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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1章 第 91 章

有朋自遠方來, 怎麼辦?那自是掃榻相迎了。

儘管目前不知這群“朋友”是福是禍。

況且他本就是打著往應平撈人的想法,若是在縣學把人拒之門外,拒的還是一群巧言善辯之士, 指不定隔天就傳出應平縣令氣量狹小, 德不配位,隻容得下本縣生員什麼的諸如此類的言論。

要知道, 輿論是非常可怕的, 要是這些黑料一出, 他陸久安鐵定被掛在恥辱柱上輪個一月才能下來。

陸久安不想被儒生網暴, 他打算連夜把講學的方式調整一下。

陸久安走到哪,韓致跟到哪,他埋頭伏案,韓致就坐在他對麵冷著臉記英文字母。

“韓大哥。”陸久安改完方案,暴躁地把筆一丟, “你來看看, 若是你是生員, 會不會喜歡我的講學。”

韓致一動未動。

陸久安這才後知後覺到韓致今晚有些異常, 至少之前兩人在獨處時,韓致總是克製不住地對著他動手動腳。

為什麼?

明明在生活廣場一塊慶祝中秋的時候還好好的,從見了秦技之開始。

不是吧,陸久安愕然, 他走過捏著韓致兩頰:“你吃醋了?”

韓致沒說話, 把陸久安拉到他腿上坐著,攬住他腰埋首他肩窩裡。

“你今日就在旁邊,我也沒跟他說幾句話啊。”自知道秦技之的感情後, 陸久安就下意識跟他保持距離了:“你不要無理取鬨。”

韓致聲音低沉暗啞:“你看他,我不舒服。今日在書房, 你看那個水利司,我也不舒服。”

“你”陸久安岔氣,今日在書房,他不過是因為那水利司才能不錯,多看了他一眼,“那你乾脆把我眼珠子挖掉吧,這樣我就誰都不用看了。”

“我的錯。”韓致主動道歉,用粗糙的手指摩擦著他脖子:“我會儘力克製自己的。”

韓致道歉道得乾脆利落,還認真反省自己,陸久安剛要冒起來的怒火嗤地熄滅了,他親了親韓致的鼻子,又壯起膽子摸了摸他頭頂:“對嘛,你要相信我。我又不是沐藺,到處沾花惹草。”

韓致反客為主,壓著他很是溫存了一番,結果最後方案也沒看成。

……

八月十九,縣學的空氣中隱隱彌漫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興奮之氣,這股氣息引得生員們躁動不已,無心進學。

“來了來了。”不知誰叫了一聲,圍坐在孔子石像旁的學子們一個個站起身來引頸探去。

陸久安身穿靛藍色團花束腰直裰,頭戴高冠,跟在範敎諭身後踏入縣學。

他原本與韓致有說有笑,看到縣學裡的人時,他一愣,回頭問秦技之:“技之,你說你有三兩好友”

“確實隻有5”秦技之比陸久安高一頭,他輕易越過陸久安頭頂看到縣學內場景,那裡麵密密麻麻的儒巾襴衫擠作一起,人頭攢動,少說有一百來人。

“範敎諭”陸久安見秦技之張著嘴巴突然頓住,想來也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隻好詢問一學之長。

範敎諭迷茫:“前兩日,大人你說若有外縣的學子前來,亦可入內。”

陸久安明白了。

好嘛,他跟範敎諭隻說了外縣,卻沒有仔細交待清楚,不想一下來了這麼多人,陸久安實在有點受寵若驚。

三十個人也是講,一百個人也是講,隻是一下子多了這多人,原來的生員教室卻是安置不下的。

“不如這樣。”範敎諭提議,“那群初學學子這兩日旬假,就先借用他們的教室。

事出突然,隻有如此了。

這群孩子的教室和秀才們的教室不儘相同,教室前麵的牆上放了一個黑板,用木料打磨而成,表麵塗了一層黑色油飾。黑板右邊的牆上張貼著學生們的範文,以及優秀學子的名字和小紅花。

陸久安命人撤掉了三個教室中間的移動隔板,三間小教室合成一間大教室使用,這樣就能容納下遠道而來的秀才們了。

生員坐在這樣的學府裡,享受著一人一張的座椅板凳,左顧右盼交頭接耳,討論聲不絕於耳。直到陸久安站到講台前,眾人才堪堪停止。

陸久安站定之後,大致往人群裡麵一掃,看到韓致父子並坐角落,他收回目光,道:“君子博學而日參省乎己,則知明而行無過矣。”

這是開始了,學子們攤開紙筆,正襟危坐。

陸久安頓了頓,卻沒接著前一句講下去,而是道:“在正式講課之前,我要問諸位一個簡單的問題,10年以後,你們覺得自己會在做什麼?”

學子們麵麵相覷。

有個少年人高聲道:“位極人臣,功高今古。”

“爾有東去大海之誌,善!”陸久安道。

另一個中年學子摸著短須道:“平世間之不公,護萬民之身心。”

……

有了兩位學子在前發言,接下來教室裡的人慷慨激昂眾說紛紜,道儘鴻鵠之誌。

等大家都說得差不多了,陸久安又問:“那10年以後,你們突然發現,自己僅有一年存活的時間,在那一年裡,你們想要做什麼?”

此言一出,一片寂然,過了許久,才有一人弱聲道:“一劍穿雲舀明霞,踏波千裡人影消。”

教室裡哄堂大笑,陸久安也忍俊不禁,原來所有少年人的心裡都有一個武俠夢。

“我想著一本書,無溢美之詞,無浮誇之章,隻為留存於世,福澤後人。”

“我嘛,找到城中乞討之人,一人一件贈儘家中衣裳。”

“嘗儘天下美食!”

……

教室裡學子你一言我一言分享起來,陸久安拍了拍手,讓隨侍發下筆墨紙硯:“前一個問題,問的是諸位的抱負,儘是雄心壯誌;後一個問題,問的是淨土,無關功名利祿。請諸位將兩個問題的回答寫於紙上,簽上各自的姓名,戶籍。若是答案有變,亦可更改,你們的答案我不會看,按照內心真實所想寫上去即可。”

學子們提筆開寫,有人長篇大論,有人了了幾筆,等所有人都寫完,折疊好,隨侍下場挨個收上去。

底下有個學子大著膽子問道:“陸縣令10年後會是在做什麼呢?”

陸久安風輕雲淡,仿佛答案早已根深蒂固:“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橫渠四句,短短幾個字,包羅萬象。

韓致微微一動,神情肅然。

學子又問:“那隻能活一年”

陸久安不假思索道:“亦餘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

那就是不改其誌了。

高楚抱著一個褐色陶罐走上台前,學子們一臉迷霧,陸久安自己也寫了一張,他折疊好,當著100多名學子的麵,將折紙丟入瓶中:“我們來做個實驗好不好,我與你們定下10年之約。我今日將諸位的答案裝入陶罐,封口埋入縣學孔子石像之下。10年以後,我們來看看,我們到底有沒有實現心中抱負,我們有沒有守護好心中那片淨土。”

學子們雖然在縣學第一次經曆這樣奇妙又匪夷所思的講學過程,然而到底意氣風發,聽到陸久安這麼說,心中都存了一口淩霄之氣,想著,10年以後我必定能夙願以償。

學子們同意,隨侍們便把答案塞進陶罐裡,用黃土和水泥封了口。

那瓶裝著滿室清輝和情懷的陶罐,在眾人的目睹之下埋入土地,學子們隻覺得,埋下去的仿佛不單單隻是一張紙,而是一顆等待破土發芽的種子。

眾人又回到教室,按照原來的座位坐好。

陸久安拿起粉筆,在黑板上寫道:“於庶人逝者。”

學子們作慣了八股文,倒沒去注意這五個字是如何清俊雋永,而是下意識想到,若是放在會試裡,這就是道截答題。

讓他們來作,會怎麼破題承題?

