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第 111 章
秦昭問:“陸大人說的麻醉劑, 可是華佗聖手所創的麻沸散?”
“真有此物?”陸久安精神一振,隨即他自己就否認了,若是有, 何須綁人, 早就拿出來用了。
果然,隻聽秦昭歎了口氣:“可惜隻在漢書中提及此等藥用, 我一生專研醫術, 卻沒有找到關於配方的隻言片語。”
陸久安問:“既然如此, 那不如秦大夫自己造一個麻沸散出來。”
秦昭見他說得輕鬆隨意, 仿佛把琢磨神藥一事當成吃飯睡覺一樣簡單,摸著美須哈哈笑起來:“陸大人以為我沒有想過嗎?有人終其一生也無法窺得其理,縱觀古今,能如華佗聖手這樣問鼎山巔的人寥寥無幾。”
“你怎知那寥寥無幾的人不會是你呢?”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是為不智。”秦昭說完重新捧起書卷, “凡事講究量力而行, 我又何必用餘生去追尋那種虛無縹緲不存於現世的物品。”
怎麼不存在?!
若說沒有親身經曆過還好, 但他是實實在在親身親曆過的, 後世醫術那麼發達,中西合壁,人類的死亡率得以穩步降低。
陸久安隨韓致走出醫務室大段距離,卻越想越不得勁, 韓致見他悶悶不樂, 在他攏起的眉頭上輕輕一彈,低笑道:“自尋煩惱什麼。人各有誌,莫要強求。”
韓致何嘗不知道, 若是麻醉劑問世,最需要的就是戰場士兵, 他們是所有人裡傷亡率最高的,很多人被刀槍所傷,不是流血而死,就是活活疼死,他比所有人都期待這種神藥問世。
陸久安拽住他的手掌,執著問道:“若是你呢,韓大哥,你想做的事,卻發現不過希望渺茫,你會怎麼做?”
韓致輕嗤:“即沒有做過,何談發現。我當然是躬身而行過後,才知道有沒有希望。”
“就是如此!”陸久安滿麵不解,“這也實在不像秦公行事的風格啊,不行,我得好好與秦老先生理論一二,要不然今晚我睡不著了。你在這兒等我一下。”
陸久安風風火火,還沒等韓致回複,就雙腿一拔往回走去。
醫務室裡除了秦氏父子,已彆無他人,此刻韓昭愣愣坐在輪椅上,不複剛才之態,一臉晦澀難明,他苦笑兩聲,腦海裡反反複複回響著陸久安的話。
“秦大夫,你與其把希望寄托在彆人身上,何不自己發明創造,你深諳藥理,隻要花費足夠的時間和精力,那還不是手到擒來?”
若是年輕時,他壯誌淩雲,當然願意深耕勤研,然而事到如今,終究太遲了。
“一點也不遲。”
秦昭愣住,仿佛聽到那位小大人獨有的鮮活聲音。
那聲音又重複了一遍:“一點也不遲,秦大夫。無論什麼時候,隻要去做了,那都不嫌遲。不是有句話叫大器晚成麼?或許你之前的生涯,都是為了你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刻在努力呢。”
修長的投影映在潔白如玉的病桌之上,秦昭猛然轉過頭,發現不是自己幻聽,是陸縣令去而複返了,秦昭有些意動,嘴角情不自禁地露出一個自己也沒察覺的弧度:“陸大人說笑了。”
陸久安正色道:“秦大夫,我可不是說來安慰你的,我隻想問先生,你讀的醫書,幾百年前可曾存在?”
秦昭搖搖頭。
“那便是了,這些醫書藥理,也是經過數百代杏林手不斷埋頭專研,才得以給我們留下這麼多寶貴的書籍。”陸久安振振有詞,全然不複一開始的兔起鶻落,“既然咱們的老祖宗都可以,為何秦公卻妄自菲薄輕言自己不行。萬一成了,不僅造福後世,往後千千萬萬年,杏林界都將有你秦昭的一席之地,你難道就不心動嗎?莫要浪費你一身的本領啊。”
秦昭被他連番發問說得啞口無言,垂著頭沉默不語。
“其實在我看來,人類在疾病麵前,如狂風暴雨裡的孤雁,頹敗無力。雖然醫學方麵我不是專業的,但是我知道,每年死於病痛和大小傷口的人不計其數。”陸久安循循善誘,“人類隻探索了冰山一角,還有許多領域我們沒有接觸到。我們短短的一生,完全可以用有限的時間,去創造無限的可能。”
秦昭吐出一口氣:“陸大人說的在理,吾生短暫,切不可猥瑣偏狹。我活這麼久,竟還沒小友想得通透。我自視醫術問鼎,卻徘徊於前人的書卷中,沒有一套獨屬於自己的東西,不過是坐享其成。”
“是啊。”陸久安再接再厲:“你想想,其實除了減輕疼痛的麻醉劑,還有其他奇妙的神藥等著你去研製,病人血流不止時,是不是也可以有止血的凝血劑,斷肢再生的修複劑……”
陸久安誇誇其談,越說越離譜,一點也不懂得什麼叫適可而止,隻想著勾起秦昭的興趣。
“陸大人,世上哪有斷肢複生的藥,這豈不是神仙才有的手段。”秦昭無奈又好笑。
“窮其原理,萬物皆有可能。”那科幻電影裡的基因修複及細胞再生技術,在未來未必不可能實現,陸久安露出一個神秘莫測的笑容:“說不定技術到位,還能實現長生呢?”
“長生麼?”秦昭喃喃,細數曆代王朝,總會有部分帝王不甘短短一生而求丹問道,結果最後落得無疾而終,“或許吧,不過一口吃不出一個大胖子,現在說這些子虛烏有的事,總歸為時尚早。也罷,醫館已經交給技之打理,我除了教學徒之外,旁的也沒什麼事了……”
“你答應了?”陸久安喜形於色,終是皇天不負有心人,他大手一揮:“有什麼難度你儘管提,若是你覺得獨木難支,我給你配點助手,鴻圖學院不是有個單獨的實驗樓嗎?我給你們醫療班劃個大的實驗室出來。”
“助手的話不用另外再去找了,就學院裡那群學生吧。”
“那挺好。”這模式不就像大學教授帶著學生研究課題嗎。
“另外,我跟秦勤提一下,想必他應該也會感興趣。”
秦家另一位老爺子?陸久安疑惑,若是他沒記錯的話,秦勤雙目失明,行動不便,如何做得了研究?
秦昭道:“當初秦家被罷,牆倒眾人推,他接受不了家變才會遭此厄難,現在心結解開了,又有我每天為他施針,現在眼睛已經能模模糊糊看到亮光了,想來過不了多久就會痊愈。”
“太好了!”陸久安由衷地感到高興,不僅僅是應平因此多出一個人才,更是為秦勤能夠重新見到光明而欣慰,“不過恕我直言,秦大夫以後研究的方向,要不要擴展一二,若是從外物行不通,可以從內部去尋求。”
“陸大人的意思是?”
“我瞎說的。”陸久安及其自然地指著他放在案桌上的書卷,“聖人究天地自然萬物之本源與法則,我隻是想,我們也是自然萬物中的其一,從自身入手,或許能得到意想不到的結果。”
宏觀行不通,就從微觀入手,深入到細胞這樣的層麵。
中醫文化博大精深,他一直是中醫的擁護者,然而隨著王朝更迭,時代變化,中醫出現傳承斷裂,當西醫在華夏強勢崛起時,中醫也漸漸式微,它的沒落是華夏文明的可悲。
但同時,陸久安又不得不承認,西醫之所以能在華夏占得一席之地,必然有他的可取之處,特彆是外科手術及生物學的應用發展,能夠迅速且有效的窺得病理,達到醫治效果。
可惜的是,很多專利被外國人牢牢握著手裡,陸久安穿越之前,各大醫院的醫療器械大多數是從外國引進的,倘若被惡意製裁,華夏隻會被牽著鼻子走。
西醫治標,中醫治本,如果可能,陸久安想要啟發這個時代的人雙管齊下,領先踏出那一步,再也不必受製於人。
人類需要的不僅僅是傳承,還有創造。
陸久安告辭之後,秦技之挎著藥箱急急忙忙追出來:“一起走吧,運動會還沒結束,我要去那兒守著,免得再發生什麼意外。”
兩人沉默地穿過長長的走廊,明明靠地很近,秦技之卻感覺到一條看不見的巨大鴻溝橫貫在兩人之間:“久安,你不要再躲著我了。”
“我”
“你不必急著否認。”秦技之垂下雙眼,失落道,“我確實對你抱著彆樣的情愫,若是你不喜,我收回便是了。隻要,隻要我們還要能像以前那樣做好友,可以嗎?”
