陸久安不緊不慢點了下頭:“既然你真心悔改,潛心向學,本官就給你一次機會。”

漢子跪在地上連連磕頭,一隻胖乎乎的小手掌拍了拍他:“陳叔,我的板凳很大,你來同我坐一桌吧,夫子說了,人與人之間當友愛互助。”

漢子一愣,看著那雙誠摯清澈的眼睛,突然用粗糙的雙手捧住臉,嗚嗚大聲哭出來。

高宿結束了一周的教學,與秀才結伴相回,走到墨子巷時,遠遠地,看到倚在門口翹首以盼的高楚。

“大兄!”高楚歡歡喜喜地跑過來,接過他手中的包袱,“我可想你了,我給你做了好吃的,快些進來。”

高宿拱手辭彆秀才們,剛一進屋,高楚像條狗兒一樣親昵地圍著高宿打轉,又是端水又是盛飯的:“大兄,你一去就是六日之久,還不讓我去探望,墨子巷離縣學也不遠,你和我一起住院子裡不行麼……”

高楚嘰嘰喳喳說個不停,高宿冷不防道:“淨手了麼?”

“啊?”高楚僵在原地,腦袋轉了轉,滿頭霧水:“我之前淨過手了啊,隻院門口呆了一小會兒。”

高宿從桶裡舀了一瓢水倒木盆裡:“過來,先淨手,病從口入知不知道,以後進餐之前必須用清水淨一遍。”

高楚咋舌:“大兄,咱家也不是什麼富貴人家,至於麼?你去縣學一躺,怎麼變得如此這般窮講究。”

高宿道:“陸大人說的。”

行吧,高楚閉嘴了,不情不願把手在水裡搓了一遍。

此時天色尚早,破舊不堪的飯桌上擺放著簡簡單單的一葷兩素,高楚給高宿夾了滿滿一碗菜,堆成了個小塔山,高楚期期艾艾地問:“大兄,縣學怎麼樣啊?你給我講一講唄。”

高家沒有什麼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高宿一邊吃飯,一邊給高楚描繪縣學裡的見聞。

高楚吃著吃著,慢慢放下手中的碗筷,瞠目結舌:“還培養音律丹青,陸大人這是將他們當大小姐貴公子培養呢?我幼年怎麼沒有這樣的私塾學堂。”

高宿不可置否,吃了口橛子用豬油沫炒出來的菜,問:“你想去縣學讀書麼?”

“可以嗎?”高楚眼睛噌地發亮,高宿口中描繪的縣學實在令人心生向往,而且若是他能入學,便可和大兄一同宿在縣學,日日不離了。

高宿於是又給他講了一下今日發生的事:“陸大人胸襟氣度與常人不同,他不是那等墨守成規之人,你雖然隻是童生,學識卻直追秀才,改日我跟教諭提上一嘴,想來應該是可以的。”

高楚驚喜過望,差點帶翻那張缺了一條腿的桌子,碗裡的熱湯灑得滿地都是,眼見高宿臉色一變,高楚趕緊低眉順眼地告起罪來:“我錯了大兄,我毛毛躁躁,沒有讀書人的穩重自持,我一定改。”

他現在一心隻想著能進縣學了,彆說讓他給高宿認錯了,就是讓他上刀山下火海,他也能赤著腳給他走個來回。

陸久安回到縣衙府上時,高塔的鐘聲正好敲響,五穀聽著聲竄出來,陸起緊隨其後,遞給他一張濕熱的帕子:“大人,怎的去了那麼久。”

陸久安道:“叫那群秀才絆住了腳。”

一想到此,陸久安便心煩意亂,今日那群秀才在他一隻腳跨出大門時,突然出聲叫住他,言辭懇切地請求他講學。

天地為證,不是他不願意,實在是今非昔比,那個才華橫溢滿腹經綸的陸久安已經魂不知何處,換來一個隻會抖機靈的現代社畜,讓他去講學,不僅誤人子弟,隻怕墜了原主的名聲。

秀才們眼巴巴地望著他,像是在說,給年幼學子講西遊記講得,怎麼不能給貢生講學。

陸久安在那一刻,不知怎麼的,鬼使神差的就給答應下來,這下好了,到時候拿什麼去交差。

陸久安擦過臉,把帕子丟給候在一旁的小廝,揉了揉太陽穴:“我去吾鄉居一趟。”

陸久安從裡麵鎖上書房的門,閃身進入辦公室,辦公室不論何年何月,終日燈火通明,腳踩在柔軟的地毯上那一刻,陸久安焦躁的心忽的平靜下來。

電腦上的能量值在辦學那天猛地向上竄了一大截,再加上這幾日斷斷續續的攀爬,已經漲到十一萬了。

陸久安毫無形象地在辦公椅上癱坐了一會兒,思考這筆巨款該怎麼使用。

雖然小富了一把,但是也不能太豪橫了,能量值來之不易,好鋼還得用在刀刃上。

陸久安伸直手臂從抽屜來掏出手電筒來,三萬能量值,他手指輕輕一點,給解鎖了。

大周一到晚上,就黑燈瞎火的,有了手電筒,還可以作應急使用。

除此之外,實物裡沒有什麼他急需的,倒是資料……

先看看科舉考試吧,既然要給秀才講學,至少臨時抱一下佛腳,看一看程朱理學,作一作八股文吧。

八股文這三個剛在心頭閃過,陸久安腦袋突然一陣尖銳的疼痛,如被人狠狠砸了一榔頭,短暫地空白了一瞬,痛地冷汗直冒。

第077章 第 77 章

海量的知識彙成一條通天巨蟒, 橫衝直撞地往他腦袋裡鑽。

“啊。”陸久安疼痛難忍,大叫一聲倒在地上,捏著拳頭徒勞無功地錘擊腦袋。

陸久安仿佛一條被剝光了鱗片的魚, 被放在熱鍋上翻來覆去的煎熬, 熱鍋下大火熊熊燃燒,陸久安痛苦地哀嚎著, 早已經被折磨得丟盔棄甲。

“嗚嗚嗚。”陸久安的眼淚順著脖子臉頰一路向下, 把深色的地毯泅濕了一大坨。

那些知識鏈條仿佛沒有儘頭, 源源不斷地強硬塞進他腦袋, 周圍的環境在明亮的辦公室和昏暗的吾鄉居之間來來回回地閃爍切換,突然,陸久安一個鯉魚打挺,僵直在地上不動了。

