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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春暖花開的季節,應平天黑得就不是那麼早了,陸久安卻在吾鄉居枯坐了大半時辰才回臥房,韓致已經神色如常,兩人心照不宣地避開之前的話題,靜靜躺在床上。

第二日韓致醒得比往日早些,陸久安穿著薄衫到場地時,韓致已經訓練得汗流浹背,不知不覺,他已經習慣了這個男人一舉一動,有時候覺得他流著汗水的模樣都格外性.感。

韓致喘著粗氣把紅纓長槍往旁邊的木樁一擲,長槍深入槍痕遍布的木頭,槍柄微微顫抖。

“醒了?”

“今日怎麼起這麼早?練多久了?”

“練了兩套,有些熱,起來衝了個澡。”韓致攬過他吻了吻額頭,手臂上的汗珠順著肌肉起伏的紋理滴落在陸久安袖口上。

“還去跑步嗎?”陸久安問。”走吧。”

晨練結束,陸久安吐出一口熱氣,對韓致道:“你先回去吧,我要找蔣方說個事。”

來到衙役集合的地方,江預昂首挺胸正在做收隊結語,見陸久安徑直走來,忙讓到一邊。

陸久安抱著雙臂道:“蔣方出列。”

蔣方排在後麵,他從衙差隊列裡小跑出來,規規矩矩站穩了,其他衙役目不斜視,臉上卻不禁露出欣羨的神色。

果然,蔣方跟著陸久安走到林蔭樹下,隻聽陸久安平靜的聲音緩緩道:“應平的旅行社正式成立,你之前跟著沐小侯爺踏遍了山水風光,沿途又留下景點標牌,想來對這片土地已經了如指掌。現在授予你旅行社社長的職位,往後你的工作重心就是培育導遊,專門負責旅遊接待。”

蔣方喜不自勝,陸久安道:“先不要急著高興,眼下你需要根據沐藺寫的遊記,設計規劃初不同旅遊路線。”

蔣方虛心求教:“陸大人說的旅遊路線,該依照什麼來設計。”

“根據時長,出遊目的和旅遊團人群。”陸久安一邊回憶著自己曾經報過的旅遊團一邊為他講解,“如向學政、顏夫子、秦太醫這些上了年紀的人,體力跟不上,那就不適合山路崎嶇陡峭的地方,而且他們隻出遊一天,那你設計的路程就不能太耗時……”

蔣方這才知道,導遊這份工作聽起來簡簡單單,其中竟然還涉及這麼多學問,不僅要為他們講解本地民宿文化以及沿途風景,若是某些旅途時間較長的,還要合理安排好交通食宿。

“導遊工作繁雜……”陸久安話出未畢,蔣方一臉嚴肅道:“不繁雜,我喜歡做導遊,大人放心,你交代的事,小的必定督辦完成。”

陸久安對手下很信賴,況且經過上次的帶隊,陸久安對他的能力也很認可:“好好乾,若是應平旅遊做成了,少不了對你的獎賞。”

蔣方歡喜應下。

陸大人出手大方,他自然知道縣令大人的話做不了假。

“《每日要聞》在江州傳播開來,向學政離開的時候又領了幾份帶回廣木,今日不同往日,你也看到了,應平多了很多陌生的麵孔。春雨過後,勢必有一群為了踏青的遊人會選擇應平。所以你得儘快完成,到時候旅遊社派人駐守在城門口,給來往遊人發宣傳單,若是他們感興趣,你們就要立馬開始工作。”

時間如此緊迫,蔣方反倒被激發出無限動力,他行了個禮,中氣十足道:“必不負大人所托。”

“這樣最好。”陸久安拍了拍他肩膀,笑眯眯道,“有獎有罰,到時候我要讓旅遊團的遊人寫服務評價,若是叫我知道你手底下的人乾了出格的事,惟你是問。”

能有什麼出格的事……蔣方不以為意。

陸久安看他這樣,不忍心告訴他,旅遊業發展久了,免不了會生出一些黑心導遊,他們仗著手中的權利撥弄是非,謀取不正當的權利。

罷了,哪個行業沒有磕磕絆絆,經曆得多了,自然就日臻成熟了。

陸久安回到吾鄉居,韓致已經換了一身玄色錦衣長衫,正大馬金刀坐在陸久安那張辦公椅上,眉眼下壓,目不轉睛看著手裡的信件。

“雲落來信?”