他的語氣幾近哀求,陸久安有些於心不忍,他確實在察覺出秦技之的感情後,因為這莫名其妙的桃花運焦頭爛額,從而選擇以最笨也最有效的方式來打破他的希望。
陸久安也不知道如何安慰這樣一個滿懷赤忱之心的少年,隻好乾巴巴道:“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秦技之露出一個快要哭出來的表情。
兩人拾階而下,頭頂的陽光明晃晃地照射在身上。
韓致正百無聊賴地站在校版報麵前,看學生們寫的文章。陸久安甫一走近,他立刻就聽出這熟悉的腳步聲。
陸久安走過去,極其自然地牽住他的手。
韓致的手不同於他,常年火熱,他問道:“結果如何?”
“秦先生願意研究麻醉劑了。”
韓致露出一個淺淺的笑來:“那就好。”
離開的時候,陸久安似有所覺,他回過頭來,看到秦技之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那雙眼睛直直看著他,仿佛在無聲地問他:是韓致麼?
……
陸久安不僅給秦昭劃了一個幾間實驗室,還為他搬來一套琉璃實驗器材,秦昭看到此物時,和範成秋一個表情,連連擺手:“老夫用不了這麼貴重的物品。”
“陸大人說了,這不是給你的,這是他給實驗室的。”負責搬運的張老三愛不釋手摸著這批精致的琉璃試管,過足了手癮才放開。
十二月初,圍繞生活廣場的商鋪落成,遠遠望過去鱗次櫛比。這個偌大的街肆係統裡,每隔一段距離就設置了一個簡單的消防設備,地下埋著完善的排水係統,東南西北還有八個公共廁所。
陸久安在街肆中央設立街道司,掌修築平治,疏浚溝瀆,街道司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如另外一個小衙門,胥吏監市各司其職,掌集市秩序,調停人群矛盾,糾察商貨真偽,檢驗度量衡器,定期收取商稅。
另外街肆製定了嚴苛的律令,諸如不得往街道傾倒汙水,亂丟垃圾,違者視情況而定罰款仗責。
新城全麵成立,陸久安一道舉辦了應平第二屆商業交流大會。
早在幾天前,外出采訪的記者就奉陸久安命令要把消息帶出去,說書人曹蔚順便跟新聞主編陸起談到他的想法。
陸起拿不定主意,帶著他去見陸久安。
“你想把每日要聞刊印出來,賣給彆的縣?”陸久安噙著笑問。
“正是。”曹蔚硬著頭皮說道,“有一次回鄉摹了一份要聞,鄉親們看了心生向往。口說無憑,與其乾巴巴的跟外商形容交流大會,還不如把去年商業大會的要聞給他們自個兒看,沒有什麼比這更有力的佐證。”
每一期的要聞都按時間做了存稿,隨時可以取用。
陸久安摸著下巴若有所思。
應平發展自此,平時隻吸引了一些過路的貨郎和聽講學的書生,確實需要有個專門的宣傳渠道了。
要聞發明出來,陸久安本意是想讓足不出戶的百姓知天下事,因此一直刊登在生活廣場,或者下發到鄉裡,隻在本縣供人觀看。
如此說來,確實可以印刷成報紙流通到外麵去。
“這主意不錯。”陸久安擦了擦指尖的墨水,“我記得你是滇陽的一位說書人,之前自薦而來做記者。”
曹蔚沒想到日理萬機的縣令大人還認得自己,忙喜滋滋地應道:“正是在下。”
“應平還待得習慣嗎?”
“不習慣。”曹蔚精明的臉上此刻儘是憨厚的笑容,“應平太好了,一下沒適應。我與家裡人商量,打算明年年初舉家搬到應平來。”
“那到時候得讓主編給你這個屬下一份喬遷禮。”陸久安對著陸起擠了擠眼睛,“曹蔚獻策有功,賞五兩銀子,陸起,你是新聞社主編,依你之見,要聞定價多少合適。”
陸起斟酌片刻:“大人本意是為了讓百姓聞事,不在斂財,因此按成本來定價即可。印刷的消耗折算下來不到三文,若是加上記者的食宿路費攤銷,就定價十文吧,若是再高點,百姓不會為了一紙薄聞而買賬。”
陸久安心道,陸起想得倒是全麵,隻不過他忽略了一點,外縣的百姓可不如應平這般富裕,因此會買要聞的,不說勳貴,至少得手裡有點家底的人。不過他沒有出聲反駁,隻道:“就定價十文,先讓印刷匠印兩百份,交給曹蔚和其他記者帶出去。”
事實證明,曹蔚提的意見很是成功,至少在商業交流會當天,不少外縣湊熱鬨的人蜂擁而至,千商雲集。
生活廣場的展位上盈架懸陳,諸多物件琳琅滿目,有的是衣帽衫帳,扇墨箋香,糕點蜜餞……除了這一些,走到小的街巷裡,還有花鳥蟲魚,簸箕籮筐,誘人的飯菜香味撲鼻而來,整個街肆商人多,遊人更多。
這樣一個交流大會,比起廟會都不遑多讓,街頭巷尾彌漫著溫暖的煙火氣。
商鋪剛剛落成,供人娛樂的勾欄瓦舍還沒有興起,若是搭了戲坊茶樓,談天說地,咿呀唱戲,還不博得販夫走卒們拍掌叫好麼。那時候,熱鬨程度可想而知。
陸久安艱難在人群中前行,想著,總是他來講西遊記,要不到時候組建一個戲班子吧,寫一個將軍出塞的故事,讓人傳唱。
那些空蕩蕩無人問津的新房屋,自然成了香餑餑,趁著這大火的時機,商鋪成交了不少出去。
於此同時,空懸長達兩年的主薄之位,終於等來了他的主人,正是陸久安悉心培養的水利司吳衡。
“大人。”陸起綴在陸久安後頭,“此人在這短短的時間內接連受擢升,縣衙裡很多翹首以盼的人恐心有不服。”
“我看誰敢不服。”韓致聲音森冷。
陸起的擔憂不無道理,主薄是九品官員,除了科考生員,還可以受人蔭庇舉薦,陸久安此舉在製度上是沒有什麼錯的,錯就錯在,主薄的人選若是縣衙裡隨便一個老人也就罷了,那吳衡在縣衙不過待了七八年,就能得到如此重用,讓那些久居其職的書吏,心裡當然很不是滋味。
這裡麵恐怕真心為吳衡感到高興的就隻有工部司匠了,他為人本就耿直,對勾心鬥角攀炎附勢之流一直瞧不上眼,隻看能力說話。
這兩年他與吳衡一同共事多次,對他的為人和實力都很是認可,因此聽到同差在暗地裡陰陽怪氣地說話,不屑地嗆聲道:“你嘀嘀咕咕那麼多有什麼用,這職位是陸大人給的,有本事到陸大人跟前去說啊,跳梁小醜一個。”
“你”同差漲得臉紅脖子粗。
陸大人表麵上溫文爾雅一副凡事好商量的模樣,其實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說一不二。況且陸大人身邊還有一個鎮遠將軍,如守候在陸久安身邊的猛獸,每次彙報事情的時候,他都不敢直視韓致的雙眼,總覺得那目光像一柄鋒利的刀劍,稍有不慎就會被割傷。
工部司匠啐了一口:“不敢就閉嘴。”
同差暗自罵了一聲,氣得拂袖離去。
陸久安做了兩輩子的領導,能不知道下屬之間這些暗流湧動嗎?他當然知道,每逢升職加薪,總有那麼幾個希望落空的人感慨人生不如意。
按照韓致的意思,他即是一縣之長,有掌管全縣上下職位的權力,他下的命令,豈容下人置喙。
雪擁十二騎軍紀森嚴,沒有一人感忤逆鎮遠將軍,皆是他長年累月的鐵血手段教出來的。
不服管教?好啊,打一頓就老實了。
陸久安當然不能這麼照辦,對於這些不服氣的下屬,他自是要一個個叫到吾鄉居裡擺上茶水,耐心十足地與他們促膝長談了。
懷柔懷柔,當然要手段溫和,太過剛硬,有時候也會適得其反啊。
韓致想跟著一同進去,被陸久安撐著門框攔住了:“你不能進去。”
韓致小聲道:“我不說話。”
“得了吧,獅子即使酣睡,也無人敢在它身邊打盹。”陸久安把他推出去,看了眼他身後,“韓臨深可以進來。”
韓臨深被允許坐在他的書房旁觀了一切,直至最後一個人心服口服的離開,他才謙遜地問道:“不選這些人我能理解,但是工部司匠和水利司同屬工房,他們同樣廢寢忘食任勞任怨地做事,在這兩個人裡,為何老師你獨獨選了吳衡。”
陸久安把剩餘的琉璃珠子隨手丟進一旁的黃楊木五福捧壽箱匜裡,琉璃珠子滴溜溜滾來跳去,發出連串的清脆碰撞聲,把韓臨深看得心疼。
陸久安懶懶道:“這就要說到用人之策了,尊聖擇臣,唯賢是親,唯德是近,唯能是用,唯適者是居。主薄相當於縣裡的二把手,不是能修工事就能勝任的,工部司匠勤則勤已,處理事務時卻不夠靈活變通。唯適者居,他不適合此位,若是強行將他推上去,不僅白白浪費這一個位置,還會害了他。”
看著韓臨深若有所悟的樣子,陸久安突然問道:“顏夫子沒教過你《群書治要》麼?”
