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第 121 章
孟亦台做了兩年的夫子, 她那張豔麗到惹人爭議的容貌漸漸沉澱下來,轉而化為周身墨香,從內而外透著一股腹有詩書的氣質。
此次家訪由範成秋和孟亦台親自出馬, 有些學生的家要翻山越嶺走一天才能到達, 經過這次,兩位敎諭得以知道這群孩子求學之路的不易, 因此做思想工作時更顯得情真意切, 再加上貧困助學金的誘惑, 不少父母回心轉意。
兩位敎諭牽著孩子們細弱的胳膊, 親手將他們帶回學院。
“幸不辱命。”範成秋做了這麼一件事,也很有成就感,“除了一位女學生,其他輟學的孩子都回來了。”
這名女學生是孟亦台負責的,不等陸久安詳問, 她便主動說道:“是這女學子自己不願意繼續讀書的。”
說這話的時候, 孟亦台還覺得頗為可惜。
“難道是她覺得自己不適合讀書, 因此不想拖累家中父母?”陸久安猜測。
“恰恰相反。”孟亦台歎了一口氣, “他們家境尚可,這名學子也聰慧過人,算術識字已經融會貫通,幾次考試都在班級裡名列前茅, 正是因為這樣, 她覺得學到這些已經足夠了。”
陸久安沉思片刻,扶著案桌走出來:“把那名學子的地址給我。”
孟亦台立即明白他的意思,陸大人這是準備親自去一趟。
桃花村離縣城隻有五公裡的距離, 去梨家灣會途徑此地,當時修河道陸久安不知道從這兒走過多少趟, 乘馬車慢悠悠的半個時辰也能到。
桃花村因為一大片桃林而得名,在官府補貼應平改造農家樂發展旅遊業的時候,桃花村的裡正抓住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他深知一條平坦道路的重要性,動員村民一起出錢鋪了一條直達村口的水泥路。
之後又按照縣城的城市規劃,在村子設垃圾桶,清理臭水溝,整理雜草這樣雷厲風行的改造後,桃花村煥然一新。
陸久安也願意給這樣的村子機會,不僅給桃花村頒了文明村的榮譽旗幟,還讓陸起刊登在每日要聞中,為桃花村引流招客。
韓致打發了馬夫,自己坐在車前揮動馬鞭。
將軍大人趕的馬車自然是又平又穩。
“韓朝日。”陸久安推開車門抱住他脖子,往他嘴裡塞了一瓣橘子。
韓致叼住他手指細細地舔舐研磨,一瓣橘子叫他吃得繾綣又色·氣,陸久安抽·出濕答答的手指,把黏糊糊的涎水儘數抹在韓致臉上。
韓致眼神一暗,見四下無人,把作亂的陸久安環著腰抱在懷裡,狠狠咬著嘴唇欺負了一番,直把他親得手腳撲騰弱聲告饒。
陸久安縮在他胸前大口喘氣,末了意有所指地踹他一腳:“膽兒挺肥啊,光天化日之下升旗敬禮。”
男人額上青筋一蹦,難以自持地悶哼一聲,他咬著下頜費力地壓下襲上心口的欲.火,危險的眼神直把陸久安盯得頭皮發麻。
陸久安識時務者為俊傑為俊傑,趕緊舉手投降,並排坐在韓致旁邊,慢悠悠地問:“你覺得這水泥路怎麼樣。”
韓致手裡拽著韁繩,扯著嘴角笑而不語,仿佛在說他說明知故問。
陸久安摸著下巴道:“軍糧運到邊關需要多久?”
韓致回頭看他一眼:“短則兩月,長則半年。”
行軍打仗,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可見其重要性。而韓致之所以說時間不定,是因為大周運到雲落的軍糧有兩批。
一是由朝廷戶部劃撥,從國庫糧倉所出,晉南離邊塞路途遙遠,路上消耗的時間就要長一些,另一批則是從魚米之鄉直接供給戰場,三年前韓致奉命來江州審查的軍糧失蹤案,就是從湘陽運出來的。
不管是兩個月還是半年,作為重要戰略儲備物資的軍糧,最消耗的其實在路上,假如前線得一份糧草,運輸途中少不得要消耗兩份糧草,若是及時送達還好,要是糧草跟不上軍事所需,戰事也會受到嚴重的影響。
陸久安漫不經心地道:“我把水泥配方交給你,你拿去進獻給陛下吧,到時候把陸運鋪成水泥路,可以大大節省軍糧運輸的時間。”
韓致半響不言。
陸久安奇怪地用手肘撞了撞他:“喂,說話。”
韓致盯著他的眼睛裡似有絢麗的亮光閃動,沉默片刻後,方才慢騰騰道:“好。”
馬車很快到達目的地,呈現在兩人眼前的,已經是一個全新的桃花村。
不願返回學院的女學子名溫鳶,他們家在一片茂密的竹林後邊,屋子外麵圍了一圈高高的柵欄,陸久安從馬車下來,叩響了門扇。
“誰啊。”屋內傳來腳步聲,接著房門打開,走出來一個腰間纏著粗布的婦人,手裡還有細碎的草屑。
看到陸久安的那一刻,婦人雙眼裡迸發出強烈的驚喜,朝屋內大喊道:“是陸大人!”
她把雙手在腰側擦了擦,忙不迭地拉著陸久安往裡麵走去:“陸大人快快往裡請,我給你倒杯水來。”
倒是把陸久安身後的韓致給忽略得一乾二淨,韓致不以為杵,氣定神閒地跟了上來。
屋內早已忙作一團,擦板凳的,端水的,送果子的,這家人把家裡所有的好東西都搬出來,深怕招待不周,叫突然造訪的縣令大人敗興而歸。
等一切準備就緒,溫父才拘謹地問道:“不知道陸大人有何事?”
陸久安被熱情的溫母按在主位上,無奈笑道:“也不是什麼大事,就是來找一下溫鳶。”
溫父溫母不是傻的,前兩日孟夫子剛走,後腳陸縣令就來了,所為何事一目了然。
“溫鳶在後山飼養葡萄藤,我們去叫一下她。”
在客廳等待的陸久安百無聊賴地左右環顧,突然注意到簾子後麵微微一動,隨即走出來一個大腹便便的中年人,目不斜視地在另一張桌子落座,旁若無人地捧著手中的茶盞細細地嗅。
陸久安不著痕跡地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
想來是外地來的遊客。
因為桃花村聲名大噪,雖然還不到開花的季節,慕名而來的人隻多不少,桃花村的很多農戶都聽取官府建議,把家裡改造成了民宿,住進來一些客人也不奇怪。
韓致若有所覺,銳利的視線刀鋒一般掃過中年人,直把他看得背脊僵直。
偽裝成遊客的向道鎮心有餘悸地猛灌一口茶,強作鎮定地呆在原地。
果然不愧是鎮遠大將軍,要扛住那如芒在背的審視實在有些艱難,索性沒過多久,溫家父母把溫鳶叫了回來。
“陸……陸大人。”麵對陸久安,溫鳶還顯得有些局促不安。
陸久安的手掌落在溫鳶肩膀上,溫和地拍了拍,就當溫鳶鬆了一口氣的時候,陸久安開門見山問道:“怎麼不去學院了,難道不喜歡和同窗一起學習嗎?”