韓致抬起頭來,把信件遞給他:“晉南來信,沐藺寫的。”

第126章 第 126 章

陸久安頓時來了精神。

沐藺寄回來的信厚厚一遝, 陸久安好奇數了數,居然有十多頁,陸久安奇道:“沐藺轉性子了不成, 居然沉得下心寫那麼多字。”

韓致嗤笑:“不是他的手筆。”

陸久安翻到最後一頁, 落款確實是沐藺那個小侯爺沒錯,韓致見了說道:“那個是他親自寫的。”

陸久安捏著信紙頓了頓, 眼前仿佛浮現出沐藺翹著二郎腿七扭八歪高坐案桌上, 一邊喝酒, 一邊口述, 指揮手下幫他寫信的畫麵。

不出意外,信件冗長囉嗦,廢話連篇,陸久安耐著性子看完。

十多頁的信,總結下來無非三件事。

展覽閣在晉南人氣高漲, 裡麵擺放的九連環魔方等奇物風靡一時, 不少王公貴族競相把玩;

跟著去的工匠已經安置妥當;

葡萄酒運到晉南後, 沐藺以久彆重逢的名義把平時經常來往的幾個酒友邀請到家中作客, 那幾人都是尚書、侍郎、侯爵這種高門大屋出來的貴族子弟,個個錦衣玉食,素來在晉南吃喝玩樂風流成性,哪裡有好東西, 都逃不過他們的眼睛。

平生第一次嘗葡萄酒, 幾人都讚不絕口比作瓊漿玉露,不僅為此豪擲千金,甚至因為太過稀少, 提前預定了十壇。

信的最後,沐藺寫到自己即將啟程, 信是十天前發出的,想來現在人已經離開了晉南。

“太好了!”陸久安愉悅地吹了吹信紙,慢條斯理地對折整齊,放進案桌的抽屜裡,“以後葡萄酒不愁銷路了。”

陸久安命人將消息放出去,不到一天的時間,應平所有酒肆都貼出了大量收購葡萄酒的字條,開出的價格也不低。

葡萄種植園的農戶用大片土地栽種葡萄,本身是抱著孤注一擲的決心響應縣衙的新農政策,這下子信心大增,乾起活來精神百倍。

其他沒有選擇種植葡萄的農戶則後悔不迭,感慨自己錯失了這大好多的機會。

“當家的,都怪你,當初勸你種葡萄你不聽,那時候縣衙為了鼓勵我們種植,還給了不少補貼。你看人家李老漢多有魄力,前年開荒的六畝地,有整整五畝拿來種葡萄。這哪裡是葡萄,這是金山銀山呐,要是收成好,三年不愁吃穿。”

漢子雙眼赤紅,他本身就因此事憋了一口酸氣,現在被自己婆娘念叨,更加火冒三丈道:“你個婦道人家知道什麼?這葡萄剛剛出現,誰知道是好是歹?”

婦人大怒,雙手叉腰憤然道:“你手伸出來乾嘛?是不是想打我,你敢打我我就去縣衙狀告你。咱們陸縣令可不認為什麼清官難斷家務事,你敢打我那就是家暴。”

陸久安用了三四個月的時間懲治了不少隨意毆打妻兒的惡俗,公堂之上打板子的就是在縣衙當差的詹尾珠,她動起手來絲毫不會心軟,直把那群對外軟弱無能對內強勢暴力的男人打得嗷嗷直叫。

至此百姓都知道了縣令大人很維護婦孺的事情,比起其他地方,應平的女子平日說話做事更加有底氣了。

漢子右手顫顫巍巍舉了一會兒,倒底沒揮下去,他頹然地收回手,有些色厲內荏道:“我們生活好不容易有了起色,非得去冒這麼大的險。這是情況好,萬一不如意,全部的家當都賠進去了。”

“那大不了重頭來過。”婦人苦口婆心勸道,“賣苗的管事都說了,機遇與風險並存,去年我們沒有好好珍惜,今年說什麼也要把握好。”

有這種想法的百姓不止一家,一時間葡萄藤水漲船高,育苗基地的工作人員忙地腳不沾地,管事喜氣洋洋地跟陸久安彙報,誰料陸久安聽了卻緊皺眉頭,立刻讓他停止售賣。

管事不解道:“縣令大人去年不是還讓我等在百姓中大力推廣嗎?”