韓臨深搖搖頭:“還沒有,我爹說你可以教。”
“……”陸久安吐槽:“那你爹也太不靠譜了吧。”
好好的帝師不用,偏偏來找他,他何德何能,敢和帝師搶工作啊。
等等,帝師?
……
陸久安豁然開朗。
學的東西又是用人又是治民,這哪裡是培養什麼小將軍,這明明是按照儲君來培養的啊。
韓臨深的身份已經昭然若揭,他是當今陛下的兒子!
他是一位皇子!
隻是不知道為何要過繼給韓致來養。
想通以後,陸久安不動聲色朝他招招手:“過來,我給你個東西。”
韓臨深一無所覺,他乖乖來到案桌前:“你要送我那支鋼筆嗎?”他對這個東西垂涎已久。
“這個不能給你,我隻有一支。”陸久安打開身後的花卉錦紋方角櫃,從裡麵拿出一個形狀怪異的球體遞給他。
韓臨深癟了癟嘴,比起這個,顯然他更中意鋼筆一點。
“你這小鬼。”陸久安瞪了他一眼,“莫不是瞧不起我送你的東西,連你爹都沒有,知足吧。知道這個是什麼嗎?”
韓臨深猜測:“和魔方差不多的東西?”
陸久安搖搖頭:“你記住了,這東西叫地球儀。”他用手指在地球儀上圈了一塊兒地方,“而這裡,是大周所在的位置。”
第112章 第 112 章
天氣愈發寒冷, 屋子裡擺上火爐,眼看著又要到年關了,韓致一身便服, 背著長弓大步流星走出府, 陸久安披著那件火紅狐裘正好從縣學回來:“作這身打扮,你要去哪兒。”
韓致垂眉整理束袖:“我進山一趟, 一到冬天, 你翻來覆去就那兩件大氅, 我再去給你打幾隻狐狸, 送到華彩坊做狐氅。”
陸久安一雙眼睛鋥光瓦亮:“你要進山打獵?去哪匹山?”
“饕餮山。”
陸久安皺眉:“那不是挨著武今縣的嘛?去那麼遠。”
“嗯。”韓致點點頭,“騎馬的話很快,聽說那兒野獸飛禽多,快過年了,可以吃火鍋。”
陸久安這才注意到, 韓致灰撲撲的腰帶一側, 彆著兩柄鋒利的彎刀:“感情你還惦記著火鍋啊, 早知道你這麼喜歡吃, 我就把不開華彩坊了,直接開成火鍋店。”
“華彩坊很好。”
華彩坊自開業以來,不論平頭百姓,還是豪紳貴族, 都喜歡來這兒買衣裳, 並以穿著帶有華彩坊標誌的衣服引以為豪,陸久安噗嗤一笑,“你一個人去山裡, 就算打得多,那也不方便搬回來啊, 我明天休沐,再帶幾個人一起去。”
“你確定?”韓致挑起一側眉毛,“饕餮山裡可是有不少豺狼虎豹。”
陸久安想起沐藺第一次遊曆回來時手臂上那道被老虎抓出來的傷口,咽了咽口水,有些色厲內荏道:“韓致你瞧不起誰呢?我平時也有鍛煉的好吧。再說了,我們人多力量大,難不成合力還能叫野獸乾掉不成?”
陸久安經年累月好不容易練出來的薄薄一層肌肉,在韓致看來,他那麼點,也就床上能看。陸久安既然難得這麼興致勃發,韓致突然生出一種想要看到他被嚇得驚慌失措的惡趣味。若是山裡遇到什麼危險的事,他有的是自信護住他。
“若是你想去,我也不掃你的興。問一問臨深和陸起他們要不要一塊兒去。”
第二天,陸久安換上一身輕便的勁裝,貼身的布料包裹著修長勻稱的大腿,顯得很是颯爽英姿。他不擅長弓箭,隻拿了一把彈弓和長矛,另外身上還背了一個竹編簍子,簍子裡裝著火把和繩子。
韓致看了兩眼,沒有說話。
就這樣,韓臨深和陸起,再加上五個裝備精良的護衛,出發的時候,從韓致獨自一人變成了九個人。
隊伍從縣城東邊離開,幾人策馬揚鞭一路疾行,很快就到了饕餮山腳下。這個時候還不到晌午,森林外圍了幾塊田地,不少老農正拿著鋤鎬在翻土。
韓致拍了拍馬脖子:“先在外麵吃個飯。”
他當先翻身下馬,幾人找了幾塊大石頭,左手抓著乾糧,右手端著水壺,簡簡單單解決了午餐。
那些老農早就注意到他們一行人了,見這夥人騎著駿馬英武不凡,儘管不知道什麼身份,也知道他們必然不好招惹,沒看到連那最小的少年背上都帶著長弓嗎?應該是城裡來的貴族子弟,下到他們這些偏遠之地體驗山野生活來了。
果然,見他們三下五除二吃了香噴噴的乾糧後,一躍翻身上馬,就要朝山裡邊去。
“你們要進饕餮山打獵?”一位老農問道。
陸久安掬起純真的笑容,老農更加確定自己剛才的猜想。
“聽說這裡有幾個狐狸窩,我們去試試運氣,看能不能碰上一兩隻。”陸久安道。
老農咂舌,這小公子俊是俊了點,就是膽兒太肥了吧:“是有幾隻狐狸,不過你們不要走得太深了,裡麵不但迷霧重重,還有不少豺狼虎豹,可是要吃人的。”
陸久安抱拳答謝,卻沒說去不去,老農頓時急了:“你可不要以為老頭我在騙你,十幾年前,有不少采藥的進去了就沒出得來,也不知道是迷路了還是叫老虎給吃了。倒是一個貨郎出來過,可是也叫那野豬給把腿撞瘸了。”
陸久安一瞬間想起之前審過的案子,也是一個瘸腿的貨郎,姓趙,武今縣人,不會正好是他吧。
“感謝老伯好心提醒。”陸久安拽著韁繩抖了抖,“我知道您沒騙我們,進了武今山後,我們會提起十二分的小心的。”
道彆幾位憨厚的老農,腳下的馬匹撒開蹄子,眨眼間鑽進樹林裡邊。
饕餮山外圍樹林熙熙攘攘,尚能看見陽光,偶爾有羽翼鮮豔的野雞飛過,韓臨深搭弓拉剪,一套動作行雲流水,也不見他怎麼瞄準,箭矢飛出去,直接紮在了野雞的胸脯裡,恐怕那野雞還沒反應過來,就一命嗚呼了。
“可以啊臨深。”陸久安給他鼓起掌來,“這麼快開門紅讓你給拿到了。”
韓臨深抽出野雞身上的羽箭,抓了一把樹葉擦乾淨箭頭的血跡,重新丟進剪筒裡,公鴨般的嗓子粗啞道:“隻是隻野雞罷了,算不得什麼。”
那野雞看著身量很長,提起來一看卻全是羽毛,韓臨深嫌棄地彆了彆嘴,抽出馬背上袋子裡的刀。
“彆……”陸久安沒來得及阻止,眼睜睜看著他把漂亮的尾羽給削掉。
“怎麼了?”韓臨深不明所以。
陸久安按了按額頭:“……沒什麼,下次彆給丟了。”
這些東西他不稀罕,可是不少達官貴人的心頭好呢。
“哦。”韓臨深敷衍地應答一聲,“下次不打野雞了,肉太少了,不夠吃。”他用一根草繩熟練係在野雞腳上,掛在馬背後麵。
剛進森林就捕到獵物,陸久安深受鼓舞,覺得來這一趟肯定能夠滿載而歸:“我們繼續看看還有什麼吧。”
幾人重新前行,這一帶想來就是農夫口中說的采藥人經常會走的地方,雖然雜草叢生,卻還能看到被踩出的小徑痕跡。
然而走了一段時間,嫌少看到獵物,有的都是一些兔子,想來動物直覺靈敏,知道這裡有危險,都往叢林深處去了。
韓致為首的人都看不上眼,陸久安卻興致勃勃掏出彈弓射了幾下,結果一個沒中。
幾人忍住笑意,陸久安尷尬地摸了摸鼻子:“我準頭不好,我去布置幾個陷阱。”
他在周圍逛了一圈,找到野兔經常出沒的地方,手腳利索地挖了兩個深坑,陸起小的時候沒少陪他做這事,自告奮勇去尋了一些樹杈和木頭來,兩人配合默契,放上誘餌,很快製成簡易的兔子陷阱。
“馬不適合進去,就把它們留在外邊吧。”韓致想了想提議道。
正如那老農所言,越往裡走,越是幽靜,頭頂是遮天蔽日的樹葉,連周圍的溫度都下降了不少,此時幾人已經多或少捕了幾隻獵物,韓致卻一直沒看到狐狸的影子。
陸久安謹慎道:“我們還是不要再往裡麵走了。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現在是冬天,有些動物們都在冬眠,不一定能碰到,我們就繞著山在外麵走一圈吧。”
況且還帶了半大孩子。
付文鑫鬥誌昂揚:“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啊陸大人。”
陸久安很想告訴他:要是韓臨深出了什麼事,十個你都賠不起。
他看向韓致,詢問他的意見。
韓致扒開灌木葉子,用箭頭點了點地上的腳印:“這兒有野獸出沒的痕跡,數量不少,小心一點,那群野獸應該就在不遠。我帶臨深打過不少獵,應該沒什麼問題,不過安全起見,還是不要往裡走了,森林在起霧了。”
陸久安心臟狂跳:“能看出是什麼野獸嗎?”