“自然是喜歡的。但是如今我已會算術,也能識字了。”
溫鳶的說辭和當初如出一轍,既然女子不能科考,再繼續學下去不過是浪費時間罷了,她又何必做這毫無意義的事。
陸久安點了點頭,這名學子確實很有主見,對未來的規劃很有目標性,然而正因為如此,陸久安更不願意放任她錯失大好的未來。
“你不想繼續學習,旁邊還有職業技術學院,比如醫術,紡織,烹飪,你可以選擇自己喜歡的一項深耕下去。”
“不。”溫初堅定道,“那些我都不喜歡,我覺得現在這樣正好。”
無論陸久安怎麼勸說,溫鳶都堅持己見一副頑固不化的模樣,堵死了陸久安所有可能進攻的方向。
向道鎮好整以暇地在一旁看好戲,琢磨陸久安該如何化解。
然後事與願違,陸久安乾脆利落地放棄勸說:“既然你已經想清楚了,我也不願強人所難。”
向道鎮呷了一口茉莉花茶,覺得有些失望。
接下來,陸久安果然不再提任何和學習相關的事情,韓致撿了一顆石子拿到手裡顛了顛,走到池塘邊打起了水漂。
石子接觸到水麵又騰空而起,接連幾次以後,落到幾米開外的水裡沉了下去,池塘蕩起一圈圈漣漪。
韓致回頭看向屋內,隻見陸久安和溫鳶相談甚歡,不知聊到了什麼,兩人扶著桌子開懷大笑,他俊美的笑靨讓周遭的一切黯然失色,全然讓人忘了他縣令的身份。
韓致想,陸久安這個小狐狸,慣常用的招數,便是先讓獵物放鬆警惕,摸清底細,等人卸下戒備時,再咬住獵物喉嚨給予致命一擊。
不一會兒,陸久安走過來:“溫母備了一桌子菜,強留我們吃飯。”
韓致低聲問:“搞定了嗎?”
陸久安笑了笑,也低聲回答:“快了。”
飯菜很是豐盛,溫家不敢和陸縣令共享一桌,等陸久安吃完以後,他們才來收拾了飯碗。
陸久安向溫鳶招招手:“我們要走了,多謝款待,走之前,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溫鳶專注地看著他。
陸久安指著果盤裡的橘子甘蔗問她:“這桌上的水果,你喜歡吃什麼?”
韓致不動聲色地露出微笑,他發現,陸久安乾什麼事都喜歡拿水果做比。
溫鳶老實回答:“橘子。”
陸久安讓韓致把馬車裡的一袋蘋果拿出來,“你嘗嘗味道怎麼樣。”
溫鳶從來沒見過蘋果,她知道此物定然珍貴無比,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眼睛愉悅地眯了起來。
“如何?”
“好吃。”
“那現在你來告訴我,你喜歡什麼水果?”
溫鳶毫不猶豫舉起手裡紅彤彤的蘋果。
“送你了。”在溫鳶不可置信的目光中,陸久安溫和地摸了摸她的頭。
溫鳶像隻小貓一樣,留戀不舍地在他掌心下蹭了蹭。
“我不否認你的選擇,溫鳶。”陸久安對她道,“但是你看,世界之大,還有很多你沒嘗試過的東西,當你都不知道它們的存在時,怎麼能知道自己真正喜歡什麼呢?”
陸久安用手指彈了一下她額頭:“溫鳶啊,學海無涯,大人希望你睜大眼睛,去探索更多未知的東西,那個時候,方才是你真正的選擇。”
就如大山裡的孩子,他們並不是不想出來做醫生,做空乘,做外交官,他們隻是不知道,他們彆無選擇。
走之前,陸久安注意到,先前看到的那個中年人不遠不近站在堂簷下,有些猥瑣地一直朝這邊張望。
陸久安暗地裡翻了個白眼,戳了戳韓致,示意他轉過頭去看。
等韓致眼神掃過去時,那中年人已經動作迅速地離開了。
“看著人模人樣的,不會是賊吧。”
第122章 第 122 章
馬車在落日餘暉下漸漸遠去, 最後變成拳頭般大小。
向道鎮旁聽了全程,親眼目睹陸久安將一個誌不在此的學子規勸回學院,心裡對他的喜愛愈甚, 感懷之下, 忍不住提筆寫了一封信。
信中對應平大肆讚揚,把應平縣令誇得天花亂墜, 更用“應平不生陸久安, 萬古如長夜”這樣的句子來形容他, 直把他誇得天上地下, 絕無僅有。
這封信搖搖晃晃,最後落到按察使手中,按察使看著信中滿篇的溢美之辭,怪叫道:“向道鎮這老頭,居然也有這麼誇人的時候。”
通常他見向道鎮最多的時候, 都是馬著臉在訓斥學子教官, 從沒有見他在下官麵前和顏悅色過。
待看到信的最後一句, 按察使忍不住撚著長須哈哈大笑。
按察司僉事平時輔佐他處理案卷, 知道自己上司和學政交好:“可是學政給大人分享了什麼趣事?”
“哼,那小老頭,不過是打著考學的由頭去采風罷了。”按察使把信丟給他,僉事低頭一看, 隻見信的最後麵, 學政言之鑿鑿說若是他去應平,定能叫他大吃一驚之類的話,字裡行間都在力邀按察使。
大周省級地方官設三司, 布政使司掌民政,按察使司掌刑名, 都指揮使司掌一省軍務,按察使同樣作為朝廷下派的官職,不是一直呆在省城,平日裡也要去各道巡察。
僉事半信半疑:“那應平當真如學政說的那般好?”
“那應平縣令三年前才上任,他又不是神仙。”按擦使悠閒地撥弄手裡的玉珠,“聽聞那陸久安是探花出身,左右不過是向道鎮見才心喜,愛屋及烏罷。”
僉事盯著按察使的臉色揣摩道:“如今正在考核各府政績,縣裡的公文也遞了上來,想來不日就會達到布政使手中,到時候可要下官為大人取來。”
按察使沉吟片刻,最後搖了搖手:“算了,陸久安在晉南時可是身陷漩渦,雖然如今人已經遠離那渾水之地,誰知道是不是藕斷絲連還牽扯了是是非非。朝中如今正是各方傾軋的時候,陛下作壁上觀,誰也猜不中他的心思。要是忍不住挨了燙手山芋一下,誰知道會不會如附骨之蛆一般甩也甩不脫,萬一哪天一招不慎被人拉下水,那才叫悔不當初。”
按察使用人得心應手,見他不知道其中關竅,便忍不住提點他:“所不該管的事咱們就不要管,那政績考核由吏部和都察院全權負責,這裡麵的水深著呢,所以我們隻需明哲保身,做好自己份內的事即可。”
僉事隻是經驗尚淺,但為人並不愚笨,知道按察使是在指點他,忙躬身感激他。
按察使眯了眯雙眼,燭火之下視物不甚清晰,他忍不住用手揉了揉乾涉的眼睛。
“大人眼疾又犯了。”
“不礙事。”按察使抹去眼角的分泌物,“小時候讀書把眼睛讀壞了,談不上眼疾。”
過了會兒,僉事問道:“那大人去嗎?”
“去哪裡?”