他這正乾得熱火朝天的,哪能朝夕令改。

陸久安沒有直接回答他,而是指著官田裡研究麥苗的申誌道:“你來告訴他什麼原因。”

申誌不卑不亢地行了個禮,對管事說道:“大人,良田都是用來種植莊稼的,要是所有人都去種植葡萄了,那麼稻穀就無人來種了。總不能讓百姓光吃葡萄吧,葡萄又不能填飽肚子。”

“這是其一。”陸久安道,“今年葡萄收購價格高,那是因為稀少,現在所有人望風而動,改種葡萄,僧少肉多,價格隻會被壓下來,辛辛苦苦勞作一年,還虧了本,那就不是為百姓謀取福祉了,而是謀害他們。”

市場調控很關鍵,一旦農作物滯銷,那投入的金錢和精力就打水漂了。

“縣令大人,你這就說錯了”管事急急辯解道:“葡萄的銷路又不止這一條,酒肆東家要是壓價,那就當水果賣給遊人,總歸葡萄剛剛出來,正是眾人新奇的時候。不說彆的,我聽好多外縣來的工人,都在問起葡萄采摘園的事。這可是關係百姓切身利益的事兒,怎麼能說停就停呢。”

陸久安還是堅決搖搖頭:“不能本末倒置,糧食才是關鍵,咱們縣的糧倉才剛剛收上來一點,要是再遇到什麼天災人禍,你指望葡萄來養活饑民嗎?”

管事聽罷心中有些失落,但還是恭敬地回道:“是,屬下明白了!”

陸久安想了想:“不停售可以,但是必須保證每戶人家的耕地,多的不能種植。”

管事這才重新煥發精神。

戶房書吏旁聽了全程,摸著胡子道:“沒想到陸大人不僅對種植之道如此上心,還對市場之事如此精通。”

“算不得精通。”隻不過多吃了一世的鹽,在那個信息高速發展的時代,看過不少這樣的新聞罷了。

稻米小麥才是百姓的根,其餘農產品隻是錦上添花而已。

……

清明時節,應平灑了一場淅淅瀝瀝的春雨,花草樹木被洗得乾淨又鮮嫩的,翠綠的新葉抽出來,像是綴著一塊塊被打磨過的玉石。

雨過天晴以後,五顏六色的紙鳶升到空中,和煦的暖風帶來清新的泥土芬芳。

踏青遊山,踏春遊湖的季節到了。

在這樣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裡,陸久安的考績文書遞到了縣衙。

大周官吏的考課沿襲舊製,從人丁增益、獄訟催科、勸課農桑,緝捕安民、學風科考這幾點來評判。

若是單獨拎出陸久安那份政績來看,在這麼多份裡麵,實在是顯得有些平平無奇泯然於大眾了,然而關鍵在於,陸久安當職的是應平的縣令!

三年前還是個人丁稀少,民俗剽悍,糧稅難收的貧瘠之地。

陸久安僅僅用了短短三年,不僅治理了洪水,糧稅還一分不少地收了上來。

更不用說,在前幾日,上京趕考的舉人裡麵,應平出了兩個進士。

兩名進士均被授予庶吉士,在翰林院當值。

這無異在陸久安的考評上添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可以說,陸久安不僅僅是通過,而是以漂亮的的政績呈至京都吏部,亦如三年前初來乍到的治水,他給百姓交了一份滿意的答卷。

“果然明珠無論走到哪裡都不會蒙塵,隻等一朝遇雨化作龍。”吏部一高興,直接按了個“稱職”的考語,做出調任升遷的諭令。

都說縣令難升,因為到州縣為官的多是舉人老爺,像陸久安這種堂堂探花卻身居最末流的實在是少見。

而且大周施行的是考滿製度,三年初考,六年再考,九年通考,一般考滿9年,縣令才能迎來升遷的機會,很多人熬死在一塊兒地也不見得能離開,可見不易。

“這麼容易就給了升遷的諭令,會不會不太妥當。”同差捏著墨筆有些擔憂的問道。

“我既沒做出欺罔誕謾之事,也沒有結黨營私賣官鬻爵,有什麼不妥當的?”

然而陸久安打開文書一看,卻愣住了,上麵明晃晃的“平常”二字。

“怎麼會?”

他自認這縣令做得還算勵精圖治,事事親力親為,無論如何也不應該隻得了個“平常”的考語吧。

背後探出一雙大掌,包裹住他指節分明的手,韓致腦袋枕在陸久安肩窩裡,探頭看了看文書。

“很失望嗎?”

陸久安搖搖頭:“不是。”

他隻是百思不得其解。

陸久安也不是非得要去計較,他本身就很滿意現在的生活,一輩子安安穩穩在應平做個縣令也好,隻是做出的功績沒被認可,和心裡的期望有些落差罷了。

韓致彈了彈鮮豔的官印,從他手裡抽出文書來,隻看了一眼,展平放在桌上:“這是皇兄給的考語。”

“陛下?”陸久安怔住。

事實是,在陸久安不知道的晉南京師,吏部侍郎剛考了地方上送來的所有帖子,還沒來及得給出去,在天子身邊素來得寵的掌印太監就奉旨前來,命人搬走了所有述職報告和考課文書,說是陛下心血來潮,想要親自考評這一年官吏的政績。