“都有,地上有血跡,應該發生過一場圍剿獵殺。”韓致謹慎地把彎刀收起來,“先上樹。”
事實證明韓致的決定是正確的,他們剛爬上樹不久,低矮的灌木叢一陣窸窸窣窣,從裡麵冒出幾隻狼來,這群狼十分狡猾,聞到了人的味道,繞著樹在下麵不停的轉悠。
韓致抓著陸久安的腰防止他不小心掉下去,陸久安問:“要是它們一直不走怎麼辦?”
“我們人多勢眾,這群狼守不到獵物會走的。”他轉過頭觀察陸久安的神情,“你不怕嗎?”
“我怕什麼,這不還有你嗎,為我而戰的韓朝日。”
韓致勾起唇角,大手按著他後脖頸愉悅地摩挲兩下。
陸久安小心翼翼地趴在樹乾上,看到另一顆樹上的陸起白了一張臉,他頗有擔憂地衝陸起豎起一根食指放在嘴上,示意他莫出聲。
韓臨深跟他在同一顆樹上,見狀爬到陸起身邊,輕輕拍著他的脊背小聲安慰他:“不要怕陸起,我們在樹上,傷不了我們。”
話音剛落,疑似頭狼的猛獸不耐煩地發出一聲嚎叫,弓起身子,前爪在地上暴躁地刨土。
其餘幾隻狼受到號召,頓時整個森林都是群狼的此起彼伏的的長嘯聲。
陸起噤若寒蟬,咬著牙齦做了幾次深呼吸,慢慢平複下來,陸久安給他比了個大拇指。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冬天太久沒捕到食物,狼群從徘徊不前,開始嘗試著想往樹上跳,韓臨深眼睛一眯,這一下子,居然有幾分韓致才有的氣勢,他掏出箭矢對準頭狼,把弓拉滿,那頭狼警覺地抬起頭來,縱身一跳,居然躲過了韓臨深那勢如劈竹的一箭,隻在他耳朵上留下一個傷口。
“真可惜。”陸久安拽緊了拳頭,隨即又擔心起來,“一擊不中,這群狼被惹怒,怕不會輕易離開了,狼是報複性極強的群居動物,若是惹來其它的狼那才叫糟糕。”
韓致扒下礙事的厚實上衣,氣勢暴漲:“臨深此舉做得不錯,我們在草原上經常會遇到狼,他有足夠的經驗。至於你說的起其它狼,頭狼叫了那麼久,要來早該來了。既然隻有這麼幾隻,那就無需坐以待斃,通通殺了就是了。”
韓致說完,跟對麵的韓臨深點了點頭,韓臨深心領神會。父子二人同時拉弓搭箭,陸久安看到韓致手臂上肌肉鼓脹,青筋橫軋,拉滿的弦仿佛下一刻要崩斷掉。
頭狼感受到見所未有的危險,急促地驚嚎一聲,抬起四肢狼狽地往灌木叢中退去,然而兩支來自不同方向的箭矢朝它急射而來,它躲過了韓臨深那一箭,幸運之神卻不會一直眷顧它,韓致那一支飽含威力的羽箭從它喉嚨貫穿而過。
直到頭狼的身軀重重倒在地上,陸久安還沒回過神來。
這麼輕鬆就把頭狼給殺死了?
“隻有你們懂圍剿嗎?”韓臨深不屑一顧地看著狼群,“由我封死去路,還不是我爹的甕中之鱉。”
頭狼一死,狼群卻沒有散開,反而齜牙咧嘴地哀嚎,發起了更猛烈的攻勢,像是準備為頭狼報仇。
“還沒有豐登一半的霸氣,也敢在這兒張牙舞爪。”韓臨深五指成爪,抽出盤在腰間的鐵鞭,韓致大喝一聲,“乾什麼韓臨深,不可冒進。”
韓臨深悻悻把鐵鞭換成一開始的弓箭。
幾個護衛不甘落後,舉起手中的弓箭,然而他們到底不常使用,射出的箭雖然還算有力,但是大半都沒入土裡,陸久安和陸起更不用說了,兩個半吊子用彈弓射出去的石子打在狼身上不痛不癢,全程劃水。
幾人相互配合,短短時間就獵殺了四隻狼,剩餘的狼久攻不破,察覺到他們不好對付,不甘心地嚎叫兩聲,迅速掉頭跑走了。
“若是不走,就等著被滅族吧。”付文鑫耀武揚威地大叫一聲,頗為解氣。
他們和將軍配合,獵殺了四隻狼誒!
還有小將軍,從今天開始,他們是徹徹底底地打心裡佩服了。
“這幾隻狼的屍體怎麼處置,都帶回去嗎?”江預問。
“帶兩隻回去,剩下的就丟這兒吧。”韓致環顧四周,遠遠看到一個石洞,“把這兩隻先搬洞裡去,用木頭擋住,我們再看看,若是實在沒有其它動物的蹤跡了,就打道回府。”
四隻狼都長得特彆高大,常年捕獵,一身的腱子肉,分量不小,隻有兩個人合力才能抬起來。
付文鑫打頭剛走到洞口,突然爆出一聲粗口,條件反射拔出刀來。
陸久安隻見一個火紅的身影一閃而過,很快沒入叢林深處。
“大驚小怪的。”江預踢了他一腳,“把刀收起來。”
“怎麼了。”陸久安走過去問道。
“一隻狐狸。”付文鑫感到赧然,“我們剛走過來,它不知道從哪裡冒出的,齜牙咧嘴地想要咬我,我一時沒看清楚,紅通通的,我以為是什麼呢?”
“你確定是狐狸?”陸久安問。
“應當是火狐。”韓致看了一眼火狐消失的方向,沒想到居然在遠處那棵樹下,又看到它的身影。
陸久同樣也看到了,吃了一驚,“這狐狸不跑,等著變妲己呢?”
第113章 第 113 章
陸久安機緣巧合下, 對這種狐狸倒是有幾份了解。
火狐又名赤狐,因為它棕紅色的皮毛而得名。赤狐尾巴尤其蓬鬆,用於冬天防潮和保暖, 一雙尖利的眼睛在昏暗的森林裡, 泛著冷色的亮光。
赤狐生性狡猾,按理是不會主動出現在人類的麵前, 更何況這般毫無設防的靜靜等在樹底下。
韓致此行的真正目的就是圍捉狐狸, 不過這樣的想法一直沒在眾人麵前提過, 江預他們隻當是普遍的捕獵。
“這狐狸真漂亮啊。”陸起情不自禁發出一聲驚歎。
韓致打了個手勢, 幾人頓時心領神會,悄無聲息地向赤狐包抄而去,這是準備活捉了。
赤狐警覺地往後奔出小段距離,在不遠處停下來,等韓致等人再靠近, 它又跳起來跑開。如此反複, 狐狸始終與他們保持著不遠不近你拉我扯的狀態, 韓致幾人與狐狸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洞口。
陸久安沒有緊隨他們追過去, 他覺得狐狸的反應實在是太奇怪了,事出反常必有妖,他想了想,反身鑽進身後的岩石洞中。
這是一個天然的岩洞, 約有成人五步寬, 進深很長,江預等人把狼的屍體放在岩洞角落,為了防止野獸尋過來, 幾人在洞口做了一些粗略的掩護。
陸久安繞著岩洞搜尋一圈,果然在最裡邊一塊不起眼的地方發現了異常, 這裡因為光線原因,又有一塊大石頭擋住,後麵那片隱蔽的空間,若是不仔細看還真注意不到。陸久安猶豫片刻,握緊長矛緩緩湊近些,差點被一股濃烈的狐臊氣味熏地背過氣去。
沒錯了,這是赤狐的棲息地,美則美矣,就是未免太臭了點!