僉事指著信的末尾:“向學政邀請大人去應平呢……”
按察使把信擱在燭火下,又細細看了一遍:“去一趟吧,免得那小老頭回來念叨我。”
另一邊,應平縣衙。
按理說陸久安在榜比向道鎮還要靠前,奈何陸久安官運不濟,兩人地位懸隔,學政要來應平考察,作為縣令的陸久安自然要做好承辦工作。
官舍清掃乾淨,備好全新的枕席,陸久安估摸著時間,又派了差役到城外時刻盯著上官的車駕,以備迎接。
縣學的一乾學子聽聞學政大人不日將至,各個繃緊了神經,舉止收斂了不少。
然而眼看著時間一天天過去,官駕的影子是一點沒瞅到,衙府上下反倒精疲力儘。
“大人。”主簿吳衡猶豫道,“要不要十裡外設短探,若是學政來的半道途中出了什麼意外,上麵追查起來於你不利。”
“不用,該乾什麼乾什麼,學政大人也不是傻的,總不可能帶三兩隨從就出發。”他擺了擺手,“我們按迎送官製做好工作,不出紕漏就行,其他的一概無需多做,更不能溜須拍馬,暗中承迎。”
不是陸久安多此一句,不少地方為了討好上官,腐敗成風。在迎送上大擺排場,取之於民,用之於官,好好的考察弄得烏煙瘴氣,陸久安自然不能允許自己手下為了追求名利而搞這麼一出。
縣學又舉行了一次辯論賽,這一場辯論賽的主題圍繞“是時勢造英雄,還是英雄造時勢”展開,這個主題放在現在就有些危險了,但不知道是不是這群學子叫陸久安養肥了膽子,字字膽大包天,句句直切要害,唇槍舌劍,你來我往,看得陸久安心肝直顫。
偏生他還要裝作毫不在乎地鼓勵學子:“心生而言立,言立而文明,隻要不是打著辯論的幌子行不義之事,都可以暢所欲言。”
辯論賽之後,就到了縣試的時候,考試公告早早公布了日期,陸久安作為縣令,要親自主持。
這可是童試的第一關,也是校驗學子真才實學的官方手段,然而不光陸久安不以為意,就連備考的學子,上至知命之年,下至垂髫之年,皆泰然自若,實在是因為在鴻途學院讀書時,經曆的大小考試周不知凡幾,況且主考官還是那位縣令官,報名考試的都胸有成竹,絲毫不懼。
眼看著離提督學政發來諭單的時間快要過去一個月,還是不見向道鎮影子,陸久安乾脆把盯梢的差役召回來。
去往考場的路上,陸久安還同教諭有說有笑,臨到門口,卻被一道身影擋在眼前。
陸久安探究地看著他背影,範成秋大聲喝道:“什麼人,不知道今天這兒縣試嗎?還不快快離去。縣試如此重要的場合,巡場是怎麼工作的,怎麼能放任無關人員靠近此地。”
範成秋頗為惱火,喋喋不休準備找來當差的人訓斥一番,那背影在陸久安目不轉睛的凝視下,緩緩轉過身,範成秋仿佛叫人掐住脖子,說話聲嘎然而止,臉色漲得通紅。
陸久安卻心裡咯噔一聲,暗道不好,這人不是當日在溫家的遊客嗎?
今日再看,周身氣度卻如同換了一個人似的,不苟言笑,形容肅穆,端端正正負首而立時,由內而外散發著一股長年身居高位的攝人氣勢。
陸久安嘴角隱秘地抽了抽。
不是吧,不是他想的那樣吧。
學政大人不會無聊到微服私訪吧。
然而上蒼從來聽不到“虔誠”祈求的聲音,並且很快打碎了陸久安的期盼。
眼前之人脫下裹在身上的鬥篷,露出裡麵一身紫色孔雀補服,他扯了扯凜冽的嘴角,眉毛微微下壓:“範教諭,縣試重地,切勿大聲喧嘩。”
範成秋小腿肚抽筋一樣不停跳動,險些站立不穩,他臉色灰白,心裡隻有一個念頭。
完了。
他把學政給教育了。
“拜見學政大人。”範成秋抖著嘴唇行禮。
陸久安心裡也直罵娘,表麵上不動聲色,厚著臉皮裝作初次見麵一般,不卑不亢行了個禮。
事實上,向道鎮一直注意著陸久安的一舉一動,見這位小大人進退有度,既不諂媚也不畏權,在心裡不著痕跡地點點頭。
“不必多禮。”向道鎮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本官提前一步到了應平,陸大人應該不會介意吧。”
陸久安道:“學政大人行事自有考量。”
“走吧,既然恰巧碰到應平縣試,那就由我來主考,正好看一下你縣裡儒生學業如何?”
陸久安用手撐了撐額頭,暗道,您那是恰巧嗎?也不知道在應平縣城裡偷摸觀察了多久,裝得可真像那麼一回事,影帝不頒給你著實可惜了。
考試的學子搜過身後,陸續通過龍門進入考場,瞧見坐在上方左右兩位主考官時,都愣住了,不過礙於考場紀律,隻能把滿腹疑慮壓入心底。
整個考場寂靜無聲,學子悶頭答題。
陸久安瞅著楊苗苗坐在最前頭,心無旁騖神色鎮靜,便知道試題難不住他。
縣試前半場,向道鎮像模像樣地在偌大的考場裡轉悠,時不時駐足查看學子的答卷。
到了後半場,向道鎮便回到簾後,像十萬個為什麼一樣,左一句右一句向陸久安問起了五花八門的問題。
“陸大人,生活廣場上那個鐘樓是如何做到計時的?”
“每日要聞上的文章,確定是真實無誤的?聽說在江州境內售賣,可否叫新聞社的人到省城也辦一個。若是覺得人生地不熟,可以來找本官。本官雖然身微言輕,不過自認還是有一些門生故吏,讓新聞社在省城暢通無阻還是不成問題的”
“陸大人,那你覺得是時勢造英雄,還是英雄造時勢啊”
陸久安一凜,謔,這向學政居然還偷摸去圍觀了辯論賽。
縣試五場考試結束後,作為監考的敎諭戰戰兢兢把所有的卷子送到向道鎮手裡,陸久安知道他在縣試這個當口暴露身份,不過是為了以學政身份親自考察學子的學識,看看是不是徒有虛名。
陸久安便由著他審批排名,自己在一旁落得悠閒清淨。
縣案首很快決出,是一名二十多歲的年輕人,陸久安有些印象,他縣試考過幾次,積累了不少經驗,經顏穀指點後醍醐灌頂瞬間開悟,此次能得個第一名也順理成章。
向道鎮指著另一份卷子道:“這名考生四書文寫得不錯,可惜試貼詩差強人意了些。文章倒很有靈氣,隻是未免恃才放曠些,銳氣尚存,沉穩不足。”
陸久安漫不經心地一看,這不是韓臨深的卷子嘛。
他自小跟著韓致上戰場,行事大開大合,又有那麼一個身份加持,文章合該稅氣磅礴。
向道鎮又抽出另外一份卷子:“此子匠心獨運,就是經文有些浮於表麵,沉澱不下來呀。”
陸久安眉眼一動,是楊苗苗的卷子。
這時候,他不由地有些佩服向道鎮,僅僅從文章就能看出學子的性格,手裡確實有一兩把刷子。
向道鎮挑起一邊眉毛含笑道:“看來這名學子陸大人很熟悉啊。”
“這學子現在住在下官衙府裡。”陸久安把趁熱打鐵楊苗苗的情況撿了一些告知學政,向道鎮若有所思道:“年歲不足就能寫出這樣的文章,已經實數難得,多磨礪磨礪,大周又能多出一個人才。”
督考了這群還沒功名的儒生,向道鎮便要去考察那群縣學的生員,雖然辯論賽那日,他在人群中圍觀了學子意氣風發的全部過程,也結結實實過足了癮,不過該考還是得考,可不能因小失大。
範成秋綴在後頭,劫後餘生般舒了一口氣,向學政瞧著心情不錯,看來他應該是免了訓斥逃過一劫。
縣學接到敎諭傳回來的消息,得知了學政竟早就來到應平,心裡一麵不斷檢討自己這幾日有沒有出過什麼紕漏,行為舉止是否合規,一麵正衣冠,規規矩矩站在門前恭迎學政。
向道鎮看了一眼黑壓壓的一群學子,再回身打量身旁這位姿如翠竹的縣令大人,不管儀態還是樣貌,怎麼看怎麼還是陸久安更得他歡心。
況且還經略大事,治得好一方黎民。
哎,也不知道陸久安三年前在哪裡科考的,又是哪位同窗主考,得了陸久安這麼一個學生,真正是走了狗屎運。
第123章 第 123 章
“應平真是人才濟濟啊。”向道鎮撚著胡子道, “難怪秋闈會中7個舉子。”
陸久安大致掃了一眼,了然於心:“應當是前幾日辯論賽,吸引了不少外縣的學子前來參加。想來是聽說學政大人駕臨此地, 便一起前來恭迎, 其實應平縣如今隻有19個生員。”
“原來是這樣嗎?”向道鎮邊說邊往縣學裡走去,學子自發跟在他後頭, “今年四月後, 你們應該就不止19人了。”
“那就要請向學政高抬貴手了。”
今年四月, 江州府府城舉行院試, 這場考試由提督學政主考,故陸久安才有此一說。
向學政哈哈大笑,無視親疏,用寬厚的手掌拍了拍陸久安的肩膀。
隱沒在眾多學子中的齊世倒抽一口氣,結伴而來的同窗麵麵相覷, 皆從對方眼裡看到了震驚。
齊世欲哭無淚:“這一路走來稱兄道弟的, 居然是學政大人啊。”
這麼多童生秀才, 向道鎮當然不可能逐一考校了, 範成秋把本縣的學子叫出來拎到前頭,向道鎮隨意點了幾個抽查,考校的結果稱心如意。
“嗯,不錯, 再接再厲。”向道鎮笑眯眯道。
接下來, 陸久安又帶著學政前往鴻途學院,當日他被攔在外麵,今日終於得償如願。行走在寬闊的甬道裡, 感受著學院裡濃厚的學術氛圍,連見多識廣的向道鎮都嘖嘖稱奇。
“這麼一大片空地, 全做成操場?”