柔軟的地毯變作堅硬的青石板,周圍的燈光已經化作徹底的黑暗, 陸久安半死不活地躺著, 一切喧囂與溫度都離他遠去, 他仿佛躺在一片純黑的虛無空間之內, 身體漸漸消散成原點。

門扉啪啪作響,陸起焦急地對著這扇結實的木板拳打腳踢,聲音已經隱隱帶上哭腔:“大人!開開門,你怎麼了!大人!公子!你不要嚇我!來人啊!”

江預匆匆趕來:“大人怎麼了?”

陸起驚慌失措, 抖著雙手顛三倒四地說:“快把門撞開, 江護衛,公子在裡麵求救!他不說話了,書房裡有蛇……”

那樣痛苦的慘叫大哭, 一牆之隔,他卻在屋外無能為力, 若是公子有什麼三長兩短……陸起想到此,眼裡露出決然之意,一下下撞擊房門。

“讓開!”江預聽得大駭,推開那發了瘋一樣的少年,抬起一隻腳猛然踹過去,經過加固的門扇隻在他腳下晃動一番,一絲裂紋都沒有。

江預抽出腰間雙鐧,灌注全身力氣,對著門扇狠狠砸下去。

“啪。”堅固的門扇在這全力一擊之下,掉在地上四分五裂。

陸起一頭撲進那黑暗深處,整個心神放在陸久安身上,對那未知的危險置之不理。

江預隱約嗅到空氣中的血腥味,心裡升起不好的預感,捏緊手中的武器:“小心。”

將軍把軟甲給了陸大人,縣衙四周又按照韓將軍的指點,被他嚴防死守圍得固若金湯,不會有性命之憂的,江預這樣安慰自己。

陸起很快找到陸久安身邊,見他一動不動,爆發出一聲大哭:“公子……”

江預心裡咯噔一聲,拿出火石把屋內的燈籠點亮,微弱的火光慢慢映出屋內的景象,也映出陸久安那張麵如金紙的臉,他的嘴巴此刻被自己咬得血跡斑斑,鮮血浸染了小半張臉和脖子。

陸久安氣若遊絲:“莫哭,扶我起來。”

陸起驚喘一聲,眼淚掉得更凶了,他默默無聲把淚珠抹掉,萬分小心地用袖口擦了擦陸久安嘴角的血跡,像對待一個易碎的名貴玉瓷。接著伸手穿過陸久安的脖子和膝窩,將陸久安打橫抱了起來。

“公子,我抱你回房。”

陸起剛過十五,身子骨單薄,抱起陸久安還有點吃力,江預想要接過去,陸起不假他人:“我來抱公子就行。”

若是平日,陸久安肯定不願意用這種羸弱的姿態出現在彆人麵前,更彆提被人一路公主抱這樣難堪的姿態抱回房間。不過此時渾身無力,被折騰地仿佛去了半條命,也懶得去計較了。

半路有下人察言觀色來詢問:“我給大人倒點熱水……”

陸起充耳不聞,平日裡的和善化為烏有,仿若變了一個人,眼睛直愣愣看著前方:“去請秦技之。”

不是秦大夫,也不是小禦醫,而是秦技之。

陸久安虛弱地開口:“不用。”

小廝左右為難,陸起頭也不回,語氣冰冷:“去請。”

普濟堂自從成立以來,看病的人絡繹不絕,秦技之好不容易送走最後一個病人,準備坐下來稍作休息,突然見一個小廝行色匆匆從馬上摔下來,秦技之一眼認出這是縣衙府上的人。

“出什麼事了,這麼十萬火急的?”

“秦大夫,快去看看陸大人……”

小廝話沒說完,秦技之一聽到陸久安的名字,拎起藥箱就往外走,屋內傳來秦昭的聲音:“怎麼了技之?”

“我去縣衙府上看看。”

哐啷一聲響,收拾藥材的秦昭轉著輪椅出來的時候,隻留微微顫動的門格。

陸起輕柔地將陸久安放在床上,用帕子沾了熱水小心翼翼擦掉他身上的血漬。

陸久安臉頰脖子上的血隻是看著觸目驚心,其實擦乾淨後,也隻有嘴上一圈破破爛爛的牙印傷口,陸起心痛如絞,都不敢問發生了何事。

陸久安在床上躺了會兒,慢慢緩過來,隻是那種生不如死的感覺還曆曆在目,阿鼻地獄也不過如此了。

秦技之背著藥箱很快趕過來,陸久安在陸起的小心嗬護下,坐在床沿邊小口小口地嘬著溫水喝。

秦技之臉上陰雲密布,神色難看,不由分說朝他手腕伸過去,陸久安嚇了一大跳,抽回手避開來。

秦技之當他諱及就醫,不悅道:“我幫你把把脈。”

秦技之來的路上已經詢問過小廝,不過小廝支支吾吾說了半天,也沒說清楚到底發生了何事,如今看著陸起這一副心有餘悸的模樣,想來當時情況很是緊急。

陸久安心裡清楚,他這一次遭那飛來橫禍,險些沒有挺過來,一定是那突如其來的知識信息搞的鬼,和身體健康沒有半毛錢的關係。

陸久安左右看看,陸起眼眶通紅,嘴角下拉得老長,秦技之滿臉陰霾,好漢不吃眼前虧,陸久安乖乖把手遞出去。

“如何?”陸起湊到跟前來。

秦技之臉色古怪,陸久安的脈象平穩,除了嘴巴被咬得坑坑窪窪,診不出半點毛病:“怎麼會……”