他掩住口鼻移開石頭,頓時明白那隻赤狐異常的舉動。
狹小的空間內,團團擠著四五隻毛茸茸的狐狸幼崽,眼睛又大又圓,身上開始長出淺棕色的絨毛,像小狗一樣。
陸久安的腦袋剛剛探過去,小狐狸就齊刷刷地抬起頭,濕漉漉的雙眼看著他,也不知道害怕,懵懵懂懂的,陸久安一顆心差點被幼崽子萌化了。
為母則剛,想來那隻母狐狸意識到危險,怕自己的孩子被發現,主動跳出來,冒著被抓住的風險把敵人引開。
陸久安心裡有些不是滋味。
他很想伸出手來摸了摸狐狸崽小小的頭顱,但是想起來之前聽到的一些說法,小狐狸若是沾染了人類的氣息,會被母狐狸咬死。
陸久安把石頭複原,尋著痕跡追出去。
不過是一件暖和一點的衣裳罷了,有的是其他紡織品可以替代,他要去阻止韓致。
然而偌大一個森林,要找到幾人的蹤跡談何容易,在這樣一個危機四伏的地方,陸久安心裡清楚,最明智的做法應當是待在原地,靜等夥伴彙合,而不是獨自一人闖入迷霧。
地上鋪了一層厚厚的落葉,濕氣仿佛從苔蘚縫裡慢慢蒸騰而出,陸久安不能大聲呼叫,隻能用長矛在樹乾上做下一個個三角形的標記。
好在沒走多遠,他就看到韓致幾人的身形,赤狐動作靈敏迅捷,幾人為了捉它搞得狼狽不堪,陸久安撥開茂密的灌木艱難地向他們跑過去:“韓大哥,莫要抓它,放它走吧”
他放鬆警惕,竟沒注意腳下的路何時變了樣,等反應過來時,已經一腳踩空,整個身體不受控製地墜落下去。
韓致聽到聲音轉過頭,正好看到這目赤欲裂的一幕,登時感覺被人當胸貫了一刀,驚懼交加。
“久安。”他發出一聲悲痛欲絕的怒吼,也不管那隻跑遠的狐狸,向著陸久安跌落的地方狂奔而來。
這裡是一處懸崖,陸久安掉下去,還有生還的可能嗎?
韓致不敢細想,嘴角緊繃成一條直線,心裡隻有無儘的悔恨。
為何為何要將他獨自丟下。
韓致撥開灌木叢,隻見懸崖霧氣彌漫,深不可測,頓時一顆心沉到穀裡。
陸起雙眼泛紅,竟是要不管不顧投身而下,韓臨深從後麵拉住他:“你乾什麼?”
“大人若是有什麼意外,我也不會獨活。”陸起聲嘶力竭地不斷掙紮,稚氣尚存的臉上一片灰敗,“我要下去找他!”
……
眾人憂心的陸久安正險之又險的掛在懸崖峭壁上。
他在摔落的一瞬間,心裡閃過無數的念頭,有百姓殷切期盼的臉,有應平欣欣向榮的景象,還有身邊環繞的眾多親朋好友,最後是韓致那雙飽滿深情的眼睛。
他想,好不容易事業愛情雙豐收,卻要叫這賊老天收回去,早知道就不來這一趟了。
不過,以他的性子,若是重新來一遭,應當還是會跟著韓致進山。
看來生死自有天定,今天恐怕要命喪於此了。
然而峰回路轉,他感覺跌落了不到五六米,就挨到硬實的地麵,原來這陡峭的懸崖連接著一段坡麵。陸久安立即反應過來,這是他唯一生還的機會!
他抓住這渺茫的希望,身體在劇烈翻滾的間隙,爆發出所有的力量,抓住一切可能阻止他下落的東西。
雙手被岩石樹枝擦得傷痕累累,陸久安卻絲毫不敢鬆懈,天翻地覆間,他感覺自己被一塊尖銳的石頭擋住,頓時一口腥甜湧上喉嚨,好在終於停住了。
石頭旁長著一顆歪歪斜斜的大樹,他長籲一口氣,強忍全身疼痛,費力地抓住粗壯的樹乾。
陸久安抬起頭來,霧氣很大,他已經看不到崖頂,從上麵脫險不可能了,他也沒有那個力氣。他伸出腦袋向下探去,頓時頭暈目眩,冷汗直冒。
這下麵是萬丈深淵。
“難道天要亡我嗎?”陸久安失落地想。
消極不到片刻,他就振作起來,天無絕人之路,既然還沒摔死,那就先嘗試著自救。
長矛在掉落的時候已經不知所蹤,背上的竹簍在翻滾時也報廢了,好在裝的繩子因為係在竹簍裡麵的銅扣上得以保留。
陸久安拿出繩子,將繩子一頭牢牢係在樹乾上,另一頭綁在腰間,防止力竭失足。
他不能一直呆在此處坐以待斃,先不說山間風大,一直在這兒容易身體失溫不說,若是長時間不喝水,身體肯定撐不住。
待休息片刻後,他要往下麵探一探。
人在絕境當中,身體的所有潛能果然都被開發出來了,像在這種沒有安全措施的情況下,於懸崖峭壁上攀岩這樣的事,他平日想都不會想。
山間狂風烈烈,吹得他衣袍翻飛不止,也送來了令人驚喜的聲音,他似乎隱隱約約聽到韓致在喊他。
陸久安心神一震,是了,他掉下去的時候,韓致已經回頭看到了。
陸久安從來沒有像這一刻如此強烈的意識到,韓致對自己抱著的濃烈而灼熱情感。
“我在這兒!”
“我沒死,我還活著!”
陸起驚喜道:“我好像聽到了公子的回應,是他,他在下麵。”
韓致當然也聽到了,猶如死而複生,胸腔裡憋著的一股悶氣終於釋放出來。他狠狠閉了閉雙眼,轉頭嚴肅地吩咐護衛:“付文博和付文鑫你們兩順著這個方向下去,看看有沒有彆的路,江預你們三人立刻帶上獵物,負責將韓臨深和陸起護送回應平,在縣衙等我們消息。”
“那將軍你呢?”江預問道。
“我從這兒下去接應他。”現在隻知道他還活著,但是目前情況如何,還能撐多久,誰都不清楚。
“我不回去!”陸起義無反顧地往前一步,“我和你一塊下去。”
生死於他已經不再可怕,隻要能把公子救起來,以命換命都行。
“你不行,你去隻會徒增負擔。”韓致無情地打斷他,冷冷對江預道,“把他綁回去。”
韓致卸下背上的長弓,隻帶了腰間那一柄彎刀,他深吸一口氣,攀著崖壁小心翼翼往下爬,沒過多久,他腳接觸到坡麵,同時也看到被陸久安一路撞飛的殘枝斷葉。
韓致立刻意識到,是這塊陡坡給了陸久安緩衝的時間,才叫他得以僥幸從閻王手裡逃脫。
“久安。”
“我在這兒。”陸久安遠遠看到韓致的身影,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終於有了劫後餘生之感,雙眼盈盈淚光閃動。
此刻的他非常狼狽,一身勁裝被刮破,頭發也是淩亂不堪,韓致拽住他的手把他拉上來,見他整張臉被罡風吹得青白,用手碰了碰臉頰,果然冰冷異常。
“不要怕,我來了。”
“嗯。”陸久安知道現在不是矯情的時候,“我們先上去。”
“恐怕不行。”韓致搖搖頭,“這塊懸崖下來容易上去難,我們不能原路返回。你在這裡等著我,我先沿著坡麵看一下有沒有其它的出路。”
陸久安把背簍裡的繩子遞給他,舔了舔嘴巴:“我也一起去。”
“你在這裡蔽一下風,省得無功而返浪費你體力。”
韓致握著繩子獨自一人去探路,好在老天爺終於大發慈悲,尋了半個時辰,終於找到一條不算危險的出路,隻不過要翻一轉走到山的背麵,沿著那條道路向下爬幾米遠,可以跳進一個岩洞,這塊兒岩洞比他們發現狐狸的那個岩洞不知大了幾倍,裡麵有水聲傳來,想來可以通往外麵。
為了防止陸久安力竭失足,兩人一前一後綁著繩子前行,足足用了一個時辰,才到達洞裡,這個時候,陸久安已經饑寒交迫,又累又渴。
“先歇一會兒吧。”
陸久安喘著粗氣點了點頭,嘴唇乾裂。
韓致左右環顧,發現洞裡的水聲是從一處石壁順流而下發出來的,便用樹葉接了一點遞給他。
陸久安也顧不得衛不衛生了,捧著樹葉喝了個乾淨。
等陸久安休息得差不多了,韓致把他背起來繼續前進:“此處人跡罕至,想來一時半會兒應該回不去。我們再走走,趁天黑之前找個安全的地方過夜。”
兩人順著岩洞沒走多遠,前方便豁然開朗,這裡的叢林沒有他們來時經過的繁茂,濕氣霧氣也要少一些,隨處可見的漿果。
陸久安趴在韓致肩上,手臂環著他脖子,露出一個虛弱的微笑。
這下總算是逃出生天了。
一旦徹底地放鬆了之後,心理和身體上帶來的雙重疲憊侵襲而來。
“若是累的話就睡吧,一切有我。”
“嗯。”陸久安放心地蓋上沉重的眼皮。
韓致身負一個成年男子在路上健步如飛,仿佛不知道疲憊,眼看天色漸晚,他竟在半山腰看見一間破舊的小木屋,索性不再趕路。
這間屋子應當是哪個經常上山的采藥人修建以備臨時避雨所用,屋子裡除了一些采藥工具,還陳放了一張乾草鋪作的矮床,不過屋子的主人應當很久沒來過了,此時被兩隻野生動物不客氣地霸占了。
韓致推門而入時,這兩傻東西還愣了兩秒,方才驚慌失措地各自逃散。
第114章 第 114 章
身上的陸久安動了動, 韓致問:“醒了?再睡會兒吧。”
“不用。”隻是小小的補了一會兒覺,陸久安便感覺流失的精力回到了身體裡,他從韓致背上跳下來, 不小心扯到身上的傷口, 痛得齜牙咧嘴,“今晚我們宿這兒?”