整個吏部衙門噤若寒蟬,以為是考評裡出了什麼徇私舞弊,利用職權排除異己的事,傳入了聖上的耳朵裡。

這在曆朝曆代,都是屬於欺君罔上掉腦袋的大罪啊。

這種猜測也不是空穴來風,最近幾年朋黨之爭愈演愈烈,每當眾人以為天子發怒要血洗朝堂時,他偏生又輕拿輕放,沒翻起半點浪花。

難不成陛下終於要下手拿誰開刀了不成。

不過他們終究是多慮了,掌印太監當天下午就將考課文書送回了吏部案桌之上,多餘的話一字未提,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禮部侍郎翻閱文書,發現聖上重新修改了幾份考語,其中就有陸久安的那份。

仿佛當真隻是心血來潮考課官吏政績。

然而真的隻是這樣嗎?

韓致看著陸久安迷茫的雙眼,歎了口氣:“久安,皇兄這是在保護你。”

第127章 第 127 章

“你是皇兄看中的社稷人才, 當初你深陷焚琴之案,無法脫身,為了將你安全無虞地摘出來, , 隻能出此下策,先將你調離京師, 遠離漩渦中心。”

“久安, 不要埋怨皇兄。”

韓致的話還印在腦海裡, 陸久安卻越想越糊塗了。

他一個未到弱冠之年的少年, 憑什麼就得了當朝天子的青睞,成了他看中的社稷人才。不惜撥亂布局已久的棋盤,隻為了保住他這個初出茅廬的愣頭小子。

這其中,又有什麼他不知道的事。

然而這些蜘蛛網一樣的謎團並不沒有得到解答,因為韓致要離開應平了。

文書遞到縣衙不久, 兵部尚書馮熹濟的回信也隨後到達。

就烈士撫恤一事, 馮熹濟一開始並不認可。

駐守邊境的除了韓致麾下親率的五萬大軍, 還有另外三個大將統領的軍隊, 分彆駐守在大周不同的方向,隻不過有大規模戰事發生的僅此雲落一個城池而已。

然而就算這樣,每年撥往前線的軍餉源源不斷,四萬石的糧食運到雲落, 一個月就吃完了, 這還是在承平之時,若是打起仗來,糧草隻多不少, 戶部那群老賊變著花樣給聖上哭窮,還想給傷亡士兵撫恤?簡直是異想天開。

要是這事遞上去, 馮熹濟都能料想到戶部尚書如何在朝堂之上涕泗橫流聲淚俱下了。

“如今國庫雖然充盈,但是陛下寬厚仁慈,想要藏富於民,幾度減輕賦稅,再加上用錢的地方也不少,比如去年打造戰船,國庫就消耗了不少。士兵戰死是很正常的事”

這些話都是戶部老生常談的。

不過馮熹濟還是被自己假想的場景氣得一股火蹭蹭往頭上冒。

他分管各地駐軍的糧草,軍隊的調動,沒少受這老賊的氣,現在還要攻訐他士兵生死,這和打他臉沒什麼兩樣。

馮熹濟氣憤難當將一疊文書摔在桌上,猛錘了一下結實的桌子,兵部侍郎嚇了一跳,連忙寬慰他:“大人消消氣。既然將軍主動提及此事,到時候定然與你同仇敵愾。”

馮熹濟怒氣來得莫名其妙,去得也很快,兵部侍郎把韓將軍寫的文書重新遞給他。

馮熹濟再看韓將軍寫的信,越看越覺得中肯。

“設置撫恤金,戰士免了後顧之憂,戰場上方能義無反顧衝鋒陷陣”

“烈士是用血肉之軀,鑄就民族之魂”

“為眾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凍斃於風雪,為和平開路者,不可使其困頓於荊棘”

好!寫得真是太好了!

麵麵俱到,發人深省,感人肺腑。

連他這個一把年紀的大老爺們看了都覺喉嚨堅硬,眼眶濕潤。

隻是這遣詞造句和將軍一貫的風格不太相似,總覺得是出自另一人之手。

馮熹濟當即熱氣上湧,第二天上朝,當著天子和四周肅穆而立的眾官的麵上奏了此事,果不其然引得朝堂一片嘩然。

反駁的不僅有戶部那群窮摳搜,還有都察院,其餘人則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模樣,好整以暇坐看幾隊人馬你來我往唾沫橫飛的滑稽場麵。

而結果自然是兵部尚書寡不敵眾,擺下陣來。

皇帝陛下自始至終態度不甚明朗,馮熹濟摸不準當今天子高深莫測的心思,但是一想到韓將軍的性格,再加上他與天子的關係,立馬百裡加急寫了回信到應平搬救兵。

“鎮遠將軍,老夫一個人實在搞不定,還望你速速回京相助。”

隔著一頁信紙,馮熹濟被逼到窮途末路氣急敗壞著急搖人的形象躍然而出。

陸久安看得哈哈大笑。

“這位兵部尚書怎麼就篤信你回去一定能成事?”

