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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久安臉上笑容溫柔,就像那日在府衙門口看到他抱著楊苗苗的神色,可他嘴裡吐出來的話,卻偏偏帶著一股子脅迫威逼之意。

韓臨深扯了扯韓致的衣袖,拚命向他眨眼睛,仿佛在告訴他:看啊爹,這才是陸久安的真實麵目,你一直被他偽善的表象給蒙蔽了。

韓致不為所動:“陸大人沒有說錯,你自己好生反省。”

韓臨深被韓致毫不留情給了當頭一棒,隻覺得萬念俱灰。他看著周圍的人,仿佛所有人都與他站在了對立麵,孤立無援。

當天晚上,韓臨深獨自一人躺在床上,想著來到應平以後,把以前沒受的委屈都受完了,全都拜那陸久安所賜,嘴裡反反複複來回喝罵“奸詐”“狡猾”“無恥之徒”。

罵到最後,韓臨深又困又渴,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一望無儘的草原上左邊晴空萬裡,右邊傾盆大雨,豆大的雨點滴滴答答濺在灰色的城牆上。

狂風大作,一片黑壓壓的鉛雲大軍壓境一般垂在落雲城上空,伸出手腳整齊有序旋轉跳動,天地間猶如被蒙上幕布漆黑一片。

馬兒嘶鳴,灌在風裡飛速遊走,恍若天外聲樂。

韓臨深踩著硌腳的碎石來到小叢林,小兵拉著他的手:“小將軍,咱們做的陷阱抓住了一隻肥美的兔子。”

“是嗎?”韓臨深大喜過望,跟著小兵的步伐來到陷阱邊,扒開草堆,那陷阱裡果然躺著一隻又白又肥的兔子,正不斷地蹬著四肢徒勞無功地掙紮,隻是那兔子轉過頭來時,卻長了一張陸久安的臉?

“這……”怔愣兩秒,韓臨深很快拋開了疑惑,叉著腰暢快地大笑起來:“好哇,你也有落入我手裡的一天。”

既然捉了一隻陸久安,那就把他帶回去關在籠子裡,斷了他的水停了他的草

這種想法還沒有在腦袋裡成型,韓臨深突然看到那隻人畜無害的兔子身形幾經變化,竟慢慢變成了一隻凶猛可怕的獅子。

獅子張開血盆大口,對著他的脖子撲咬而來!

“啊!”韓臨深驚醒過來,滿頭大汗,他心有餘悸摸了摸脖子,才發現因為睡姿不雅,半夜翻來覆去的,讓被子給纏住了。

前幾日,陸久安著下人給他收拾了一間空的臥房,他就搬了出來。現在半夜獨自一人在這空蕩蕩的室內醒來,周圍寂靜無聲,韓臨深想著那個夢境,恍恍惚惚感覺四周似乎潛藏著什麼看不見的龐然大物,不由自主握緊了床頭的鐵鞭。

第二天6點的鐘聲一敲響。韓臨深便迫不及待敲開了沐藺的門,將睡得正香的沐藺自床上扒起來:“沐世叔,你可要替我好好教訓一下那個縣令。”

他添油加醋把陸久安的惡行闡述了一遍。

沐藺被人擾了清夢,脾氣暴躁,又不敢衝著這小祖宗發火,翻了個身問道:“你何必舍近求遠,找你爹不就好了嗎?”

韓臨深被噎住了,他倒是想啊,可是他爹一門心思吊在陸久安身上,已經不要他這個兒子了。

韓臨深坐在床沿邊,大有沐藺不答應就不走的架勢,沐藺直截了當拒絕了:“世叔我幫不了你,他陸久安睚眥必報,我可不敢輕易招惹,況且如今還有韓致給他保駕護航,你就乖乖給他認個錯服個軟。”

韓臨深如何甘心,咬著牙齒倔強道:“我若是給他低頭認錯,豈不是正好中了他奸計,背地裡肯定幸災樂禍地嘲笑我。”

“陸久安是文人君子,不會做這樣的事。”沐藺嘴上這麼安慰著,但心底裡卻篤定這就是陸久安那個墨痞會做的事,“他手裡有很多好玩的物什,聽你沐世叔一句,不會吃虧的……”

沐藺感覺自己就是他韓家的老媽子,操心了大的又來個小的。好說歹說,韓臨深就是不聽勸,沐藺耐心耗儘,被窩一縮,還是睡覺吧。

韓臨深被嚇得做了噩夢這一事陸久安自然無從得知,事實上,他現在也顧不得旁的事了,因為應平曆經艱險,終於迎來了大豐收。

先是申誌托人來報訊,說那九分地應該會有史無前例的產量,喜地陸久安當即前往守著收成。

那些稻粒顆粒飽滿,金燦燦沉甸甸地壓在穀穗上,散發著醉人又喜悅的清香。

“快!收割!”

9分地差不多600平米,十幾個人一起勞作,乾得熱火朝天,割秧、脫粒、稱重,2個時辰不到就完成了。

最後總的一算,按照申誌法子種出來的那3分地產出了80多斤糧食,和他當日麵試時的回答相差無幾;按照陸久安給的那本農科全書上的法子種出來的糧食則有130多斤,而申誌結合自己經驗和書裡麵的法子種出來的那塊地,竟然產出了160斤的糧食,換算下來差不多一畝地有4石,比之他自己的方法翻了一倍!

讀數的戶部官吏手指顫抖,呼吸急促,若是應平的百姓都有這個產量……

陸久安同樣高興,不過讓他更激動的還在後頭,申誌用木板呈來一株尚未脫粒的稻禾,陸久安瞪大了眼睛,屏住呼吸,連聲音都放輕了些:“這是那株嘉禾,真的一禾九穗了?”

申誌聲音哽咽:“大人,不是一禾九穗,是一禾十三穗!”

當日偶然發現那株疑似九穗的稻秧以後,申誌就激動地睡不著覺,他心血來潮,挨個小心把稻穀找了一遍,結果最後那株九穗沒成,反而找到了這株十三穗的嘉禾。

十三穗啊!申誌種了一輩子,彆說沒見過,就是聽也沒聽過,種出了這株十三穗,申誌覺得自己就算是死也無憾了。

官吏猛地失聲叫出來,他急走幾步湊進一看,頓時楊眉奮髯,實在是這株嘉禾生地太好了!

稻秧上不僅抽的穗多,穗上穀粒密密麻麻擠在一起,粗略一數,一穗有一百五十粒稻穀,若不算空殼,這一株差不多就有接近兩千粒……”大人,此等茁壯之禾,碩大之禾,祥瑞之禾,是乃大周承吉天運之相,當上報朝廷啊!”