“嗯。”
小木屋裡積了一層薄薄的灰塵, 韓致把衣服褪到腰間, 擼起袖子, 露出結實的胳膊, 開始清理床上鋪的乾草,陸久安無事可做,就在屋子周圍尋了一點乾柴回來堆在牆角。
夜幕降臨,漆黑的天空扯過一道亮白的弧線,隨後天地間傳來轟隆隆的響聲, 一時間狂風大作, 門扇“砰”的一聲打在牆上, 晚上的森林被吹得鬼哭狼嚎聲, 陸久安愁眉苦臉道:“看來快下雨了,這山裡天氣果然說變就變。”
韓致眉頭一皺,迅速直起身子,把彎刀撿起來彆在腰間:“我先去獵點吃的來, 你在屋裡等我。”
陸久安拽住他胳膊, 不讚同道:“彆去,萬一你剛走就下雨怎麼辦,夜晚的森林太危險了。”
“正是要下雨了, 我才要儘快出去,要不然打不到吃的了。”韓致摸了摸他臉頰, 手下的皮膚已經回暖,“放心,你要相信我的能力,我把從懸崖峭壁上救下來,還區區應付不了一個叢林嗎?況且,不是還有你送我的熱破嗎?”
陸久安反應了好一會兒才明白他說的什麼:“要是下雨,那打火機有什麼用,隻能當擺設!”
韓致言之鑿鑿:“你當時不是說,什麼環境都不會熄滅嗎?”
“你是傻子嗎連廣告也能相信,你把它丟水裡,看它能不能點燃。”陸久安按著他的脖子把人扯回來:“不是還剩了點乾糧嗎,湊合著吃吧。”
陸久安不給韓致說話的機會,伸進他懷裡摸出乾糧,勻了大半給他:“彆莽了,要是你出什麼事,我就隻能守寡了。”
韓致沒忍住笑,卡著他的脖子吻了吻他嘴角。
且不說這是冬天,下著雨動物們根本不會出來捕食,要抓到獵物無異於天方夜譚,因此韓致很快妥協了。
吃個飯的功夫,醞釀已久的瓢潑大雨終於傾瀉而下,豆大的雨點打得屋頂劈啪作響,天地間仿佛隻剩下這個狹小的容身之處。雨聲把小木屋襯得越發安靜。
屋裡子烏漆麻黑的,兩個人呆在這樣的環境裡除了睡覺,什麼都做不了。幸好下雨之前陸久安很有先見之明撿了乾柴回來,韓致費了些功夫把火點燃,就著這點微弱的溫度,韓致和陸久安得以在這天寒地凍的天氣裡相擁著入睡。
半夜,常年遊走在危險邊緣的韓致於睡夢中生出警覺,豁地睜開雙眼,右手條件反射摸向枕邊的彎刀。
陸久安維持著從他身邊翻過去的姿勢,小聲道:“吵醒你了?”
“沒有。”韓致聲音低啞,“你去哪裡?”
陸久安其實是半夜被餓醒了,但他不好意思實話實說,隻道:“我出去放個水……”
“我跟你一起。”
雨不知何時已經停了,空氣裡彌漫著沉重粘稠的濕氣,黑暗像個噬人的大洞,沉寂的小屋中,韓致聽到陸久安的肚子在小聲咕咕亂叫,他垂下眼皮,並沒有戳破。
解決了生理需求,韓致把冷掉的焦炭掃到一邊,重新點燃一簇乾柴。
後半夜,陸久安摸著饑腸轆轆的肚皮,過了很久才重新入眠。
這個覺睡得並不安穩,他做了一個夢,一隻隻皮酥肉嫩的金黃色烤鴨被端上桌,他摩拳擦掌準備飽餐一頓,結果就見那些烤鴨重新長出羽毛,從他眼前大搖大擺地走下桌子,扇動翅膀撲棱棱飛走了。
“久安。”
陸久安模模糊糊睜開眼睛,韓致放大的俊臉映在眼前,他還有些沒睡醒,迷迷瞪瞪地問:“乾嘛。”
“天快亮了,我去打點吃的,你先睡會兒。”韓致在他耳邊輕輕吐氣,又親了親他額頭,“我怕你醒來沒看見我,跟你說一下。”
“哦。”陸久安的饑餓感已經過去了,此刻聽到吃的也沒有什麼反應。
門嘎吱一聲輕響,陸久安打了個嗬欠,翻個身子重新閉上了眼睛。
陸久安徹底睡醒時,韓致還沒有回來,他從床上坐起來,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在叫囂著痛。他撩起衣擺和袖子,看到胸口和手臂上大片青青紫紫甚是可怖。他憶起後背撞到石頭那一下,想來應該更加嚴重。
昨天撿來的柴火已經快要用完了,陸久安把房間裡收拾好,又翻來覆去在屋內查看有沒有可供吃飯用的工具,倒是找到一些鍋碗,雖然破舊了點,還算能夠用來熬點熱湯喝。
隨後他推開屋子裡那扇唯一的簡陋窗戶,沒想到看到不遠處,還有一個小小的湖泊,湖麵平靜無波,映著雨後晴明的天空,岸邊枯樹垂落。
昨晚到小木屋時已經接近傍晚,周圍影影綽綽看得不甚清晰,居然還是個依山傍水的好地方。
韓致一時半會兒沒有回來的跡象,陸久安便端著鍋碗瓢盆來到湖邊,將做飯吃食的工具仔仔細細涮了一遍。
做飯少不了柴火,好在森林裡最不缺的就是木柴,就是經過昨天一晚上的雨,很多都被浸濕了,陸久安兜兜轉轉找了好大一圈,才湊夠一小捆。讓人意外的是,在一棵藤條纏生的大樹下,腐爛的落葉叢裡,冒出稀稀拉拉幾株肥嘟嘟的凍蘑。
大冬天居然還能看到蘑菇,這玩意兒燉湯特彆鮮美,該不該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陸久安毫不客氣把新長出來的凍蘑全摘了,用大蕉葉包起來塞柴禾裡,回木屋的路上,順便還采集了一些漿果和野菜,漿果味道有些澀澀的,尚能入嘴。
隨後他又搬來幾塊石板,在屋外搭成了一個非常原始的灶台。
這一切準備就緒,韓致的身影也出現在不遠處。
他左右兩隻手裡提著三四條肥美的河魚,脖子上纏著一根長長的條狀物,隔大老遠陸久安還看得不甚清晰,等走近了,他才發現那是一條蛇。
……
陸久安抽了抽嘴角:“你不會是趁人家在冬眠時,把它從洞裡拖出來的吧。”
“實在不好找獵物,全都躲起來,隻能捉了幾條魚。”韓致把蛇扔在地上,“昨天下雨,把它棲息的地方衝垮了,正好被我看見。”
“行吧,看來它命裡有此一劫,要來給我填肚子。我就用它來燉蛇羹好了。”陸久安獻寶一樣捧出那幾朵凍蘑,灰頭土臉也掩蓋不了他得意洋洋的小表情,“我剛摘的,今天讓你嘗嘗我的手藝。”
韓致乾淨利落地剝皮去除內臟,手法嫻熟想來不是第一次這麼乾,然後用彎刀把蛇宰成段,放在木板上遞給陸久安:“看你大展身手了。”
其實要說手藝,實在是談不上,在這荒郊野林,什麼調料都沒有,陸久安隻是把蘑菇和蛇段丟進鍋裡,任小火慢慢熬。
陸久安這邊做蛇羹,韓致便在一旁架起木堆做烤魚,陸久安見他拿著一把灰撲撲的葉子塞進魚肚子裡:“那是什麼?”
