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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1章 第 81 章

沐藺十分讚同:“這人隻要打起仗來就不管不顧, 不過沒有哪一次像這次一樣打得這麼不要命。”

“不管怎麼說。”陸起道,“打了勝仗就是好事,大人, 明天熱點就刊登這則要聞吧。”

陸久安攥緊手裡的文書, 道:“刊登三日!讓百姓好好看看這群邊疆戰士的功績,要讓他們知道, 我們此刻的安寧, 是彆人用鮮血換來的。”

“另外, 給縣學教諭一份, 省的這群秀才未來為官,到了朝堂之上,整日的不乾正事,就和武將乾嘴仗。”

“喲。”沐藺睨了陸久安一眼,“這麼早就護上了呀。”

陸久安坦然以對:“那不然呢?大周難得有這樣一位名將, 可不是要供起來。”

陸久安說完邁開雙腿就走, 沐藺亦步亦趨緊隨其後。

“你知道我說什麼。”作為韓致多年至交, 沐藺決計再幫他一把, 給陸久安上一計猛藥:“韓致傾心於你,你心裡清楚,我那個朋友,活到如今二十七歲, 整日與一幫大老爺們為伍, 出入營帳,摸的最多的,怕是他那一把洗月長槍……”

陸久安打斷他:“韓將軍才是27歲?”

27歲就集榮耀功名於一身, 坐到大將軍這個位置上,那得取敵人多少首級?

陸久安佩服的同時, 又隱隱生出一絲心痛來。

他想起韓致在疫病之初安慰他那番話,說他年僅十五就上陣殺敵,心裡五味雜全。

沐藺大吃一驚,陸久安連韓致年歲幾何都不知,難道真的是韓致剃頭擔子一頭熱嗎,對接下來的話不免生出一絲遲疑。

他瞅了瞅陸久安的神色,沒有不耐,便猶猶豫豫道:“韓致二十七歲有餘,不過這麼久以來,我是頭一次看他暗生情愫,我從來不知道,這榆木圪墶開起竅來,感情會這麼洶湧。你是沒發現他整日看著你的眼神,嘖嘖,我要是個女的,都要化在那樣含情脈脈的目光中了。”

陸久安扶了扶額頭,不合時宜地想:沐藺意欲撮合一對男的,若是讓韓致長輩知道了,不知道會不會斷絕他們兩人的關係。

其實對於這段突如其來的桃花運,陸久安也思考良多,一會是韓致默默無聞對他的付出,一會又跨不過內心直男那道坎,索性到了最後,自暴自棄地想,反正韓致在外禦敵,不知何時才相見,總不能異地戀吧。

異地戀不會長久的,到了最後都是以一拍兩散的結局收場,糾結那麼多做什麼。

這樣一想,陸久安就仿佛說服了自己,安安心心繼續搞起自己的事業來。

沐藺不屈不饒:“陸久安,你悄悄跟我透露一下,咱們都相處這麼久了,滿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唄。”

陸久安顧左右而言他:“他長輩會同意麼?”

沐藺斬釘截鐵:“決對會同意的!”

陸久安不知道沐藺為何如此肯定,不過他是不會相信的。

韓致前途一片光明,晉南城裡肯定不知道多少人盯著他這個黃金單身漢,鑽石王老五。韓致的族輩肯定也要為他覓一段門當戶對,郎才女貌的良緣。

大家族勢力盤根錯節,他們靠著姻親裙帶攀附關係拉攏同盟,族中子弟的婚姻大事早已不是他們自己能夠做主的。若韓致想要跟一個男人走到一起,定要曆經千難萬阻。

沐藺見他不以為意,刷地收起了折扇:“我今日點到為止,我隻提醒你,依我對韓致的了解,他若是盯緊一塊肉,就絕對不會鬆口。”

陸久安笑眯眯道:“就不勞你費心了,若是我不願,難道以韓大哥的性情,還能效仿那紈絝惡霸強取豪奪不成。沐藺啊,五陵年少金市東,銀鞍白馬度春風。我想說,鮮衣怒馬正是少年時,能享受的東西這麼多,何必一定要去追求情情愛愛。得之我受之,添作我錦上羅浮,隨緣就好。”

沐藺看了一眼陸久安姣好的麵容,心裡嗤笑一聲:不知道被餓狼吞吃入腹之日,還會不會和今日這般嘴硬。

陸久安先去道館看了一眼,尋思著能不能撿點像水泥這樣的漏,轉了一圈,一無所獲。

接著陸久安又召了一幫子主掌水利的下屬和衙役去田野間巡視水況。

經過去年和洪水的博弈,眾人對此事已經駕輕就熟,知道該查看什麼地方,水位到達什麼高度就該警戒。陸久安對他們也很放心,十幾個人分工合作,負責巡視不同的區域。

應平的耕地因為人口的增長及拓荒增長了一倍,去年看的時候還是一片雜草叢上,今年已經化作農田種上了糧食。

不過因為開墾時間不長,土地貧瘠,隻能算作下等田。種出來的稻子也是稀稀拉拉,一株禾全身上下占了大半的葉子,抽的穗可能連今年的溫飽都無法維持。

看來還得要繼續以工代賑,陸久安邊走邊想。

夏秋兩季雨水充沛,稻田裡積了水,這個節骨眼上,百姓也不敢掉以輕心,若是坐視不管,一年辛辛苦苦的勞作就全部泡湯了。

所有一路行來,隻見家家戶戶無論男女,都會任勞任怨來到田裡來挖開田梗,把水引出去。

幾人到了去年怒江漏水的地方,見去年補的怒江口子完好無損,水利司放下心來:“大人,這裡防洪沙袋堵著,後來又用土厚厚堆在兩邊,修得像銅牆鐵壁一樣,今年再來滔天洪水,我就不信這裡還能衝破。”

“閉嘴!”陸起訓斥他:“什麼洪水,就不能說點好聽的嗎?”

水利司本想拍馬屁,被陸起這樣一說,也自知失言,白了臉退到後頭去。

縣令政績主要看在政時是否勸課農桑,興修水利。所以水利這個部門和稅課司一樣,從年前忙到年末,特彆是七八月,水利忙得焦頭爛額,分不出半點空餘的時間。

在陸久安還沒上任之前,上一任縣令貪圖享樂,很少理這種政事,常常派三五個人當著農夫的麵挖個土,意思意思,隨便糊弄兩下也就過去了。

連帶著他們這群在下麵跟著辦事的都鬆懈不少。自從陸久安來了以後,他一連到頭還沒停歇過,特彆是陸久安剛到那會兒,新官上任燒的那三把火,又是繪圖,又是修河,折騰地他們去了半條命,水利司就怕今年陸久安再整一些幺蛾子出來。

去年有一個郭文頂著,今年主簿被攆下台,還不知誰來填補這個空缺。

“大人。”陸起道:“今年水患較之去年緩解不少,應當是那是工事卓有成效,想來還能作用個三五年。”

陸久安用力踩了踩草地,茂盛的雜草在他腳下慢慢擠出一小股水流。

“河水不再倒灌,當然是好事,不過百姓天天都要手動引水,廢時又廢力,整日去田裡舀水,都騰不出手來做其他的事了。”

水利司站在後頭,聞言心裡生出一絲不好的預感,果然聽陸久安繼續說道:“去年遇到流民,接著又是疫病,沒有精力做其他的事。今年冬天趁河水乾涸,再召點人來修溝渠,造水車。以後利用機械代替人力,可以騰出不少勞動力出來。”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水利司眼前一黑,苦著一張皺巴巴的臉,感覺未來的幾個月似乎都要暗無天日了。

他正在愁苦萬分,突然聽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下意識應答。

陸久安的目光越過叢叢身影,直射向他:“考慮到縣衙裡一批人上了年紀,有心無力,不如告老還鄉,待在家裡頤養天年吧。”

水利司心頭一凝,陸縣令這是在敲打他呢,他腦袋一時間轉了幾個來回,反應從來沒有這麼靈敏過,“謝陸大人關心,下官今年才四十有二,正值壯年,對於利國利民之事,下官義不容辭。”