第086章 第 86 章

報肯定要報的, 隻是大周從來沒有出過十三穗嘉禾,這報上去,勢必要掀起軒然大波, 到時候麻煩也會接踵而至。

陸久安可沒有忘記, 原主是怎麼被貶到江州應平縣的。

“久安,你在猶豫什麼?”韓致湊近了悄聲問。

陸久安歎了口氣:“我先上報江州府。”

上報江州府, 和直接上報朝廷可不一樣。若是越過江州直接送入晉南, 那就完全把江州府排除在外了, 說不定還會得罪上司。但是上報江州府, 隻要稍微懂點官場的,就明白陸久安此舉相當於把功績白白拱手相讓了,也不知道最後會落入誰的手中。

官吏不知其中的彎彎繞繞,著急勸道:“不可啊大人,你若這麼做, 不是為他人作嫁裳嗎。”

眼看著應平一天天好起來, 還得了這麼好一個名揚天下的機會, 陸大人怎麼反而退卻了, 真是糊塗啊。

“樹大招風。”陸久安搖了搖頭。

官吏垂頭喪氣,剛才火熱的心情也隨著消失殆儘,申誌拿起木板蓋子小心謹慎地將嘉禾收起來。

消息快馬加鞭遞到了江州府。軍糧失蹤案後,江州從裡到外被清洗了一遍, 上一任江州知府甑謂收監在大理寺, 新的知府由內閣侍讀學士餘淮接任。

上麵很快派了人下來,卻不是餘淮的手下,而是一群守備軍, 他們平時管理軍隊總務、軍餉、軍糧等職務,受提督巡撫管轄。

這群負責護送嘉禾的守備軍得了巡撫叮囑, 打扮低調訓練有素,在經過水泥路的時候隻微微一怔,目不斜視直接進入縣衙。來到府上後,他們也沒有過多寒暄,目標明確隻取嘉禾。

陸久安拿出一塊長方形的錦盒,錦盒裡麵鋪了厚厚兩層綢緞,稻穗用銀線妥善固定住,防止路上因為顛簸損壞。

戶部的官吏一臉割肉放血的痛苦表情,盯著錦盒扼腕歎息。

眼看著錦盒已經觸到了最前麵那人指尖,這時候,韓致突然推門而入。

“韓將軍”守備軍看到他時怔住了,伸出去的手又縮了回去,躬身行禮。

當日那通判可能不識得他,但是守備軍經常與軍糧打交道,一眼就認出來了。不過因為韓致來應平沒有大肆聲張,因此知道他待在應平的人不多。

韓致從懷裡掏出一個玉佩,那玉佩通體翠色剔透,瑩潤光澤,繁複的花紋上,浮雕著一個龍飛鳳舞的“韓”。

韓致把玉佩放在錦盒上,一並推到在守備軍懷裡,他按著對方的肩膀,手下微微使力,守備軍便動彈不得。

“告訴巡撫大人,隨我的玉佩,一並遞上去。”

守備軍為難地僵在原地。

錦盒上麵掛著韓大將軍的佩玉信物,相當於明明白白的告訴所有人,應平這株嘉禾的功績,有韓將軍作保,誰都不許動。

若是這樣,那巡撫及背後的人豈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怎麼了?燙手麼?”

韓致語氣冷然,擺明了要插手此事,守備軍便知道事情已成定局,再如何施展手段都不過是徒勞無功。也不知道這應平一個小小的縣令是如何與鎮守邊疆的韓將軍結識的,居然得了他的青眼。

守備句懷抱錦盒飛速離去。

“韓致,我”陸久安眼神複雜,十分動容。

韓致回身輕輕拍了拍他後腰:“這下有巡撫做出頭鳥,久安就不必擔憂了。”

說來巡撫也確實倒黴,若是沒有韓致在,這株嘉禾確實就由他占為己有了,到時候朝堂之上,根本不會提及應平,哪還有這個小縣城什麼事。可惜的是韓將軍不僅在,還願意為陸久安作保,讓巡撫去做那出頭鳥,吸引了大半的目光,陸久安則躲在後頭,安安心心地拿好處。

官田收獲頗豐,百姓的農田也不遑多讓,站在縣城門口一眼望過去,目及之處,是一片隨風起伏的浩瀚稻浪。

“應平年年遭災,百姓民不聊生,如今也算是苦儘甘來了啊。”戶部書吏摸著冗長的須髯感歎。

可不是嘛,來往的百姓肩上扛著農具,這裡麵有應平本地土著,也有去年才剛剛落戶在應平的人,無一例外,臉上都是滿足的笑容。

“走吧,下鄉去感受一下百姓的喜悅。”陸久安走了兩步,突然停下來,“今天放韓臨深一天假,不用他清理垃圾桶了,讓他一起來。”

韓臨深隻當陸久安良心發現,他難得得了一天清閒的日子,掃帚一丟,就想溜之大吉。

來傳話的陸起比他高了兩個頭,伸出手輕輕鬆鬆揪住了他衣領:“大人隻說你不用打掃了,可不代表你可以任意妄為,跟我去見大人。”

韓臨深師傳韓致,可不是陸起能夠輕易製服的,韓臨深一個巧勁,就從陸起手中掙脫而出:“我不去,我哪兒都不去,我就在府裡等他們回來行了吧。”

“不去沒飯吃。”

……

等陸起帶著彆彆扭扭的韓臨深到了之後,陸久安下令一起向著稍遠的民田出發。

秋季正是老天爺喜怒無常的時候,有可能前一刻還是豔陽高照,下一刻就下起了瓢潑大雨。因此農民要趕在變天之前,儘快把糧食搶收回家,田間鄉野都是農民勞作奔波的身影。

陸久安帶著眾人在一棵茂密的樟樹前席地而坐,這裡視野開闊,方圓幾裡的景象都儘收眼底。

“韓臨深,你知道嗎。”陸久安嘴裡銜著一根雜草說道:“你那天倒掉的米飯,就是他們這樣種出來的。他們要經過播種,育苗,插秧,捉蟲,隻有最後扛過風吹雨水患乾旱方能成熟。這裡麵若是任何一步沒有做好,大半年的辛苦都將白白浪費。”

韓臨深撿了一片葉子拿在手裡把玩,看不清楚神色。

田間農民分工合作,一部分人彎腰割了穀子,堆對整齊放在一邊,另一部分推著脫穀木器沿著堆放的方向前進,那脫穀木器四四方方,猶如一個放倒的櫃子,又大又笨重。

推到相應的地方後,農民抓起稻秧不停擊打木器內側,穀子就脫穗掉在裡麵,最後被鏟到一旁的竹製籮筐中,完成了收割。

陸久安問:“怎麼樣,你覺得跟著你爹櫛風沐雨訓練難些,還是在地裡收割穀子難些。”

韓臨深看了一眼韓致,後者金刀大馬坐在陸久安身側,麵無表情。

“就割一下穀子有什麼好難的,看著也不費力。”韓臨深小聲嘀咕。

陸久安扯出嘴裡被嚼爛的野草,又重新揪了一根塞到嘴裡:“正好你有一身的蠻力沒處使。不如這樣,韓臨深,今天我給你一個機會,你下去跟著體驗一下,他們不休息你也不休息,若是你能堅持到今天下午6點。我就不讓你掃垃圾桶了,以後都免費給你飯吃怎麼樣。”

韓臨深拳頭不由自主握緊了:“你說的當真?”

“我說話算話,有你爹在此做證。”

兩人碰了碰拳頭,算是簡單定下約定。

韓臨深頂著頭頂鬥大的太陽在割稻穀,陸久安一行坐在樹蔭下納涼;韓臨深吃了飯跟著繼續勞作,陸久安等人閉目養神。等他們睜開眼時,韓臨深從負責割穀的位置換到了脫穗,他剝了外衫,挽起袖子,細長結實的手臂高高揚起,在太陽照射下可以看見連串的汗珠。

“小將軍性格堅韌,連收割稻穀都忍受得了。”有個下屬掛著諂媚的神情對韓致討好道。

他雖然是為了拍馬屁,說的卻是實話,早年他跟著家裡一起乾過農活,真正的麵朝黃土背朝天,一身毛病就是那段時間落下的。後來除非必要,都是出錢請的田地較少的鄉鄰幫忙,當過農民的人才真正知道其中滋味。

韓臨深也說到做到,除了進食喝水,他中途沒有停下來休息過。

下午6點,韓臨深放下手中的農具,直到他走到麵前,陸久安才發現他肌膚·裸·露的地方,密密麻麻遍布著細小的傷口,這些全是鋒利的稻葉劃出來的。

韓臨深一聲不吭仰望他,陸久安看著他曬得通紅的雙頰,即沒有說一句關心的話,也沒有問他感想如何,隻說道:“走吧,你既然做到了,我也兌現我的承諾。”

韓臨深默不作聲靜靜跟在他後麵。

韓臨深其實已經饑腸轆轆了,他在打飯的時候,習慣性地添了兩大勺,想了想,刨了一半下去,陸久安看在眼裡,碰了碰韓致:“幸好不是塊朽木,還算孺子可教。”

身上細小的傷口韓臨深尚且沒有放在眼裡,在邊疆的時候他受過大大小小的傷,最深的傷口在他腰腹上,那裡至今有一道四寸長的猙獰傷疤,那是他在對著木樁練拳時,被折斷飛濺的尖銳木頭不甚劃傷的。

韓臨深難以忍受的是饑餓!還有那細細密密無處不在的癢!