一息之間,隨著這五個字,底下的學子已經把四書五經從腦海裡搬出來翻了個遍。

隨後,學子們便呈兩極分化,熟讀四書五經倒背如流的,一眼看破。

而不甚熟悉的,則在心裡紛紛大罵陸久安出的題目實在陰險狡詐。

幸好他不是學政大人,實在是這一題太偏了,不僅是個截答題,還是個書章外題,一般學政選題大多也就選自一本書算了,偏陸縣令他截了兩本隔了十萬八千裡毫無關聯的書搭在一起。

於庶人,原句是自天子以至於庶人,壹是皆以修身為本。出自《禮記·大學》。

逝者,原句是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出自論語《子罕》。

前一句講的是上自天子,下至百姓,一切皆以修身為本。

後一句則是孔子帶弟子前往泗水觀洪,見滾滾黃河奔流不止,有感而發。

好嘛,這下不僅搭得遠,還搭得滑。

倒不是說這題目難,而是太簡單,正因為簡單,可以破的範圍就太廣了。

兩句經義搭在一起,你既可以用萬物變化其心不移來破,“聖人成其道,正己待無常乎。”

也可以用時光短暫,當利用有限的時間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來破,“聖人時短身微,得其道長其身也。”

還可以引用朱子的《四書章句集注》進學不已,流水不腐來破,“蓋工學者,累土積末而不綴。”

總之破題千千萬萬,端看高低。

學子們想到此,都不約而同抬頭看向陸久安,看他會如何破。

陸久安他

沒有破!

他是來講學的,是要講書中大義,不是來教他們如何破題承題寫八股文的。

於是陸久安從逝者入手,先感慨生命和死亡。

“混沌始開,化蜉蝣,生草木,衍血肉”陸久安此論把聖人之義和未來的生物論有機結合在一起,再參考清朝龔自珍先生的己亥雜詩來闡述:“人死身滅,落紅成泥,化山水清風,而色無,而形空,乃寄太虛也。”

人走出時間之後,就變成了宇宙中最微小的粒子,山間的風是他,天上的雲是他,搖曳的大樹是他,飛舞的蝴蝶也是他,雖然離開了,卻滿是人間。

學子們很少聽得這樣的立意言論,諸子百家講生死,都是以生死議道,哪像陸久安一樣,直接講生命本身,因此皆被挑動起了興致。

陸久安再接再厲,又引用蘇大學士的詞:“蘇子曰:蓋將自其變者而觀之,則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與我皆無儘也。”

陸久安思緒放飛,從生命,講到死亡,又從死亡講到萬物,接而講到宇宙,“往古來今謂之宙,天地上下謂之宇”

學子們跟著他的思路走,意識越放越大,身體越變越小,仿若真的成了一顆微不足道的塵土。

不,比塵土還小!

渺渺置身於浩浩虛空間,隨著孔子看到的滔滔河水,見證了滄海桑田,物換星移。

“此為逝者如廝不舍晝夜。”

陸久安用教鞭在黑板上一拍,這細微的聲音猶如炸雷,學子們的意識又從無窮的虛空中,回到了狹小的教室裡,他們驚喘一聲,茫然四顧,都在鄰座的同窗眼睛裡看到了震撼。

“不舍晝夜。”陸久安講得口乾舌燥,端起茶來喝了一口,“故資昏不逮,材庸不逮,順其心去其慮,旦旦而力之,久而不怠焉,成也。”

陸久安繞了一大圈,越講越遠,越講越偏,正當學子以為他要一去不複還時,結果他又圓了回來。

與自然宇宙相比,人類太渺小人生太短暫了,因此不用太在乎華而不實之事,探索你心中那方真正的淨土,無論大到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還是小到製衣裁布。

都放心地,大膽地去做吧!

陸久安的角度越來越清奇,灌輸的思想也越來越新穎,直到此刻,這群學子們才發現落入陸久安說的陷阱裡!

因為他們突然意識到,陸久安一開始說的是於庶人逝者,而不是逝者於庶人,兩個詞顛倒,意思可能就截然不同了。

逝者於庶人,那就是人生苦短,當立誌!

於庶人逝者,則是立了誌,但是人生苦短,快去行動吧!

學子們對視一眼,默然無語,同時在心裡麵警示自己,以後試考時一定要注意審題,莫要落入出題人的陷阱之中。

既然講到了行,那自然就要順著講到明道篤行了。

“求知而學理,學理而實行。”陸久安道,“勿高談闊論,需躬力親為,大道至簡,知行合一……”

“非也。”這時候,教室中間一個學子站起來打斷他。

哦,來了!

有反對的聲音,在陸久安的意料之中。

秦技之正好坐在他這位好友左邊,麵色不善抓住他手臂,小聲道:“你不是答應過我嗎?”

“今日聽陸大人講學,想來不是閉目塞聽之人,論一論道又如何。”那名學子不以為然。

秦技之臉色難看,他有點慌亂地看了一眼講台上的陸久安。

“無礙,各抒己見。”陸久安用手向下壓了壓,示意兩人稍安勿躁:“不過容我講完,我會留足夠的時間給諸位來自陳其意。”

韓致沒有漏掉陸久安那意味深長的一眼,想來已經有了應對之策。

學子依言坐下後,陸久安就著被打斷的地方接著講,因著他層層遞進,由淺入深,學子們隻覺得仿佛在攀登台階,連手下的筆都不知不覺停了。

隨著台階越來越高,景色也千變萬化,走到最後,撥雲見日,題意既畢,篇法亦完。

他沒教學子們怎麼作文章,這一堂講學,卻讓他們窺得了一篇精彩的八股之作。

卻原來,陸大人講學之前做的那個小實驗,問的他們那一番話,就隱隱點出了他今日要講的內容了。

“聽陸大人一番授課,學生受益匪淺。”學子起身致謝。

剛才那名秦技之的好友也站了起來,不過他可不是致禮的,而是來打擂台的。

陸久安差點忘了這一茬,這可是一位戰鬥力不容小覷的秀才,待會兒肯定少不了一番唇槍舌戰。

眾人收了聲音,聽此人將自己的見解一一陳述。

這位鐘秀才的觀點是,人不一定必須得有行,因為人的精力是有限的,而知識是無限的:“陸大人認為呢?”

陸久安沒有正麵回答他,而是環顧一周,問道:“有與這位才子不同論點的嗎?”

高宿當先站起來:“我不同意。”

“甚好甚好。”陸久安拍了拍手掌,笑眯眯地提著下裳走下台去:“請兩位分彆站到我左右來。”

“陸大人準備做什麼?”高楚問道。

“老夫也不知。”範教諭揣著手很是淡定:“且看著。”

鐘秀才和高宿兩人分列他左右。

陸久安看著堂下學子道:“現在,請諸位站起來,讚成鐘學子的坐到左邊兩列,讚成高學子的坐到右邊。”

堂下學子遊走交錯,很快重新入坐,形成涇渭分明的兩支隊伍,出乎意料的,秦技之選擇了高宿這一邊。

陸久安數了數兩隊的人數,記錄在黑板上:“這是你們各自的初始人數。”

“兩刃相割,利鈍乃知,既然各執一詞,我們便來辯上一辯。”陸久安把早就想好的方案提出來,“請兩位學子分彆從你們的隊伍裡再擇三人出來,組成四人的隊伍,分為正反方,你們雙方針對這個爭議的問題來展開辯論,時間為半個時辰,諸位覺得如何?”

騰出空間和時間讓他們能暢所欲言,那再好不過。鐘秀才問:“那如何定勝負?”

“你們每一方各言五分鐘時長,兩相交替。”陸久安把掛鐘放在講桌上,“半個時辰後,支持者再根據你們的辯論重新選擇,大於初始人數的一方獲勝。”

鐘秀才問:“五分鐘是多久?”