陸久安勾了勾嘴角,臉上看不出半分不悅:“那再好不過,去年看梨家灣那個水車腐爛損壞,在那麼大的水衝刷下都沒法轉動,早就該更新換代了。今年除開淘汰梨家灣那個舊的重新修一個新的水車之外。水利探勘一下應平境內,看造多少水車,怎麼修河渠,才能以最小的成本覆蓋最多的範圍,你們給一個方案出來。”

水利司抹了抹腦門的汗,這麼大的工程何年何月才忙得完,他誠惶誠恐問道:“不知大人什麼時候需要。”

“自然是越早越好。”

“這……”水利司被這個模棱兩可的回答難住了,沒有具體的回答,他也不好辦啊。

陸久安看他一眼,也不打算把人逼緊了:“這樣吧,我也不為難你們,十月份把初稿交給我,預留兩個月的時間,足夠了吧。”

水利司心下大鬆口氣,試探道:“能不能完成下官也不敢保證,小的儘量。”

陸久安輕輕哼笑一聲,陸起則勃然大怒,一腳踹在水利司膝蓋上:“是不是覺得大人仁厚很好說話,平日裡慣著你們,就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戰大人底線。”

水利司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大聲叫冤:“陸長隨冤枉啊,小的絕無此意。”

水利司此刻委屈得很,他態度如此恭敬,怎麼就召來陸起凶神惡煞的駁斥。

“你沒有此意?”陸起恨恨道:“大人的命令你若覺得為難,是什麼原因你就一條條清楚明了地擺出來,大人又不是那等不分青紅皂白剛愎自用的人。莫說兩個月,就是一個月在我看來也嫌多,偏你不識好歹想著得寸進尺,視大人指令若無物!”

陸起很少會在陸久安在場的情況下越俎代庖發這麼大火,實在是底下這群好逸惡勞的人不知足,給他家大人徒增煩惱。

其餘的人讓陸起這一通突如其來的怒火嚇得噤若寒蟬,低著頭惴惴不敢吭聲。

陸起唱了黑臉,陸久安再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豈不是令他難堪,他背著雙手,不見喜怒,喚道:“工部司匠何在?”

工部司匠出列,陸久安道:“水利司是你工部管轄的人吧?”

這是要殃及池魚了,工部司匠恨鐵不成鋼看了水利司一眼,躬身告罪:“都是下官治下不嚴,請大人責罰。”

陸久安不緊不慢道:“本官知曉工部這一年來勞苦功高,除了衙役,你們乾著最臟最累的活。可是本官自問沒有虧待你們,不僅俸祿在原來的基礎上翻了一倍,去年春節,本官還將陛下賞賜之物撥了大半給你們,你們還有什麼不滿的?”

在其位謀其職,沒有什麼不滿,事實上,陸久安是他見過的最平易近人最大方的上司了,工部司匠為自己下屬裡出了這樣一個人而感到蒙羞。

陸久安歎了一口氣:“跟著我做了那麼久的事,你們早該知道我是什麼性格了。我一再強調工作應當提前規劃,心裡頭有大致的方向,在合適的時候切入合適的事,條理清晰。去年興修水利檢視水況縣衙裡所有人都參與了的,造水車修溝渠本該由你們水利想到的事,現在反而讓我開口提醒你們。”

水利司終於知道自己犯了什麼錯,匍匐在濕漉漉的地麵上,帽子都磕歪了,極其狼狽:“求大人再給我一次機會。”

陸久安眼神冰冷:“本官原以為經過一年多,縣衙裡弊端陋習肅清了不少,卻原來還有這樣的漏網之魚。你任職水利司負責此事,本官不放心,從今往後,水利司另擇其人,工部司匠,由你來推舉一人,你應該不會讓我再失望了吧。”

隻罰了水利司,已經算是最溫和的處理方式了,工部司匠連忙稱是。

酉時夕陽西下,陸久安走了一天,回到縣衙的時候渴得嗓子快冒煙了,陸起為他端來一盞冰糖雪梨熬的湯:“大人,按你說的,糖放的少,你喝點去火潤喉。”

陸久安接過來一飲而儘:“算了,這個不止渴,我還是喝茶水吧。”

“茶水我也命人給你準備了。”陸起拍了拍手,小廝托著盤子送上來:“大人,這是蜂蜜柚子茶,在井水裡鎮過的。”

這蜂蜜柚子茶喝下去以後,一股清涼的感覺直透心底,陸久安隻覺全身毛孔仿佛都張開了:“舒服。”

“大人喜歡就好。”陸起為他輕輕搖起扇子,心疼道:“大人明天就不用去了吧。縣衙偌大一塊,你要是凡事都親力親為,再好的身子骨也扛不住。”

陸久安奪過扇子,丟在一邊:“你今天跟我出去了一趟,想來也累了,彆再跟前跟後地伺候了,先在那兒坐會兒。”

“我不累。”

“行,你不累,那你去把要聞趕出來。”

“本地要聞和娛樂要聞我昨日就寫完了,熱點我打算引用詔令文書,在原來的措辭上稍加修改一下就好,我去拿來給大人看看。”陸起精神充沛,當即起身跑去書房。

陸久安聽著陸起漸漸遠去的腳步聲,閉著眼睛靠在椅背上等待,想來是白天太耗心神了,竟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他這一覺睡得死沉,江預過來連著叫了兩次都沒反應,直到天上星羅密布,陸久安才幽幽轉醒。

“快去把熱著的飯菜給大人呈上來。”陸起吩咐候在門外的小廝。

陸久安感覺自己餓得前胸貼後背了,飯菜端上來以後,也顧不得禮儀了,狼吞虎咽吃起來。陸起就在一旁遞茶送水,擔心他吃太急,噎著了。

吃了七分飽,陸久安克製地放下碗筷,拿起絹布擦拭嘴角。

“以後不要準備這麼多食物了,我一人也吃不了那麼多。”他看著一桌的殘羹剩飯,對陸起道:“彆倒了,明天我繼續吃。”

以前他也不懂珍惜糧食,自從來到大周,跟著百姓一起經曆了這麼多磨難,才體會到粒粒皆辛苦這句話。

正收拾剩飯剩菜的小廝住了手,抬起頭來看著陸久安,左右為難。

陸起給他使了個眼色:“你繼續收拾,按大人吩咐,明日端上來。大人,江護衛剛才來找過你,你是先看我寫的要聞,還是先聽聽看他有什麼事。”

陸久安果然被轉移了注意力,想了想,道:“我前幾日看你寫的要聞,已經符合要求了,你自己看著辦就好,以後全權交給你。把江預叫來吧。”

江預很快前來,跟他說起謝歲錢上門求見的事:“我跟他說你出去了,他跑了個空,派人鍥而不舍候在縣衙門口,隻等你一回來就去報信。結果一直到酉時你還未回,那童子才離開。想來應該是有什麼急事。”

“他能有什麼急事。”陸久安懶洋洋地回憶,瞥到陸起手裡的新聞報紙時,恍然大悟:“生活廣場修建之前,他來求我要個廣告位,我沒有給,說是滾動競標,結果竟把這事給忘了。過了這麼久,謝歲錢可不是急嗎?”