“去腥的東西。”火光映照著韓致輪廓分明的臉和高挺的鼻梁,他一邊翻滾著烤魚,一邊把陸久安扯到身邊來,“讓我看看你身上的傷口。”
陸久安全身上下翻著大大小小的血口,背上的烏青更是觸目驚心,像遭受了一場慘無人道的淩虐,韓致呼吸一滯,心疼地無以複加,陸久安不甚在意地輕笑,放下衣裳:“能撿回一條命已經不錯了。誒!快翻一下魚,快烤焦了。”
湯鍋咕嚕嚕冒著泡,散發著鮮美的香味,陸久安將洗乾淨的野菜丟進鍋裡,燙了兩分鐘就撈出來,再為兩人各自盛上一碗熱騰騰的蛇羹,凍蘑裡吸足了湯汁,一口咬下去唇齒皆香,蛇肉滑嫩美味,再配上韓致烤得酥脆滾燙的河魚,兩個大男人就著這一餐,吃了個腸飽肚撐。
陸久安仿佛活了過來,把采來的漿果當作飯後小零食:“我倆失蹤一天,估計縣衙裡這會兒鬨得人仰馬翻,誰能料到我們在這兒好吃好喝呢。”
他仿佛想到了什麼有趣的事情,趴在韓致背上笑得停不下來。
韓致把鍋碗收拾好完璧歸趙,為了答謝這家主人,他在床頭留了一點碎銀。
“讓我想起見到你第一麵,在楊大哥家裡借宿的時候。”陸久安手指敲打在窗欞上,看著遠處感歎道,“不想世間功名利祿,拋卻一切塵世繁雜,住在這樣的小木屋子裡,歲月靜好啊。”
韓致望了一眼湖泊。
“若你不是將軍,我不是縣令……”
韓致腦海裡浮現出男耕女織的畫麵,認真地點點頭:“那我打獵來養你。”
“偷得浮生半日閒,走吧,該回去了。”
兩人已經耽擱了些許時日,為了不讓其他人擔心,陸久安和韓致再次啟程。
這段山路與來時是相反的方向,韓致猜測江預他們走時應該把馬給留下了,要回到原來的地方,必須繞著山腳走一圈,這可不是一個短暫的路途。兩人且走且停,回去的路上,陸久安在大雨中滾落的岩石碎塊裡,看到了類似硝石的東西。
“這……”陸久安大喜過望,若說這趟有什麼意料之外的收獲,硝石絕對算得上其中之一,“這裡是有硝石礦嗎?!”
裸·露出來的岩石地表,密密麻麻一大片灰色結晶之物,在陸久安眼裡,這些硬邦邦的石塊,全部化為了五彩斑斕的花火。
韓致不甚其解,他單單知道這可以當作一味中藥,陸久安何止於興奮於此:“這個,你有用嗎?”
“何止有用,用處大了!”陸久安當即在旁邊的大樹上留下一叢火焰的標誌,“果然福禍相依啊!這個可是能製作□□的,回縣衙後我就找人來挖!這麼多原材料全部拿去給封敬,量變引起質變,我就不信他研究不出來!”
火藥一詞,韓致已經不是第一次從他口中聽說了,他明白能從陸久安嘴裡反反複複提到的東西,肯定不簡單。
就如他時不時拿出來的奇特之物,一樣稀有又神秘莫測。韓致非常肯定,陸久安身上藏著秘密,很可能與他的失憶有關。
韓致不動聲色看著他把散落在地上硝石當作寶貝一樣用衣服篼起來。
……
果然不出所料,江預留了馬匹在原地,四隻馬兒被淋了一夜的雨,顯得很沒有精神,陸久安拍了拍馬頭:“怎麼有四匹。”
韓致這才說起他掉下去後,付文鑫和付文博得他命令沒有和江預一起打道回府,而是下山去尋找有沒有其他接應陸久安的出路:“我們後來從山的背麵脫險,和他們走散了,留個信號吧。付文鑫雖然性子跳脫,卻難得粗中有細,看到信號自然就明白了。”
值得一提的是,陸久安昨日設的陷阱還在,甚至還捉了三隻兔子,白色兔毛全是泥漿,臟兮兮的。陸久安也不嫌棄,蚊子再小也是肉,而且這可是他親手獵的,總算不是空手而歸了,綁了腳帶回去做成麻辣兔頭!
天上的亮白太陽灑下沒什麼溫度的日光,冬麥葉子上的薄霜慢慢融化,兩匹駿馬飛馳而行,在拐過一個彎時,與兩輛馬車狹路相逢。
“我怎麼看著有點像沐藺的馬車。”陸久安勒緊韁繩,籲一聲調轉馬頭。
沐藺此次的出行時間是有史以來最長的一次,從過年後就出發,曆經了春夏秋冬四個季節,用他的意思是,這一次把江州遊遍,下一次就可以換一個地方了。
“要離開應平了?”
“這不是早晚的事嗎?”
那一閃而過的車簾上,陸久安恍惚看到了烏沉沉的血跡。
第115章 第 115 章
陸久安猜的沒錯, 那兩輛汙跡斑駁的馬車果然是沐藺出遊所乘。
他們前腳剛進縣衙,馬車後腳停在門口。
倒是縣衙與平日無二,大家各行其事, 隻是在看到陸久安狼狽的模樣時, 投來驚異的眼神。想來江預一行隱瞞了他掉下懸崖的消息。
知情的幾人提心吊膽了一晚上,接到陸久安回府的消息匆匆趕過來, 看他們的神情, 若是陸久安和韓致晚幾個時辰回來, 恐怕陸起坐不住就要大肆出動衙差前去饕餮山尋人了。
沐藺從車廂裡跳出來, 一臉稀奇地上下打量迎麵而立的陸久安:“怎麼你好端端的在縣衙裡,搞得比我還狼狽。”
“出了個意外。”陸久安言簡意賅,“這次帶了什麼回來?”
沐藺沒有回答,反而心力交瘁地從車廂裡扛出一個人,沐藺動作粗魯, 這人卻沒有絲毫要醒來的意思, 軟綿綿地倒掛在沐藺肩頭, 陸久安大吃一驚:“你從哪兒拐回來的少女。”
沐藺瞪他一眼:“我上哪兒拐去。”
一旁的車夫道:“陸大人你誤會了, 我們發現她的時候,不知道是不是在逃難,抓著車簾的雙手全是血,一直求我們救她, 是沐小侯爺於心不忍, 才將她安置在我們車上。”
沐藺把少女遞交給候在一旁的張老三,吩咐他送到醫館。
“看穿的服飾,不像江州人。”韓致淡淡道。
“你說對了。”沐藺點點頭, “是一個寨子裡的人,和大周一直沒有什麼往來, 自給自足了上百年,若不是我心血來潮順著山崖下那條縫鑽進去,還不知道裡麵有個世外桃源。”
那少女送到醫館沒有兩日就醒了過來,一睜開眼睛就到處找沐藺,蜷縮在病床上不吃不喝,很沒有安全感。
沐藺頓時一個頭兩個大,陸久安好不容易抓住他辮子好一通調侃:“既然撿回來,就要對人負責,她家裡什麼情況有沒有問,等修養好了就把人送回去。”
“沒問,中途除了醒來幾次填了個肚子,一直昏睡著。”
“你沒進寨子嗎?”
“沒有,那寨子很排外,要不是我反應及時,可能就被人五花大綁困在裡麵了,今日你能不能見到我還說不定。”沐藺想到自己差點陰溝裡翻船,神情有些不爽。
醫館來的藥童催促:“沐小侯爺,快隨我走吧,那位病患好不容易叫秦大夫救起來,可不能白白浪費了那些好藥材。”
沐藺心煩意亂地發了一通脾氣,最後沒有辦法,臭著臉去了醫館,結果勸說無果,反而領著一條尾巴回到縣衙。
陸久安把硝石送到封敬的實驗室,想了想,又命人補上一些硫磺和木炭。若是記憶沒有出錯的話,火藥的原材料應該是這些吧。
實驗室裡新招的助手看著擺在麵前的這三樣東西麵麵相覷,封敬卻了然於胸:“陸縣令一向不做無用之事,硝石和硫磺是煉丹不可或缺的東西,想來他是讓我們利用這些常見之物研究些什麼出來。”
縣衙內,饕餮山上打來的獵物需要全部處理成食材,膳夫在熬製火鍋底料,韓致走到院子裡:“把三隻兔子給我。”
“怎麼能讓將軍碰這些事務。”下人誠惶誠恐。
韓致淡淡道:“無妨,我怕你們把皮毛給弄壞了。”沒有狐狸,隻能退而求其次,把陸久安捉到的兔子剝了送到華彩坊縫製成皮襖。
下人心領神會,指著地上灰狼的屍體道:“將軍,這個不一起嗎?”