“秒針繞五圈,分針走一個大刻度。”陸久安拿著掛鐘為他們示意,又讓他們體驗了一下五分鐘大概有多久,“到四分鐘時,陸起會在旁邊敲第一次鼓提醒,五分鐘一到,敲第二次。這個時候,無論有沒有講完,都必須停下了,換另一方進行辯論。”

“好!”搞清楚了規則,鐘秀才爽快地答應下來。

陸久安則心安理得地功成身退。

兩方各選了自己中意的三人,組成了簡單的辯論小隊,陸起敲鼓,正式開始。

韓致不知何時已經來到了陸久安身邊,兩人站在牆角,悠然自得地觀看辯手激烈交鋒。

韓致剝開橘子,塞了一瓣在他嘴裡:“久安當真狡猾啊。”

“哎過獎過獎。”陸久安一堂大課講下來,嗓子都說啞了,“我惹不起還是躲得起的,嘿,知道嗎,我這一招叫移花接木轉移傷害。任爾翻起滔天海浪,我自作壁上觀,與我毫無相乾也。”

不是想辯嗎,那就讓你辯個夠!

秦技之被高宿選作了辯手,他無意間看到這一幕,一時忘了說辭。

“秦大夫。”高宿悄悄提醒他。

秦技之回過神來,反應迅速,有驚無險完成了自己的辯論。

即便辯論賽的規則相較後世還不是很嚴謹,沒有一辯二辯,也沒有盤問環節和自由人。但是雙方依舊你來我往,辯得熱火朝天。

半個時辰後,陸起敲鼓落鐘,還在辯論的人不甘心地止住辯詞。

經過這一小時的辯論,無論正反方,很多學子起身更換了位置。

陸久安重新統計人數,結果一目了然,由高宿一方獲勝。

“事物都有兩麵性,我們當辯證地看待。同一根筷子放在水裡,我們從不同的角度去看,或許能發現不一樣的一幕。”陸久安為此次辯論賽畫上句號,“鐘才子,你說呢?”

“大人說得是,爽快!”鐘秀才出了一身的汗,他朝對麵的高宿等人拱手致禮,“實在是酣暢淋漓,下次再戰。”

陸久安明白了,此人倒不是真要掰扯個誰是誰非,他隻是一個享受思辨過程的人。此次辯論,他猶如脫韁的野馬,終於釋放了好辯的天性。

好辯好啊,百家爭鳴,方能碰撞出燦爛的思想火花。

辯論的時候,陸久安安排了好幾個人在旁邊記錄過程。他握著手裡厚厚一疊紙對收拾筆墨的學子說:“此次辯論賽,已經用文字把精彩的部分詳細地記錄在冊,到時候會張貼在生活廣場上,歡迎諸位觀看。”

辯論也是一個學思的過程,到時候不光那些辯手,連後麵參與旁聽的也會專程跑來應平,就為了看看這些冊子進行回顧。

更何況,這種記錄對話作成的語錄體文集,不是和論語如出一轍嗎。

誰能知道,未來他們裡麵,會不會出一個聖賢呢?

陸久安捏著語錄冊,仿佛捏住了未來文學成風的支點,抑製不住地暗笑出聲。

可持續發展才是硬道理啊!

韓致看著他一副奸計得逞的樣子,無奈擋在他身側。

辯論完後,時辰已經不早了,外縣的學子們也不能披星戴月趕回去,他們互相一合計,打算在應平縣城找幾個客棧留宿。

陸久安剛走出教室,一個學子莽撞地從裡麵衝出來,韓致不著痕跡把他往旁邊一撥。

“陸大人。”來人神情激動,還沒從剛才的狀態恢複,“你什麼時候可以再講學?”

陸久安回身看他,有點眼生,並不是應平本地的秀才。

這名學子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自我介紹道:“我是滇陽的,我們縣之前有個說書先生從武今探親回去的路上經過此地,回去以後,就把所見所聞講了出來,我們滇陽的學子聽說您要講學,就想來瞻仰一下您的風采。”

學子頓了頓:“來到應平以後,果然看到了與眾不同的風貌,陸大人講學也彆具一格,聽講的人很快便能融會貫通……”

原來第一次講學一下來了這麼多人捧場,是因為有個大v自來水啊。

陸久安想了想,給了一個模棱兩可的回答:“日後視應平生員需求再定。”

第092章 第 92 章

講學如陸久安所料, 進行得很順利,雖然中間出現了反對的聲音,也被陸久安迎刃化解。

範敎諭滿麵紅光出來送陸久安:“大人今日的教學真是彆出心裁, 無論是前麵的實驗, 還是後麵的辯論,都讓人耳目一新。”

“那個實驗, 做一次尚能起到激勵人心的作用, 久了就不行了。”陸久安道, “至於辯論賽嘛, 倒是可以一月舉辦一次,既能學以致用,還能鍛煉思維。今日的辯論隻是簡單的規則,這樣,改日我給你說一下完整複雜點的規則是怎麼樣的, 下次按照新的規則來舉辦。”

範教諭把陸久安送出去之後, 遇到秦技之帶著他的幾個好友來向陸久安辭彆。

鐘秀才正好聽到他最後一句, 雙腳頓時紮根在原地不動了。

他那雙鋥亮的猶如實質的目光直射到陸久安身上, 讓陸久安想裝作沒看見都難。

秦技之後邊一位身穿素麵夾袍的學子上前拱手道:“技之寫信讓我來聽講學時,起初我還因為路途遙遠,想著婉拒,差一點就錯過此次機會。”

陸久安立馬反應過來, 秦技之當初是從江州來的, 那這群學子也很有可能也是江州府的。

偏遠落後的應平和繁華的江州相比,孰高孰低,隻要不是傻子的都知道。那麼相應的, 縣學和府學也有很大差距,讓府學的人來聽縣學, 就好比由奢入儉,讓這群心高氣傲的學子下到縣學,隻怕不是秦技之說得那麼風輕雲淡,想來是頗費了一番功夫的。

陸久安能想到的,韓致自然也能想到,他在心裡冷哼:若不是他地盤在雲落,哪裡會用得到這秦技之來大獻殷情,不過是認識幾個文人書生而已……

陸久安道:“既是技之好友,那也是我陸某人的好友。請稍等片刻,我有薄禮送上。”

陸久安說的薄禮,正是之前同沐藺商量的應平旅遊手冊。

旅遊手冊抄錄了沐藺一部分遊記做宣傳用語,陸久安又找來那位丹青手作畫,因為還在初稿階段,沒有正式確定下來,所以隻做了五份,正好用來當成禮物送給他們。

旅遊手冊既有墨畫,又有文字,不沾染金錢世俗之氣,拿來作為文人之間的禮物,再合適不過。

旅遊手冊很快就交到五個秀才手中,陸久安道:“這本《應平山水》乃我縣特色,目前隻有五份,其中描繪應平的文字是摘自應平遊記,遊記是一位從晉南來的小侯爺遊曆過後親手所著。”

陸久安宣傳的時候,不忘幫沐藺打打廣告。

果然不出陸久安所料,這五個秀才一聽是限量版,皆一臉受寵若驚,紛紛掬手作謝。

“陸大人飽讀詩書,文采斐然。”其中一個秀才得了贈禮,也不知是恭維,還是真心實意地佩服道,“聽陸大人一番講學,如聆聖音。”

他伸出手給陸久安看手臂上起的雞皮疙瘩:“特彆是人與萬物那一段,叫我意識到了自己的渺小,人生的短暫。”

“都是借用先賢之言。”陸久安沒什麼架子地同他們一一寒暄:“若是諸位學子得空,歡迎你們隨時來應平。”

鐘秀才夾在幾人當中,平時能言善辯一個人,屢屢被同行的好友給打斷,結果直到最後,也沒有問出後續辯論賽的具體消息,被秦技之扯著袖子拉走了。

幾人漸行漸遠,陸久安還能隱隱聽到鐘秀才不情不願的聲音:“技之這麼著急做什麼,我還想著問一問縣令大人關於辯論賽的問題。”

另有一人道:“我把陸大人講學過程記錄下來了,回去後傳給齊世兄觀摩,他這次沒來,定會後悔”

幾個人的聲音很快消散在風中。

等回到縣衙時,縣衙食堂的大門早就關上了,沒有辦法,陸久安隻好臨時讓膳夫開小灶做一桌,雖然吃飯的也就四個人,但是因為有韓致和韓臨深兩個練武之人,陸久安特意吩咐膳夫把分量多做一些。

陸起喋喋不休地說著今日旁聽的感悟,陸久安剝著桌上的橘子吃,韓臨深卻在此時,再次談起了自己的學業:“旬假過後,我想去縣學。”

陸久安轉頭看了一眼韓致,韓致仿佛知道他要說什麼:“上次是我讓臨深跟你學習沒錯,不過這次要去縣學,是他自己的主意。”

“想去就去學吧,雖說你有夫子單獨教導,不過在縣學學習到底不一樣。”陸久安舉雙手讚成,“同齡人就該多交流。”

陸久安說著,不知想到了什麼,變得愁眉苦臉。

“怎麼了?”韓致問。

陸久安歎了口氣:“今日那名學子問我什麼時候還可以講學,當時沒明確回複,不過我清楚,後麵還是得多講講。”

“為何?”韓致不解,“不是有範教諭嗎?”