“最近謝家可有什麼事發生?”陸久問,若是沒有事,想來也不會巴巴地追到縣衙來了。”這個我知道。”陸起說:“他們新開了一家綢緞鋪。”

陸久安點點頭:“這就是了,謝家應該要為他們新店打廣告拉人流呢。算了,為了彌補我的失誤,陸起,你後日在要聞上開一個商業板塊,把謝家這個綢緞鋪報道一下。”

謝家的綢緞鋪是謝家長子一手置辦起來的,謝家長子也是個八麵玲瓏的。縣衙派人去謝家詢問綢緞鋪的基本情況時,謝家長子立即反應過來陸久安的用意。拿出早早準備在一旁寫好的內容,還知趣地奉上一筆豐厚的廣告費。

廣告費被陸久安收到了應平財政裡。

他翻開看謝家長子寫的綢緞鋪的信息:綢緞鋪名稱、地段、商品內容等一應俱全,還貼心地把廣告語都寫好了,陸久安生出惺惺相惜之意,忍不住讚道:“這謝歲錢真會生啊,迄今為止打過交道的兩個兒子都各有千秋,謝懷涼就不說了,這謝家長子在商業一事上獨具慧眼,不容小覷啊。”

一直以來,謝家都是他老子在出麵和陸久安洽談,看來以後商業戰場上,應該會經常出現謝家長子的影子。

八月底,接連下了幾場瓢潑大雨,應平都有驚無險度過了。不過水泥的鋪設暫時受到了降雨的影響,不得不暫停施工。

目前水泥路在城東方向和城西方向各鋪設了七公裡,這兩條道路,一條通往江州,一條通往彆的縣,都是必經之路。

由於這一年整個江州經濟蕭條,各個縣府百廢待興,自顧不暇,因此這兩條路很少有外縣的人踏足。

然而今天,這條跨時代的道路終於迎來了第一批客人。

彼時陸久安正站在熙熙攘攘的生活廣場,沐藺這個臭棋簍子對著下棋的兩人品頭論足,陸久安汗流浹背,後悔穿了這身繁複的衣裳出來。

突然前方人群騷動,沐藺頓時不說話了,興致勃勃伸長脖子向那處張望,陸久安也聞聲看去。

人頭攢動,日光白茫茫一片,生活廣場邊上種的海棠花沁著水珠,在路人來回碰撞間,折射出流光溢彩的顏色。

人聲鼎沸,有人高舉雙手歡呼,在那無數個晃動的人影中,立著一雪白的高頭大馬。

陸久安以為自己被汗水糊花了眼。

再定睛一看。

真的是韓致!

那人坐在駿馬背上,似乎又黑了些,額頭上還有一條未愈合的傷疤,刀鋒般的眼睛裡此刻全是繾綣的溫柔,正對著他淺淺地笑。

陸久安連他自己都沒察覺到的心神一顫。

他就這麼僵在原地,眼睜睜地看著韓致慢慢打馬而來,周圍的一切仿佛都已經遠去,眼裡隻剩下那一人。

韓致來到他跟前,陸久安喉嚨發緊,輕輕叫了一聲,連他自己都沒聽見:“韓致……”

這時候,從斜旁裡又鑽出一條馬來,馬背上的少年年紀看著比陸起稍小些,居高臨下打量陸久安,眼神桀驁不馴。

他正在想這個少年的身份,卻見他騎的馬駒碰了碰啼霄的腦袋,親昵異常,少年轉過頭不再看他,直直衝著韓致喚道:“爹。”

陸久安隨著這一聲稱呼,石化了。

第082章 第 82 章

韓致輕輕踹了小馬駒一腳, 把馬兒蹬開了,他朝陸久安伸出手來,一朵保存完好的藍色花開在他掌心。

陸久安腦子裡一團亂麻, 沒有去接。

這個人口口聲聲說不會娶妻, 甚至上一次在離開應平的時候去而複返,就為了對他表明心意, 結果現在孩子都這麼大了!

陸久安現在也不知道是什麼感覺, 是失落多一點, 還是荒謬多一點。

韓致固執地伸著手, 那多藍色的花朵下麵團著一坨厚厚的泥土,歡天喜地的儘情綻放著自己的美麗,尚且不知道自己遠離故土,已經從落雲來到了遙遠的應平。

傻乎乎的。

陸久安深吸一口氣,不動聲色接過來, 似笑非笑地問道:“這就是瓦姬花?”

韓致見陸久安勾著嘴角垂下頭來, 用手指輕輕扯著瓦姬花的花瓣, 力道很小, 仿佛撓癢癢一樣。

他今天穿了一身銀白撒花的錦緞長衫,大片梅花暗紋若隱若現,一條煙青祥雲寬邊錦帶束在腰間,把他腰身收得盈盈一握。

韓致舍不得移開眼睛, 隻覺得陸久安身上無一處不在吸引著他, 令他怦然心動。

韓致手心裡都是汗:“瓦姬花生在邊疆,我一直想給你看。”

陸久安不置可否,把花還給他, 拍了拍手上的塵土:“一朵花而已,韓大哥不遠千裡趕過來, 路上一定很累了吧。”

周圍的百姓早在聽說韓將軍來到了應平後就洶湧而至,把生活廣場圍得裡三層外三層,那騎著馬駒的少年被人群衝散在一邊,離韓致越來越遠。

沐藺好整以暇搖著扇子,似乎不受影響。

韓致看了那被淹沒在人群中不得脫身的小鬼一眼,突然身形一動,也不知道他如何使的力,攬著陸久安的腰放在了自己身前,避開熱情的百姓:“先回縣衙。”

陸久安坐在馬背上,身後是韓致滾燙的胸膛,啼霄每踏一步,他就感覺圈在他兩側的手臂上那結實的肌肉摩擦著他,韓致呼吸之間的熱氣噴灑在陸久安耳朵旁邊,另他如坐針氈。

啼霄很快脫離了人群,拐過一棵柳樹,進入一條人跡罕至的小巷子。

“久安。”韓致突然箍著陸久安的腰緊緊往後一拉,滾燙的身軀貼了上來,韓致埋首在他肩膀上,聲音嘶啞:“我好想你。”

韓致身上仿佛還帶著戰場上衝天的血氣,密不透風地包裹著陸久安,另他喘不上氣來。

陸久安微微一動,韓致張口咬住他白玉一般的脖子,用牙齒細碎啃咬著:“久安,我心悅你,傾心你,愛慕你,久安知道的吧。我不在的時候,秦技之有沒有像偷腥的貓一樣纏在你身邊,你對孟亦台,沒有再另眼相看了吧。”

陸久安脖子被咬地癢癢的,手上雞皮疙瘩冒了一層,這韓致自從上一次吻過他之後,整個人像變了一樣,本來沉默寡言的像一個可靠的大哥,現在動不動就上手,嘴裡還不知廉恥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

不就是跟他表個白嗎?他還沒表態呢?韓致憑什麼以伴侶自居說出那番話的。

要是他真心實意也就算了,陸久安本來就搖擺不定,說不定被韓致揉著泡著也就稀裡糊塗答應了,不過現在,陸久安磨了磨後牙槽,手肘重重往身後撞去。

瑪·德渣男,騙人感情天打雷劈啊。

韓致被他發狠撞了一下,不痛不癢,右手握著他手肘輕輕拍了拍:“痛不痛。”

陸久安冷笑:“韓將軍未免管得太寬了吧。秦技之腳長在他身上,他要去哪就去哪。至於孟亦台,曾是名動江州的才女佳人,就算是對她生出彆樣的情愫,那也是合情合理的事。”

韓致眼神一暗,單手捏著他的臉轉過來,濃黑的眸子裡仿佛凝著化不開的積雪,在這樣的逼視下,陸久安才意識到這是一個將軍,戰場上那個神擋殺神,佛擋殺佛,所向披靡的大周戰神。

“我明明讓你等我的。”韓致一字一句說道,語氣裡含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委屈。

韓致的手跟鐵鉗子一樣,陸久安掙脫開來,用舌頭頂了頂被捏得生痛的兩頰,胡言亂語:“滾蛋,你讓我等你就等你。勞資貌美一枝花,追我的人能排到晉南。笑話,你怎麼不說你還有個兒子呢。”

韓致一愣,突然笑起來,仿佛冰雪消融一般。

他重新把陸久安抱在懷裡,震動的胸膛隨著笑聲傳遞過來,陸久安不堪其擾,伸出手掌啪一聲打過去,不小心正中紅心,打在了韓致那張俊逸的臉上,巴掌聲在無人的巷子裡極其響亮。

身下的蹄霄還不知道主人受了罪,踢踢踏踏歡快前行著,柔順的鬃毛蕩起優美的弧度。

陸久安愣了片刻,底氣不足:“神經病,我說的話你聽不見麼。”

韓致置若罔聞,兀自笑了一會兒,抓住那隻打人的手摩擦著他通紅的掌心 :“韓臨深,今年十三周歲,他爹在他四周歲的時候過繼給了我。”

什麼意思?