秦技之又是診脈又是聽息,望聞問切來來回回反複上演了一遍,結果依然沒有任何變化。

陸久安觀他神色就知道自己沒有大礙,他放下長袖,把擠作一堆的三人往屋外趕,胡謅了一個理由:“我身體無恙,你們總該安心了吧。好了好了,我就說沒事嘛,我隻是做了個噩夢,把自己給嚇到了。”

三人怎麼可能相信他搪塞的拙劣借口,陸久安才不管那麼多,脫了外衫往床上一趟:“我要休息一下,你們出去吧。”

陸起憂心忡忡看他一眼,欲言又止,被江預扯了出去。

幾人走後,屋內徹底歸於平靜,陸久安這才靜下心來,有空梳理今日發生的一切。

陸久安鬼門關走了一遭,換來腦袋裡憑空多出來的學識,這些知識上從四書五經下至話本小說,海納百川,博古通今。陸久安有一種直覺,這是原主一點一滴積少成多而來。

如今出現在腦海裡與他融為一體,讓陸久安生出一種錯覺,這些詩賦文章好似他本人真正學過這麼一遭,隻要一想,就能信手拈來。

現在好了,講學也無需煩惱了,隻要想一想講什麼主題內容就好了。

都說塞翁失馬焉知非福,被折騰了一遭,得了個這麼牛逼的技能,時也命也,隻是滋味著實難受,陸久安再也不想嘗試第二遍。

西北之地,佇立著一座古老的城市,作為大周邊疆防線,雲落城遠離繁華喧囂,飽受戰火摧殘的漆黑城牆外,是大片一望無際的草原。

浩瀚,壯美,肅殺,攝人心魄。

大周的詩人都這麼描述。

但其實,雲落城太孤獨了,如同恪儘職守駐紮此地的邊境士兵,終日與喧囂的狂風作伴,能聽到的隻有駝鈴聲聲。

城牆之下,堆著散亂的粗砂礫石,枯黃的石頭縫中,爬出兩三根碧綠的雜草。

卷在細管裡的密信被抽出來緩緩展開……

“體弱難行,夜請秦技之,不知其故。”

韓致麵無表情,捏著密信的手微微使力,一寸寬的信紙被碾成齏粉散在風中。

邊塞的太陽是沒有重量的,有時候像盛開在枝頭的梅花,有時候又像等在城牆的戰鼓。

一隻威風凜凜的巨狼徘徊在韓致腳邊,間或仰頭發出一聲長嘯,感受到主人的心情,巨狼齜起鋒利的牙齒,顯得躁動不安。

楊耕青從背後悄無聲息地靠近:“稟告將軍,籠子坡設下的斥候最近發現有一小撮撻蠻遊兵。”

“怎麼發現的?”

“斥候在水流旁看到馬蹄印,撻蠻戰馬的蹄釘與大周的不一樣。”

這群臭名昭著的撻蠻如地底下一群趕不儘殺不絕的老鼠,趁著房子裡的主人不注意,時不時偷偷摸摸咬壞點東西,留下兩顆老鼠屎,敗人心情。

“不痛打落水狗,他日必讓這群畜生反咬一口。”既然敢摸到大周境內,那就叫他有來無回,韓致眼神一厲:“按兵不動,再探。”

楊耕青領命而去,離開之前,楊耕青看到韓致手裡握著一朵淡藍色的花朵,花瓣層層疊疊,含苞待放,讓人忍不住想剝開來看,這花朵綻放時是怎樣一種美景 。

他家將軍,身在雲落,心在應平。

六月初,應平縣城外主乾道鋪上一層灰撲撲的泥石沙土,農夫好奇想踏上去試試,被同伴拉了回來,同伴指著官道旁立著的一個木牌,上麵寫著“路麵未乾,嚴禁踏足”。

再看到守在道路兩側牽著高大警犬來來回回巡視的衙役,農夫打了寒噤,與同伴繞道而行。

六月底,百姓發現主乾道那條奇怪的道路旁豎立的木牌已經被撤走,巡視的衙役也不見了,攜著鄉人大著膽子走了上去。

“咦,這路麵好硬,如石塊一般。”

不僅堅硬,而且平整,下雨天走在上麵,再也不怕滑倒了。問起此路,在縣城門口值守的官差大哥回答說,這是水泥路,隻要不經常在上麵搬運重物,過個幾年都不會損壞。

7月初,像這樣的水泥路又往外延長了2公裡,直連接到山腳下,遠遠望去,如一條銀灰色的蟒帶,貫穿了應平縣城的郊外,將碧綠的田野一分為二。

沐藺出遊的馬車,就是在這樣一條蟒帶上,從山腳下一路暢通無阻回到了縣衙。

第078章 第 78 章

久安囫圇吞棗咽下一塊糯米糕:“沐藺回來了?到縣衙府上啦?”

衙役隻來報個訊, 報完還要回去繼續值守崗位:“對呢,小侯爺剛到縣衙門口,正在指使小廝搬運他帶回來的東西。”

“這帶什麼東西回來了啊。”陸久安心生好奇, 拍了拍手上的糕點碎屑:“走吧, 去迎接一下咱們幾個月未歸的小侯爺,省的到時候抱怨我說對他不聞不問。”

以小侯爺的性格, 指不定真能乾出這樣的事來。

陸起擱置手中的毛筆, 快步走到陸久安身邊:“大人, 我寫好要聞了, 我跟你一塊兒去吧。”

“這麼快?”陸久安隨手抄起他寫的每日要聞:“現在陸起做這份工作已經得心應手了啊,第一次寫的時候,還抓頭抓腦地執筆難書呢?”