“正是。”陸久安不慌不忙答道,“德智體全麵發展嘛。”
禮房操辦接待賓客的事宜,宴請學政的晚宴設在醉風樓,既不鋪張浪費,也不顯得寒磣,一切準備就緒,他悄悄來到陸久安身邊對他道:“大人,可以了。”
陸久安低聲詢問:“葡萄酒送過去了嗎?”
“大人特意交代的,自然不敢忘。”
醉風樓的東家知道赴宴的都是高官權貴,不敢輕待,親自到酒樓督辦,能不能攀交是另一回事,至少麵上功夫要做足。他本想以丁家的名義送些山珍海味,被主簿吳衡嚴詞拒絕了。
“丁老爺,打了那麼久的交道,你也是知道陸大人脾性的,他任後最看不得這貪墨腐敗,你看他在應平一天,就沒出現過借訴生財的事。”
“怎麼能算貪墨呢?”丁賀樓呐呐,“這是醉風樓自願的。”
“丁老爺,多謝你的心意,隻是這政風的口子一開,就不好收攏了,到時候陸大人整治起來少不得傷筋動骨,你也不想應平難得的清淨被打破了吧。”
向道鎮的行禮已經讓隨從儘數放到官舍,他回去換了一身便服,才在陸久安的帶領下赴宴。
遠遠的他見一個身材魁梧的男人高居首座,不怒自威,正是韓致。
隻是他身旁的那個雪鬢霜鬟的老者是誰,怎麼和鎮遠將軍平起平坐,言笑晏晏。
走得近了,那老者的容顏愈加清晰,見到打頭的向道鎮,對他頷首微笑。
向道鎮揉了揉雙眼,差點失態:“顏,顏太傅。”
“向學政,彆來無恙啊。”
顏穀位列三公,雖是虛銜,但到底是當朝天子的老師,身份地位自然不一般。儘管後來以年老體弱為由告老還鄉,怎麼,怎麼就到了應平,難道顏穀祖籍本來就在應平不成?
向道鎮情緒很快調整過來,給顏穀和韓致抱拳行禮。
“是不是很好奇在這兒碰到我。”顏穀仿佛一個老頑童,指著角落到:“你瞧瞧那是誰?”
這兒本來是一個隱秘的包廂,那角落豎著一道不太起眼的暗門,原本是供客人整理衣裳,暗門打開,秦勤推著秦昭走出來。
四目相對,向道鎮徹底怔住了:“秦太醫……”
這場賓宴,本是縣令對學政的正常接待,如今幾人彙聚一堂,演變成了昔日同僚把酒言歡,醇厚的葡萄酒散發著醉人的香氣,向道鎮醉眼朦朧,自兼任學政後一直繃著一根弦,從來沒有這麼放鬆和暢快過。陸久安和韓致坐在角落,反倒成了陪襯。
“我不善應付人情世故交際,你請他們來,正好幫了我一個大忙。”陸久安裝模作樣的端起瓷杯和他輕輕一碰,瓷器相撞間,發出“叮”的一聲脆響。
老師在側,韓致不敢太放肆,悄聲耳語道:“你那是不善應付嗎?你明明是懶得應付。”
陸久安眼波流轉,露出一個狡黠的笑容。
直到夜幕籠垂,街上的攤販陸陸續續收拾了貨物,這場賓主儘歡的宴席才進入尾聲。
向道鎮麵頰坨紅,打了一個嗝,嘴裡飄出來的儘是酒氣:“我膝蓋一到下雨天本就疼痛難忍,你知道廣木這塊兒地四季潮濕,搞得我大半夜睡不著覺,要是早知道老秦你在應平,我早就來了。”
向道鎮一句話說得磕磕絆絆,內容卻條理清晰,也不知道他醉是沒醉。
顏穀困倦地擺了擺手:“夜深了,明日再聚。”
向道鎮撐著桌子站起來,一個趔趄差點栽倒在地,若不是韓致眼疾手快扶他一把,學政大人現在肯定已經人仰馬翻。
向道鎮被鐵鉗一般的手捏得生疼,打著哆嗦退開來,腳軟成一灘爛泥,就是這樣了,他被隨從架著走出去之前,還在不斷嘟噥:“陸大人,我跟你講,你應平這塊地是個風水寶地,人才薈萃,好事頻出……”
陸久安好聲好氣將人哄走,轉過身無奈看著韓致:“喝酒誤事,明日向學政想起來,肯定會懊惱。”
那葡萄酒其實度數不高,奈何向道鎮把醉風樓的招牌桂花酒混著喝,不成這樣才怪。
“興致一起,難免貪杯。”韓致掐著他的後脖子摸了摸,“我們也走吧,春宵苦短。”
最後幾個字含著滾燙的酒氣噴薄而出,陸久安霎時間麵色潮紅,色厲內荏道:“今天不行,明天還要接待學政。”
“今天醉成這個樣子,他明日也得起得來才行。”男人把住他的腰,在朦朧的夜色下裹著他的耳垂,“我今日隻做·一次,久安,你大發慈悲,渡一渡我罷。”
陸久安嗬嗬一笑:“佛法不度無緣之人,大雨不潤無根之草。”
“誰無根。”韓致狠狠叼住他的嘴唇狠狠撕咬,大手牽著他向下摸去,陸久安被龐然大物燙得一縮,反手給了他一巴掌:“瘋狗,不準咬人。”
韓致口口聲聲說的一次當然作不得數,陸久安直到最後被折騰得精疲力儘,含著淚花咬牙切齒:“狗男人。”
韓致和他泡在浴桶裡洗了個鴛鴦浴,結果情難自控,頂著陸久安殺人的目光又荒唐了一次,陸久安實在說不出話來,韓致懷抱著他溫柔問道:“還無根嗎?”
陸久安聲音沙啞,有氣無力道:“當初你橫遭禍事無法孕育子嗣,怎麼不把這孽根一同革去。”
省得今日作惡多端。
韓致捧著他吻了吻,好脾氣道:“那你豈不是要少諸多樂趣。”
果然如韓致所言,向道鎮第二日沒能如願醒來,直到日上三竿,他才朦朦朧朧睜開雙眼,一時間頭痛欲裂,酒後失態的畫麵也紛至遝來,想起一切後,隻恨不得挖個地洞跳進去一了百了,好過在眾人麵前出乖露醜。
隨從端著醒酒湯來到跟前:“大人,這是陸縣令為您特意備的酸棗葛花根,說您今日醒來身體可能不太舒服,讓你臥床休息一天。”
向道鎮端著碗一飲而儘,突然問道:“陸大人還說什麼沒?”