陸久安此刻仿佛被漿糊蒙住了腦袋,大腦徹底宕機卡殼了。

韓致繼續道:“久安,你怎麼不想想,若是我親生家子,我豈不是十四歲就要結親生子了。”

是這個道理沒錯……

然而豁然開朗那一刻,陸久安恨不得化身成一隻鴕鳥,鑽到地底下去。

看看之前他在做什麼吧,像一個無理取鬨的妻子,咄咄逼人揪著丈夫的辮子問罪。

不,什麼妻子丈夫的,他腦袋被驢給踢了嗎,到底在想什麼!

韓致看著陸久安漲紅的雙耳,一顆心像是被放在蜜糖裡翻來覆去地裹了一遍。

這個人無論何時何地,麵對他時總是那麼從容優雅,仿佛除了應平大小事務,黎民蒼生,沒有什麼能在他心裡掀起半絲漣漪。

現在,他臉上露出難得一見的羞惱,似乎在他麵前一瞬間變得更加鮮活起來。

是他的久安啊。

韓致歎息一聲,情難自控,看著青絲下若隱若現的耳朵,滾了滾喉嚨,含在嘴裡細細品嘗。

陸久安懵逼地瞪圓了雙眼,耳朵被韓致濕熱的舌頭反複親吻舔!弄,僵直著身子不知所措。

陸久安腦袋裡響起自己不久前言之鑿鑿對沐藺說的那番話,不爭氣地想:什麼鮮衣怒馬少年時,錯了,他都快變成一個妾似琵琶斜入抱,任君翻折弄宮商了。

他們現在是什麼關係?手也牽了,吻也接了,算了,就當男朋友處一處吧,他還這麼年輕,若是不喜歡,到時候踢了再換一個就是了。

陸久安軟了腰,掐著韓致的手臂做著無聲地反抗。

韓致食髓知味,親上了癮,抱住陸久安不撒手,手臂一貼上他,聞著他身上若有若無的胰子香,就歡喜得很,恨不得緊一點,再緊一點,把他揉碎在骨肉裡,日日夜夜不得分離。

啼霄似乎感覺到了主人的心情,腳步放慢了晃晃悠悠三步一退地走,短短一個巷子,硬是足足行了半柱香的時間。

太陽暴曬著大地,幾隻知了停在河道旁的大樹上此起彼伏地亂叫,街上偶有一個人影,也匆匆而過,沒有人注意到巷子裡的兩人一馬。

過了一會兒,啼霄終於走出了那段明暗交錯的小巷子。

陸久安衣服也亂了,嘴巴也花了,一雙眼睛蒙著薄霧。

陸久安大發脾氣,又給了韓將軍一巴掌:“韓致,我讓你停下,你耳朵聾了嗎?人之所以為人,就是能夠控製自己……”

陸久安罵罵咧咧整理著皺巴巴的衣服,韓致用那雙布滿繭子的手一下下佛過他的頭發,眉宇間說不出的溫柔。

陸久安收拾妥當,踩著馬鐙就要下去,韓致摟住他:“乾什麼?”

陸久安佛開他的手:“放開,我自己走。”

韓致嘴角微微揚起,手抖動韁繩,啼霄撒開蹄子跑起來,韓致按著坐立不穩的陸久安:“彆動,小心摔下去了。”

陸久安不敢再動,轉過頭很恨瞪了韓致一眼。

啼霄不愧是大將軍的良駒,跑起路來腳下生風,寶馬和跑車一樣,是男人的心頭所好。陸久安坐在馬背上,很快忘了剛才的不渝,感受著啼霄的速度眼睛微微發亮。

風聲裡,韓致突然湊近了他耳邊,陸久安當他故態複萌,正要發作,韓致的聲音響起來:“為什麼這一次百姓突然這麼熱情。”

一看他到就如潮水一樣湧過來,蹙擁著他們幾人,他差點被擠得沒法靠近陸久安。

陸久安頓了頓:“我把你打了勝仗的事貼了出去。”

韓致眼裡沁著笑意,陸久安看不到他的表情,不過從他突然握緊的手可以想象出來,陸久安不自在地補了一句:“這等大快人心的國之大事,值得所有人慶賀。”

韓致努力壓抑住沸騰的感情,柔聲道:“待會兒把瓦姬花種在府上,以後就能時時看到了。”

啼霄很快到了縣衙門口,他們在巷子裡耽誤了好一會兒,被落下的沐藺和韓臨深等人早已經回到了府上。

韓臨深一點也不認生,行走在縣衙府裡猶如踩在自家地盤上。

沐藺用折扇扣了扣他肩膀:“這麼久不見,你這小子看了我都不知道招呼一聲嗎?”

韓臨深穿著和韓致如出一轍的窄袖騎裝,臉色臭臭的,語氣平板無波:“沐世叔。”

這神態這語氣,和韓致小時候一模一樣。若不是沐藺知道韓臨深是過繼來的,當真也以為是韓致的親生子。

沐藺突然不懷好意地笑起來:“話說回來,我賭你今晚要被你爹收拾一頓。”

韓臨深聽了眼皮也沒抬一下,韓致剛把他帶到邊疆的時候,為了磨練他,不知道用過多少方法手段了,韓臨深根本不帶怕的,何況他又沒做錯什麼事。

陸起在前麵帶路,五穀竄出來,虎視眈眈盯著韓臨深,陸起摸了摸它頭頂:“是客人。”

五穀收起警戒的姿態,毛茸茸的尾巴親昵地掃了掃陸起的腳踝。

“咦。”韓臨深眼眸跟著轉動,“這條狗蠻有意思的,和豐登有的一比。”

“豐登?”沐藺挑了挑眉毛。

韓臨深挺直身板,語氣裡儘是炫耀:“我爹今年剛訓的一隻狼,養在邊塞,這次打撻蠻出了不少力,我本來想帶它一起來應平的,我爹不讓。若是你看到了,肯定大吃一驚。”

陸起回過頭,古怪地看了韓臨深一眼,沐藺哈哈大笑:“我現在也大吃一驚,有趣!”

陸起帶著人穿過遊廊到了後院,韓臨深左右環顧,矜持地落座,皺著眉道:“這就是陸久安的府邸?”

沐藺看著門外已經走遠的陸起,端起桌上的蜂蜜柚子茶喝了一口:“彆怪做世叔的沒有提醒你,收起你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作態,這裡不是落雲城,是應平縣衙,陸久安才是老大。”

韓臨深撇了撇嘴角,抬起右手對著桌麵砸下去,棗紅色的樟木頃刻間裂開蛛網一樣的紋路。

沐藺點到為止,見韓臨深不聽勸,也不再廢嘴皮子。若是到時候韓臨深和陸久安鬨起來,還能有一出好戲看。

兩人乾巴巴坐了沒多久,縣衙的主人也回來了,沐藺彆有深意地吹了聲口哨:“韓二,啼霄好歹跟著你立下汗馬功勞,怎麼糧草也舍不得喂啊。你看看,駝著你和陸久安兩人,都累得沒有力氣了,這麼久才趕回來。”

陸久安對沐藺的揶揄已經見怪不怪,韓臨深穩穩坐在椅子上,也不起身,努力裝作老成持重的樣子,抬著下巴趾高氣揚看過來。

這目光猶如實質,陸久安想不察覺都難,看著韓臨深那長酷似韓致的臉,陸久安疑竇叢生:這真是韓致過繼來的兒子,而不是他十四歲發威種出來的?