他看過陸久安做教學備案有多辛苦,白天要忙著縣學的各種事,晚上還要挑燈夜戰。

“沒辦法啊,一個教諭哪夠啊?”陸久安了解過以往科舉應平及第的學子,不過了了數人,況且名師出高徒,範教諭能力有限,這就是府學不願下縣學的原因,因為縣學老師再好也頂天了,所以光是增加學生數量不夠,還得提高一下教師資格。”如果是這樣,那挺好辦的。”不知道為何,韓致突然想到秦技之大費周章專門為陸久安做的事,仿佛掰回了一局,他估摸著時間,“臨深夫子可能還有半月就要到了,他是一位喜歡傳道授業的飽學之士,到時候請夫子前去縣學授教,一舉兩得。”

陸久安困擾了許久的問題,就被韓致這麼風輕雲淡地給解決了。

小將軍的夫子,想來也不會太差,若是韓臨深的夫子加入師資組,來年的科考生員們中第的幾率說不定可以往上拔高一大截!

到了晚上,陸久安嗓子因為長時間講課的乾澀刺痛感越來越嚴重。

夜深人靜,隔壁的陸起屋子裡靜悄悄的,想來已經入睡,他捏著嗓子揉了揉,沒忍住,壓著喉嚨咳嗽了兩聲。

陸久安已經脫了外衫,身上換上了一套輕薄的單色寢衣,外麵月色明亮,他想了想,最終還是打消了折騰下人的想法,隻倒了桌上還尚留餘溫的茶水喝了幾口。

陸久安摘了高帽,準備吹滅燭火就寢,窗戶哢噠一聲響,陸久安轉過頭,正好看到韓致翻身而入。

韓致扣好窗戶的插銷,徑直走到陸久安身邊:“張嘴。”

“啊。”陸久安乖乖張開嘴巴,隨後感覺嘴裡麵被放進一顆圓滾滾的糖丸子,糖丸子被濕潤的口腔一裹,慢慢化開,蜜液順著喉嚨流過,清清涼涼的,很是舒服。

燭火之下,披散著一頭青絲的陸久安顯得愈加清俊,韓致溫聲詢問道:“嗓子要好一點嗎?”

陸久安點點頭,吃著糖丸子含糊地問:“你怎麼知道我嗓子不舒服?”

“你今日很頻繁地喝水。”

陸久安意識到,韓致真的無時無刻不在關注著他,仿佛把目光放在他身上這一件事,已經習以為常……

等回過神來,就看到韓致在自然地寬衣解帶,這架勢看著是準備今夜宿在這兒了。

陸久安也沒再趕他,韓致伸手按著他脖子,用拇指輕輕摩擦了下:“你先躺上去,我去吹燭火。”

這個人的掌心,不論是冬暖夏涼,都火熱滾燙,陸久安縮了縮脖子,有些愧疚地說道:“你下次來,就不要翻窗戶了吧,我把門給你留著。”

堂堂大將軍,來送個藥還需要偷偷摸摸跟做賊一樣,實在有損他的戰神形象。

韓致眼角控製不住地彎下來,陸久安又臉色一變,惱怒道:“不準笑。”

搞得好像是他主動在邀請韓致來過夜一樣。

韓致得償如願,當然說什麼是什麼,儘管心裡很高興,也不再表現在臉上,吹滅燭火以後,把翻臉比翻書還快的陸久安半推半抱地帶到床上:“我不笑,我們睡覺,今天你也累了。”

第二天,陸久安從床上醒來,枕邊人已經不見了,明明昨天也是躺著睡覺,什麼都沒做,不知道為什麼,陸久安總感覺他和韓致的關係又拉近了一點。

時辰還早,陸久安穿上衣服慢悠悠去往晨練點,還沒走近,就聽得一片喝彩叫好聲,平日裡已經開始熱身的衙役們聚攏在一起,原來是韓致拿著長槍在練武。

陸久安早就知道韓致的趁手武器是他那柄紅纓長槍。

這是他第一次看韓致武槍。

冷兵器寒光閃爍,在韓致手裡上下翻飛,如遊龍一般被他武得虎虎生威。走得近了,甚至能感覺到那一招一式都帶著凜冽殺氣。

實在是,太帥了!

陸久安也跟旁人一樣,混跡在衙役堆裡,不斷地鼓掌叫好。

韓致一整套練下來,汗如雨下,他踹著粗氣收了招,把長槍扔給眼睛閃閃發光的陸久安手裡:“感受一下?”

陸久安眼睛仿佛盛著漫天星光,陸久安每次一拿這種崇仰的眼神看著他,他就心動難耐。

“韓將軍,我我我,我也能試試嗎?”付文鑫湊過來激動地問道。

陸久安不輕不重地踢了他一腳:“一邊去,你不是跟著江護衛練的嗎,不要朝三暮四的。”

付文鑫頂嘴:“大人才是的吧,一開始還對江大哥雙鐧感興趣呢。”

陸久安不知為何有點心虛,他看了看韓致的臉色,確認沒什麼變化,才說道:“那鐧太重了,不適合我。”

陸久安擺正姿勢,學著韓致把長槍往前一送,他自認為做得還可以,就是沒掌握好力道,長槍差點從手裡脫出去。

“不對,你要用手臂帶動身體。”韓致扶著他的肩膀和背心幫他做調整,“還有,平時要練手臂力量,要不然爆發力不夠”

陸久安就這樣在韓致一對一地耐心教導下,過足了耍長槍的癮,衙役們在一旁看得羨慕不已,紛紛請求:“大人,以後訓練裡加塞一項武槍吧。”

“異想天開。”陸久安毫不留情地給駁了回去,赤手搏鬥可以,一旦沾染上武器,就有擁兵嫌疑。陸久安佯裝發怒,“怎麼了?精力這麼旺盛,那我給你們加塞點彆的。”

韓致知道陸久安拒絕的原因,附和道:“這些都是殺敵的招式,若是你們從軍,可以教給你們。”

不過他對陸久安想要加塞的訓練項目卻是很好奇的。

陸久安腦子裡往往會冒出一些層吃不窮的新奇點子,雖然時常和這個世界格格不入,但是他從未去深究。

隻要他是陸久安就足夠了。

韓致把心裡的疑惑問了出來,陸久安道:“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我之前提到過的障礙賽拉練?”