稻穀的細絨粘在皮膚上,順著傷口鑽進去。

韓臨深隻感覺全身上下仿佛被無數隻螞蟻啃咬著,臉上,胳膊上,大腿上,讓他想要立刻跳進冰冷的水裡,似乎隻有被刺骨的冰水凍得瑟瑟發抖方能解脫。

韓臨深三下五除二快速吃完飯,他打算拎著木桶去後院,那裡有一口井。

他回到臥房,卻見屋內擺放著兩個寬大的浴桶,陸起的聲音在背後響起:“用熱水洗才有用,洗完在另一個桶裡泡一下吧。”

韓臨深泡完澡,夜幕已經降臨,他伸手去夠衣裳,腰腹的肌肉酸軟無比,差點沒站穩。

收割糧食其實並不如他想得這麼簡單,割稻穀時需要時刻彎著腰,脫穀時要大力甩動手臂,他僅收割了一天,就感覺比訓練三天還要累。

門上映著一個高大的身影,韓致拿著一管膏藥推門進來,他取了衣裳扔在韓臨深浴桶旁,在床沿邊坐下了。

第087章 第 87 章

“把水擦乾淨過來, 我給你背上塗點膏藥。”

清涼的淡黃色藥泥抹在傷口處,很大程度上緩解了痛癢的症狀,韓臨深不太適應韓致這麼直白的關心, 他通常隻會把藥膏丟給他, 讓他自行處理。

韓致為他塗好藥,又扯了一張乾燥的布搭在他不斷淌水的濕發上:“這藥是陸縣令給的。”

若是之前, 韓臨深肯定就大罵陸久安貓哭耗子假慈悲了, 不過今天, 他像是累極了, 嘴巴動了動,到底什麼都沒說。

韓致又道:“我也不問你為何排斥他。呂夫子應該教導過你,要懂得分辨是非善惡,不要僅憑個人喜好去揣測定論他人,否則到你用人之際, 得到的都是阿諛逢迎之輩。希望今晚你好生自量, 到了明日, 能穩重一些, 你爹他對你寄予厚望。”

韓致用寬厚的手掌撫了撫他發頂,韓臨深眼眶募得一紅。

韓致謹遵陸久安的叮囑,放下將軍威嚴的架子,與韓臨深進行了一場深入友好的父子之間的交流。

燈火靜靜燃燒, 襯得屋內更加溫情。

韓臨深眷念地拉著他的袖子, 把韓致送到他臥房外,他駐足在門外,眼巴巴地看著韓致, 大有想要回顧幼時躺在他懷裡同床共寢的舐犢情深。

韓致不動聲色催促他:“回去睡吧,已經很晚了。”

等韓臨深一步三回頭離開以後, 韓致腳步一轉,來到了陸久安的屋外,屋子裡的蠟燭早已經熄滅,此刻漆黑一片。

韓致推了推門扉,紋絲不動,他歎了一口氣,早有所料一般,順著留有一絲縫隙的雕窗翻身而入。

蠟燭被點亮,陸久安衣帶整齊撐著下巴坐在圓桌旁,笑盈盈對他道“喲,這哪裡來的登徒子,深夜破窗入室,得虧我不是什麼黃花大閨女。”

韓致笑聲低沉,愛極了他這副模樣:“不是久安你親口承諾的嗎?若是我與臨深敞開心扉聊一聊,就準許我今夜宿在你這兒。”

“是啊。我為了你們父子兩真是煞費苦心。”陸久安道,“你秉承著棍棒之下出孝子這種教育方法,我怕你兒子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抑鬱了。這幾日被我百般折磨,先是讓詹尾珠在韓臨深引以為傲的領域給他迎頭痛擊,接著又是禁食又是強製勞作的,想來受到的衝擊不小。心緒劇烈起伏之下,若是沒人開導,我怕他就此一蹶不振。”

“你多慮了。”韓致並不認為韓臨深誌薄於此,他生來注定就是要經曆大風大浪的,豈會被這微不足道的挫折打擊到。

陸久安就知道韓致會有此反應,他搖搖頭:“很多心理創傷並不是浮於表麵的,若不能加以重視,裂痕越變越大,說不定他日便會釀成不可挽回的後果。”

這也是為何那麼多孩子小時候看不出來,隨著年齡的增長,因為心理原因帶來的負麵影響就接踵而至,暴躁,乖張,抑鬱,戾氣縱生,嚴重的還會導致輕·生:“韓致,不能一味地以嗬斥和貶低來刺激他們成長,這樣的孩子多多少少會有些自卑,你這個做爹的偶爾也該給予鼓勵。”

陸久安一本正經神情嚴肅,仿佛擺在麵前的是一個關乎自身生死存亡的大事,他既為陸久安能如此關懷韓臨深而感動,又對他這種杞人憂天的態度而不解。

不解歸不解,心上人的話還是要奉為圭臬,韓致百依百順:“好,都依你所言。”

事實上,由於講究百善孝為先,這樣的問題在大周普遍存在,陸久安雖然貴為應平縣令,彆人的家庭教育不能妄加乾涉,隻能潛移默化地去影響了。

陸久安把早就準備好的書籍往前一推:“不能隻讓孩子學習,你這個做爹的,也要好好研究一下這些書冊。”

“心理教育?”韓致拿起一本冊子翻開來看,這是陸久安從電腦上打印節選謄抄出來的,有關家庭教育心理方麵的書籍,裡麵內容詳儘,比如厭學,親情淡漠這種情緒是怎麼來的,該如何解決都有具體的分析事例。

其實無論是在日常生活中,還是戰場上心理學的影子無處不在。

兩軍交戰,是雙方將帥心理上的一場博弈,他們要根據變幻莫測的形勢揣摩對方後續的計劃,韓致能屢戰屢勝,和他出色的軍事才能以及對敵軍緊準的判斷分不開關係。

韓致在心理學上的造詣不可謂不高,因此粗略一看就知道怎麼回事了:“這世間居然還有人將心理探究分析正統歸位一派且整理成書的。”

陸久安揚揚得意,可不止呢,心理學研究在後世研究廣泛深入,除了思維、情緒,還有人格、行為習慣等,陸久安尋思著,要不要哪天找個機會,把犯罪心理學拿出來給韓致漲一漲見識。

陸久安這樣想著,說起自己那還擱置在方案待辦一欄裡的計劃:“社會心理其實很重要,人生在世,難免會遇到各種各樣的挫折,所以我打算成立一個心理測試和心理谘詢班,隻是苦於找不到合適的人,一直耽擱著,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成立。”

“你要找什麼樣的人?”韓致問。

陸久安歪著頭想了想:“至少得豁達恣情吧,心思敏銳擅於剖析,當然最重要的一點,他對排解彆人苦悶要感興趣。”至於專業上該如何操作,可以把書丟給他們,讓他們研究學習。

這種人一時半會也不好找,陸久安拋在腦後,話題一轉:“總之基礎教育不能落下,情感需求也不能忽視,怎麼樣呢?今晚一敘,老父親和兒子感情更深了麼?”

韓致聽了此話,放下手裡書冊,眼神似一汪寒譚,反問道:“你嫌我老?”