韓臨深忽然霍地站起身,走到韓致旁邊,腰上纏的鐵鞭有意無意散落下來,從陸久安手臂上舔舐而過,擦出一道血痕:“爹,我餓了,吃飯。”

這小兔崽子,陸久安差點破口大罵,怎麼和他爹一個德行,當他好欺負是不是,一個兩個給他身上添新傷。

韓致抱著雙臂沒動,幽暗的眸子直直看著他,韓臨深打了個寒顫,不甘示弱直視回去。

父子倆就這麼大眼瞪小眼互相凝視著,古怪的氛圍隻持續了兩分鐘,韓臨深敗下陣來,底氣不足小聲道:“爹,我知道錯了。”

韓致語氣冰冷:“去紮兩個時辰馬步,午飯沒了。”

韓臨深握著拳頭跺了跺腳,惡狠狠地盯著陸久安,陸久安抱以一笑,十分囂張地把手臂上的鮮血抹下來,放在舌頭上舔了舔:“還好有韓將軍大公無私為小的做主,要不然就讓人恃強淩弱了。”

韓臨深磨了磨牙,大吼一聲,埋著頭從屋子裡衝了出去。

沐藺想不到這麼快就看了一場好戲,就是這場博弈也太快了,才剛剛冒出一個頭,還沒有高潮,就落幕了,他咂了咂無不可惜地說道:“陸久安,想不到啊,你連一個孩子也計較。”

陸久安冷笑一聲:“就是孩子才計較,熊孩子是病,必須得治。”他拍了拍韓致的肩膀表揚道:“做得好。”

韓臨深聽著屋內笑聲朗朗,委屈得像一個被拋棄了的可憐蟲。

來到應平縣衙第一天就被罰,這等奇恥大辱,他一定要從陸久安身上找回來!

好不容易紮完馬步,他回到屋子裡,誘人的飯菜已經被撤了下去,看著空空蕩蕩的餐桌,摸著咕嚕咕嚕亂叫的肚子,不禁悲從中來。

剛才在前麵引路的少年又走了過來,韓臨深記得他好像叫陸起。

陸起把籃子擱在他麵前:“吃吧,我家大人說不吃飯長不高,怕你以後變成矮子,丟了韓將軍的臉,特意吩咐我給你留了兩個窩窩頭。”

……

第083章 第 83 章

當天夜裡萬籟俱靜, 韓致亦步亦趨跟著陸久安進入臥房,被陸久安轟了出來。

韓致手裡拿著方枕椅著門框不願意離去。

陸久安頗為惱火地按了按額頭,想象不出這是堂堂大將軍會做出來的事。

第一天確定關係就想著同居, 想得倒美。

韓致的手如鐵鉗一般牢牢抓著門框, 陸久安掰不動,咬牙切齒道:“你自己有臥房, 大熱的天何必來跟我擠著睡。”

韓致有理有據:“臨深在我那裡宿下了。久安 , 我很久沒有見你了, 隻想好好跟你夜話清談, 你不想聽聽我是如何趕跑撻蠻的嗎?”

“不想。”陸久安不為所動,什麼時候不能談話,非得挑在晚上,韓致此舉真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手拿開,夾著你我可不管啊。”

陸久安色聲俱厲, 非常堅定地當著韓致的麵關上房門。

被心上人這樣毫不猶豫地拒絕, 韓致窩著火回到屬於自己的那間屋, 韓臨深四仰八叉躺在床上, 呼呼睡得正香。

他被推醒時,看到韓致麵無表情坐在床邊,他揉揉了眼睛睡眼惺忪地翻了個身:“爹,這麼晚了, 我還以為你不回來睡覺了。”

韓致一邊解衣一邊道:“以後不可衝撞陸縣令。”

他的聲音平靜無波, 仿佛在說一件稀疏平常的每日瑣事,但是韓臨深聽在耳朵裡,卻莫名覺得委屈, 他躲在黑暗裡,心裡的小人開始嘩啦啦流著眼淚。

“我想回晉南, 我要回我爹身邊。”

韓致已經脫下上衣,赤著胳膊光著身子躺在床上:“臨深,不要鬨脾氣。”

“我什麼都知道。”韓臨深低聲喃喃,事實上,在邊疆的時候,他曾撞破楊統領跟韓致彙報應平的事,後來經他旁敲側擊,知道了陸久安的存在。

“陸大人光風霽月,心懷於民,將軍很欣賞他。”楊耕青說。

不是欣賞,韓臨深早慧,韓致時不時溫柔地看著陸久安送的熱破發呆,他明白那意味著什麼。

那個英明神武悉心教導他的男人,再也不是他一個人的爹了,他以後要變成一個爹不疼沒娘愛的可憐蟲了。

韓臨深越想越傷心,扯過單衣把鼻涕泡悄悄擦在上麵。

第二日,韓致仿佛昨夜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一臉坦然跟在陸久安身後一起進行晨訓,韓家家風甚嚴,韓臨深自然也難逃此劫。

韓臨深自打來到應平就憋了一口氣,再加上昨日和陸久安的較量落了下風,他就下定決心想要扳回一局。

韓臨深戰意蓬勃蓄勢待發,陸久安瞅了他一眼,慢悠悠活動手腕做熱身運動,等跑步口令一響,韓臨深像個炮彈一樣衝了出去,很快就沒了影子,而晨訓的縣衙眾人則按照平日的節奏不急不慢地推進。

陸久安用胳膊肘捅了捅韓致:“韓臨深精力一直這麼旺盛嗎?”

韓致道:“我會管教他的,臨深他可能剛從邊塞到應平,還不適應,平日不是這樣的。”

陸久安可不這樣認為,這小鬼一看就是青春期到了,正值叛逆的時候,他以前一直長在軍中,被將士們抬著捧著,自命不凡。一朝來到應平這樣的偏遠小縣,可不是帶著優越感的麼。

韓致這個當爹的嚴苛以待,拿訓練士兵的方法來教養他,對小孩兒真正的需求不聞不問,任其發展,說不定未來性格會有缺陷。

陸久安調整呼吸,道:“我先提前說好啊,就算他是你大將軍的兒子,若是平白無故來惹我,我不會聽之任之,到時候定是要幫你好好教訓他的。”

韓致溫柔地把自己兒子賣了:“你我不分彼此,你代我管教就好。”

衙役們跑到終點時,韓臨深已經百無聊賴地爬到了一旁的大樹上,筆直的樹乾有一個成年人合抱那麼粗,韓臨深倒吊在樹枝上前後甩動,耀武揚威:“你們真的太慢了。”

陸久安盯著他的小腿看了一會兒,溫和一笑:“剛才隻是日常的晨跑,不講究速度,不過我觀小將軍奔跑挺快,有沒有興趣比試一下。”

韓臨深自樹上靈活地翻了個身,一躍而下:“好啊,和誰比?”對於從陸久安身上找回場子這件事,他一直耿耿於懷。

“詹尾珠。”陸久安早有考量。

詹尾珠自隊伍中出列,她穿著短褐勁裝往那兒一站,顯得英姿颯爽。

圍觀的衙役已經興致勃勃開了個賭盤,以早上的雞蛋為賭注,不過大部分都押詹尾珠這邊,沒有多少人看好韓臨深。

韓致粗略看了一眼,言簡意賅:“她不是臨深對手。”

陸久安揣著手饒有興致立在一旁:“看來你對親自教導的人很有自信,真巧,我也很看好我手下的人,要不要我們也打個賭。”

韓致側著腦袋沉沉看了他一眼:“可以,如果久安你輸了,今晚讓我去你屋子秉燭夜談,抵足而眠。”

“行啊。”陸久安仿佛不再在意韓致對進入他臥房的執著,風輕雲淡地踢了踢地上的落葉,羽扇一般的睫毛在陽光的照耀下,投射出一排好看的陰影:“若是韓大哥你輸了,你能答應我一件事麼 ?”