第093章 第 93 章

障礙賽拉練, 顧名思義,就是在路道上設置障礙。訓練者需要通過穿越各種特殊布置的地形,最終抵達終點。

“為了訓練他們的速度、耐力、協調各方麵身體素質, 常用的障礙有原木、泥潭、網梯等。”陸久安恨不得有一本障礙賽訓練手冊, 一頁一頁翻出來指給韓致看。

韓致何其敏銳,陸久安把障礙賽大致一說, 他就一臉若有所思:“雪擁軍也可以這麼訓練……”

“對啊!”事實上, 很多軍隊訓練特種兵, 都會在叢林中設置障礙賽拉練, 用於磨練士兵的耐力及環境適應作戰能力。陸久安努力回憶著自己看過的特種兵作戰片,“障礙賽還可以和射擊、潛伏等進行組合搭配。”

“你說的輪胎是何物?”韓致問。

“呃”陸久安發現自己對韓致越來越不設防,照這樣下去,早晚會暴露自己的秘密,他不動聲色想著措辭, “和車輪差不多, 外麵再纏上一圈布條或者草墊, 訓練的人從裡麵踩過去, 也不容易受傷。”

韓致沒有作聲,陸久安也不清楚算不算蒙混過關。

韓致又問了一些問題,最終說道:“這個賽道,由我來設置。”

韓致是誰啊, 以鐵血手段訓練了一批雪擁軍的人, 可以想象,由韓致設置的障礙賽道,折磨起人來該是怎樣的慘無人道。

陸久安看了一眼還在哀嚎耍寶毫無察覺的衙役, 默默為他們點蠟。

三公裡的障礙賽,縣城肯定沒有空地, 陸久安和韓致騎著馬晃晃悠悠地走了一圈,最後來到一處無人耕種的荒野。

“就這裡吧。”韓致下馬用腳在地上踩了踩,又來回看了一下周圍的環境,“人煙稀少,又有一塊天然的淺水坑,正好不用另外開鑿了。”

選定了場地,接下來就是設置賽道障礙了。

這一次為了給衙役一個特彆的“驚喜”,並沒有調他們來出力,而是由那一批不服管教轉到韓致手下的人來完成,也不知道韓致用了什麼手段,這群人服服帖帖,整個過程在不為人知的情況下悄然進行著。

陸久安作為軍事迷,一連幾天跟在韓致身後,看著淺水坑變成淤泥地,兩根樹木之前拉起網梯,甚至還有100米的梅花樁……

這期間,沐藺休息足夠了,收拾行李準備再次出發。

“沒有辦法啊。”沐藺裝模作樣地感歎,“好些人碰到本世子,都在問我遊記什麼時候有後續。”

“去多久?”

“兩月有餘吧。”沐藺認認真真把五個酒葫蘆裝滿,又檢查了一下封蓋,小心翼翼裝進木箱裡,“年前回來,上次在應平過除夕冷冷清清的,今年合該熱鬨點了吧。”

去年除夕?

陸久安回憶了一下,去年那個時候的發生的事,已經沒什麼印象了。

貌似貼了春聯,燃了燈籠。從掌燈入席,閒聊嘮嗑,不急不緩吃到深夜,空中偶爾響起三兩聲爆竹,確實蠻冷清的。

那時候應平禍不單行,如一條離了水擱岸的魚,光顧著生存了,談何快活。

但今年不同了。

“會的,今年會很熱鬨的。”陸久安目光堅定地點了點頭。

因為有了第一次的經驗,沐藺此次出行準備地很充分。

他要出遊的地方範圍很廣,溫差也相對較大,光是衣服就整整一箱,一年四季都有。

除此之外,帳篷、指南針、打火石、蠟燭、乾糧等一應俱全。

而這一次,不僅配備有馬夫,導遊,沐藺還從刑部裡臨時借了一個生活技能點滿的中年人。

此人名叫劉木,是一個年近四旬的精瘦漢子,彆看他這身材,他爹可是一位獵戶。劉木自小跟著他爹深入山林打獵,學了一身戶外生存的技能。有他在,再結合陸久安給的那本徐霞客遊記,沐藺一行的生活便有了足夠的保障。

四個人組成了一個簡單的冒險團隊。

蔣方作為導遊,陸久安給他布置了一個新的任務。

“繪圖懂嗎?”

蔣方老實搖頭。

陸久安想要他製作輿圖的希望破滅,隻好退而求其次:“那寫字總會吧?”

蔣方道:“這個會的,大人為什麼我們開設的文化課,我都有認真學習。”

“那就好,這次交辦給你的事很簡單。”陸久安簡明扼要大致把自己的想法跟他說了。

考慮到以後應平要發展旅遊業,宣傳手冊有了,天然美景也有了,導遊也具備了,但是還沒有旅遊路線。陸久安便想著,要不趁沐藺他們遊曆,沿途用木牌做一些路標出來:“顯眼一點,掛在樹上,或者立在路邊都行。”

蔣方把陸久安的要求一一記下來,自愧道:“要是小的再有用一點,便能為大人繪製一張應平詳細的輿圖了。”

每一次和陸縣令對談,就更折服於他才能一分,也深感自己無用一分。

陸久安好笑道:“世上哪有人是萬能的?術業有專攻,繪製輿圖並非難事,你做不了我也不怪你。”

沐藺出發那天晴空萬裡,陸久安照例來送他,不同的是,這次韓致跟他一道前來。

沐藺看著他手裡形狀怪異的東西,道:“上次給我了一箱子筆墨紙硯,這次又是什麼?”

“登山包。”陸久安拎著的是一個雙肩背包,因為材質受限,當然不能和後世那種雙肩包比擬,不過勝在方便。

沐藺接過去,按他的示範嘗試了一下,果然比平時那種挎在背上打結的布包好用。

“行吧,還算有良心。”沐藺鑽進馬車把雙肩包放好,挑起車簾,用隻有兩人才能聽到的音量說道,“我也有個回禮,本來想親手交到韓二手裡。不過誰知道昨晚去你臥房沒見到人,也不知道進了誰的屋子。”

沐藺分明說的是疑問句,嘴角揶揄的笑容卻好像在明明白白告訴兩人:我什麼都知道。

他說完話看向陸久安,吹了個響亮的口哨。

陸久安已經練就了一張厚皮老臉,麵對沐藺的戲謔,他不僅沒有臉紅耳赤,反而與韓致十指相扣。

“?”韓致轉過頭看向他。

陸久安挑了挑眉毛,舉起相執的一雙手,輕輕吻了一下。

韓致全身肌肉驀地收緊,他感覺到了,隨著陸久安那一吻,還有舌尖那一觸即離的溫熱觸感。

陸久安挑釁看向沐藺。

“”沐藺。

沐藺足足愣了有幾秒,突然低低笑出來聲,他蓋上車簾,輕佻的聲音透過一層厚厚的錦緞傳出來:“韓二,回禮在老地方,記得去取。”

陸久安提醒他:“你確認沒你沒回錯禮?是回給韓大哥的?”

“沒有,就是給韓二的。”

陸久安道:“可送你禮的是我!”

沐小侯爺非但沒有改變主意,甚至老神在在叮囑韓致:“記住了韓二,那禮物隻有你能取,不要給陸久安發現。”

車輪咕咕轉動,馬夫駕車緩緩離去。

“你們打的什麼啞謎?”陸久安轉過頭來,微笑逼問。

鬼死神差的,韓致腦海裡浮現出沐藺那個意味深長的眼神,不知出於什麼心態,他故態複萌,變回了之前那個沉默寡言的冷峻將軍。

“行啊,你和你好兄弟有秘密了。”陸久安用剛才十指相扣的手重重戳在韓致胸膛上,仰頭湊近他,一字一句從齒縫間烙下狠話:“今晚彆翻我窗。”

陸久安忿忿轉身,韓致還能聽到他不屑的嘀咕聲:有什麼了不起的,沐藺給的肯定不是什麼好東西。

陸久安隻感覺自己一片好心喂了狗,至於韓致,果然是和沐藺穿同一條褲子長大的人,他倆分明是一丘之貉!