韓致正喝著水,聽到問話,被嗆得連連咳嗽,他一隻手握著水杯,麵色古怪。

陸久安頓時被勾起了興致,用手臂撞了撞他:“喲,看來咱們韓將軍不僅在戰場上所向披靡,連朝堂之上也是叱吒風雲,是我小瞧你了。”

“沒有。”韓致乾巴巴地回答。

“沒有什麼?”陸久安不懷好意問,“當初發生過什麼,說一說唄。”

“都過去了,不足為提。”

陸久安故作詫異:“避而不談,莫非是什麼難以啟齒的事?讓我來猜猜,難道是戶部想把他家中女眷說親於你,因此對你厚愛有加?”

韓致額角狠狠抽了抽,握緊拳頭,忍住了去堵住他嘴的衝動。

“看你反應那就不是了。”陸久安搖搖頭,摸著下巴越發口無遮攔,“莫非是戶部之中有人喜歡你這款的,你兩有過一段,所以不方便告訴我。但是隻要你開口,那人就是有求必應?”

“也不是?那……”

韓致被陸久安逼得節節敗退,深吸一口氣,抓住陸久安發身按在牆壁上,無奈道:“就這麼想聽?”

“好奇嘛,我想多聽聽你以前的事。”

韓致眼神暗下來,右手摩挲著他後脖頸,居高臨下俯視著他,眼裡意味不明:“那久安得付出點什麼代價了”

陸久安快速往他嘴上吧唧一口,被韓致按著後腦勺反客為主,吻著吻著,兩人稀裡糊塗又滾到了床上。

半響過後,韓致背對著陸久安坐到床沿邊上,慢條斯理穿上衣服,凶悍的肌肉隨著一舉一動微微鼓脹,陸久安則躺在床上,一臉汗津津地勻著氣。

韓致係好革帶回過頭,見陸久安一張臉被春.情染地白裡透紅,把他淩亂的發絲撥到一邊,忍不住又捧著他的臉啄。

陸久安撥開他的手:“戶部不同意糧草支援,然後呢?”

韓致一頓,漫不經心道:“然後,我讓人把他綁了。”

陸久安氣息稍滯,接著爆發出驚天動地的大笑聲,他笑得毫無風雅所言,握著拳頭把床板錘地哐哐作響。

當初剛剛升為副總兵的韓致想要增加軍餉,戶部不同意,用一貫的國庫空虛來哭窮搪塞。

軍隊沒有糧草支援,便無法繼續戰鬥。

蠻橫暴躁的韓致能耐著性子聽他廢話嗎?那當然不可能,他非但不聽,還要把戶部尚書請到府上,於是當著眾人的麵,半點情麵不給他留,幾個手下的軍痞子五花大綁將人捆了回去。

韓小將軍居高臨下坐在首位,拿尚書大人房中之事威脅他,要是不給糧草,就把他出入哪家娘子閨房的豔史抖落出來,要來個魚死網破。

天還蒙蒙亮,小將軍正在喝酒,他的副將在外守著,戶部尚書府上著命來找韓致要人,耗了整整兩個時辰才把尚書大人接回去,誰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隔天,一直不鬆口的戶部尚書通過了韓致請軍糧的折子。

當初誰敢這麼明目張膽地做出這等混賬事?也就韓致自持身份年少輕狂,當朝天子大發雷霆,冷著臉色揚言要給自己的臣子一個交代。

於是把韓致關了整整十天的禁閉……

可謂是雷聲大雨點小。

經此一遭,朝廷上下都知道了,咱們這位小將軍可真不是一般的能惹事,在朝中那叫一個人見人怕鬼見鬼愁的存在。這麼多年了,韓致先後接管了老將軍的兵權,還訓練出了雪擁十二騎,現如今可以說是兵力雄厚,人也變得成熟穩重,然而此事的餘威猶在,戶部尚書見了他必定繞道就走。

陸久安笑得上氣不接下氣,斷斷續續道:“韓朝日,你可真莽啊。”

韓致按了按額頭:“年少不懂事,才會做出這樣的渾事。”

“那時候當今陛下才剛剛繼位吧,他居然隻把你關禁閉,要不是戶部尚書自己不追究,我看你不死也得脫層皮。”

韓致沒有說話,他也同意陸久安的說法。

陸久安貼上來:“那此次上京你準備怎麼做呢?不同意的話,還是把人綁回去?”