自從他與陸久安挑明心意之後,對方再沒有喚過他一聲韓大哥,此刻再聽他叫出來,韓致心裡微微悸動。

在韓致看來,陸久安自以為很好地藏住了狡黠的尾巴,殊不知韓致時時刻刻關注著他的一舉一動,再細微的神情,都逃不出他的眼睛。

陸久安在他麵前,如同一隻被剝光了偽裝的狐狸,表露無遺。

“什麼事?”韓致聽到自己問。

“哎,其實也不是很為難的事,就是到時候讓你換個地方坐一坐,不多,坐一天就行。”

比賽依然采取三局兩勝,指令哨一吹響,兩人都疾風一般衝了出去,短短一百米的距離,很快就分出勝負。

韓臨深得意洋洋地享受著衙役猛烈的歡呼聲,他本來就對比試勝券在握,全力以赴之下贏了一局一點也不意外。

“久安,”韓致悄悄抓住陸久安垂在身側的左手,粗糙的繭子摩擦著他光滑的手腕:“你一定會喜歡塞外的故事。”

陸久安好笑地抽回手:“韓大哥,你得意地是不是太早了點。”

韓致道:“臨深在軍中被各大將領稱為小獵豹。”

韓臨深跟著他在塞外的這些年,韓致一直不曾中斷對他武藝的指導,像當年老將軍錘煉他一般,每天辰時不到,風雨無阻地紮實基礎,對於這個從小得他身傳的兒子兼弟子,韓致確實很有自信。

況且,剛才在晨練的時候,韓致對這個衙役裡唯一的女子有些在意,便打量了幾眼,足夠他判定結果了。

“是嗎?”陸久安好整以暇地看著場中央:“詹尾珠在衙役裡,被同差們稱為遊隼。那咱們就來看看獵豹和遊隼,誰能更勝一籌。”

隨著陸久安語音剛落,遠處的詹尾珠彎下腰來,解開褲腳,分彆從裡麵掏出一個黑色布袋,詹尾珠把布袋扔在地上,砸起薄薄的塵土。

詹尾珠腿上一直綁了負重!

韓致微微一愣,韓臨深張著嘴巴錯愕萬分看了布袋子片刻。咻地跑過來,把布袋上的繩子扯開,裡麵的沙子流水一般從他指縫裡滑落下去。

陸久安學著沐藺的模樣,對韓臨深吹了個響亮的起伏轉折的口哨,不計前嫌為他加油:“小獵豹,跑快點啊,你爹可把注全押你身上了,要是被我府裡的遊隼追上,那就有意思了。”

韓臨深何時受過這般折辱,氣地眼眶通紅,他惡狠狠瞪著陸久安,飛起腿泄憤踢了地上的沙子一腳。

還比什麼?他與腿上綁著沙袋的詹尾珠比試時,不過略勝兩步。現在詹尾珠卸下負重,勝負已經明了。

果不其然,接下來兩局,詹尾珠遊刃有餘贏得了勝利。

“哎。”衙役失望地一哄而散,本以為府裡來了個小將軍,可以滅一滅詹尾珠的威風,結果期望還是落空了。

陸久安得意地揚起下巴,一副奸計得逞的模樣:“將軍男子漢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可不要忘記今日的賭約啊。”

所謂尺有所長,寸有所短。邊陲的戰士一直接受的是行兵布陣,搏鬥殺敵的訓練,奔跑速度倒是其次。

詹尾珠不同,她身在衙役二班,一直是當成救援人員來進行培訓,對救援速度一直有很高的要求,再加上陸久安從電腦裡兌換的田徑運動員的訓練手冊,平時一直有按照上麵的方法對他們的肌肉以及爆發力進行提升,可不是拉了韓臨深一大截嗎?

從一開始,陸久安就對詹尾珠會贏這個結果深信不疑。

擺了韓致一道,撿了個漏,陸久安心情愉悅,連帶著看熊孩子韓臨深都滿意多了。

晨練完以後,衙役們有說有笑去食堂吃飯,韓臨深還沒有從打擊中回過神來,直愣愣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被韓致嚴厲喚了一聲,才拾腳跟上。

韓臨深在軍中因為大將軍兒子的關係,被眾將士愛屋及烏關照著。但是在應平,可沒有人慣著他,要用膳?自己排隊打去。縣衙食堂裡,眾生平等,連陸縣令都得照著規矩來。

韓臨深夾在一群五大三粗的漢子當中,跑晚了一步,差點連朝食都沒吃上,還是打菜的幾個食堂嬸子看他氣鼓鼓的甚是可愛,用沾了菜油的手毫不客氣地在他臉上摸了一把,每個人把自己的飯食勻了一部分出來,才讓他免受挨餓之苦。

可憐韓臨深意氣風發出門,結果飽受淩·辱,臉上都是老婆子摸出來的手掌印,他碰一聲把裝著粥的碗重重擱在長桌上。

“臨深小將軍不吃嗎?”陸久安假仁假義地問。

韓臨深本來想吃的,被陸久安笑盈盈的雙眼一看,梗著脖子賭氣道:“嗟來之食,我不吃。”

“嗯,還蠻有骨氣。”陸久安故意道:“今日可沒有窩窩頭了。”

“誰要吃你的窩窩頭。”韓臨深霍地站起來,把碗一丟,跑開了。

韓致眉頭緊皺,韓臨深自打來到應平以後,仿佛長了一身的反骨,不知為何,偏生和陸久安不對付。陸久安按住他肌肉緊繃的手,喝了一口粥:“你放心吧,隻要是人,最終都逃不過真香定律的。”

對付熊孩子嘛,跟搓湯圓一樣,麵粉撒了水揉一揉,擀麵杖錘一錘,方能張弛有度,服服帖帖。

韓致剝了雞蛋放陸久安碗裡,小聲道:“給你吃。”

陸久安環顧四周,見沒人看見,用筷子輕輕一戳,糖心蛋黃順著孔流出來,混著粥黃白一片,他又用筷子對半分開,往韓致碗裡放了一半:“你吃,你是武將,體力耗費比我快。”

陸久安喝著粥,吃著小菜,問道:“你這次準備在應平待多久?”

“撻蠻此番被我殺了一個小親王。”韓致道:“他們精銳受重創,元氣大傷,沒個兩三年應該緩不過來。”

那就是想長待的意思,陸久安偏了偏腦袋:“你不在落雲鎮守,沒有問題嗎?”

“落雲是大周的邊防,隻要撻蠻不侵擾,就掀不起什麼波浪。現在主要是訓練騎兵,養足戰馬。越岐之地被我奪下,我們有了足夠的牧場,戰馬便不愁了。雪擁十二騎都在邊陲,走的時候,我已經把訓練騎兵的事交給他們了。”

陸久安吃完了飯,韓臨深都沒有折返來,那碗冷掉的粥和3個饅頭讓食堂打飯的嬸子收了起來。

陸久安吩咐道:“若是他待會兒來要吃的,不許給他。”

第084章 第 84 章

食堂掌飯的大嬸偷偷覷了一眼韓致:“今天午食也不給嗎?”

神仙打架, 池魚遭殃。看來縣令大人存心要給小將軍教訓了,就是大將軍在此,若是有個閃失

最後受罰的是他們這些做下人的啊。

陸久安給她吃了顆定心丸:“不給, 隻要我沒同意不管午飯還是晚飯都不給。小將軍這麼有誌氣, 怎麼可能這麼快就妥協了。放心吧,按照我的吩咐來做, 若是出了什麼差池, 韓將軍一律來找我算賬, 是吧, 韓大哥。”

韓致從頭自尾對陸久安坑害自己兒子的行為視若無睹,仿佛對韓臨深漠不關心。直到陸久安主動問起來,才伸出火熱的手掌輕輕挨了挨他:“你決定就好。”

縣衙裡的大部分衙役被陸久安派出去檢視水況民田了,另有戶部數人走鄉訪村核比人丁,以防出現戶籍不全, 或者居者不報的情況。

另外, 距離上次落戶招人已經過去一年了, 陸久安也想知道在這期間, 應平有沒有流入新的百姓。

韓臨深不知道跑哪兒去了,整個府衙空了一大半,阿多和楊苗苗在縣學讀書,少了孩子的歡聲笑語, 似乎一下安靜許多。

“喂, 我說。”陸久安問:“我對韓臨深太狠的話,你不會心痛吧。”