“哪敢呀,將軍27歲,正是生龍活虎身強體壯的時候。”

在韓致身份沒暴露之前,陸久安被這眼神直勾勾盯著,隻覺得這壯丁太大膽,居然敢這麼直視一個朝廷命官;韓致身份暴露以後,又覺得分外不自在,哪裡看得懂其中的深意。

現在他表明了心意,陸久安恍然大悟,怪不得他有時候會因為這目光感到危險,原來他的直覺沒有錯,韓致就是對他包藏禍心!

陸久安站起身來,朝他勾了勾手指頭:“做得好,獎勵你一下。”

談戀愛嘛,總不能一直讓韓致主動,總要給戀人一點甜頭。

昏黃的燭光搖曳,陸久安身姿綽約,韓致探下身索吻:“今晚與你夜雨對床。”

韓致內息綿長,陸久安被他親得上氣不接下氣。

衣衫漸漸除儘掉在地板上,露出緊實蜜色的腹肌,陸久安縮進床榻裡,覺得這一幕似曾相識,細細一想,兩人第一次相遇時那張窄小的木床浮現在腦海裡。

陸久安早就垂涎這線條優美的肌肉了,那時候還不敢明目張膽地看,現在不僅看了,陸久安還膽大包天上手摸上了。

“什麼時候我也可以擁有這樣的身體啊。”陸久安無不羨慕地說。

韓致被他上下其手,再加上陸久安崇拜的眼神灼灼地看著他,差一點就升旗敬禮了,他吹滅燭火,把陸久安作亂的雙手扣在胸口,心滿意足地抱住他,給他講起了邊塞的風光,軍營的生活,以及之前如何打殺撻蠻的鐵馬冰河戰場煙硝。

真正的促膝長談!

“怪不得叫你戰神,你這一碰上什麼都不講就直接開打,誰見了不得避其鋒芒啊,不過你這打法也太傷身體了。”曆史上赫赫有名的冠軍侯英年早逝,就跟他作戰方式有一定的聯係,丟掉輜重拋下後勤,連日急行,身體虧損太嚴重了。

韓致內心滾燙,他用下巴蹭了蹭陸久安的額頭:“我此番打得這麼凶險,是想早點回來見你,我心裡有數。”他也不會拿手下將士的生命開玩笑。

韓致火氣旺深,陸久安被他抱了一會兒,就感覺熱得受不了了,他退出韓致的懷抱,滾到床榻一邊。

韓致懷抱一空,長臂一伸就想要黏上來,被陸久安嚴厲拒絕了:“彆挨我,熱死了,你講你的,我聽著就是了。”

韓將軍好不容易上了陸久安的床,即使再委屈,也知道見好就收的道理,他翻了個身,悄悄用大腿的肌肉貼著枕邊之人的衣料,才斷斷續續接著講下去。

陸久安起先還能興趣十足問上一兩句,待到後麵眼皮越來越重,聲音越來越低,徹底沒了回音。

夜色深重,房頂上不知道哪家的貓把瓦片踩得輕輕作響,韓致聽著他平穩的呼吸聲,克製地朝陸久安貼近,直感覺到陸久安噴出的柔毛一般的鼻息灑在他臉上才作罷,韓致伸出右手把他虛虛攬進懷裡。

應平收割水稻持續了四五天的時間,陸久安白天鄉野間巡視,晚上抽看戶部填報的數據,心中對百姓收成幾何大概摸著了底。

由於洪災免了接下來兩年的賦稅,百姓收成全部歸自己所有,可以算得上是大豐收!

手裡有了糧,心裡就有了底氣,最為直觀的感受便是,百姓出手闊綽,平日裡流連惦記卻舍不得買的衣料也能咬咬牙掏錢了。

縣城裡終於迎來了絡繹不絕的繁鬨景象,果然基礎生存物資得到保障,才能促進商品交易經濟複蘇。

集市摩肩接踵,販夫挑著魚擔從人群中擦身而過,賣菜的嬸子大聲吆喝,陸久安一行四人在賣餛飩的小攤子落座,他對著韓致父子二人眨了眨眼睛:“怎麼樣,沒有感受過這種市井氣息吧。”

韓臨深一反常態,他拘泥地收著手腳,時不時有穿著打滿布丁粗布的百姓從他身後穿過,撞在他身上。

四碗冒著熱氣的餛飩很快端上桌,清湯表麵灑著翠綠的蔥花,散發著鮮美的味道,攤主認出陸久安的身份,因此在原來的分量上又給多加了幾顆進去。

陸久安把餛飩挑來吃了,又豪放地抱著碗把湯給喝了個精光,他滿足地喟歎一聲:“好久沒這麼吃了,太爽了。”

攤主擦著手過來詢問:“陸大人,味道怎麼樣,吃得慣嗎?”

陸久安指著桌上被吃得一乾二淨的四個空碗:“鮮美可口,回味無窮。”

攤主頓時心滿意足地笑起來,陸起拿了碎銀擱在桌上,攤主擺手拒絕,死活不收:“得陸大人眷顧,隻是四碗餛飩,不值幾個錢。”

確實不值幾個錢,這四碗餛飩拋開成本,最多隻能賺十文,攤主為了生活起早貪黑為得就是這點微薄的利潤。

陸久安瀟灑丟下碎銀在集市中繼續穿梭,接下來帶著他們分彆嘗試了各種各樣的街邊小吃。

陸久安作為這個世界的外來戶,也是第一次品嘗,四個人吃到最後腸飽肚撐。

“看,去市井裡轉了一趟,才能感受百姓真實的生活狀況和精神麵貌。”既然百姓小有富足,之前借出去的糧種,就要收回了。

第088章 第 88 章

按糧種借用重量歸還穀物, 遠沒有催收田賦這麼麻煩,偏遠一點的鄉區由裡正統一收還歸給縣衙,縣城附近的則由縣倉大使在生活廣場進行登記回收。

百姓擰著布包在生活廣場上排起了長隊, 廣場周邊的幾個鋪子已經有兩家開始張羅著裝飾店麵, 估計明年年初就能開業。

從初步得到的消息來看,那兩家無一例外都準備做成酒樓客棧。

“記得拿好自己的號碼牌, 歸還的時候把糧食和號碼牌一起遞還給大使。”衙役拿著擴音喇叭不斷遊走在人群中做著工作引導。

現在應平人口基數起來, 不可能在冊子上挨個去找, 為了保證工作效率, 陸久安就按照後世快餐文化的形式想了這麼一個方法,百姓把號碼牌遞給登記的大使,就能在原來的借記薄上對應著序號撤銷掉借糧種的登記。

歸還工作進行得有條不紊,其中也難免會出現插曲。

輪到一個老嫗時,負責檢查糧種品質、核對重量的大使把布袋打開看了兩眼, 旋即丟給麵前的老嫗。老嫗沒拿穩, 布袋裡的五穀灑落出來掉了一地, 就像一條導火線, 雙方激烈地爭吵起來,爭吵聲連遠在商鋪裡坐著的陸久安都能聽見。

“怎麼回事?”陸久安從座位上站起來,戶部書吏誠惶誠恐跟在後麵。

那個老嫗看到陸久安,仿佛找到了主心骨, 跪在地上告狀:“陸大人, 這位官差爺非但不收我的糧食,還給扔在地上。”

“胡言亂語。”大使憤怒道:“大人,是這人拿著壞了的糧食以次充好, 我們斷然沒有收的道理。小人前麵一直耐心跟她解釋,她不聽, 我才退給她的。而且小人沒扔地上,我看得清清楚楚,是她自己故意用手擋了一下。”

戶部書吏從地上抓起來一把,臉色難看:“大人,發黴了。”

戶部書吏手中的穀物粘在一起,穀殼外麵長著斑斑點點的白色絨毛,顯然是無法食用的。

陸久安也從地上抓起來一把,攤開放在手心:“本官也不妄下結語,糧食這個東西,顯然你們要更懂一些,就由廣大群眾來評判吧。”

那個為自己辯駁的大使很有眼力,聽到陸久安這麼說,當即捧著發黴的穀物繞著隊伍走了一圈:“鄉親們,你們歸還的糧食最終是要進入縣衙糧倉的,說不定哪天開倉賑糧就要進入你們誰的肚子。你們看看,這是人吃的嗎?”