陸久安回吾鄉居坐了會兒,回想剛才突如其來的陌生情緒,又覺得自己是不是太幼稚些。

幸好韓臨深入縣學去了,而陸起又不在身旁,要不然此番作態定然露醜了。

說起韓臨深,在入學之前,他還擔心這孩子因為心高氣傲,沒法與同學相處。因此難得去了他房間,委婉地告誡他:莫要仗著自己是將軍之子,而對同窗盛氣淩人。

不曾想這小孩一反常態,不僅把之前的壞脾氣收斂了個乾乾淨淨,到縣學之後,甚至因為他一身出彩的武藝,收獲了一眾小蘿卜頭崇拜的目光,成了裡麵的孩子王。

前後簡直判若兩人。

陸久安甚至懷疑,是不是這小鬼察覺到韓致要給他找個男後媽,而升起的逆反心理了。

正在這時候,書房門被恭恭敬敬地敲響,水利司和工部司相攜而來。

“陸大人,需要疏浚改道的河渠已定,請過目。”

“陸大人,新學堂規劃方案已定,請過目。”

水利司經過上一次總結大會已經嶄露頭角,想來他自己也知道得了縣令青眼,乾起活來十分賣力。

此次提交的圖紙共五份,分門彆類詳細規劃出了整個工程,甚至作了一張工期表,包括哪個工程需要多少時間,安排多少人手,做多少工都給初步估算出來了。

水利司眼下掛著厚厚的黑眼圈,那幾張薄薄地圖紙,凝聚著他不知幾個未眠之夜的心血。

陸久安想起自己做策劃那些年暗無天日的死亡作息,他時常有個困惑,自己穿越來到大周,原來那個身體,是不是因為長期不規律休息,已經猝死了。

他越想,越覺得有這種可能。

因此看著這個拚命乾活的年輕人,陸久安忍不住感歎:“辛苦了,一切以健康為重。”

水利司退了下去。

陸久安又拿起工部司的規劃方案看。

因為一開始,陸久安就對他描述過自己對新學堂的要求,因此工部司遞交上來的這份方案也非常完善。教學樓,宿舍樓,食堂,操場,廁所等一應俱全,操場不僅大,周圍還規劃了觀眾席,廁所則改良成了衝水式,直接連接到化糞池。

沒錯,陸久安實在受不了古代茅廁的衛生環境,於是從電腦裡提取了一本排汙係統的書,不是很全麵,講的是從古自今排汙怎麼走向完善的內容,陸久安節選了一部分出來。

唯一遺憾的就是,因為這個朝代還沒有發明出玻璃,暫時無法修建成那張亮堂堂的大教室了。

水利司和工部司得了準信,興高采烈捧著圖紙方案走了,當天下午,疏浚河渠和修建學堂的招工告示就貼在了縣城門口。

這一次為了趕工期,需要招的工人數量很多,告示後麵以朱筆用特大號字體注明了:不限應平!

而另一邊的韓致,推開了屬於自己那間幾日不曾進入的房門。

臥房前豎著一張屏風,繞過屏風,角落裡立置著一方衣櫃,衣櫃裡往往會有三個木屜,兩個木屜在明處,其中一個是暗盒,藏在衣櫃裡邊。

暗盒用來放私人貴重物品,需要鑰匙才能打開。

韓致沒費多大功夫,就找到了這個衣櫃的暗盒,長兩尺,用一個小銅鎖扣住。

韓致從使用這件臥房之日起,就沒有特意去留意過那暗盒,這樣一看,分明就是沐藺所為。

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放了什麼……

韓致沉默一瞬,從腰飾裡抽出一個棉長的細針,隨手一搗鼓,“哢噠”,小銅鎖應聲而開。

第094章 第 94 章

韓致打開暗盒, 裡麵淩亂堆疊著兩本書,一個瓷白藥罐。

韓致先拿起藥罐,上麵寫著青玉膏三個字, 放在鼻子前嗅了嗅, 也確實是青玉膏沒錯。

青玉膏由一種常見的藥材製成,其味淡香, 平時做消腫止痛所用, 因為呈現青綠色流體膏狀, 放在罐子裡像一方青玉, 因此而得名。

韓致不明其意。

他放下藥罐,拾起其中一本寫著《槍法百式》的書冊。

應當是沐藺不知道從哪兒得來的槍法招式。

他邊這樣想著,邊翻開冊子。下一刻,韓致猶如被蠍子蜇了手,觸電般把冊子扔回衣櫃。

確實是槍法沒錯, 不過此槍非彼槍!

誰能知道, 書的封麵明明看著是一本正常的武術秘笈, 裡麵潛藏的卻是一頁頁豔繪銀圖。

果然, 沐藺能給出什麼正經的東西?

韓致深吸一口氣,摸過繪本的指尖微微發燙。

他當作什麼都沒發生一般,把書和青玉膏按照原來的位置放好,鎖好暗盒, 關上衣櫃。

他跨出房門走出幾尺遠, 腳步突然頓住,掙紮片刻,泄氣一般轉身回去。

至少, 至少搞清楚那青玉膏是做什麼用的。

他這樣對自己說。

沐藺給的兩本書,一本叫《槍法百式》, 是個繪本,畫手也不知是什麼身份,書中兩名男子神態動作話畫得細致無比,惟妙惟肖,連蜷曲的腳趾也看得清清楚楚。

……

韓致看了會兒,就血色上湧。他眉頭蹙起,翻開另外一本書。

和上一本不同,這是一本豔詞話本,若不觀書中前後內容,當真以為是哪位文采斐然的大家著的錦繡文章。

晚上,韓致當然沒能去成陸久安的臥房,他帶著一身清冷的水汽躺到床上。

當天夜裡,清心寡欲了二十多年的鎮遠大將軍做了一個活瑟·生香的夢。

在夢裡,韓致一杆紅纓長槍耍得虎虎生威,那朵清俊嬌弱的瓦姬花迎著劇烈的陽光,開到糜爛,泛濫的花汁順著美玉汩汩流了滿地。

夢醒過後,韓致仿佛還記得那雙泛紅的眼尾和一聲聲長吟低啜。

他想著夢裡那番勾人心魄的美妙春.光,閉了閉雙眼。

罷了罷了,就先照沐藺所說,先徐徐圖之。

陸久安可不知韓致因為看了兩本小黃·書,連續不斷做了一夜香豔無比的春·夢,因為沒有韓致那一身火爐一樣的身體裹在身邊炙烤,他得了個充足的睡眠,一大早起床精神抖擻。吃過早飯,就奔著大堂理政務去了。

招工告示貼出去後的幾天,大批外縣尋求補貼的百姓湧入應平,這群人有男有女,一個個身上打滿了補丁,眼含希翼把縣城門口圍了個水泄不通。

“不要擁擠。”衙役舉著喇叭費力地維持著秩序,“排好隊,一個個來,都有機會。”

在這沸反盈天的擁擠現場,一輛馬車低調地避開人群進入城內。

這輛馬車實在是太樸素了。馬是一匹普普通通的棕色壯馬,毛發雜亂。

車廂也是普普通通的木料製作而成,什麼裝飾都沒有。老舊,暗沉,讓人聯想到冬天怒江旁邊那顆仿若垂暮之年的枯樹,生氣儘無。

車簾隻是主人隨便扯了一方粗布罩上去的,甚至那廂頂上,還能看到磨損的痕跡。

總之,這樣一輛馬車,既不美觀,也不雅致,隻能起到基本的載人作用。連謝歲錢家的馬車隨便拉一輛出來,都比這強。

實在讓人想象不到,這是將軍派來護送夫子的馬車。

質地粗糙的門簾掀開,一隻枯手探了出來,接著是一身灰撲撲的長袍,最後露出一張精神矍鑠的臉來。

“哎喲,我這一把老骨頭哦。”來人扶著自己的腰,顫顫巍巍從馬車上下來。

他一眼就看到站在門口迎接的韓致,目光一轉,又看向韓致身旁站著的那位亭亭鶴立如鬆撥之姿的少年,想來就是應平縣令陸久安了。

顏穀左右環顧:“韓臨深呢?”

“臨深入學了。”韓致解釋。

顏穀眼睛瞪得老大:“入學?韓臨深?”

韓臨深是什麼性子,做老師的再清楚不過了。雖不至於驕縱跋扈,但絕對稱得上像泥猴一樣頑皮,素來不是一個坐得住的人。

他隻不過比韓致二人晚來了的一段時間,平日隻喜歡舞刀弄槍的泥猴,居然乖乖坐到了學堂裡,去學習那些對他來講枯燥乏味的經史儒義。

顏穀想到此,不動聲色看了一眼風姿神儀的小縣令。

想來是這一位年輕俊秀的功勞。

陸久安不知麵前這位風骨魁奇的六旬老夫子初來乍到,就在心裡對他褒揚了一番,他笑容不變,對著顏穀行了個大禮:“久仰顏老大名。”

不管是誰,姿態放低一點準沒錯!