韓致的態度,決定了陸久安到底要不要管這樁閒事, 又能管教到什麼程度,畢竟他又不是孩子他媽。

四下無人, 韓致捉住陸久安的手腕,與他十指相扣,認真地看著他雙眼:“久安,我相信你,你對陌生稚子尚且心懷仁慈,你口中說的心狠,定然也不是什麼心腸歹毒的事。”

韓致麵對撻蠻時,是一個殺氣騰騰的鐵血將軍,麵對陌生人時,是一個古井無波沒什麼表情的木頭人,麵對陸久安時,他就變成了一個深情款款情意綿綿的癡情種,仿佛要把陸久安困在他親手織成的情網中,越掙紮纏得越緊,直到他陷落難脫。

不知為何,陸久安愉悅地笑起來,手指作亂一般在他掌心打著轉:“這麼沒有原則啊?要是你是皇上,我豈不是成了那禍國殃民擾亂視聽的藍顏禍水了。韓臨深那小鬼真可憐,若是讓他知道他唯一的倚仗被他最討厭的人給拐走了,會氣哭了吧。”

想到那樣的畫麵,陸久安惡意滿滿地縱聲大笑。

韓致縱容地看著他:“其實臨深沒有這麼嬌縱跋扈,平時有我教他文韜武略,有夫子教他詩書禮樂。不過現在,你教訓他一番也好,省的以後闖了大禍。”

“還請了專門的夫子啊。”陸久安奇道:“夫子人呢?”

“還在路上。”韓致一語帶過:“夫子年紀大了,不敢趕得太急,是我曾經的老師。”

“韓將軍的老師啊。”陸久安揶揄地笑了起來,“那定是有著經天緯地之才吧。”

看著這樣的陸久安,韓致感覺自己又忍不住了,心隨意動,隨便找了間廂房,在陸久安的驚呼聲中,把他拖了進去。

陸久安哪裡知道韓致這麼瑟膽包天,也不管是什麼地方,想吻就吻了,上次在巷子裡也是,若是讓人看到,他的一世英名就毀於一旦了。

陸久安甚至懷疑韓致是不是從小缺愛,導致他患上了皮·膚饑·渴症,總是如膠似漆地貼著他,不是握一下手,就是親一下嘴。

最可惡的是,這人一旦開了頭,就不知節製一般停不下來,裝聾作啞把他所有埋怨和嗬斥當成了耳旁風。

“好了好了,再吻一下我得處理公務去了。”

“韓致,你真的,你是不是”

“滾開我要餓死你兒子。”

烈日炎炎,韓致被陸久安關在書房外,沐藺正巧經過,幸災樂禍道:“看吧,我說溫水煮青蛙慢慢熬,你偏一步到位,這下好了,被拿捏住了吧。”

“韓致。”書房內陸久安冷著聲喚道。

韓致不輕不重踹了沐藺,推門而入。

陸久安縱然心裡有氣,但是公務為重,在書房內處理了一些事情後,麵色已經恢複如常,他把厚厚一疊文書扔在韓致麵前:“去年那批招降的山匪,以你之見,該怎麼辦?”

文書以表格的方式登記著招降的人員名單及身份背景,清清楚楚記錄了他們勞動改造期間做的事以及根據他們的表現增增減減的表現分。

怕韓致不清楚那些阿拉伯數字的含義,陸久安還特意解釋了一番。

“那些數字為0的,算是基本判定為改邪歸正的。前麵有條杠的,代表著負數,數字越大,說明其人越冥頑不靈。”

很多還有家人存活於世的犯人,在勞動改造中積極主動,基本上表現都很良好。而那些孤家寡人的,頗有種得過且過,破罐子破摔的感覺。

韓致道:“那些改過自新的,放回去吧。有我在,緝捕捉拿之事,我幫你看著點。”

陸久安鬆了一口氣,韓致的想法與他不謀而合,根據前幾天巡視水況的情形來看,應平的耕種麵積還是太少了,若是把這些人放回去,還可以填補一下空缺。

不過他到底心裡沒底,就怕放虎歸山。這一次他就打算趁韓致在應平的時候實施計劃,隻是他還沒提出來,韓致就先替他說了。

陸久安又找回了那種抱大腿的感覺:“那些表現分為負數的犯人……”

“那些人給我吧。”韓致語氣陰騖:“你給他們指了一條好好的陽關道不走,那就過我這兒的獨木橋吧。”

韓將軍自有手段,陸久安沒有再過多過聞,解決了心頭大患,陸久安扯了扯衣領,懶懶靠在椅子上。

韓致拿著那本文書,拇指在那些陌生的符號上來回摩擦作沉思。

事實上,陸久安口中說的阿拉伯數字他之前在府上時略有耳聞,隻不過沒有放在心上,現在看來,這些符號筆畫簡單,方便書寫。不僅可用於記錄數字,說不定在軍事上也大有用處:“若是由這些符號代替暗語傳遞情報信號,可以簡單許多。”

不知不覺中,韓致把內心的想法說了出來。

“暗語麼?”陸久安隨口接道:“用摩斯密碼呀。又能說又能寫,方便又快捷。”

陸久安仰著頭,腦袋舒舒服服吊在椅子後頭,全然不知道自己又說了一句石破天驚的話,韓致眼睛發亮:“摩斯密碼怎麼用?”

陸久安手裡把玩著白玉瓷杯,在桌上滋溜溜地打著轉。

與他靈巧翻飛的手指不同,陸久安慢騰騰地喚:“韓致,你知道嗎?”

韓致目不轉睛看著他:“什麼事?”

“沒什麼?”陸久安壞笑起來,書房裡響著瓷杯時不時撞擊桌麵的聲音:“我剛才說了一句話。”

“什麼話。”

“罵你的話。”陸久安把瓷杯扣在桌上,那煩人的聲音頓時止住了。他越過桌子湊近韓致,囂張跋扈地掐著韓致的下巴:“我剛才用瓷杯罵了你,說你是渾蛋,將軍定然沒發現吧,這就是摩斯密碼。”

……

韓致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才抑製住身體裡瞬間湧起的邪惡念頭,他滾了滾喉嚨,閉著眼睛,回憶著剛才聽到的聲音,模仿著用手指在桌麵上一一敲擊出來:“是這個嗎?”

“中間錯了一個。”陸久安佩服得五體投地:“怎麼會……你如何注意到的?我做得這麼隱秘。”

韓致攬著他的腰把他從桌子上拖過來,吻了吻他瞪圓的眼睛:“我一直看著你。”

看著你的一舉一動,從你嘴角揚起來時我就知道了,知道了你在打壞主意。

人比人氣死人,陸久安無奈地從桌上翻身而下。

“不愧是將軍,對情報一類的這麼敏感,不過很可惜。”陸久安攤了攤手:“我隻學會了兩句。除了這一句,還有一個求救的信號,三短三長三短。”

陸久安說著,為他現場演繹起來,這次,他換了另外一種方式,因地製宜拿了三杆筆,又從茶倉裡翻出6顆茶葉,兩邊各扔了三顆,茶葉散落得隨意,若是不知道的人看到桌上的東西,肯定察覺不出來有什麼深意。

“看,這也能算摩斯密碼,方式不同,隻要長短頓錯是按照這個排序來就能達到目的了。”

大周能用到暗語的情況很少,多是軍中傳遞情報所用,哪裡像電視劇裡演的那般會有這麼多陰謀詭計暗殺組織之類的。他此時在這裡興致勃勃地給韓致科普,也不過是因為男人天生對摩斯密碼一種情有獨鐘的喜愛罷了。

韓致埋頭沉思著,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好了,你要是喜歡,摩斯密碼我是教不了你了,阿拉伯數字和英文總還是可以的。”陸久安放低聲音循循善誘,“想不想學啊韓大哥?”

燥熱的房間裡吹來一股涼風,韓致突然抬起頭,如狼似虎地撲過來,陸久安嚇了一大跳,這韓致真是太不經逗了!