排隊的百姓紛紛伸長脖子去看:“哎喲,這吃了不得跑肚子啊,真是黑心眼啊。”

“是趙家那個老婆子,平日就愛占小便宜,陸大人好心借糧種給我們,怎麼能以怨報德還這種糧食呢?”

“官差大哥沒有做錯,這種糧食怎麼能收呢。”

趙家婆子被陸久安拉出來公開處刑,沒有了一開始的理直氣壯,轉著眼珠子找退路:“這穀子是前些天被雨淋濕了的,老婆子我也沒注意,對不住啊,我去補上新的來。”

“呸,我看就是故意的,哪有穀子潮了不知道的。”圍觀的農夫不買賬。

不過不管怎麼樣,老嫗道了歉,又答應重新補上,這個插曲很快就過去,接下來的流程很順利,用了一個上午,排長隊的百姓就辦理完成。

縣倉大使拿著冊子過來:“請陸大人過目,這是今日上午退還的總量,共計640公斤。”

陸久安沉默地看完,差不多有三分之二的人已經歸還了糧食:“剩餘的部分等下午再看看。”

然而等一整天下來,縣倉大使回到縣衙彙報工作的時候,顯得尤其生氣:“大人,剩下的明顯要賴賬了。小的等了一下午,結果隻稀稀拉拉來了幾個人,剩下的大半時間裡人影子都沒看到。”

“再等等。”陸久安安撫手下,“興許是收成沒多久,還在曬穀子。”

穀子收割以後不能馬上放進糧倉,還要初步篩出雜物,曬乾水分,去除空殼才能收進去,若是水分沒曬乾,很可能像今日趙家婆子拿的穀物一樣,用不了多久就發黴了。

就這樣過去三天,各個鄉的裡正把收還的糧食和冊子陸陸續續交上來,果不其然,他們負責的也和縣城的一樣,不是所有人都按約定歸還了糧種。

“糧種才多少斤,和今年收獲的相比不過九牛一毛,這麼點都不舍得拿出來嗎?”掌典稅收的稅課大使狠狠拍在手邊的桌案上:“況且這是當初借給他們的,按理本來就該還。”

他們平時去征稅時,經常會遇到這種耍賴不繳的人,因此感同身受。

不過那時候還能武力強製征收,現在陸大人來了,若是下麵辦事的官差鬨出什麼欺壓百姓的事,百姓可以狀告官差,因此辦起事來難免有些投鼠忌器。

陸久安若有所思:“今年豐產,確實不應該收不上來,問過什麼原因了嗎?”

裡正回答:“新落戶的都老老實實上交了,就是有些家裡不太富裕的,他們田地板結貧瘠,雖然沒遭洪水,收起來的不多,也是要省吃節用的才能挨到明年。”

裡正話裡話外,頗有維護意味,陸久安看了他一眼,知道他說的是實話。

農民看天吃飯,地也至關重要。

土壤是農作物的基礎,土壤肥瘦決定了莊稼長得好不好。

另外,種植技術和糧種的選育也是關鍵因素,百姓按照祖輩傳下來的經驗循規蹈矩埋頭苦乾,沒有創新和改良,產量再高也有個極限。

不過,這卻不是他們背信的理由,陸久安道:“一碼歸一碼,產量低的問題,本官已經找到了解決方法,會找個時間公布出來。他們隻是怕明年沒有糧種的話,到時候再借便是,但是今年的該還的還是得還,這是基本的誠信問題。”

“陸大人教訓得是。”裡正被陸久安不怒自威的眼神掃過來,忙不迭地點頭,“隻是陸大人,另外一兩個,就是偷奸耍滑渾水摸魚的,小的也不敢強製征收,我臉色一變,這些人就嚷嚷著要狀告小的,你看……”

“是哪些人,你圈出來,回去告訴他們,若是不交,接下來的冬麥種子,就休想從縣衙裡拿到一粒。”

裡正們拿著縣令文書離開了,陸久安把申誌的種植記錄經驗手冊給承發房,讓他們謄抄出幾份。

他在想著怎麼教百姓提高農作物產量,回去補收糧食的裡正回來了:“小的把陸大人指令傳達下去,那些原本擔心糧食不夠的人都交了,隻是依然還是那幾人耍賴,不願意交。”

韓致聞言,鋒利的眉毛不悅地揚起來:“那就殺雞儆猴。”

他一貫是這種眼裡容不得沙子的人:“欠債還債,天經地義。好好的機會不珍惜,偏要逼縣令大人立威。陸大人不允許你們使用強製手段,那也要因人而異,你們回去吧,這事交由縣衙處理。”

韓致鐵血手段,陸久安也非常讚同,他願意提供這些糧種來支持百姓,是為了鼓勵百姓農桑,卻不能縱容失信的不良風氣滋長。

於是當天下午,那幾個老賴還躺在家裡沾沾自喜,就被一群高大凶猛的官差破門而入,這群官差手裡每人牽著一條威風凜凜的警犬,虎視眈眈的盯著屋內的人。

周圍鄰裡聽見動靜早就圍了過來,其中不乏剛落戶的新居民。

“你們乾什麼?”老賴色厲內荏大叫道。

“你不交糧食,我們隻好自己來取了。”趙老三揮了下手,當即上來兩三個同差將屋內的人按在地上,其餘的人則目標明確衝到存放糧食的地方,按照冊子當日登記的重量去了等量的穀子。

“我要去陸大人那兒狀告你們搜刮民脂民膏。”被放開手腳的老賴氣急敗壞地咒罵著。

“閉嘴。你這個潑皮自己做了什麼還好意思狀告官差大哥。”匆匆趕來的裡正道。

趙老三衝著圍觀的民眾抱拳行禮,隨後展開公文示眾:“各位百姓看清楚了,這是陸大人蓋了章的手諭,此人當日借了糧種抵賴不還,再三勸告無果後,才上門自取。陸大人說了,對於這種背信棄義的行為絕對不姑息,除去強製沒收非法財物之外,明日會在縣城門口張貼告示通報批評。”

百姓害怕的眼神頓時變了,一個個嗤之以鼻地看著老賴。

趙老三解釋完後,不再理會大家的反應,啟程趕去下一家。

第二日,得了消息來看熱鬨的百姓圍到縣城門口,牆上果然貼了幾張告示,不過他們發現,除了對幾人的嚴厲斥責之外,還多出來另外一些看不懂的東西。

征信是何物?

人群裡有道聲音解釋:“告示上說,應平從今日開始,設置征信冊。若是有人失信,或者觸犯大周律法,此人的征信分就會被扣除,低於一定的評分將納入黑名單,失去應平縣部分政策資格。”

“什麼資格。”

這人順著告示上的內容說道:“會喪失應平提供的免費借糧種,子女三年義務教育,醫療報銷等。”

謔!