“沒有說什麼了呀。”隨從摸著腦袋想了片刻,最後搖了搖頭,“他隻吩咐我好生照顧你,至於彆的什麼人來尋你,他一律以大人您身體抱恙推了過去。”
“那就好。”向道鎮把碗遞給他,“陸縣令長袖善舞,偏生拿捏得恰到好處,讓人無法生厭。”
一句話不提他宿醉之事,給足了他這個學政的麵子。又考慮得麵麵俱到,免去了他的後顧之憂。
陸久安今日乾脆也沒有出門,一個人來到吾鄉居,小心鎖上書房的大門,進入了辦公室。
現在他手裡捏了大把的能量,可以隨意支配,使用起來一點也不心疼,隻要瞅著電腦裡覺得有用的資料,先打印出來裝訂成冊,堆在書桌上慢慢看。
陸久安躺在沙發上,接連看了幾本,因為曆史寶藏這個節目性質的原因,很大一部分書都是古籍,有些書的內容其實大周也有,另外一些則已經失傳,他把這些書單獨拎出來,打算找個時間慢慢手抄。
要不要修個圖書館,把這些書放進去,供天下學子觀看呢?
很多珍貴的書籍被收錄在王公貴族的府裡,以藏書頗豐引以為豪,還以此吸引幕僚和坐賓,於是在這個時代,學子們可供觀看的書少之又少,翻來覆去無非就是四書五經等應付科舉的書籍。
這個念頭隻在腦袋裡出現了一瞬,陸久安便覺得可以一試。
到了第三日,陸久安趁著向道鎮已經完全恢複精神,帶著他巡遊應平山水。
從生活廣場經過的時候,向道鎮指著石碑上刻的流民收納所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陸久安流露出懷念的神色:“當初城裡來了很多難民,沒有多餘的帳篷”
他用隻言片語簡單描述了一下當初的艱難情形,向道鎮歎道:“無論天災還是人禍,受苦的都是百姓,幸好應平鄉紳宅心仁厚。”
他環顧一圈,看了看四麵人來人往熱鬨非凡的街肆,實在想象不出,這裡曾經擠滿了衣衫襤褸的人。
此時正值初春,萬物複蘇,枝頭的嫩芽剛剛冒出來,一片翠綠之色。雪水消融,山澗溪流回漲,動物過了冬眠,也都紛紛從巢穴裡出來。
浮鳥拖著絢爛的羽毛從天際掠過,梅花鹿嘶鳴一聲,眨眼間消失在叢林中。
幕天大地仿佛一瞬間活了過來。
這是自然的饋贈,這是動物的天堂。
清澈的山泉水順著岩石緩緩流淌,向道鎮用手鞠起一捧,登時被凍得打了一個冷顫,他喝了一口:“甜的。”
這些風景自然不是近郊光禿禿的麥地可以比擬的,向道鎮看得眼花繚亂,不停發出驚歎,半道興之所起,詩興大發,拉著顏穀當場吟詩作賦。
陸久安眼前一亮,當即取出隨身攜帶的紙筆刷刷刷寫下來,向道鎮茫然看過來,陸久安一本正經道:“學政和太傅大人出口成章,作的詩端莊工麗,隻我們幾人聽了難免可惜,必須記錄下來供來往遊人瞻仰。下官回去立馬找人在此立一塊石頭,將兩位大人的詩鑿刻其上。”
到時候為了看學政和太傅的詩賦,遊客豈不是絡繹不絕。
第124章 第 124 章
走到半途, 向道鎮停下來,大口喘氣道:“先歇會兒,這上了年紀, 身體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隨行的蔣方非常機靈, 一聽這話,不肖陸久安吩咐, 就自動尋了個平整的岩石, 用衣擺稍微擦拭乾淨, 成了一個天然的座椅。
休整的時候, 向道鎮問起應平一些比較感興趣的事物,陸久安事無巨細地一一作答,這其中也包括前兩日喝的葡萄酒。
向道鎮厚著臉皮道:“不知陸縣令能否割愛,贈本官一壇。”
陸久安有些為難,他自然知道葡萄酒剛剛出現, 肯定會引來一部分嗜酒之人的喜愛, 若是今日送一壇給向道鎮, 誰知道明日會不會再來一個上官, 不患寡而患不均,要是厚此薄彼,那才叫開罪人。
向道鎮看他神色便知道自己提了一個強人所難的要求,果然就聽陸久安道:“實不相瞞學政大人, 去年葡萄剛剛種植, 產出的果實攏共隻夠釀幾壇酒,前些日還叫人帶去了晉南,已經所剩無幾, 實在拿不出手了。明年,向學政, 下官一定先讓人為你府裡奉上幾壇。”
向道鎮眯著眼睛回憶:“葡萄?來的路上,我看到的有些地方立有葡萄采摘園的牌子。那些地方可是專門種葡萄的?”
“正是。”陸久安便順其自然給他解釋了一番葡萄推廣種植的事。
秦昭是知道這件事的,當初葡萄收成,陸久安命人裝了滿滿一籃子給醫館送來,他在晉南當職這麼多年,也是第一次見,可見稀罕珍貴程度。
陸縣令卻半點不吝嗇,挑選的葡萄串每一個都飽滿多汁,送給他們一家子吃了個夠。因此他幫襯著說了一些體麵話。
“哦,這個好。”向道鎮也不計較,明年就明年,他還等得起。
在聽說陸久安準備建碼頭苦於找不到熟悉的人手時,向道鎮一臉平靜道:“我與江州通判相熟,他負責漕運之事,手下肯定有不少這方麵的人才,到時候我讓他給你推薦幾個,保證把事情辦得妥妥當當,無需你操心。”
陸久安沒想到還有這意外之喜,當日煩惱憂心的,居然這麼順利就解決了,廣結善緣好辦事,這話果然沒有錯,陸久安趕緊真心實意地拱手答謝。
休整片刻,他們便繼續前行,應平山清水秀,隻是這一行的絕對大多數人倒底上了年紀,走到路途後半程,除了陸久安和韓致,所有人臉上都不約而同呈現出疲態。
陸久安將這一切看在眼裡,知道這躺觀光差不多該告一段落了。
陸久安道:“向大人,前方景色平平無奇,再走下去怕讓你失望了。”
向道鎮哪裡不知道他此舉的意思,歎了一口氣:“今日就到此為止吧。”
秦勤錘著酸軟的腿安慰他:“你人在省城,趕馬車到應平左右不過幾天的時間,倒時候得了空再來便是。我跟你說啊,應平一年四季風光不同,下一次你就秋季再來。那時滿山的楓葉都紅了,像燃燒的火焰一樣。”
他說這話的時候,語氣裡含著無限感慨,若是他的雙眼不恢複,哪能再看到這如畫一般的世界。
向道鎮最後看了一眼身後繁花似錦的風光,眾人打道回府。
接下來的日子,陸久安儘地主之誼,將向道鎮衣食住行一一打點到位。
他沒法送葡萄酒,可是手裡的新奇玩意隻多不少,隨便拎一件出來也能令人嘖嘖稱奇,他從封敬手裡取了一雙色澤絢麗的琉璃珠子,足有核桃大小,渾不在意的作為離彆贈禮送給向道鎮:“小小心意,向學政平日裡可以拿在手裡盤玩。”
這樣的琉璃比玉器更加珍貴,陸久安在現代看得多了漫不經心,卻抵不住彆人很少見。
琉璃珠子對向道鎮來講,那是天上少有地上難尋,非晉南王侯將相家裡不會出現,如今見陸久安財大氣粗,將明珠當做普通卵石一般隨手相贈,有些驚疑不定地上下打量他。
若不是提前到應平暗裡察訪,再加上這幾日與陸久安相處,知曉了他為官清廉,定然會懷疑他平日裡是不是個收刮民脂民膏的貪官了。
向道鎮連連擺手:“陸縣令,你快收起來,要是今日我把這價值連城的寶物攬入手中,他日傳入都察院耳朵裡,追查起來,你我百口莫辯。”
陸久安哼笑道:“這可不是什麼價值連城的寶物,是應平工坊裡生產出來的,這珠子堆了一籮筐,要真正算起來,頂多在那一批貨物裡成色稍好一些。”