生活廣場建成後,休閒區人流量巨大,如陸久安所料, 那塊地方每到下午, 就會聚集一大波下棋鬥蛐閒聊的人。

而當日規劃的展板上需要每日更新的要聞也應運而生, 這個重擔被陸久安委任到了陸起頭上, 之前陸起負責的算術教學則移交給了其他人。

陸起被提起黑曆史,臉皮薄紅:“還不是大人要求寫的要聞太過新穎,又要有民生雜事,還要有國家大事, 我又沒寫過, 第一次當然不知從何入手了。”

陸久安道:“是啊,咱們陸起已非吳下阿蒙,現在熟能生巧, 就算做每日要聞的主編也不在話下。等以後我給你找幾個手下,讓他們配合你收集每日軼事, 做一做民間采訪,給你提供文稿素材。”

陸起滿臉迷茫:“大人,何為民間采訪?”

“啊這個嘛”陸久安想了想:“我給你舉個簡單的例子,比如縣衙頒布了一項新的政令,效果怎麼樣?百姓心中怎麼想?我們成日待在縣衙裡不清楚。這時候就需要有人下沉到基礎去,調查民聲民調,聽取百姓的建議和看法,做出因應之策。當然了,這隻是其中一種,百姓日常生活也有很多趣事雜聞可以采訪,就靠記者們自己去探索發現了。”

陸起一臉所思。

陸久安又道:“當然,縣衙現在經費不足,活動範圍被局限在應平。等以後應平富足了,就需要你們走到外麵去,了解其他州縣情況,人嘛,取長補短,才能不斷進步。若是閉門造車,縱你乾得熱火朝天,說不定還是原地踏步。”

陸起抬頭看他一眼,心裡則不以為然,他想:以大人的能力和才華,隻有彆人趨之若鶩的份。就說應平現在的樁樁件件,鐘樓,水泥路,人民子弟衙役,哪個不是首創先河之事?

陸久安展開每日要聞一邊走一邊看:“讓我瞧瞧你今天寫的什麼內容。”

陸起作的每日要聞按照陸久安要求,目前隻有三大版塊,分彆為熱點要聞,本地要聞、娛樂要聞。

熱點要聞作為頭版,主要介紹大周新政時勢或邊境戰況,這部分的內容來自地方上的驛站,大周朝廷會定期將皇帝諭旨、詔書等官方文書通過驛道自上而下傳送到各個州縣。

陸起這一期所選內容就是皇帝陛下吩咐禮部舉行的折桂節一事。

折桂節乃大周為天下學子考生祈福的日子,這一天,大周皇帝會手持桂枝,前往文昌星殿前,這裡供奉著一位主掌功名、文運的利舉之神文昌帝君,大周皇帝要三拜其像,喝下科星桂酒,以祈福來年學子金榜題名。

從德宗帝重視的程度來看,大周皇帝還是有一顆求賢若渴的心。

陸久安點評:“寫得中規中矩,遣詞造句有待改進。”

陸久安又看向下一個板塊。

本地要聞則是聚焦應平的發展經濟這一塊,陸起大書特書寫了很長一塊篇幅,占了要聞三分之一的版麵。

陸久安看完,默然無語。

陸起不愧是縣令吹,連篇累牘全是對他的彩虹屁,陸久安儘量用溫和委婉的語氣提醒他:“陸起,你要改掉你這一個毛病,你看你每期本地要聞都要打回重寫,新聞講究客觀事實,不摻主觀情感。是非曲直自有定論,你要寫鋪水泥路,就隻寫水泥路的相關信息,就不用說陸縣令什麼壯舉之類的溢美之詞了。”

陸起低垂著頭嘟噥:“可是不隻我一個人這麼想啊,我看好多衙役百姓都是這麼想的,是大人你說的每日要聞需忠於事實。”

陸久安歎氣:“陸起你要知道,不可能所有人都這麼認為。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一碗米飯尚且眾口難調,何況修路鋪橋這樣的大事。萬一有人因為在水泥路上摔了一跤,磕破了膝蓋,他就是不認同水泥路呢?”

陸起反駁:“他自己跌倒,那也算不到水泥路的頭上,分明是這人胡攪蠻纏。”

陸起曲起食指在他額頭上輕輕一敲:“你看,你又鑽牛角尖,我隻是隨便舉的例子,你偏要拿此深究。我無非是想告訴你,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展示板是縣衙修建的,要聞是縣令的長隨寫的,你的一言一辭代表著官家,代表著應平縣衙。若是被有心之心裹挾做文章,說你陸大人操縱民調溜須拍馬,伐功矜能。往禦史台一奏,這不是現成的罪證嘛。”

“我之前隻讓你刪掉重寫,沒告訴你緣由,隻是希望你能自行明悟,你倒好,變本加厲給你陸大人挖坑是不是?”

“我知錯了大人。”陸起漲紅了一張臉,愧疚道:“是我愚笨,在大人身邊耳濡目染這麼久,還做不好事。”

陸起說著就要下跪認錯,陸久安捏著他肉嘟嘟的圓臉,將之捏成了一隻吐水的金魚:“起來,動不動就跪,你給你陸大人跪什麼?我說的話你都忘了?犯錯不可怕,每個人都是在犯錯中成長起來的。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以後凡事行動之前多方掂量掂量。再說了,隻要不是什麼殺人放火的事,都有大人我給你兜著,小屁孩。”

陸起癟了癟嘴,突然撲進陸久安懷裡緊緊抱住他的腰腹,聲音悶悶的:“大人,陸起一定會勤勉自勵努力成長,不讓你掛心。”

“好啦。”陸久安摸了摸他的頭,將他從懷裡拔出來:“我也不給你壓力,你記住就好,以後可不能這麼寫要聞了,若是形成這種浮誇的風氣,養出一批沽名釣譽好大喜功的中庸之輩,不利於應平的發展。”

陸起最後看向娛樂要聞了,這一個版正好契合陸起這個年齡,要聞裡提到警犬尋物和百姓以將棋博弈這兩件事,文章可圈可點。

“不錯,你把本地要聞修改一下,就能作為明天的終稿了。”

陸久安把報紙遞還給他,兩人正好走到縣衙府大門。

沐藺還在指揮小廝搬上搬下:“哎,你小心一點,這棵果藤可是我千裡迢迢從山上挖回來的,一路澆水堆土伺候著,你彆給小爺弄折了。”