“那就真要魚死網破了。”韓致眼皮也不抬一下,嘴角帶著說不出的輕蔑,“同樣的招數不會成功第二次,戶部尚書能做到如今這個位置,豈能容人輕易拿捏,我準備借刀殺人。”

“哦?看來我與你不謀而合。”陸久安也不問他怎麼個借刀殺人,懶洋洋坐起來,輕輕踹了他一腳:“往右邊看第二個櫃子裡,有我給你準備的東西。”

韓致趿拉著木屐走過去,拉開抽屜,從裡麵取出一個小“記事本”,記事本上記錄的是水泥配方。

韓致微微一笑。

“當初說要給你,正好現在可以用上。”陸久安側著頭,露出一個無比狡黠的神色,“你把此物送給工部尚書,來個禍水東引。”

水泥這種罕見的東西,陸久安就不信管營造建設的工部不心動。到時候戶部需要麵對的,就不僅僅是兵部,還有拿著水泥配方躍躍欲試的工部尚書。

韓致把水泥配方收入囊中:“你就那麼確定,戶部會把錢用在烈士撫恤金上?萬一讓工部撿了便宜,豈不是偷雞不成蝕把米,得不償失。”

“不會的。”陸久安篤定,“工部尚書又不傻,拿到水泥配方,這是得了天大的好處,隻會跟你們站一塊兒同仇敵愾,又豈會做出過河拆橋的事。”

“實在不行。”陸久安又不懷好意地調侃他,“韓將軍再來把陰的,正所謂兵行詭道嘛。”

韓致很快收拾好行囊,此去晉南,他準備騎馬到江州,再從水路出發。

“本來計劃的是等院試過後,帶著鴻途學院的學生去春遊,順道叫上你一起去踏青。”陸久安道,“現在看來你實在沒那個福氣。”

“之前向道鎮來時,不是以已經去過了嗎?”

“那不一樣,這次是帶著孩子們野炊,做遊戲。”陸久安抬頭看了看鐘樓,催促他,“時候不早了,快點啟程吧,等著你的好消息。”

第128章 第 128 章

四月中旬, 前去江州府院試的應平童生出了成績,這群人不負眾望,在向道鎮的主考下, 過關斬將取得了生員的身份, 這其中,顏穀一直比較看好的高楚還一舉拿了個案首的名頭回來。

向道鎮知道顏穀在縣學教授之後, 對這個結果絲毫不覺意外。

然而江州民眾不知道, 江州知府也不知道, 應平一下出了那麼多秀才, 還把案首名號給摘走了,可謂是一石驚起千層浪。

這其中又以博陰縣反應最為激烈。

原因無他,高楚高宿兩兄弟原本是博陰人士,後來鬨饑荒才落戶到了應平縣,博陰縣令一時之間悔不當初, 懊惱自己沒有慧眼識珠, 才讓好好的人才另投他處。

然而為時已晚, 博陰縣令唯一能做的, 就是厚著臉皮向外人說高楚案首祖籍在博陰,還大張旗鼓地做了個牌匾,送到了高家兄弟曾經住過的魚追村,賜名案首村。

高楚高宿相依為命, 早就沒了雙親, 在世上唯一有點關係的就是那群叔伯姑姨,牌匾一送到魚追村,叔伯姑姨都震驚了。

兩兄弟出走後, 他們沒當一回事,後來久而久之, 便以為他們在饑荒中已經死去了,也逐漸遺忘了兩人的存在。

現在發現他們不僅沒死,還考取了院試的第一名。

“好好好,當初我就說這兩兄弟前途不可限量,你看,果然沒錯吧,考了案首,說不定以後還能考狀元,光宗耀祖啊。”

一群叔伯在魚追村逢人就說,可謂是春風得意。

魚追村的七鄰八舍卻不以為意,平日裡這群自以為是的親戚裡沒少做欺淩兩兄弟的事,甚至早就把高楚高宿從族譜中除去了,這是人儘皆知的事,現在聽高楚考了第一名,又私自將兩人名字加上去,真夠沒臉沒皮的。

“奪了彆人的家宅,還非打即罵,要我說,當初要不是這群叔伯滋擾,人家高宿也能拿個案首。”

“拿案首?沒打死都算好的了,幸好趁著饑荒逃走了。”

左鄰右舍七嘴八舌的,都在為高家兄弟憤憤抱不平。

又有人道:“聽說他們逃到應平後,吃喝不愁,這是真事嗎?”