向道鎮當然不信,秦鏡漢匜,琉璃為寶,哪可能那麼容易產出來,他百般推拒,陸久安隻好退而求其次,把人體工學靠墊代替琉璃珠子送給他。
“向學政,這是專門給我們經常伏案工作的人設計的,可以改善腰酸背痛,也不貴重,這個你儘可收下。”
“這誰做出來的。”向道鎮接到手裡感受了一下,滿意地點點頭,“倒是心靈手巧。”
他毫無負擔地收下此物。
隨從跟在車架後頭,向道鎮上馬車之前,對陸久安說:“你們應平的文風學政稱得上江州榜樣,我觀你們縣學裡都沒有學正訓導,我回去以後給你們撥幾個來。另外,四月份院試,範敎諭親自帶著童生來科考吧,我倒要看看你們能出多少個秀才。”
範成秋沒挨訓,反倒得了學政的溫言好語,頓時受寵若驚。
向道鎮果然說到做到,離開應平沒多久,就有幾個夫子模樣的人包袱款款地來到縣學,說是學政推薦來的。
前些日,好多外縣的生員前來應平求學,雖說學院的夫子在年後招了不少,但正如向學政所言,有資格教導生員的夫子卻太少。這下好了,瞌睡來了有人送枕頭,陸久安毫不客氣地編入旗下。
至於那些外縣的生員,陸久安思量一番,也來者不拒。
不過與落戶本地的生員不同,他們不能免費入縣學,也不能報銷醫療費,需得繳納束脩。學正訓導俸祿很少,陸久安給提了一兩成,那也是及其清貧的官,正好可以將這些學費用來補貼夫子。
又過了幾日,縣衙府來了五六個張眉努目的漢子,虎背熊腰的身材引得衙役心生警惕。
這群漢子身穿麻布,腳穿草靴,暴露在外的手腳皮膚粗糲,問起身份時卻避而不答,展開一份印了通判官印的手諭,直言是江州府下來找陸縣令的。
江州之前來人,卻是為了捉拿陸久安的,是以應平上下不論是胥吏衙役,還是平民百姓,對江州的官兒印象都不太好,衙役滿色不善,冷著臉道:“咱們陸縣令不在,先等著。”
衙役持著殺威棍站在漢子麵前,頗有些劍拔弩張的架勢,趙老三匆匆跨過門檻,準備去吾鄉居找陸久安稟告此事,與迎麵而來的韓致撞了個正著,韓致皺著眉嗬斥:“什麼事?”
見到將軍,趙老三鬆了口氣,韓致在此,就如磐石壓陣,任他來者是何人,趙老三也不怕了:“大堂來了一群江州的官兒,持著通判的手諭。將軍,上一任那個袁通判派人強拿大人,這一次會不會也報著同樣的目的。”
韓致不語,眯著狹長的雙眼看向大堂,隻見那幾個彪形大漢大馬金刀坐在客椅上,似有怒氣。
韓致踱步而入,他無需言語,周身的氣勢便引起了來人的注視,另他們望而生畏。
為首的大漢上下打量他一番,遲疑問道:“可是陸縣令?”
趙老三狗仗人勢,搶著答道:“這是鎮遠將軍。”
韓致沉著聲音頗有威嚴:“聽說你們是通判派來的,所謂何事?”
五大三粗的漢子叫韓致渾身煞氣壓得差點踹不過氣來,好半天才答道:“我們受命,來助陸縣令修建碼頭。”
說到此,心裡還頗有點委屈。
遠道而來即是客,這應平縣衙什麼待客之道。
雖然他們身份地位不高,不說熱茶,基本的好言好語總得有吧,結果跨入這縣衙大門後,被莫名其妙甩了臉色不說,還叫這群衙役持著殺威棍如敵人一般對待,他們是粗人,要是平日早就破口大罵了,隻是因為通判委令,才沒有當場離開。
韓致涼涼斜了一眼趙老三,直把趙老三看得背脊發冷。
趙老三自知辦事不力,才鬨了這麼個烏龍,險些壞了陸大人的計劃。
韓致道:“自去領罰。”
趙老三二話不說,垂著首退去。
江預拱手將人引進殿堂,又奉上果盤好茶:“對不住各位,那群衙差不會辦事,其實陸大人早就盼著各位大人前來,隻是他剛去了工坊,容我去稟告。”
陸久安在工坊裡,被熱氣熏得滿臉紅潮,敲打鐵器的聲音叮咚作響,童子來報,陸久安著實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摘掉手套,頂著滿屋子的嘈雜聲大著嗓門問:“主簿現在在何處?”
“工部司匠把人尋了去,估計現在在方矮坡。”
陸久安想起來了。
在陪學政遊曆應平山水的時候,陸久安就發現了此次旅遊的不足之處,要想發展應平的旅遊業,光是自然風光肯定不夠,人性化的配套設施也要跟著修建起來,比如增設供人休憩的涼亭,應急的公共廁所,一些道路崎嶇的地方,還要修建木棧道。
為此,這段時間工部上下都被派了出去。
陸久安道:“派人去把主簿叫回來。”
吳衡是水利司出身,要修建碼頭,這事少不了他。
第125章 第 125 章
回縣衙府的路上, 傳話的童子將衙門裡發生的一切告知於他,陸久安笑罵道:“確實該罰!這麼蠢,不分青紅皂白就隨意樹敵, 誰教他們這麼辦事的。得虧他們受人之托沒有當場發作, 要是人氣跑了我上哪兒再找去。”
但與此同時,他心裡也緩緩湧過一股暖流, 衙役此舉對他的維護之意甚濃, 他哪裡感覺不到。
“現在是誰在接待那群人呢?”
童子道:“是韓將軍。”
陸久安笑樂了。
堂堂鎮遠大將軍跑去接客, 就他那滿身的煞氣, 還不得把他客人給嚇跑了。
陸久安的擔憂不無道理,此刻殿堂裡噤若寒蟬。儘管韓致已經刻意收斂了屍山血海裡殺出來的強大威勢,不知怎麼的,幾個五大三粗的漢子恁是不敢與其目光交彙,隻一個勁兒端著桌上的茶杯猛灌。
好不容易聽門口的衙役大喊一聲:“陸縣令到了。”
幾人才敢鬆一口氣。
為首的沈途抬頭看去, 隻見進來的人霽月風光, 麵如冠玉, 登時愣住了。
這這應平的縣令長得未免太好看了些吧, 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家的公子哥呢。
正這麼想著,沈途突然渾身一個激靈,他這才發現,那位一直麵無表情的韓將軍, 目光如刺一般射過來, 直叫他背脊發涼。
“久安。”韓致起身迎向他,用手輕輕碰了碰他脖子上火星子濺傷的紅痕,皺著眉道:“那窯爐高溫難耐, 有什麼事交給手下的人去辦就是了,何必親自跑一趟。”
“科學技術是第一生產力, 不重視不行。”提到此,陸久安壓低聲音興奮道:“出了好東西,待會兒與你細說,你先退開。”
韓致走到一旁的太師椅坐下。
“讓諸位久等了。”還未照麵,陸久安客套的話就已經說出口,隻是在見到殿堂裡坐著的幾位時,頓時明白趙老三他們為何會有那些反應了,這群人身上肌肉橫生,麵上也是凶神惡煞,不怪趙老三反應過激。
但他畢竟不會以貌取人,心裡這般思量,麵上卻掛上和煦的笑容迎上去。
韓致則坐在旁邊,手指漫不經心戳著腰間的葉子小刀,一邊神色不明地盯著陸久安與幾個大漢寒暄。
陸久安禮賢下士,態度隨後,沈途等人起初還顧忌著旁邊那個長相凶悍的男人,到了後麵,就徹底沉浸在雙方的交談中。
陸久安寒暄了沒兩句,火急火燎進入正題。
“……擬建的碼頭,要方便人員上下和貨物裝卸,可能還需應對舟船修理和維護,倒時候必定舟車輻輳、商貨集散。”陸久安把自己最初的想法要求一一道來,又拿出輿圖指給沈途看。
“依你多年的經驗來看,選址在這兒合適嗎?”