顏穀捋著花白的書胡須,坦然受了他這一禮。

陸久安作為主人,拂了拂衣裳,將顏穀迎進府接風洗塵。

應平縣衙府小小一個地方,前前後後住進來不下十多人,幸好空房多,要不然真要把這些個貴客請到官舍去了。

顏穀的臥房就安置在韓臨深旁邊,他表麵上雖然還神采奕奕的,到底年紀大了,趕了這麼久的路,簡單的接風禮之後,就哎喲哎喲表示腿腳酸軟,閉門謝客了。

陸久安也不是那種初出茅廬的毛頭小子,乾不出第一次見麵就叨嘮彆人的事,因此對縣學授教這一委托隻字未提。

“我原以為楊大哥此次會跟著一起回應平。”陸久安看著顏老夫子關上房門,低聲道。

韓致搖了搖頭:“他是雪擁軍的統領,不能走開。”

陸久安問:“那留著楊老爹和苗苗一老一少在應平,他放心麼?”

“原本是不放心的。”梨家彎那一跪,就是楊耕青想要帶爺孫倆去雲落城就近照看的決心,那時候在他心裡,住在邊防關要之地,甚至比一窮二白的應平要來得安心。

“啊?”陸久安不明所以,見韓致突然沒了聲音,用眼神催促他快講下去。

韓致看著陸久安,心裡一片柔軟,親了親他額頭:“因為你。”

拔兵離開應平那一日,韓致問他要不要帶走楊老漢和楊苗苗,楊耕青一臉如釋重負地回複他:“應平若還是那個應平,卑職必然不會留他們在此,可是現在不一樣了,陸大人來了。”

因為陸大人來了,百姓得以安康,庶民得以飽食。

楊耕青眼裡一片堅定,仿佛有陸久安在應平一日,應平的百姓就能衣食無憂,災禍不懼。

散學之日,韓臨深三個孩子手挽著手一道回府,他們經過一段時間的相處,已然感情深厚。

韓臨深看到坐在大堂言笑晏晏的老夫子時,淚水募得湧上眼眶。

“顏夫子。”韓臨深癟了癟嘴,一頭撞進老人懷裡,顏穀接住他,寬大的衣袖一下下輕輕拂過他的背脊。

兩人像一對舐犢情深的爺孫久彆重逢,韓臨深埋在顏穀腰間,哭得悄無聲息,隻有那不斷抖動的雙肩,能看出他乍然見到老師的思念之情。

等韓臨深哭夠了,眼眶紅紅地貼著顏穀:“夫子路上一定辛苦了。”

顏穀拍了拍他腦袋,打趣道:“不錯嘛臨深,知道體貼老師了。”

韓臨深不小心看到陸久安含笑作色的雙眼,不禁耳尖一紅:“你一直教導我,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奉行眾善,拔除諸弊,我……我往日不懂事,讓你煩心了。”

顏穀一直把他當作自己膝下教導,見他仿佛一夜成人,慈祥的臉上老懷欣慰,絮絮叨叨問起他來應平的一些事。

陸久安見時機成熟,邁出一隻腳正要行禮,韓致卻搶先一步開口:“老師,如今臨深在縣學就讀,反正你也是教,不如去縣學一起教吧。順便在秀才麵前,回顧一下講學之樂。”

韓致說得隨意,顏穀摸著胡子笑眯眯道:“也好,改日跟臨深一起去縣學,讓我考校一下應平學子學業如何,若是差強人意就不說了,若是讓老夫不滿意,嗬嗬。”

陸久安從顏穀未儘的話語中嗅到一絲絲高中班主任的恐怖氣息。

他虛虛抹了抹腦門上不存在的汗漬。

他之前還擔心,若是勸服這位看著就像飽學之士鴻儒大家的人,少不得要費一番口舌。

卻原來,其實他對於教學一事樂在其中,根本不用多說就欣然同意。

果然如韓致所講!

陸久安提前跟範教諭說起縣學將迎來一位新教學的事,範教諭問是誰,陸久安也不知道,隻好模模糊糊回答是小將軍的夫子。

顏穀到任第一天,陸久安因為學堂修建和河渠疏浚新開工,到現場督事去了,所以沒能跟著前去旁聽。

豈料回到縣衙時,範教諭一臉急色堵住陸久安:“陸大人……”

“怎麼了這是?”陸久安就著縣衙堂前的青磚坐下來,拿著手裡的木片鏟鞋底的泥餅,“顏夫子教學太嚴厲了?還是學子們對新夫子不適應?”

“都不是!你這是請來了一尊大佛啊!”範教諭差點給他跪下來,“陸大人,我何德何能,何德何能呀,今日居然聽到這樣一堂講學,我死而無憾了!”

範教諭一連重複了幾遍,來表達自己的激動之情。

範教諭這一番話,算得上是至高評價了。

陸久安那日的講學同樣精妙絕倫,但出彩在義理深遠,他更側重在天地自然和個人身上。

而顏夫子不一樣。

顏夫子從科考出發,引經據典,綱舉目張,側重在國家大義,天下興亡。

他們兩人一定要相提並論的話,那陸久安便是天邊一縷逍遙自在的清風,飄逸、灑脫。顏穀則是大地上一塊曆經風霜的岩石,深沉、厚重。

“若是直至明年科考這段期間,顏老都能留在縣學講課,那生員門及第的希望會大大增加。”範教諭道出他真正興奮的原因。

他是一學之長,比起聽學,更在乎的還是學生們科考。

範教諭教了這麼多年,陸久安還是相信他的判斷的。

如此說來,讓顏穀去教學,果然是一項明智之選,那應平的升學率,是不是也不用愁了!

範教諭此番前來,便是腆著一張老臉,希望陸縣令從中斡旋,一定要把顏穀留在縣學裡。

顏穀當日隻答應了講學,卻沒說講多久。

這種事情,陸久安也不能給個準確的答複,隻能讓他先回去,表示儘力試試。

陸久安督工時,為了作個表率,和百姓擰著鋤頭在溝裡一起挖了會淤泥,因此渾身上下都臟汙不堪。

他剛脫下惡臭的布靴,準備用熱水泡一泡腳,陸起舉著幾封信件興衝衝進門:“大人,家書來了。”

陸久安腳也不泡了,把外袍脫了扔一邊,怕袖口上黑乎乎的汙泥弄臟了雪白的信紙:“拿來。”

陸久安一直把陸起當親弟弟看待,看信的時候並不避諱著他,陸久安看一封,就往他手裡擱一封。

“老爺夫人寫了什麼呀。”陸起眼巴巴地瞅著他。

“自己看。”陸久安沉浸在繾綣的白紙黑字中,頭也不抬。

陸起像喝了一口蜜汁,明明知道不妥,又控製不住地貼近陸久安,漆黑的眼睛深處,藏著一片孺慕之情。

陸起喜滋滋的展開一封家書:“……吾兒出門在外,無雙親相伴在側,不可貪睡忘食……”

公子小時候常常因為貪睡不想起來吃早飯,還是他把碗端到床邊才磨磨蹭蹭從床上坐起來。

這是老夫人擔心公子不珍惜身子呢。

他把信貼著胸口,仿佛在說:放心吧,有陸起在,一定會好好照顧好公子的。

陸起接著展開另外一封:“……吾兒既已及冠,便可成家,不知可有中意的待字閨中的姑娘家,若是尚未有心儀之人,為娘知道一女……”

陸起斷斷續續讀完,將信一合,大聲叫道:“公子!咱們縣衙是不是快有主母了!”

“什麼主母?”