百姓嚷嚷開來,這些都是一些關乎利益的利民之策,他們大部分人本來就是安分守己的良民,這下子更不會因小失大,少有的抱著小心思的人,也在深思熟慮以後,收起了那些不為人知的僥幸心態。

總之這樣一個政策,幾乎得到了應平全部人的擁簇,皆大歡喜。

申誌管理的那九分地出了嘉禾一事,早早被陸起刊進每日要聞,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樣的事實在是百年難得一遇,百姓看了一笑置之。

眼見為實,他們沒有看到,當然不會相信這種毫無根據的話。

因此,連要聞後麵提到的之後會分享公布栽種經驗及技術這樣一段話,也沒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

他們看完每日要聞,還有很多事情要做,農夫最不得清閒。

田裡的稻草是現成的柴火,他們要盤回家,在院子裡堆成一個草垛。

地裡的水稻根係要被拋出來,對田地重新翻土犁平,另外溝渠要疏浚排水,因為接下來要種冬麥,麥子怕水,這些事情都要提前做,否則耽擱了播種的時間,會影響來年的產量。

身為縣令的陸久安也忙,好在他培養了一些人才,可以為他排憂解難。

陸久安把飽滿的冬麥種子交到申誌手裡:“今年你還是按照之前的那個方法種9分地,不過我會安排一批人跟在你身後學習經驗,他們若是有什麼不懂問起你的時候,望你能解釋一下。到時候冬麥也種植成功了,需要這批人下鄉現場授教。”

申誌今年種出嘉禾,陸久安從賬房裡撥出20兩銀子以茲嘉獎,若是傳到朝廷,說不定到時候還會有更為豐厚的賞賜。

申誌現在對跟著陸久安做事毫無怨言,說什麼做什麼執行到位。

而在隔壁武今縣一個毫不起眼的院子裡,一個貨郎拉著滿車的貨物告彆家人,踏上了去往鄰縣交易的路途……

第089章 第 89 章

貨郎姓趙, 原是武今縣一個白丁窮民,年輕的時候,有一次陰差陽錯之下, 深入了無人敢進的饕餮山, 得了一株品相不俗的人參,拿到縣城藥店裡售賣, 賺了一筆不菲的補貼。

這筆巨額比他們全家辛辛苦苦勞作一整年還要多, 後來趙貨郎大著膽子又進去了幾次, 這一來二去, 竟積累了豐厚的家底。

想來是他貪心不足,時乖運蹇,最後一次進饕餮山,遇到一隻發瘋的野豬,被頂撞得差點去了半條命, 一條腿就是在那時跛了的。

後來趙貨郎歇了進山的心思, 要不然有錢賺也沒命花。左思右想之下, 趙貨郎就用那筆錢做起了小本生意。

趙貨郎對怎麼做生意一片空白, 幸而得到家裡爹娘支持,剛開始確實也賺了一筆小錢,不過後來天災洪水不斷,願意花錢的人少了, 趙貨郎停了幾年, 直至今年才重新開始。

整個江州這年頭,正是百廢待興的時候,很少有人出遠門, 路上影影綽綽,全是高大的樹木在隨風搖動, 好不容易才看到一個戴著瓜皮方帽的中年儒生。

趙貨郎終於找到同伴得以排解孤寂了:“這位兄台打哪兒去啊,順路的話一起做個伴吧。”

儒生道:“我去滇陽。”

從武今去滇陽,要經過應平,那就是順路了。

兩人初次見麵,都不是木訥之人,三言兩語就打開了話匣子。

原來這儒生一直童試不中,索性在城門口大樹下擺攤做起了說書人,隨著時間的沉澱,在滇陽已經家喻戶曉。

此次來武今不過是省親。

趙貨郎和說書人有說有笑順著官道行了兩日,白天趕路,晚上就隨便找了個簡單的地方宿下,一路暢行無阻。

說書人感歎:“幸好韓將軍去年帶著雪擁軍掃蕩了江州一帶的山匪。前些年那群賊子那叫一個猖狂,平民百姓都不敢獨自走在路上。”

在經過一個岔道口時,忽然見其中一條道路前方豎著一個標牌,其上寫著:前方道路施工,請繞路前行。

“咦,在修路啊。”趙貨郎疑惑一聲,和說書人一起踏上另外一條道,“這一條道不知道繞得遠不?”若是繞遠了,恐怕天黑之前會進不了縣城。

“我也不知。”

趙貨郎更疑惑了:“你之前不就是從滇陽來的嗎?”

說書人道:“來時沒從應平過。”

兩人行了沒多久,突然見腳下的官道變了樣,之前是崎嶇不平的爛泥地,現在整個變成了一條白色的路麵,硬邦邦的,要說是青石板鋪的也不準確,表麵平整光滑,仿佛從一快巨大的岩山上用刀劈作而成。

說書人坐在趙貨郎拉貨的馬車上,原以為會花半天的路途,隻用了一個時辰不到,就看到了縣城。

“變化真大啊”趙貨郎像個剛進城的鄉巴佬,大張著嘴打量應平拔地而起的新修建築:“縣城外修這麼多房子,這是要新辟一個集市麼?”

特彆是那座高十餘尺的高塔,也不知作何而用,矗立在圓形的集市中間。

“鐘樓!”說書人見多識廣,指著建築上刻的字道:“形同日晷,應當是計時所用。”

集市四周坐落著形狀相似的四個屋落,集市上人來人往,絡繹不絕,一派欣欣向榮,仿佛那場可怕的災難並沒有降臨在應平地界上,比之武今不知好了多少倍。

兩人驚歎地圍著集市繞了一圈,很快來到休閒區,一群人圍在這兒,鬥蛐下棋,閒聊猜拳。

“你們圍作一堆在看什麼?”趙貨郎擠到人群中去。

一個儒生頭也沒回:“看每日要聞啊,今天的本地要聞倒是有趣。就是沐藺遊記沒有更新了,怪可惜的。”

說書人一目十行看完,指著要聞大吃一驚:“這個要聞什麼的?每日都有?”

儒生反道:“那要不然為何叫每日要聞,而不叫每月要聞呢?”

說書人又問:“這上麵記錄的都是真實發生的?”

儒生被接連打斷,不耐煩道:“你是第一次才看嗎?”

說書人:“……”確實是第一次看,是他孤陋寡聞了。

說書人放低姿態:“在下是滇陽人,很久沒來應平了,多有冒昧還望海涵。”

儒生這才回頭看著他:“你是外縣來的?怪不得。”

儒生誇誇賣起每日要聞的好來,仿佛他是這要聞的主筆:“……官府辦的,聽說以後要專門成立一塊新聞社,陸長隨為主編,還得招人,對新聞敏感的,還要派到外縣去采訪,到時候我們不僅有本地要聞,還有外地要聞了。”

“這才是真正的秀才不出門,便知天下事啊。”

說書人心頭火熱,這分明是他每天要乾的,不同點在於要聞是紙質的,而他在茶館拿一柄折扇,全憑一張巧嘴。

還有那采訪,怎麼采訪?

這些疑問一旦滋生出來,猶如一塊石頭落在他心口,不上不下。

趙貨郎興致盎然看完,拉著他離開人群;“先去縣城裡找吃的吧。”

集市顯然是剛剛落成,聽說後麵要以生活廣場為中心向四周擴建,趙貨郎可以想象,若是店主入住,商鋪都開門迎客,定是一片車水馬龍之貌。

而老的應平縣城裡倒沒有多大變化,隻是已經開始張燈結彩,準備著即將到來的中秋佳節,也不知武今何時能恢複這樣的生機。

趙貨郎很快順著記憶找到南街巷,隨便在一家攤前落座。

“店家,來兩碗餛飩,再加兩碟肉。”

說書人細嚼慢咽,趙貨郎很快吃完,他把嘴巴一抹:“你慢慢吃,我去轉一圈。”

說書人吃完之前,趙貨郎正好回來,他神神秘秘對說書人一笑:“兄台,你猜我剛才遇到誰了?”

說書人好奇:“應平縣令?”