沈途湊近看了看,道:“不好說,單單輿圖看不出來,碼頭選址不僅要考慮農耕防洪,還得灣闊水深,這樣可以消弭水流的影響,上下貨物更方便,也不影響進出船隻的停靠,我得現場勘察一下。”
這話一出口,就知有沒有。陸久安非常滿意,果然術業有專攻,像他這樣的門外漢哪裡考慮得到這些。
主簿吳衡親自領著一行人,帶上工具繞著應平湖泊澤川走了一圈。學政親自開口找通判求來的人,那自然是一等一的好手,這群漢子僅僅隻用了三天的時間,就摸清了整個大小江河,沈途選了一個合適的地址,與陸久安當初看好的位置是兩個截然不同的方向。
“接下來就是打木樁做地基。”沈途將嬰兒手臂粗的麻繩挽了一圈套在手上,“當然,最先還是要投小石子消除軟泥的影響,這樣才能萬無一失,否則後麵壘砌石塊不牢靠。”
說到此,沈途微微停頓,陸久安主動詢問:“可是有什麼難處?”
沈途猶豫良久,方才說道:“來的路上,我等見識了水泥路,聽說是用粉末兌水直接澆築而成,方便快捷得很。”
陸久安聞弦歌而知雅意,點頭接道:“的確如此,水泥是由專門的水泥工廠生產的,現在應平家裡比較富裕的百姓,也會用水泥建房。若是你想用,我給工部胥吏打聲招呼,隻是你必須得仔細了解水泥的功能之後方能使用。若是水灰比沒達標,會影響混凝土的強度,倒時候修一堆豆腐渣工程出來,名譽損害事小,造成安全事故事大。”
沈途痛快地答應了:“陸縣令為人大度,小的佩服。”像這種獨家秘方,誰不是藏著掖著,陸大人卻願意拿出來分享,實在是難得。
陸久安不以為意:“知識是大家的,共同探討方能進步。”
沈途語氣愈加誠懇:“陸大人派我200人手,兩個月的時間,我就能交給大人一個結實完善的碼頭。”
其實像應平縣這樣的偏遠地帶,本來無需這麼長的時間,隨隨便便建造一個普通的渡口應付了事也成,然而就這幾天的勘察,發現這個地方遠歸遠,地域卻著實遼闊。
應平擁有這麼得天獨厚的優勢,又聽了陸縣令對應平未來的暢想,他就忍不住想深技遠慮。
應平欣欣向榮已是大勢所趨。
開展水運勢必帶來碼頭的繁榮,商泊要津之處,東來西往,人眾聚集,綢緞、茶葉、瓷器、商鹽都要從此過。碼頭興盛發展到後來,勢必會形成街市,最後說不定會修道鎮場,若是今日囫圇修個渡口,到時候肯定會有諸多限製。
沈途提的這個要求,卻讓陸久安有些為難。
原因無他,前些日工部司匠修旅遊設施就招了一批工,也不知道還能不能湊齊那麼多人。
吳衡適時站出來:“陸大人無需擔心,今年來應平的百姓突然增多,200人,一天就招滿了。”
陸久安心中大定,他想了想,也明白過來怎麼回事,應該是多虧了《每日要聞》在外麵的影響力。
應平如今形勢大好,自然會有很多源源不斷的百姓來務工賺取補貼。
倒是沈途多看了陸久安一眼,陸久安疑惑:“沈工長還有什麼要求儘管提,若是我能辦到,都可以滿足你。”
沈途聽聞便道:“陸大人,小的粗人一個,快人快語就直說了,應平修建那麼多工事,戶部一時拿得出那麼多銀兩嗎?”
“……”陸久安。
沈途自我評價沒毛病,確實是快人快語。
戶部錢糧乃一縣的財政,豈能輕易告知毫不相乾的外人,結果這位整天和泥巴木頭打交道的老實人,直接給問了出來。
這可不是單單開罪人的事了,若是較真,說不得還能按個窺隙問政的罪名!
不過陸久安到底經曆過透明辦公的時代,因此毫無芥蒂:“沈工長無需擔心,應平府裡還是有餘糧的,旅遊設施皆由應平富紳捐建,不用花一分錢。”
沈途愣住了,“他們……他們願意?”
就他所知,富紳個個都是鑽進錢眼子裡的豺狼虎豹,算盤打得比誰都要精,要從他們手裡摳錢,實是比登天還難。
“自然是心甘情願的,難道我還能強搶不成。”陸久安不由失笑。
至於如何說服那群富紳捐建,他也懶得細說了。這些事陸久安也不是第一次做,應平富紳早已熟悉。互惠互利的好事,那群富紳自然是搶著做。
但沈途還是很驚訝,瞠目結舌半響,方才磕磕碰碰道:“那碼頭可不可以也”
陸久安笑著搖頭:“過猶不及。”
就算是羊毛,那也不能可勁得褥,至少在新的富紳出現之前,最好還是歇一歇,彆給褥禿了。
沈途和其他負責修建碼頭的人從殿堂出來後,長鬆了一口氣。
他們在江州府好好做著事,接到通判手諭要遠赴應平,本是帶著五分不願,五分忐忑,現在見應平的縣令如此平易近人好說話,想來接下來的日子不僅可以和平共處,還可以得到不少金錢之外的好處。
有幾個機敏點的漢子道:“應平準備興建漕運,想來本地官府對造船水路一竅不通,到時候可以承攬下這個活。”
沈途沒有說話,若有所思。
……
吳衡用了不到一天的時間,就招來了200個工人,沈途當天就將人領走了。
這群人躊躇滿誌,因為他們知道,一旦碼頭建成,肯定會需要裝卸貨物的腳夫,拉船繩的纖夫,諸多營生的方式應運而生,到時候不愁找不到活計。
吳衡把人員名單交給陸久安,喘著氣道:“縣城門口被各種各樣的告示貼得亂七八糟,差一點沒找到。”
韓致伸展長臂當先接過來。
他看著這份名單,恍惚記起修理河道之初,他的名字也如同這般被寫在一紙文書上。誰能想到,命運的紅線就此將他兩人綁在一起。
韓致看完以後將名單遞給陸久安:“以後這樣的告示隻多不少,久安,你有沒有想過,建一個專門招工的地方。一些尋求營生的百姓可以在那裡按圖索驥,尋找自己適合的活計。”
陸久安豁然抬起頭看他:“你是說人才市場?”
“人才市場?”
陸久安激動地拍案道:“就是你說的,專供百姓找工作的地方啊,建了這個市場後,應平那些需要招人的商戶,就可以到市場繳納一筆金額做登記,需要什麼人手,工錢幾何,地址在哪裡,一目了然,市場負責分門彆類,找工作的百姓可以根據需求接下活,方便快捷。”
陸久安越說越興奮:“韓朝日,你如何想出來的?”
這種資源整合性服務在後世已經非常普及,然而當下卻難得一見,必定是思維超前頭腦靈活的人才會有此考量。
吳衡不自在地咳嗽一聲,陸久安這才注意到,自己興奮之餘,一時不查,那個兩人打情罵俏他才會叫的名字竟這麼脫口而出了。
陸久安不自在看了韓致一眼,發現他整個人肉眼可見的僵住了,心中又暗暗發笑。
韓致清了清喉嚨,正兒八經道:“這種招工接活,我哪裡懂得,不過是隨口一提。可是照你如此說,有一個問題我不明白。”
陸久安現在心情好得很,他轉身落座,道:“願聞其詳。”
韓致專注地看著他:“那些商戶憑什麼願意繳納一份金額給市場,他們自己也能招,何需白白浪費錢。”
“你說得沒錯。”陸久安再次為他一針見血的問題頷首誇讚道,“人才市場不強製執行,誰又願意中間商賺差價呢?可是若我說,人才市場可以為雙方作見證簽訂協議,若是任何一方利益受損,比如用人掌櫃惡意克扣工錢,工人卷財潛逃,人才市場可以代為追責,並計入應平的征信係統,為他們規避不良風險,那時待如何?”