“沐藺?”陸久安隻看了他一眼,忍不住捧腹大笑。

站在門口的人再也不複之前風流倜儻的翩翩濁世佳公子模樣,全身上下灰頭土臉不說,臉上的皮膚被風雪侵蝕得乾枯粗糙,衣服也皺皺巴巴,整個人狼狽不堪。讓陸久安忍不住聯想起他第一次來縣衙時,郭文說他如乞丐一般不修邊幅的事。

沐藺勃然大怒,正要嗆聲,陸久安收斂所有姿態,一本正經地咳嗽兩聲,問:“此去一趟,收獲滿滿啊。這是什麼果子啊?有這麼好吃嗎?讓您費心大老遠搬回來。”

“哼。”沐藺臭著一張臉道:“本世子也不知道,總之酸酸甜甜的,想搬回來就搬回來咯”

陸久安斜乜他:“不知道你也敢亂吃?真是無知者無畏,你就不怕被毒死麼?”

沐藺道:“不是有你給我的遊記嗎?書裡有教怎麼判斷食物的可食性,既然猴子也能吃,那就是沒毒。”

和猴子搶吃的,沐藺膽子真大:“沒遇上老虎吧?”

陸久安隻是隨口一問,沒想到沐藺點了點頭,拉開長袖給他看手臂上那三道皮開肉綻的傷口:“老虎抓的,我背上還有一道。”

陸久安嚇了一跳:“這麼凶險?那你如何虎口脫身的?”

“打死就好了。”

沐藺神色漫不經心,仿佛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駭人聽聞的話。

……

陸久安肅然起敬,對沐藺的武力值有了新的認識。

沐藺搬回來的東西五花八門什麼都有,他是富貴子弟出身,連看一截枯木都是稀罕的,陸久安在那堆東西裡麵挑挑揀揀滿臉嫌棄:“你怎麼什麼都往府衙裡般,我府上又不是收破爛的,這麼大一堆破石頭你撿回來乾什麼?馬都讓你給累瘦了。”

“鼠目寸光。”沐藺寶貝一般搶過來抱在懷裡:“此乃仙山腳下一棵神樹旁的石頭,仙山你定是沒看過,那真是群峰亂峙,霞光作披,大雪三尺壓山頭……算了,與你說你也不明白,井底之蛙。”

陸久安好笑,不知道誰才是那井底之蛙。他上輩子坐著火車飛機踏遍祖國山河,崇山峻嶺荒漠戈壁什麼樣的景色沒看過?

沐藺隻出了一躺遠門,就敢在他麵前班門弄斧耀武揚威……也罷,畢竟他可是活了兩輩子的人,不與這個傲嬌的小侯爺一般見識。

陸久安突然想起一事,掀開馬車簾子不動聲色地從車廂內一寸一寸掃過,企圖尋找蛛絲馬跡,沐藺怪笑兩聲:“彆找了,我知道你想啥,在這兒呢!”

沐藺從懷裡摸出一疊小指厚的散亂紙頁:“沐藺仙山遊記,諾。”

第079章 第 79 章

陸久安眼睛一亮, 沐藺性格乖張跋扈,對於遊記一事,陸久安本來已經不抱希望了, 沒曾想沐藺反倒給了他一個意外之喜。

“沐小侯爺路途辛苦了。”陸久安毫不吝嗇對著他就是一頓誇讚:“我這就吩咐膳夫設下佳宴, 為你接風洗塵。蔣方,你一塊兒來。”

蔣方回來以後一直穩如隱形人一般立在旁邊靜候其令, 聞言拱手稱是。

陸久安拿出去年才釀造的桑葚酒, 沐藺垂涎已久, 再加上遊曆途中滴酒未沾, 早就饞得不行,他喝了一口,陶醉不已,偏得了便宜還賣乖:“我當是什麼瓊漿玉露,黑乎乎的, 也不過如此嘛。”

陸久安不懷好意, 狡黠一笑:“沐藺你有所不知, 我釀這桑葚酒卻不是為了口腹之欲, 主要是為了滋補潤養之用,是一道適合女子的佳釀,當然了,你要是陽虧氣虛, 喝了也大有裨益。”

陸久安話裡的深意不言而喻, 若是一般的人聽了也就罷了,但沐藺是何人呀,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風月老手, 麵對陸久安的揶揄不但沒有偃旗息鼓,反而欺身上前壓低了聲音道:“哦, 那陸久安你可就給錯人了,等韓二再來應平之時,這酒還是留著給你自己用吧。”

陸久安不解其意,沐藺高深莫測點了點嘴巴:“縱·欲傷身啊。”

……

陸久安腦子轟地一下炸開,縱.欲傷身?兩個男的如何縱.欲傷身?最多不過就互相做個手工活嘛。

陸久安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暗自反省,為什麼要不自量力上趕著找這個老流氓開車啊,車軲轆都快壓臉上了。

這句浪蕩之詞隻有陸久安一人聽見,他轉頭看了眼坐在右邊規規矩矩的蔣方,再看一眼左邊懵懂純情的未成年陸起,拿起《沐藺遊記》,咳了咳嗓子,轉移話題說起正事:“沐藺,你寫的遊記……”

沐藺兩眼放光,自寬大的椅子上微微坐直了些:“如何?”

陸久安給出中肯的評價:“內容豐富多彩,特彆是沐藺打虎那一段,險象環生,跌宕起伏。描寫的風景也是引人入勝,隻是文采還有提高。”

沐藺懶洋洋往椅背上一躺,搖晃著手中的酒杯:“當然不能和你探花郎相比,我隻是一介武將後人嘛。”

陸久安莞爾一笑:“但是我想說,真情實意才難能可貴,文中一花一木皆是你親眼所見親耳所聞,沒有什麼比這更能打動人心了。所以我打算為你成立一個旅遊專刊,專門刊登你寫的遊記,你覺得如何?”