另一人煞有介事道:“確實是真的,我認識隔壁村一家子,差點餓死了,也是舉家遷至應平,聽說人家現在混得風生水起呢。”

眾人不說話了,無言的氣氛在老槐樹下蔓延。

良久,一道聲音打破沉寂:“什麼時候,咱們博陰也能像應平一樣?要是那應平縣令是我們的父母官該多好啊。”

博陰的這一套操作,經觀星舍駐地記者傳入陸久安的耳朵,陸久安聽罷隻是一笑置之。

“咱們公子培養出來的人,博陰什麼都沒乾,就想把功勞占為己有。”陸起不爽快。

陸起既是觀星新聞社的主編,也是社長,他本是自幼長的陸久安身邊,耳濡目染下,一舉一動都帶有陸久安的影子。

如今獨自一人挑大梁運行偌大的新聞社,這幾年下來,陸起變的愈加成熟穩重,臉上的稚氣消失不見,隨著能力的提升,眼裡閃著自信的光芒,整個人由內而外散發著剛毅和堅定。

陸久安看著他一點點成長,從當初剛見麵那個還有些許靦腆,眼裡隻有自家公子的小男孩兒,到如今的有主見有理想的少年,心裡感到無比欣慰。

“彆人怎麼做不重要,當事人如何想才是最重要的。”陸久安道,“假如以後高家兄弟真中舉了,衣錦還鄉的也不會是博陰,而是應平。”

他就是這麼自信,應平可以給百姓帶來這樣的歸屬感和自豪感。

“對了,公子。”陸起遞給他一份策劃案,“廣木省城的觀星分社已經建成,記者和編輯也選拔到位,兩日之後就可以運行出第一版要聞,向學政已掛名分社長。”

陸久安接過策劃案看了看,點頭道:“這事全權交給你處理。”

當初向道鎮主動給新聞社遞了橄欖枝,這麼好的事情,陸久安豈有不用的道理。

當天下午就給陸起傳了話,讓他把分社的事情提上日程。

陸起的計劃本來就是一步步走出應平到江州,再到廣木布政使司,如今有機會越過江州直達省城,他自然滿口答應。

雖然向道鎮拍著胸脯會在省城幫襯新聞舍,然而畢竟在彆的地盤人生地不熟,最好的辦法就是把向道鎮拉到新聞社壓陣,他掛名分社長,既能得他撐腰,還能滿足向學政的興致,一舉兩得。

範成秋帶著新鮮出爐的秀才們回到應平,陸久安為他們舉辦了一場慶功宴,之後便準備春遊踏青的事。

春遊踏青是學業之外難得真正放鬆的娛樂活動,一群學子興致高漲,陸久安拿著手裡的喇叭,站在台前三令五申屆時出行的注意事項。

私下裡,楊苗苗眨著亮晶晶的雙眼問:“大人到時候一起去嗎?”

陸久安摸了摸他的頭:“大人公務不是很繁忙,可以陪你們感受一下。”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楊苗苗當即把這一消息帶回了班裡。

春遊的地點選在不算陡峭的金銘山,從縣城到金鳴山大約五公裡的路程,中間銜接著大片梯田油菜花地,再行一裡路,就會看見一個湖泊,湖畔四周柳樹環繞,桃花相映,旁邊的空地正好可以供中途休息野炊。

金鳴山上綠樹成蔭,小溪潺潺,最重要的是,金銘山上建有謝家的莊園,莊園內客房眾多,謝家家主表示願意為此次郊外探春之旅提供住宿。

謹慎起見,在出發之前,陸久安派人將金鳴山上上下下勘察了一遍,確保沒有大型野獸出沒的痕跡。

春遊按班級分為六個隊伍,每個隊伍配備一名帶隊老師,五名護衛,帶隊老師由班主任擔任,護衛則是從衙役裡抽調而出,負責護衛學生的安全。

此次春遊,陸久安設計了一個特彆的環節。

“戶外寫生?”範成秋不解其意。

陸久安對著一屋子滿臉疑惑的夫子,笑眯眯為他們作解釋:“其實就是對著實物繪畫,咱們學院不是每周都要開設繪畫課程嗎,現在春臨大地,萬象更新,景色這麼好,正好供學生們練筆,培養他們的情操。”

陸久安也有過學生時期,自然知道,在所有課程裡麵,音樂繪畫體育這樣藝體課最受歡迎。

負責丹青的兩名夫子沒料到此去春遊踏青,還能用上他們,眼底閃過濃濃的不可思議。

而且在這之前,他們也從沒有聽過這樣新穎的形式作畫,聽罷當即表態道:“這個法子好,師法自然。我們平日都是包攬山大川以後,坐在屋子裡憑著記憶繪畫,再不濟就是臨淵摹筆。像這樣對著自然山水作畫,還是頭一遭。”

而且一整個學院的學子同時在外作畫,這麼大規模的組織,想想就便讓人心潮澎湃。

丹青夫子說完,不由自主看向提出這個想法的陸縣令,期盼之情溢於言表。

範成秋若有所思:“可是戶外寫生,幕天席地的,畫紙也不好擺放啊。”