“應平縣令哪有那麼好遇到的。”趙貨郎擺了擺手:“我遇到我一個同鄉了,去年發大水,他逃難出來,一直未歸,我便以為他們一家遭了難,沒想到是去年定在了應平。他在這邊不僅開了荒,得了地,還結了一門親事。你說這人的一生起起伏伏沒個定論的,是不是很奇妙。”

趙貨郎與他絮絮叨叨說著打聽來的事,他不愧是個行商多年的貨郎,應平這一年來發生的事打聽了個七七八八。

“應平的新縣令是個探花郎……”

“開了縣學,滿足要求的不論男女都可免入塾費進學……”

“我們走的那個很平整的路叫水泥路,看的鐘樓確實是計時用的,每日準點報時……”

“中秋過後縣令要在縣學講學……”

趙貨郎越說越興奮,兩人走到西城門口,說書人與他分道揚鑣:“我就不在此作逗留了,若是太晚未歸,家裡人要擔憂了。”

“哎,一路保重,後會有期。”趙貨郎遺憾與他作彆。

說書人走後,趙貨郎沿著繁鬨的集市逛了一圈,看儘了新鮮事,準備趕貨了,這時候,他突然發現馬車上的貨物缺了不少。

街上遭賊手了!

趙貨郎第一個反應就是如此。

他環顧四周,果然看見一個穿著楚楚的人鬼鬼祟祟地往遠處跑去。

趙貨郎當即大喝:“站住!抓市偷了!”

他拉著一車貨物,街上又人來人往,行走不便,那賊手左躲右閃,身影很快消失在人群中。

人群被他推得東倒西歪,尖叫聲此起彼伏:“挨千刀的,啊喲,踩著我腳了……”

趙貨郎一邊道歉一邊追趕,急得滿頭大汗。

“應平集市,何人在此鬨事 !”人群裡突然傳出一道中氣十足的渾厚嗓音。

趙貨郎回頭看到來人,嚇得臉色煞白,結結巴巴道:“這位官爺,不是我鬨事,我貨物叫賊人順手牽羊拿走了。”

這位官爺燕額虎頭,膀大腰圓,唬人得很,更彆說他腳邊還緊緊跟著一條凶神惡煞的大狗。他深怕惹了對方不高興,一聲令下,成了惡犬的盤中餐。

“光天化日之下,敢在我巡視之地行竊。”趙老三把拳頭捏地劈啪作響,他摸了摸十五的耳朵,隻說了一個字:“上。”

十五在趙貨郎戰戰兢兢的瞪視下,湊到他身邊嗅了嗅,又圍著裝著貨物的馬車轉了一圈,隨即撒開四肢快如閃電般竄入人群,趙老三緊隨其後,速度也不低。

一人一狗走後,趙貨郎才大鬆一口氣,他環顧四周,見圍觀的群眾非但不怕,還反過來安慰他:“警犬不咬人的,你彆怕,他專治壞人呢。”

“今日有幸見到十五的風采,不虛此行啊。”

“聽說縣令大人的五穀更威猛。”

“明日的要聞,肯定是要寫此事的,要聞題目我都想好了:警犬十五十裡狂奔勇追竊賊!”

群眾你一言我一言的,像是已經對結果成竹在胸了。

事出突然,結束得也迅速,趙老三撥開群眾,把一個賊眉鼠眼的大漢扯到麵前:“拿了人家什麼東西,還回去。”

大漢支支吾吾不作答,趙貨郎一眼看到大漢懷裡的貨物,伸手搶過來:“怎麼隻有一件,還有呢?”

大漢愁眉苦臉:“我跑的時候,摔壞了。”

“那賠錢。”

“我沒錢。”

“好好的日子不過,怎麼出來乾些偷雞摸狗的事!”圍觀的百姓咬牙切齒,紛紛給趙貨郎出主意,“到縣衙去狀告他。”

趙貨郎有些猶豫,出門在外,他並不想節外生枝,況且他是武今縣的,應平的縣令會為他做主嗎?

“不用怕。”像是知道他的擔憂,百姓拍著他的肩膀道:“咱們陸縣令是一位清廉剛正的父母官,肯定會為你做主的。”

“走吧。”趙老三為十五係上牽引繩:“今日正好放告。”

第090章 第 90 章

縣衙書房, 吏、戶、禮、刑、兵、工六房書吏垂手而立挨個做工作總結。

“截止八月底統計,應平總人口已達31764人,青年占比48.85%, 老年占比27.26%, 孩子占比23.89%。”吏部彙報應平人口基數。

自從衙門上下學習算術加減乘除以後,按照陸久安辦公習慣, 廢除了之前冗長繁雜的陳詞, 改換成了這樣清晰的數據。

眾人隻需要聽這幾串數字, 就能直觀的感受到, 相較陸久安剛來應平之初,人口增加了1萬有餘。各個年齡階段的占比,也能一目了然。

“另外。”吏部書吏繼續補充:“從人才落戶政策推行開始,每月都有新的人才來報名考核,目前共計76人, 秀才28人, 其餘”

吏部彙報完做最後結語。

“等一下。”陸久安抬手打斷他:“把那批山匪也錄入進去。”

書吏一愣, 陸久安道:“他們已經改造完成, 若是願意留在水泥廠務工的就派發薪酬,若是想要回去拓荒種地的,做好魚鱗冊登記,去留自便。”

吏部彙報完, 其他幾房自覺跟上, 這一年多的時間,六房各司其職,工作繁重, 每一房彙報時,都能列舉出近一年負責過的具體實例。

工部的公務尤其多, 部門上下每個人都像陀螺一樣不得停歇:“應平南北兩個方向共鋪設水泥路16公裡,節後著手準備疏浚溝渠,造水車,爭取10月出方案,12月完工。”

疏浚溝渠工程量浩大,到時候勢必要帶動全縣百姓一起加入。

水利司從紙筒裡抽出一卷圖紙,攤開放在書房內陳設的一張寬大平整的看圖桌上。此人是工部書吏推舉出來的,年歲不大,能這麼快拿出一張圖紙,可見能力出眾。

圖紙上的線條粗細不一錯綜複雜,如一團被捅破了的蜘蛛網,水利司撩起廣袖指著圖紙上的符號為眾人解釋:“此乃下官勘察地勢水渠之後作的圖紙,建議在這幾處修造水車。”

水利司指的地方都有三角形標注,陸久安這個門外漢也很容易看懂。

“水渠久不疏浚,淤泥沉積,排水緩慢,且按之前的路線來看,有些地方不太合理,容易形成溝渠內水流倒灌,是以水渠路線需要改遷。”水利司的聲音不急不緩:“疏浚工作可以提上日程,改遷還需研究才能給出具體的方案。”

水利司說完就退了下去,陸久安對他很是認可,連帶著看他的眼神都不同了。

對嘛,工部都是講究動手能力的實乾派,和依靠口才的文官不同,是騾子是馬,拉出來溜溜就知道能力高低。現任水利司這種青年才俊,就應該多一點這樣的表現機會,省得總有一群人屍位素餐。

陸久安轉向工部司匠:“縣學擴建也要提上日程了,讓那群秀才們和學生共處一室始終不太妥當。”

工部司匠一愣:“這麼快?按照縣學如今的規模來擴建麼?”