沐藺捏著酒杯的手停止了轉動,狐疑地看向他。

陸起審時度勢,拿出往期的每日要聞,陸久安道:“你走以後,應平把生活廣場建立起來了,那兒修了一個休閒區,專供百姓休閒娛樂之用,裡麵有個展覽板,每天都要展示這種要聞,現在要聞隻有三個版塊,現在我準備再開一個旅遊版塊,分期連載你的遊記。”

沐藺接過要聞走馬觀花看完,指著上麵的內容問道:“每天都要張貼在展板上?都有哪些人看?”

陸久安:“來往生活廣場的無論男女老少皆可以看到。”

“都能看懂內容?”

陸久安緩緩笑道:“當然目前很多人不識字,所以衍生出一種新的誌願者——讀報人,讀報人每天不定時到展板前為大家誦讀要聞內容。”

若是讀報人不能及時趕到,百姓就會自己嘗試解讀文章,也算是變相鼓勵了他們自主學習。

沐藺提起興趣來:“那你說的連載又是怎麼一回事?”

陸久安解釋“比如你一篇文章共一百個章回,每日隻刊登一個章回,分一百日連續在要聞上刊登完畢,此為連載。”

沐藺皺了皺眉頭,不確定道:“斷斷續續的,那還有人看嗎?”

不怪沐藺會生出這樣的疑惑來,大周讀書人要完整創作一篇較長的作品,往往曆時彌久。待到成書之日,說不定幾十年就過去了,包括一些聲名赫赫的著作,甚至是在作者逝世後由弟子同窗代為整理成冊,方才在世間廣為流傳。

所以從古自今,沒有哪部完整的作品,是在編纂途中就供人傳讀的。

連載文章這種模式在後世可能已經稀疏平常,在這個時代卻是開天辟地第一遭。

陸久安肯定道:“有沒有人看,關鍵在於你文章寫得好與不好,你寫得好了,自然就有人看了。”

不僅看,說不定還有人催更呢。

沐藺沉浸在文章即將示眾供人傳誦的喜悅當中無法自拔,桑葚酒一杯一杯接著下肚,不一會兒就感覺微微燥熱,他扒了扒衣裳領子,搖著折扇興奮異常:“行,那改天你就著陸起謄抄上去,一個字不得修改。”

“那是自然,著作權是你的,若沒有經過你的同意,我們當然不能擅自修改。”

眼看應平的新聞報刊越來越好,陸久安一高興,給自己摻了一杯桑葚酒,邀請沐藺碰杯:“來,為你的《沐藺遊記》問世乾杯。”

幾人邊吃邊暢聊,蔣方此番是身負重任去旅遊的,在飯桌上不遺餘力地描述他看到的美景。

雖然不及詩人那般侃侃而談,但是說得活靈活現,幽默風趣。陸起及一乾伺候的下人聽得津津有味,這樣一看,蔣方很有做導遊的潛力嘛。

酒酣飯飽,正好過下午6點,應平鐘聲敲響。

“咦?”沐藺恍恍惚惚以為回到了晉南:“應平建寺廟了?”

“沒有啊。”陸久安莫名其妙。

“那這鐘聲哪來的?”

“啊這個呀。”陸久安賣了個關子:“等你在府上好好休息過後,自己去看。”

幾人擦淨手準備起身離桌,這個時候,有個自他們吃飯中途就一直候在門外的小廝走上前來,沐藺認出來這人是為他整理物資行囊的。

“收拾好了?”

小廝恭恭敬敬地垂著腦袋:“除了那株果藤,其餘已經分門彆類整理妥當,不知果藤種在何處?”

“這種小事也來問我?”沐藺不悅:“隨便找個空地種下就行了。”

小廝小心翼翼抹了抹額頭冒出來的汗珠,不敢說話。

沐小侯爺帶回來的東西,即使是快破石頭也能變美玉,那果藤自然也變得精貴很多,若是不小心摔了壞了,誰敢擔這個責任。

陸久安看出小廝的為難,道:“不能隨便栽。”

沐藺已經走到了院門口,聞言轉過脖子,蹙著眉峰:“怎麼了,你縣衙後院這麼大,莫非還舍不得拿出點方寸之地?”

陸久安慢條斯理道:“隻怕你隨便找個地,到時候吃到的果子又苦又澀。”

沐藺奇道“照你這麼說,桃子換個地,難道還能變成酸梅不成?”

陸久安歎了一口氣,像看傻子一樣看著他:“你沒有聽過橘生淮南的故事嗎?橘生淮南則為橘,生於淮北則為枳,葉徒相似,其實味不同。為什麼?因為水土差異和氣候變化會影響果實的口感。”

而且若是地理環境不合適,或是栽種手法不恰當,說不定還無法成活。

那果藤陸久安隻隨意掃了一眼,光禿禿的也看不出是什麼品種,陸久安隻好讓沐藺回憶一下是在什麼地方發現的水果,氣候環境是什麼樣的,以及水果長什麼樣。

“走了那麼多地方,誰還記得啊?”沐藺對陸久安的說辭半信半疑,敷衍想了會兒:“那水果一顆顆跟珠子一樣串在一起,紫色的。”

陸久安大喜,這不是葡萄嗎!

他記得華夏最早出現葡萄是在西漢時期,張騫出使西域帶回來的,若是連沐藺都沒吃過,想來大周境內本來是沒有這種水果的!