掌櫃可以克扣工錢不用多說,這種事時有發生,至於工人卷財潛逃,也不是沒有過,去年陸久安就審過這樣一宗案子,是一家絲綢莊東家托人寫的狀子,說是他年底盤賬時發現不對勁,結果還不待他找掌櫃問責,掌櫃當夜就拿了店裡上好的布料,天不亮就啟程跑路了。那賬盤查下來,自然也是掌櫃中飽私囊吞沒的。
狀子遞到衙門,陸久安尋當值的衙差回憶,確實有那麼個富態的人,穿金裹銀離開了應平。
賊人已經離開應平不知所蹤,作為縣令的陸久安有心想要為他尋回損失也無計可施,這個案子最終不了了之。
然而有了人才市場見證作擔保就不一樣了,若是人才市場沒有審查到位,可以代其承擔,免去了大部分的人的後顧之憂。
人才市場背後依托應平官府,現如今應平縣衙在百姓心裡的公信力日益高漲,想來會取得大部分人的認同。
“再說了,做人才市場也不是為了撈錢,是為百姓謀求生計。一開始人才市場又不收中介費,而且這種地方多方便呀,又不是所有人都能馬上找到合適的活計,有人才市場幫他們做篩選,百姓可以省下不少功夫做其他的事,何樂而不為?讓他們知道好處並習慣以後,這件事自然而然就水到渠成了。”
吳衡旁聽了全程,對陸久安大膽而新奇的想法感到敬佩。
韓致啞然失笑:“你這套法子,若是沒多少意外發生還好,要是如你所言,光是代為擔責就能將你應平財政賠光。”
“他們敢!”陸久安一拍桌沿,惡狠狠道:“要是真出那樣的事,就讓他們感受一下本縣令的雷霆手段。”
角落傳來抑製不住的低笑聲,卻是吳衡捂著嘴在偷樂,見陸久安雙眼瞪過來,吳衡趕緊收斂神色:“陸縣令是下官見過的最隨和的大人了,唯一一次見大人動怒,還是夜審趙老三那次。”
韓致不明所以,陸久安便當成趣事講給他聽,韓致扯著嘴角道:“這倒讓人著實想象不到,趙老三以前竟然是這樣一個混賬。”
陸久安越發覺得這事可行,當即就要回吾鄉居寫方案,韓致用指骨敲了敲椅子:“我剛才說的,你還是要考慮一二,縱使有再強硬的手段,也不能完全杜絕,想要萬無一失,還需謹慎考量。”
陸久安點點頭:“我知曉。實在不行,倒時候分長工和短工。”
“長工何解?短工又何解?”
“短工的話,雇主把傭金給人才市場,轉由人才市場代為支付給工人。”這個方法其實和遊戲係統裡的那套傭兵的賞金任務異曲同工,“長工就依托征信係統。”
韓致一點就通:“這個法子也可行。”
“我還要琢磨琢磨。”陸久安抬頭看吳衡,“到時候把這事交予你來辦。”
主簿是縣衙的二把手,必要時候得獨當一麵。
吳衡嘴巴張張合合,半響沒湊出一句話來,陸久安何時見過他這般,眉毛一挑,問道:“不願意?”
“陸大人。”吳衡鼓起勇氣,“下官想跟隨沈途他們去看看如何修碼頭。”
陸久安半響無言。
他親自挑選的主簿年輕有為張弛有度,隻是這職業病看來一時半會兒是改不了了。
“也好。”陸久安揮了揮手,“既如此,我便把這差事交給吏部來管。”
史房胥吏主管人事檔案,人才市場的事與此也倒差不差了。
這大堂本是專門為待客所設,裝點得富麗堂皇,陸久安不是很喜歡這風格,平日裡很少踏進來,眼下吳衡跟著離開以後,陸久安也不願多待了,思來想去,叫下人把杯盤收拾好,和韓致朝食堂走去。
韓致不緊不慢綴在他後頭:“之前久安說,窯廠出了好東西,不知是何物?”
陸久安聞言,扶了扶額頭:“差點把這事給忘了。東西我裝匣子裡放吾鄉居了,你先去食堂等我會兒,待我去取來。”
“不急,先吃飯。”
食堂的飯菜向道鎮當初也嘗過的,對食堂掌勺的廚子讚不絕口,後來連著幾日都沒去醉風樓,跟著整個縣衙吃了好幾頓夥食團,直言回廣木也讓府裡效仿這麼做。
這次從江州府下來的沈途幾人的吃食,也是由這裡的飯菜打包由人送去的,三菜一湯,葷素搭配,分量管夠,還有飯後水果,營養分配得很均勻。
吃過飯,陸久安迫不及待拽著韓致來到吾鄉居,他打開一個黃木匣盒,從裡麵掏出一個晶瑩剔透的物什遞給韓致。
“水玉?不對。”韓致心頭猛得一跳,拿起冰涼的卵狀之物仔細端詳,“無色琉璃。”
“是的。”陸久安得意洋洋道,“我們為這物取了個彆名,叫玻璃。”
當日他叫人去饕餮山挖了不少硝石回實驗室,結果他期待的火藥沒製出來,竟然陰差陽錯,叫封敬先把玻璃給搗鼓出來了。
所以封敬那邊一派人通知,他就按捺不住跑進了窯廠。
“玻璃。”韓致轉動手裡精巧的物件,他掌心的細紋透過此物清晰可見,“不是偶然得來的,是燒出來的?”
韓致之所以有此一問,是因為和玻璃相仿的水玉便是天然礦石。
水玉又稱水晶,因為含有不同礦物色素,因此會呈現出五彩斑斕的顏色,而透明的水玉及其稀有,因此更加珍貴。
“千真萬確,確實是燒製出來的。”陸久安意味深長道,“你可不要小瞧這東西啊,用處可大了。”
眼下窯廠還沒熟練掌握其工藝,燒製出來的成品參差不齊,他本來想給教室裝上明亮的窗戶,照此看來沒法立馬實現了,不過做一個鏡子出來還是綽綽有餘的。
他早就受夠了古代的鏡子,大周使用的是銅鏡,顧名思義,就是銅器鑄造打磨而成,根本就沒效果,人影模模糊糊,連他眼角那顆痣都看不清楚,陸久安用過幾次以後就棄如敝履。
現在玻璃發明出來以後,隻肖鍍銀就能得到一麵清晰可鑒的銀鏡。
“單是玻璃已經讓人趨之若鶩了,若是世上還有這樣的鏡子存在……”韓致眼神複雜地看向陸久安。
韓致心裡有太多的疑問,但不知為何,對陸久安身上的秘密,他卻不敢輕易問出來。
陸久安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住了。
“都是封敬的功勞。”陸久安眼神閃爍,被韓致這樣看著,連接下來想說的話都不知該如何宣之於口了。
他本身興致勃勃想與韓致分享望遠鏡的事,若是有了望遠鏡,韓致行軍打仗無異於如虎添翼,現在隻好擱置一邊,到時候作為驚喜送給他罷。
他一時有些不自在,他穿越的秘密一直橫亙在兩人之間,長此以往,會不會因此生出間隙。
吾鄉居一時有些沉靜。
還是韓致率先打破這凝滯的氣氛:“久安手裡有太多稀奇古怪之物,他日皇兄知曉了,定會讓我討要一份。”
“陛下是九五至尊。”陸久安舔了舔嘴巴,“世間至珍至貴之物,合該呈獻給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