“給你學給你學。”陸久安投降了,“不過你總得交點學費吧。”

韓致烏沉沉的眼睛看著他,陸久安悻悻然退兩步:“我鬨著玩的,免費教學行了吧。”

韓致悶不吭聲摩擦著他後頸,摸得陸久安毛骨悚然。

在他快要承受不住這種巨大的壓力時,韓致歎了一口氣,回臥房去了,不一會兒,他提著一個不起眼的箱子放在他手上:“我所有的錢財都在這兒了,全給你也無妨。”

韓臨深來到應平唯一的好處,便是沒有夫子在他身邊不停地念叨管束,韓致也不再嚴厲地拘著他,韓臨深如同野鳥出籠,徹底放飛了自我。

不過這樣的日子很快就倦怠了,應平的那些水泥鐘樓什麼的,看一遍還挺新鮮,再看就沒意思了。

更何況,這幾天為了和陸久安賭氣,他一直在外麵用食,又對金錢沒有概念,用的時候大手大腳,手裡的銀兩很快就被花光了。

韓臨深正是長身體的時候,餓得又快,一頓沒吃肚子就難受得咕嚕亂叫。

韓臨深摸了摸肚子,咬了咬牙,躲在食堂外麵等陸久安用完膳走了,才偷偷摸摸跑進去,誰知道剛走到門口沒兩步,就被告知沒飯菜了。

“你莫要糊弄我。”韓臨深指著食堂裡麵那群手忙腳亂的嬸子:“他們在藏什麼?還有,為何你躲躲閃閃不敢看我,莫不是心裡有鬼。”

食堂管事被抓了個正著,左右搪塞不過,一五一十和盤托出:“不是小的不願意給小將軍,是陸大人下令不許給你吃,若是在下違抗命令,可是要挨板子的 。”

“好哇!”韓臨深怒火中燒,他就知道是陸久安在背後搞的鬼,不敢堂堂正正地較量,隻會這些陰損伎倆。

他挾著滿腔憤怒從大堂找到後院,又從後院找到書房,人影子都沒摸到。

“陸久安呢?”韓臨深隨手抓了一個小廝問道。

“今日散學,陸大人吃完午飯就去縣學接阿多和苗苗了。”小廝抬頭看了看鐘樓,“若是不講西遊記,應當是快回來了,誒,你瞧小的說什麼,大人這不就回來了嗎?”

秋日的午後披著漫天霞光,斑斕的脆鳥困倦地躲到堂岩下,縣衙的門檻在年初被粗心大意的衙役踢了一腳,斷成了兩半。陸久安在著人修葺被大火燒毀的膳房時,便順便一道把門檻更換了,比之前那道還要高出幾公分。

清脆的笑聲由遠及近,陸久安今日沒有束發戴冠,隨隨便便扯了根發帶紮成了根辮子,長長地垂在肩膀右邊。這個樣子,顯得他尤為青雅,像一個武象之年的文人學子。

在過那道門檻時,陸久安雙手用力,把他身邊那個個頭稍矮的小孩抱在了懷裡。

“那小孩兒,是陸久安幼弟麼?”韓臨深沒頭沒腦地問道。

“這個,小廝也說不上來,好像是楊統領的侄子。”

陸久安放下小孩,左右手各牽一個,幾人有說有笑,從他身邊緩緩而過。

“大人,夫子誇我聰慧,獎勵了我一朵小紅花。”楊苗苗從懷裡小心翼翼拿出一張花瓣形狀的紅色剪紙貼在額頭上:“我已經四朵了,湊齊五朵,就可以兌換想要的贄禮。”

“甚善!”陸久安輕輕點了點他的額頭,“苗苗有什麼想要的贄禮嗎?”

楊苗苗認真想了想:“我想給祖父換個福袋,是孟夫子親手做的,在廟裡祈過福開過光的,能夠保佑祖父長命百歲。”

沒有人注意到旁邊站了許久的韓臨深。

“陸久安。”被徹底忽視的韓臨深愈加憤怒了,他氣呼呼地攔住三人,“你憑什麼不給我飯吃。”

第085章 第 85 章

陸久安疑惑:“韓臨深, 當日不是你說的,你不會吃嗟來之食麼。既然那麼有骨氣,這縣衙府的東西你都彆碰。”

韓臨深氣極:“我可是”

“我管你是誰。”陸久安打斷他, “你莫不是覺得自己身份尊貴就能隨心所欲, 不可一世。小鬼,你夫子沒有教過你識時務者為俊傑嗎?縣衙府裡整個都是我的, 你要是想吃的, 行啊, 那就以物換物!要是沒有本官看得上的物品, 那就以工相抵。”

韓臨深的身軀微微顫抖,眼眶通紅,似乎忍受著莫大的委屈。

“你公報私仇。”韓臨深呼哧呼哧喘著粗氣:“你看不慣我,所以故意針對我。人言道稚幼為國之器蓄,我還未出總角之年, 怎麼可以怎麼可以讓我做工以換飽食。”

“是啊。”陸久安道:“生在鼎鐺玉石之家, 當然不用擔心裹腹之事。小將軍, 你是沒看過那些貧苦潦倒的家庭是如何生存的吧, 莫說你才13歲。那些年僅6歲的稚子,說不定就背著竹簍任人呼來喝去,隻是為了討一口吃食。你以前過著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那我現在告訴你, 你要得到想要的東西, 就得自己爭取。”

陸久安說到此處,把阿多拉到身旁:“阿多,年歲比你小, 在我縣衙府訓狗。”

韓臨深上下打量,哆哆嗦嗦指著阿多, 有些難以置信地問:“警犬是他訓的?”

陸久安沒理他,又拉過楊苗苗繼續道:“苗苗,目前在縣學讀書,敏而好學,上個月賺取小紅花為我兌換了一本雜論;陸起,之前擔任術學教師,現在負責撰寫每日要聞;就連你爹也沒吃白食,在縣衙裡兼做典獄長改造犯人。小將軍,你能做什麼?”

他能做什麼?

軍中戰士說他驍勇善戰能與小將爭高下,夫子誇他聰明智慧,熟於經史有治國邦本之才

那麼,他能做什麼呢?

之前和一個女子比試都能落下風,害他連著幾日沒臉麵見韓致,現在陸久安縣衙府所有人都有一技之長,與這些人相比,他好像變成了一隻微不足道的蜉蝣,在縣衙府裡泯然於大眾了。

“我可以”短短數息之間,韓臨深百轉千回,他思維被陸久安牽引,越想竟覺得自己越無能:“我可以掃地。”

“好,是你說的,你可以掃地。”

於是韓臨深成了一名清潔工。

每日一大早,韓臨深被他爹揪著晨練完,就拎著掃帚苦哈哈去打掃縣衙後院,由於他邊掃邊踢,邊踢邊罵,整個後院都是他聲嘶力竭的叫屈不平,陸久安嫌他苦大仇深有礙雙耳,就把他打發出去清理生活廣場的垃圾桶。

堂堂大將軍之子,居然淪落到公眾之地清理醃臢穢汙,實在讓人貽笑大方。

應平炎熱潮濕,垃圾桶放一天就臭了,韓臨深被熏得差點背過去:“欺人太甚。”

下午食堂吃飯的時候,陸久安見韓臨深被折磨得焉了吧唧有些於心不忍。

韓臨深狠狠瞪了他一眼,化悲憤於食欲,當著他的麵打了滿滿一大盤飯菜,頗有炫耀之意,陸久安好心提醒道:“農民種田不宜,要是吃不完就浪費了糧食。”

韓臨深怎麼會領他的情,冷哼一聲,依舊我行我素,然後吃到最後,剩了一半。

剛有些鬆動的陸久安又化身為無情的惡魔,他溫和地看著小孩兒:“韓臨深,你可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之前你丟下滿滿一碗粥的事,我不與你計較,今日你實在吃不下,我也不逼你。我給你一直留著,不管多久,就是餿了臭了,你也必須倒進肚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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