陸久安激動地錘了錘沐藺的肩膀:“太好了沐藺,果然探險家總能有意想不到的收獲,你以後有口福了。”

等大批量種植以後,釀成葡萄酒,還不把這個酒鬼饞哭。

陸久安欣喜過望,越想越激動,可惜的是隻有這麼一株,不利於培育。

最後陸久安隻好把趕車的馬夫找來,都說老馬識途,馬夫記路的本領應該也不錯。果不其然,那馬夫隻略微一想就脫口而出:“在一條小溪旁,長了一大片,若是小侯爺還想去,小的應該能找到。”

“太好了!”秋季也是移栽植物的最佳時節,事不宜遲,陸久安當即安排一批辦事細心的人,讓他們第二日就跟著馬夫出發:“彆把根係挖斷了,最好連土一起挖,早去早回。”

車隊出發以後,陸久安又去辦公室查找有沒有葡萄培育的相關資料。

他在進吾鄉居的時候還有些猶豫,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上一次的經曆讓他心有餘悸,就怕又觸碰到什麼開關再來一遭。

在旁門口徘徊了良久,最後陸久安咬了咬,辦公室他不可能一直不進去,反正伸頭也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就當早死早超生好了。

結果進去以後,什麼事都沒有發生,提心吊膽的陸久安長籲一口氣。

陸久安搜索到兩篇有用的資料,一本專門介紹葡萄種植技術的,另外一本介紹植物習性的,總共消耗2萬能量值解鎖。

陸久安將兩本書打印出來,花了三天時間把能用的部分謄抄下來,交給申誌,隻等葡萄藤移植回來以後,就可以按照書中內容進行培育。

沐藺在府上舒舒服服睡了幾天,終於養足了元氣,這幾日令他好奇的鐘聲每到固定的時候就會敲響,沐藺迫不及待想出去看看應平的變化,順便了解一下自己的遊記刊登在要聞上反響如何。

第080章 第 80 章

沐藺首先看到的就是遠處生活廣場高高聳立的鐘樓, 沐藺在陸久安的陪同下,走到鐘樓下麵,他抬頭仰望這座威武的高台及掛在上麵的鐘表:“這幾天聽到的鐘聲就是它發出來的?”

“是的。”

陸久安在一旁給沐藺科普, 他就抬頭看著指針的轉動, 末了讚歎一聲:“比日晷精細多了。”

儘管生活廣場上緊鄰的四個商鋪還沒開業,但是百姓乾完當天的農活, 都會樂此不疲地來到健身區和休閒區, 有部分人迷上了那些健身器材, 有部分人喜歡聚攏到展示板前, 一邊看每日要聞,一邊嘮嗑閒聊。

陸久安兩人來到展示板前,此時正好有一個年齡不大的書生在讀要聞裡的內容,展板上的要聞並不是每日一換,而是貼了三天的內容, 保證當日沒看過的百姓在接下來的兩天有時間補上。

遊記到今日已經連載了三回, 今日正好講到他登上一座陡峭的山峰。那山峰異常險峻, 叢林環繞, 沒有容人落腳的小徑,需要自己扒開雜草藤蔓才能前行。

沐藺站在人群後,偷偷摸摸觀察百姓的反應。

不一會兒,隨著讀報人最後一個字落下, 安安靜靜的人群對著今日的內容開始七嘴八舌議論起來, 聲音高低起伏,沐藺伸長耳朵仔細去聽,其中不乏一些對遊記的討論。

“也不知是何人所寫, 前兩天才開始在要聞上出現,從這幾天看下來, 每天內容一致,都是一人所作,到底去了多少地方啊?”

“若不是這篇遊記,我都不曉得咱們應平還有這種地方,寫得我都想放下一天的鋤頭去人間仙境放鬆一下。”

“明天還會有麼?不知道後麵還會出現哪些美景。”

“今天不是寫到他們遇到一群猴子嗎,肯定有,你等著瞧吧。”

這群人激烈地猜測著遊記後續的內容,眾說紛紜。陸久安看了一眼沐藺,見他咧著嘴角,一副心滿意足的樣子。

“放心了吧,是不是很有成就感?到時候你寫完了,可容我借來一用啊。”

沐藺瞬間警惕道:“作什麼用?”

“彆那麼大反應嘛。”陸久安道,”我找人給你印刷出來,再請丹青手配上插畫,這樣就可以圖文並茂,拿來作成應平的旅遊宣傳手冊。”

沐藺不再多問,努力抿著嘴角,依然掩飾不了他從內而外散發的愉悅感,他道:“走吧,再去看看彆的地方。”

陸久安帶著沐藺先後看了水泥路和學堂,他對學堂沒什麼特彆的感想,對水泥路倒是滿意得很,他站在水泥路上使勁跺了跺腳:“不錯,我走的時候還高低不平的,要不是要趕遠路,誰願意坐馬車。最好把你應平四麵八方都鋪成這樣。”

陸久安倒是想啊,但鋪水泥路又不像吃飯喝水,哪能一朝一夕就全部建成,基建第一部,任重而道遠啊。

沐藺得到了外界的正麵反饋,對那本遊記越加上心,陸久安在書房辦公的時候,他也不再到處吃喝玩樂遊手好閒的,跟陸久安一塊兒老老實實窩在縣衙內,在遊記原來的基礎上進行修改。

不過沐藺到底不是一個安靜的人,很快就坐不住了,在陸久安身邊磨皮擦癢,倒騰他書房裡的各種擺件。

沐藺很快被陸久安擱在案桌上那隻鋼筆吸引了目光:“這是什麼?”手上一使勁,筆帽給擰了下來,甩了一手的墨水。

陸久安哄然大笑。

沐藺臭著臉淨完手回來,見陸久安又在埋頭苦乾:“果然是探花郎,在書房裡待那麼久也不見煩悶,你在寫什麼呢?寫了一天了。”

陸久安揉了揉眼睛:“答應給秀才的講學,我備一下課,免得到時候眾目睽睽之下出醜,貽笑大方。”

“什麼時候?”