“也不算擴建,另起一塊地重新修,修大一點,一勞永逸。”陸久安用手比劃了一下:“特彆是操場,太小了,學子們活動不開。”

陸久安一開始列的廣播體操實施起來的時候,學子們都隻是原地動了動手腳,根本達不到他想要的效果。

更彆說以後他還打算舉行一年一次的遊園會,運動會……總不能全拉出去,放到之前衙役們隻花了幾天粗製濫造出來的露天體育場裡。

這個總結大會隻是陸久安臨時起意,他不過是想要在豐收過後,讓下屬們知道天道酬勤,知道他們最近一年的努力都沒有白費。

大會的效果也是非常明顯的,因為經過六房書吏的彙報,不管是在人口基數,荒地開墾,基礎設施,農作物產量都是呈直線增長。

這感覺就像種下一顆樹,經過澆水施肥,隻是一瞬間沒注意,就開花結果了一樣。

“勞動力有了,再配點資金加持,拯救應平半死不活的基建和實體,拉動上下遊供需,實體經濟擴大生產,刺激勞動力需求,經濟回暖,帶動外縣資產注入,進一步刺激勞動力,形成良性循環……”這就是陸久安的初步考量。

大會開完,所有人猶如被打了雞血一般,精神抖擻捧著記滿筆記的本子離去。

“大人。”趙老三敲了敲書房門:“有人提告。”

今天是放告日,陸久安表示知道了:“先在大堂等等,這就來。”

應平案卷也翻過不少了,這種小地方,平時也不會出特彆大的案子,在他整治治安以後,就連逞凶鬥毆這樣的事都很少發生了,也有可能沒告到他麵前。

陸久安看了一眼寸步不離的韓臨深:“小鬼,你跟著我乾嘛?”剛才開大會的時候就一直安安靜靜坐在旁邊,和之前的樣子判若兩人。

韓臨深看著腳尖,表情有點不自然:“我爹讓我多向你學習。”

“我又不是你老師,你跟著我能學什麼?”陸久安站起來,取過一旁的官帽帶上,“要學習,去縣學,那兒有專門的夫子。”

應平的縣學韓臨深遠遠看過,和他記憶裡的不太一樣,他沒有回答陸久安這個問題,因為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要跟著陸久安學習什麼,韓致沒有告訴他。

“時間久了,你自然而然就明白了。”韓致隻是這樣說。

韓臨深黑黢黢的眼睛看著陸久安,少了那份桀驁之後,像一條等待撫摸的小黑狗。

……

“我現在要去審案。”陸久安把抽屜裡的魔方拿出來給韓臨深,“你先拿去玩。”

縣衙大堂,陸久安高坐案前,聽趙貨郎講了事情的來龍去脈,案件很簡單,就是一樁偷盜案,涉及賠償。

“你是從武今來的貨郎?”陸久安特意問了一句。

趙貨郎聽他這麼講,又見年輕的縣令神色不明,頓時有些後悔,他有些忐忑不安地答道:“今日剛到應平趕貨。”

“趙貨郎想必要走不少地方吧。”陸久安敲著桌子隨意問道,仿佛在嘮家常。

百姓竊竊私語,當日孟亦台擊鼓鳴冤,陸縣令也是這麼態度和藹地同那婆子講話,結果最後卻打了他兒子六十大板。

話裡話外的意思好像認定了陸久安此刻溫柔的詢問,最後都會化作血淋淋的殺威棍。

趙貨郎離得近,聽到這些話,嚇得冷汗直冒,努力回憶著自己賣貨會去的地方,一五一十給說出來。

“我隨口一問,錯不在你,你無需擔心。”陸久安安撫他:“被告侵害你財物,道德不彰,犯盜竊罪,按大周律法,笞三十,另照價賠付。”

竊賊很快被拉下去仗了三十板子,趙貨郎心口的大石總算落地。

竊賊被打完以後,咬著牙依然說自己沒錢 。

陸久安表情不變:“沒錢無所謂,你乾兩天活就有了,隻是還要趙貨郎多逗留幾日。你是武今來的客人,在我應平縣被劫,是本官治理不嚴,這是本官上任以來頭一例。這幾日你住店吃飯的開銷,就由我縣衙承擔。”

趙貨郎因禍得福,感覺像做夢一樣,他一腳跨出縣衙的時候,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俊朗的應平縣令已經起身,周圍的百姓都在拍手叫好。

陸久安轉過一個彎,看見躲在柱子後麵的韓臨深,他舉起手裡的魔方給陸久安看,已經修複了一麵。

“錯了。”陸久安一眼就看出來了,“你都聽見辦案過程了?”

韓臨深點了點頭,毫不猶豫把魔方打亂,他憋了一會兒,把心裡的疑惑問了出來:“為什麼要讓趙貨郎多逗留幾日。”

竊賊以工抵賬的話,縣衙明明可以先代為支付那一筆賠款,這樣也就不必白白多出後麵那幾筆費用。

這種明顯笨拙又吃虧的方式,連他都能看出來,陸久安怎麼會去做。

陸久安用下巴點了點陸起:“弟弟,你來回答他。”

這個問題要是放在一年前,陸起可能回答不上來,說不定也會和彆人一樣,以為陸久安隻是單純的出於那顆仁政之心。但是經過這一年,陸起明白了,他家大人一舉一動都不能光看表麵,必須得思前想後,才能理解他真正的意圖。

“趙貨郎足跡甚廣,遍布整個江州的犄角。”陸起慢慢推測陸久安的想法:“他是行商,每天和不同的人打交道,很多消息經由他們口口相傳。大人想要趙貨郎做宣傳,因此留下他,讓他了解應平更多的情況。”

韓臨深滿頭問號,實事求是發問:“應平一窮二白的,即便宣傳了,又能怎麼樣。”

陸起學著陸久安的模樣一本正經歎了口氣:“孺子不可教也,我問你,應平接下來要做什麼你應該知道的吧?”

韓臨深不確定:“修水渠?建學堂?”

“對啊!”陸起道,“那人手哪裡來?”

韓臨深恍然大悟。

陸起又道:“陸大人想要從外縣招工,這些工人做長工,總得找個地方吃喝睡覺吧,那些酒廝客棧不就有了人氣,一來二去的,應平經濟不也就跟著盤活了嗎?”陸起學以致用,使用了陸久安經常在他耳邊念叨的詞。

“滿分。”陸久安舉手點讚,轉身看向韓臨深:“學會了嗎?”

韓臨深似懂非懂,迷茫地點點頭。

趙貨郎在中秋前一天,拿到了縣衙送來的貨物賠償款。應平街道丹桂飄香,糕點鋪起擺上了月餅,趙貨郎想了想,反正他也不急著回去過節,乾脆就在應平過了中秋再出發,左右不過一兩天。

八月十五,圓月高照,街上掛滿了燈籠,把生活廣場襯得亮如白晝。

人們紛紛湧到廣場上來,流水一般燃燈賞月。

衙役牽著警犬在四周巡邏,時刻警戒有可能出現的突發狀況。

這個中秋,陸久安就不能效仿去年那樣為每個人都準備一個月餅分發下去了,但是他命人準備了一塊足足50寸的大月餅,中秋當天,切割成無數塊,廣場上的人來著有份。

幾個小孩已經不知瘋魔到哪裡去了。

沐藺喝著桂花酒。

陸久安則拉著韓致,興致勃勃去猜燈謎。

歡聲笑語一直持續到9點,陸久安幾人才打道回府。

月色溫柔,樹影橫斜,遠處的歡聲笑語漸漸聽不見了。

“久安。”府衙前有道身影從黑暗中站出來,是秦技之。

陸久安愣住,上午的時候,他派人前去送中秋禮,回來的小廝說,藥館病人很多,估計一天都不得空,這是忙完了?還是百忙之中抽空過來的?

秦技之臉上是揮之不去的疲憊,他看了一眼陸久安和韓致親昵的姿態,把手裡的籃子遞給他:“代家父奉上。”

陸久安泰然自若接過來道了謝,又說了兩句注意休息之類的話,秦技之神態猶豫片刻,道:“聽說中秋過後你要在縣學講學,前些日我與我好友說了此事,不知到時候,他們能否前來聽學?”

秦技之的好友?

啊!陸久安想起來了,之前秦技之提起過他在棄醫從文時,認識了一群高談闊論的杠精……

若是這群人來了,講學那日現場豈不是雞飛狗跳。

陸久安在無人察覺的夜色下抖了抖嘴角,感覺講學突然從簡單模式上升到了地獄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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