韓致剛走到門口,就聽到這麼一句,頓時黑了一張臉,攜著風雨欲來之勢,慢慢踏進來。

第095章 第 95 章

陸起嚇得打了個乾嗝。

韓致神情太過可怖, 陸起唯一一次見到他這樣,還是江州派人來抓陸大人那一次。不過那時候,韓致眼睛也不眨地砍了彆人一條胳膊。

一張信箋沒拿住, 打著轉飄落在陸久安腳邊。

“你先出去。”

陸久安把陸起支走, 彎腰撿起來,慢悠悠把信箋折疊地整整齊齊。

“怎麼了, 尺素傳情, 片箴寄心。”韓致現在腦袋裡全是陸久安背著他和彆人你儂我儂互傳書信的畫麵。

陸久安跟彆人私定終身了!

隻是這樣一想, 韓致就怒火焚身, 理智全無。

眼看著韓致陰騖著臉,像一顆鼓圓的氣球,隨時要爆炸,陸久安翻了個白眼:“腦補是病,得治。”

韓致的目光跟著那隻捏著信紙的手轉動, 眼看著陸久安要揣進懷裡, 韓致怒火攻心, 居然給伸手搶了出來。

陸久安意思意思反抗兩下, 任由他一目十行看完。

“我娘寫給我的,好看吧。”陸久安幸災樂禍地瞧著他臉如調色盤一般千變萬化,霎時好看。

“久安”韓致捏緊信箋,“我不知道。”

韓致聲音悶悶的, 儘管已經知道了寫信的不是他以為的佳人, 但是這樣一封家書,也讓他如鯁在喉。

自古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陸久安家裡長輩來信, 他能不從嗎?

仿佛知道韓致內心所想,陸久安把皺巴巴的信紙用手背碾平:“我如今既與你互為相好, 當然不能拋棄你去另娶他人,要不然與渣男又有何異。這麼說把,你若是一生一世都與我這般處著,那我這輩子肯定就你這一人了。”

韓致聽不懂渣男什麼意思,他耳邊來來回回就最後一句話:我這輩子肯定就你這一人了。

短短時間之內,他心情如戰場局勢風雲變化,捷報噩耗被嘹亮的號角反複拉扯。直到最後一刻,旌旗高高飄揚,一場戰事塵埃落定。

韓致被巨大的驚喜淹沒,他心頭滾燙,隻想好好擁抱親吻眼前的人。

“誒,等一下。”陸久安豎起食指推開靠過來的身軀,抱著雙臂斜睨他一眼,“我是給了你承諾了,你呢?你真的不會娶妻麼?”

他陸久安出身隻算得上是個鼎鐺玉石的商賈之家,但韓致不一樣,至少是個高門大戶,難保不會身不由己。

“我不會。”韓致抿著嘴唇。

“哼,口說無憑!”陸久安在這件事上第一次如此執著,“除非你白紙黑字寫下來,若是哪日你辜負了我,我就拿著你簽字畫押的憑據去晉南,把這個事情傳得滿城皆知,說你鎮遠將軍始亂終棄。”

陸久安這麼胡攪蠻纏,韓致非但沒有生氣,反而甜蜜蜜的,按照他的要求,寫下了一乾喪權無禮的話。

最後在陸久安的注視下,心甘情願落下自己的名字。

陸久安把韓致的“賣身契”妥善藏好,出來的時候,被韓致摟了個滿懷。

韓致聲音暗啞:“久安,我們今日說好了,一世一雙人。伯母伯父那邊,由我去解釋吧。”

陸久安故意嚇唬他:“那你等著被打斷腿吧。”

“此事本是因我而起,無論什麼結果,我都願意承擔,隻要跟你在一起。”

是他生出了不該有的心思,非但沒有收斂,還自私地把陸久安一同拉入這無儘深淵。

不論是叱責謾罵還是棍棒加身,合該他來承受。

“先不急,天高皇帝遠的,我爹娘又不知道。回信的時候我先試著透露一點,日久月長的,說不定就將他們潛移默化了。”陸久安也確實是沒想到,他這一世的爹娘這麼著急,這才20歲就來催婚,“話說回來,你是個天然彎嗎?為什麼一開始就信誓旦旦地說自己不娶妻,你跟家裡長輩講了?”

“天然彎是什麼?”

“從娘胎裡出來就隻喜歡男的。”

“不是。”韓致一口否決,“我隻心儀你。”

陸久安狐疑地看著他:“那是什麼原因?”

韓致眼神閃爍,又像蚌殼一樣閉上了嘴巴。

陸久安不依不饒地詢問原因,韓致在他軟磨硬泡下,終於無奈地鬆了口:“我幼時因為一場禍事,落了疾,不會有子嗣。”

陸久安聽了此話的第一反應是,情不自禁看了一眼他臍下·三寸。

壯年不育,不會是腎有問題吧?

韓致:“”

但凡是個男人,哪能容忍彆人對那方麵的懷疑,更何況懷疑自己的還是情誼互通的伴侶。

於是,膽子大到從老虎嘴邊拔胡須的陸久安,被韓致卡著脖子按在桌子上吻,最後親了個七葷八素,終於受不了了,苦苦央求著搖旗投降,韓致這才放過了他。

陸久安火燒屁·股一般跳出了包圍圈。

他隨意從衣櫃裡撿了一件外衫蓋在身上,恰好遮住了還不甚明顯的下·半·身,心裡苦中作樂地想:完了完了,接個吻都能接出感覺,看來自己這下是真的徹底彎了。

陸久安看了一眼同樣好不到哪兒去的韓致,耳垂燒地通紅,有些色厲內荏地說道:“白日不宜宣·銀,晚上再活動吧。”

在他心裡,兩個男人在一起,既然有了感覺,那就大大方方做個手工活,相互慰藉。

韓致視線下沉,從桌上接連倒了幾杯冷茶一飲而儘。

夜幕低垂,萬籟俱寂。

數著刻度過完一整天的韓將軍走進陸縣令的臥房。

昏黃的燭火被吹滅,隨之而來的是一陣陣壓抑的喘.息聲,過了好一會兒,夜色才歸於平靜。

第二日,陸起見自己大人房門緊閉,沒有絲毫要打開的跡象,忍不住上前敲響詢問:“大人,你還好嗎?”

若是往日這個時辰,陸久安早就穿著一身短褐勁裝在後院晨練了。

房門紋絲不動,沒有人說話。

陸起不由想起之前陸久安臉色慘白倒在吾鄉居的場景,伸出手正想推門,陸久安懶洋洋的聲音傳出來:“你先去吃飯吧,這就起來了。”

陸起應了聲,走開了。卻不是朝食堂的方向,而是端洗漱的用具去了。

陸久安好不容易睡了個懶覺,窩在床上不想動。

他和韓致本來就是血氣方剛的人,昨晚互相開了個頭,就一發不可收拾,胡鬨到大半夜才睡覺。

他今天不想起床,卻不是疲憊,事實上他神清氣爽,隻是單純地貪戀被窩。

韓致也陪著他睡了個懶覺,此刻正抱著他粘粘糊糊地用大掌一下下摩擦他脖子。

“陸起在叫我了。”

“我知道。”韓致在他耳邊低低應道,帶著濃重的鼻音。

這一聲性感地不得了,陸久安差點就獸性大發,不管不顧大早上拉著他不乾正事了。

幸好理智強製接駁,陸久安感歎:“年輕就是好啊。”

“快起來了,你是想讓我從此君王不早朝嗎?”陸久安狠了狠心,揭開被子爬起來穿衣服。

兩人收拾完畢,一前一後從屋子裡走出來,和簷下端來木盆的陸起撞了個正著。

陸起一時間腦袋空白,結結巴巴道:“大人,韓將軍一早就來找你議事嗎?”

陸久安心裡高興,用手掐了掐陸起臉蛋:“你不是想要一位主母嗎?”

陸起看了一眼韓致,懵懵懂懂地點頭。陸久安把韓致推到他麵前:“這兒,你要的主母。”

陸起臉上的表情,一寸寸龜裂開來……

兩人的關係在陸起麵前戳破,韓致更不用遮遮掩掩了,再加上他第一次食髓知味,雖然還沒達到沐藺送的書裡描繪的那個程度,他卻忍不住貪戀起這樣的滋味來,一連幾個晚上出入陸久安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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