“中秋後吧。”

沐藺一樂:“那中間不是還間隔了一個多月麼?何必如此著急。”

是啊,自從上次打通任督二脈以後,陸久安再也不怕因為學識露餡了,不過在選擇講什麼主題上,他有些猶豫不定,一連做了幾個方案,都不是很滿意。

移植葡萄藤的車隊很快回來,拉了滿滿兩車,因為走之前陸久安特意的囑咐,葡萄藤都是連根帶土一起挖回來的,藤上還有新鮮的葉子。

為了防止認錯空歡喜一場,陸久安拿著書裡的圖片仔細對比,確實是葡萄藤無誤。

兩車葡萄藤被直接拉到那九分官田旁邊,田裡的稻穀長得極好,即沒有伏株,抽穗也多。

申誌蹲在稻田梗上,檢查稻穀的生長情況,見了陸久安過來,忙起身行禮,被陸久安抬手製止了。

陸久安就著他站立的地方蹲下來,去看他撥弄的那株稻子,片刻後驚喜道:“我觀這稻穀長勢,怕不是要出一禾九穗?”

申誌內心同樣激動,他雖然擅長種地,但也沒出過一禾九穗這樣的異象,他按捺住怦怦狂跳的心:“現在定論為時尚早大人,有可能會出現空粒。”

申誌這樣一講,陸久安稍稍冷靜一些,一禾九穗豈是說得那麼容易,要不然怎麼會一經發現就被視為吉兆。

陸久安溫和地笑道:“你於種地一事上果然有天賦,你看這九分地的稻株,個個綠油油沉甸甸的。”

申誌搖了搖頭,不敢居功:“多虧了陸大人給的那本冊子,一開始我還不懂上麵為什麼那麼做。不過按照書裡的法子,稻株確實要茂盛一些。”

陸久安本來計劃的是把葡萄藤撥給申誌培育,現在這九分地還有兩個月就要收成了,眼看佳禾有望,他不準備讓申誌分心了,免得撿了芝麻丟了西瓜,得不償失。

陸久安隻好另外招人,應平縣衙裡的活計早就成為了百姓爭相追捧的香餑餑,告示一經貼出,立馬就有人前來應聘,陸久安最後從裡麵選了三人出來。

葡萄藤種下後,陸久安隔三差五來看一眼,連帶著旁邊認真種田的申誌都受了影響,滿頭大汗來告罪:“大人,是不是小的有什麼地方做得不對。”

要不然為什麼總是不放心前來察看。

隨後又想到那株疑似九穗的稻穀,不免也跟著緊張起來。

陸久安擺擺手:“你不要有壓力,我就是來看葡萄的時候順便看一下稻穀,你還是像往常一樣該怎麼做就怎麼做。”

雖然他這麼說,但是陸久安發現申誌還是不能放鬆下來,於是在葡萄藤穩定生長以後,就停了自己這種行為,不再乾擾那群農夫正常工作。

八月初,秋高氣爽。

陸久安如往常一般吃了朝食準備去封敬的道館看看,走到門口,突然見負責傳信的驛卒風馳電掣飛奔而來,很快倒了跟前。

驛卒臉上帶著暢快的笑意,下馬的時候因為太急,差點摔了個跟頭,他搖著手中的文書高呼:“大人!大喜事!”

陸起接過文書遞給陸久安,笑罵:“什麼事讓你如此失態。難道是上麵給咱們大人賞賜了?”

驛卒興奮大叫:“不是賞賜,是捷報啊!”

捷報?那定和邊疆戰事有關了,難道是韓將軍打了勝仗?

陸久安展開文書一目十行看下來,忍不住撫掌大笑:“韓大哥威武!打得好。”

不隻是勝仗,還勝得大快人心。

怪不得捷報在七月中旬快馬加鞭傳至晉南之後,大周皇帝會龍顏大悅,甚至當即擬詔將此事以文書昭告天下,舉國同慶!

文書把韓致的功績寫得明明白白。

自從韓致拔軍駐紮邊陲落雲城以後,撻蠻震懾於雪擁十二騎的威名,不敢明目張膽來犯,韓致也沒有主動出擊,雙方一直相安無事,維持著浮於表麵的和平。

直到幾個月前,大周斥候探到撻蠻蹤跡,對於敵寇這種偷偷摸摸刺探的行徑,韓致選擇按兵不動,假裝不知,實則將計就計,放長線釣大魚。

在摸出敵寇目的以後,韓致當即立斷,調令精銳三千人,順著撻蠻遊兵蹤跡,孤軍深入腹地。

雪擁十二騎不愧是令人聞風喪膽的猛虎之軍,區區三千人,勢如破竹殺入地方陣地,入過無人之境。

此戰猶如斬斷後路的備水一戰,在斬首西子山八千敵寇以後,殺紅了眼,韓致再調兩千輕騎。兩千輕騎和雪擁十二騎精銳三千在韓致的帶領之下趁勝追擊,急行一千多裡,拋棄了補給軍糧,半路食草木之食,鳥獸之肉,茹毛飲血。在十日以後摸到撻蠻小親王駐地,雙方再次爆發了一場大戰。

若說大戰也實在不準確,大周隻有五千人,而他們麵對的是整整一萬多人。

經過兩天兩夜的奮戰廝殺,韓致於萬馬敵軍中取下小親王首級,另斬首大小將士若乾,殲滅敵方精銳兩千,得戰馬三千多匹。

剩餘敵軍不成氣候,倉皇而逃。

韓致這一仗打得,真正有有一種犯我大周者,雖遠必誅之勢!

此戰過後,撻蠻猶如喪家之犬,被趕到越岐之外,龜縮在姆摩之地,暫時收了那蠢蠢欲動的心思,短時間內應該都會夾緊尾巴不敢有小動作。

奪下的越岐之地馬草肥美,是一塊天然的牧場,再加上從小親王那虜獲的三千良駒,可謂收獲頗豐。

陸久安大為解氣,一連讚了三聲好:“太爽快了,韓將軍不愧是落雲戰神,以少勝多的戰事不是沒有,可是以三千之人先戰八千多敵軍,再以五千之人戰一萬多人,放在這年少將軍身上,實在是太過傳奇。”

此等戰役,該列入兵法之書裡引作典範了吧。

陸久安感慨過後,又歎息道:“韓大哥此仗打得實在是是凶險之極,真正是破釜沉舟,不給自己留半點後路,這不是拿自己命去賭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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