“毛太粗了,穿著不舒服。”韓致隨意看了一眼,提著三隻兔子的腳離開。
灶屋裡飄出陣陣濃烈的香味,勾得人垂涎三尺,一名下人吞咽著口水小聲道:“這火鍋真香啊,不知道嘗到嘴裡是什麼樣的。”
另一名矮瘦下人嘿嘿笑道:“去年你不在,管家用剩的火鍋底給我們燙了一些素食,那味道嘗過之後,真是隔了半月也忘不掉。”
“聽說是陸大人想出來的,那膳夫有口福了,平日想吃的時候,回家也可以做。”
“想什麼呢?”那名矮瘦下人翻了個白眼,“你知道那火鍋底料用的東西有多金貴嗎?尋常人家哪吃得起。光是那數不清的用料就價值百兩。”
眾人吸了口氣,呐呐住了嘴。
衙署的幾人已經不是第一次吃火鍋了,特製的圓桌剛剛在院子裡擺下,聞香而來的饞鬼就乖覺地找了位置坐下,眼巴巴望著灶屋的方向,陸久安道:“苗苗和楊老爹呢,陸起你去叫一下他們,算了我和你一起去。”
楊苗苗和楊爹爹住在後院第三間廂房裡,到的時候,正看到楊苗苗捧著一本書端端正正窩在楊老漢懷裡,似乎在教他識字,一老一少湊作一堆。
“苗苗這麼勤奮啊。”陸久安視力好,一眼看到他手裡拿的書是一本《大學》,“明年應平縣裡考童試,你是要給爺爺捧一個案首回來嗎?”
此話並非隨意說說,楊苗苗月考期末考,次次都能考第一,學識也拉了其他孩子一大截。縣試由他這個縣令主持批閱,倒時候定要好好看看他的卷子。
楊苗苗抱著他的腰腹親昵地貼了貼,他今年剛滿十歲,才過了成童禮,他這個年紀要是考過縣試,想必會在應平掀起不小的風波,楊老爹站起來,給他行了個禮,陸久安擺擺手:“先彆看了,火鍋快要上桌了。”
楊苗苗大叫一身,興奮地蹦起來:“哇,我這次要多吃一點。”
這一次因為人多,並沒有像去年一樣做成鴛鴦鍋,而是把清湯和紅湯分成了兩撥,菜還沒有端上來,沐藺就等不及嚷嚷著要吃酒,陸久安按住他雙手:“莫急啊沐小侯爺,我還不知道你,已經叫下人去開壇子了,這就給你上佳釀。”
“哦,什麼東西也能稱作佳釀,你彆是拿去年的梅子酒桂花釀之流來糊弄我。”沐藺無動於衷,抱著雙臂擺明了不信。
不一會兒,小廝輕手輕腳環抱一壇酒來到院子裡,見到座位上的沐小侯爺虎視眈眈看著他,不敢耽擱,趕緊將手中的酒放在桌子上,掀開布巾,就要為幾位大人添上。
“等等。”沐藺吸著鼻子,陶醉地閉了閉眼睛,“你下去吧,我自個兒倒。”
“你這狗鼻子靈得很啊。”韓致不客氣地嘲笑他,“還沒倒出來就聞著味兒了。”
“你才狗鼻子。”沐藺嘴上抱怨著,已經被酒吸引了全部心神,他屏氣凝神傾斜酒壇,紅色的液體汩汩流進瓷玉杯中,在明亮的燭火映照下,閃動著炫目的光澤。
“用你那金貴的舌頭幫我嘗一嘗。”陸久安盯著他的一舉一動道,“看看我這葡萄酒放在晉南能賣到什麼價錢。”
沐藺無師自通搖晃著手中的杯子,及其緩慢地啄了一口:“一兩瓊漿一兩金。”
“這麼高評價!”陸久安大吃一驚,反而覺得沐藺是在糊弄自己了,“賣得出去嗎?”
沐藺不懷好意地給他出主意:“放心,你聽我的,先賣到晉南那群位高權重之人的府上,有他們掏腰包,就算炒到天價,也隻有供不應求的份,還怕沒人光顧麼。”
陸久安難住了:“你也知道,應平酒肆的人,哪裡去認識這些權貴。”
上次他把應平酒肆東家們邀請到縣署裡,就是為了挑起他們的興趣,鼓動他們一起釀造葡萄酒,要不然那麼多農戶種葡萄,光是當成水果賣,沒人收購的話,隻會爛在地裡。
若是做葡萄酒就不一樣了,需求量非常大,他之前信誓旦旦承諾會為酒肆找到銷路,巨大的利益擺在眼前,還怕這群東家不心動麼。
“你忘了我那展覽閣了嗎?”
“展覽閣?”陸久安一拍腦袋,確實給忘了。
當初為了說服沐藺投資謝懷涼的工坊,他們白紙黑字簽了協議,沐藺出錢,發明出來的東西要首先給沐藺玩,為了把這些東西推廣出去,他還慫恿沐藺在晉南開個展覽閣,借沐藺的手宣傳名聲。
結果隨著沐藺出遊,他徹底把此事拋在了腦後。
“哎,這麼好的工具,我居然白白放那兒。”陸久安捶胸頓足,“展覽閣經營得如何?”
“你還說!後來也沒見得給我什麼有趣的東西。”沐藺氣急敗壞地怒瞪他,“要不是我時不時讓人往裡麵填充胡商那兒買的奇珍異寶,展覽閣早就慘淡收場了,還不是小爺的大名在那撐著。”
“是是是。”陸久安自知理虧,不停地賠禮道歉,“不過今年也就發明了脫粒機和鬥牛,這些器件都比較占地方,不好運往晉南,我手下有些研究團隊,我派一兩人過去組裝,順便捎上十壇葡萄酒,先摸摸底。”
“也行,到時候我跟展覽閣的管事說一聲,你的人拿著信物直接去找鋪子裡找他們便是。”沐藺思索片刻,討價還價:“到時候贈家姐一壇。”
“可以。”陸久安豪爽應答下來,“葡萄酒滋補養顏,正好適合女子喝。”
兩人說話的功夫,各色各樣的菜被陸陸續續端上來,談話嬉笑的人都住了嘴,筷子在桌上亂飛,隻有沐藺帶回來的少女愣在原地不知所錯。
“這東西叫火鍋,想吃什麼直接往鍋裡夾,不抓緊時間吃,到時候可沒你的份了。”
幾位小朋友對這樣一個穿著怪異的人也抑製不住自己的好奇心,邊吃邊跟她搭話。
少女操著濃重的地方口音,陸久安在一旁聽了半天,連蒙帶猜才搞清楚她的身世經曆。
少女名叫耿淩,自幼生活在山裡麵,幾代人斷絕與外界的一切往來,始終過著平靜無波的生活。
他們是什麼原因自我封閉已無從考查,外麵的王朝已經更替無數遍,村子依舊遵循著一層不變的軌跡,在她十八歲之前,耿淩一直以為整個世界就隻有村子那麼大。
一切從當家作主的權利爭奪開始,耿淩的雙親死在眼前,昔日的叔伯反目成仇,親近的族人雙手沾滿獻血,咬牙切齒地要將她趕儘殺絕。耿淩什麼時候經曆過這噩夢一樣的場景,嚇得六神無主,若不是有人念及舊情將她拚死送出,恐怕她的生命就此結束在那一天。
也是在這個時候,耿淩才知道,除了村子,外麵居然還有如此廣闊的天地。
陸久安咬著筷子瞠目結舌,也不知道是先安慰這個一夜之間家破人亡的可憐少女,還是感懷這段比電視劇還驚心動魄的劇情,最後隻能問道:“你的意思是回不去了?”
耿淩緊緊拽著衣袖,沒有說話,沉默已經是最好的回答。
“哎。”陸久安歎了一口氣。
果然哪有什麼世外桃源,不論多小的群體,隻要有利益就有紛爭。
韓致早已經習慣了生死,兀自夾菜無動於衷,其他人則唏噓不已,沐藺出聲打破冷凝的氣氛:“耿淩是吧,若是你想留在外麵,必須先學習我們的語言,要不然寸步難行。”
第116章 第 116 章
吃過火鍋, 食客心滿意足地跟陸久安道謝離開,小廝喜滋滋拎著抹布來收拾飯桌,陸久安攔住他們:“紅湯鍋底彆倒了, 留著明天第二晚還能燙個東西。”
熬製火鍋不容易, 他們吃的時候特彆注意用的是公筷,因此還能回收利用。
“啊?”小廝頓時傻眼了, 臉上肉眼可見地露出失望的神色。
“大人的話你聽不懂嗎?”韓致肅聲道。
小廝抖了抖身子, 陸久安看出蹊蹺, 問:“去年鍋底你們怎麼處理的?”
小廝支支吾吾半天, 在韓致嚴厲的注視下,欲哭無淚地吐出話來:“管事用火鍋湯底給我們燙素菜嘗了個鮮。”
他們倒不嫌棄這是縣令吃剩下的,火鍋在外麵聽也沒聽過,吃也吃不著,能香噴噴吃上兩口, 是他們的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