“這個簡單,我早就為此準備好了。”陸久安能想到戶外寫生,當然也料到這一點了。

平時文人騷客遊山玩水,興致所起,也最多是吟詩,作畫卻不見到幾個。古代戶外寫生少,最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繪畫工具不宜外出攜帶。

陸久安拍拍手,就有工匠從外麵搬來一個奇巧之物。

“這是何物?”兩名丹青夫子對視一眼,都很興奮。

陸久安道:“畫架。”

“這麼個小東西,就能解決作畫不方便的問題了?”範成秋圍著轉了一圈,沒看出什麼名堂。

“當然了。”陸久安指著工匠手裡的物什道,“不過這個形態是折疊起來的,可以在不用的時候方便堆放,它的用途還很多,劉木匠,你為夫子們展示一下。”

劉木匠是謝懷涼工坊出來的,對手上的東西再熟悉不過了,三下五除二,就讓它變了個樣。

丹青夫子看著立在地上的畫架,雙眼放光。

陸久安當初憑著記憶給謝懷涼描述過畫架的大致,又解釋了用途,謝懷涼設計的時候,在原來的基礎上,還添加了其他的功能,所以與現代的畫架有很大的出入。

與其說是畫架,還不如不說是簡易版書箱更加合適。

“畫架這後麵兩根帶子,可以供使用者背在背上。”劉木匠一邊展示一邊解說,“畫架旁邊有個袋子,可以裝筆墨紙硯,作畫的時候,隻需要把這個木板平放即可。”

丹青夫子更加好奇了:“大人,我能嘗試一下嘛?”

“當然可以。”

丹青夫子先是背在背上,發現展開後的畫架雖然很大,但是選料很輕巧,年歲小的學子背著這個物件也不成問題。

然後他又把木板平放,抽出一張畫紙鋪在上麵,用木板邊沿的夾子固定住,提筆蘸墨,幾下就勾勒出一張簡單的仕女圖。

“太妙了。”丹青夫子一瞬間就想到了很多教學計劃,“大人,可以給我一份嗎?”

陸久安大手一揮:“這就是專門為你們戶外寫生製作的,到時候作為學校的公物,夫子和學生每個人都有,數量管夠。”

春遊踏青的當天,晴空萬裡,氣候宜人,一大早,高低不一的學子集合在縣衙外,情緒高漲。隊伍旁邊停了一輛馬車,因為要野炊,馬車後麵拉了不少鍋碗瓢盆。

出遊的隊伍裡麵還有醫學院的學生夫子,他們不僅觀光采風,還肩負隨行大夫的責任。這群醫學生非但沒覺得不滿,甚至因為終於有機會行醫問藥而興奮異常。

學子們秩序井然排成兩列長龍從學院出發,縣學的生員湊熱鬨綴在隊伍後頭,要跟著一塊兒踏青野炊。陸久安換了一身普通低調的青衣長衫,背著畫架,混跡在一群生員裡麵,儼然一個年輕俊才。

“陸大人”生員們受寵若驚。

“誒,今天我可不是什麼縣令。”陸久安打斷他們,刷地展開折扇,笑得儒雅,“今日我和你們是同窗,稱兄道弟即可。”

“這”生員們猶疑不決,“陸賢弟”這三個字遲遲叫不出口。然而陸久安一口一個“兄台”,喚得極其自然,直把這群生員弄得臉紅脖子粗。

衙役同樣不作官差打扮,不過他們身材高大,氣勢凜然,就算穿著普通的短褐麻衣,在出遊的學子裡麵也顯得格格不入。

出遊的隊伍長龍一般浩浩蕩蕩,隊伍前麵的領隊舉著旗幟,音律老師則帶頭唱歌,所有學子跟著整齊劃一地哼唱,曲子輕快悠揚,直上雲霄。

沿途的百姓看著這一群無憂無慮的孩子,紛紛友善的讓出道路,倒沒有認出生員裡的陸久安來。

就這樣,踏青隊伍暢通無阻地出了縣城。

他們剛一走,就有一隊裝裱華麗的駟馬高車來到應平。

第129章 第 129 章

來的馬車有三輛。

拉車的四匹駿馬水光滑亮, 膘肥體壯。那馬車也是富貴闊氣,車身由上好的小葉紫檀製作而成,廂身足有一米多寬。雖不至於鑲金嵌玉, 但卻都雕刻著繁複的花紋。

車廂四角綴著精致的鈴鐺和流蘇, 行走之間,發出清脆的聲響, 空氣中還有暗香浮動。

如此這般富麗堂皇的馬車, 應平的三大富紳坐不了, 江州的貴族裡也不見得有, 必定是高門世閥曆經歲月沉澱,用上百年數代人的經營堆砌而成。

來往百姓看著這一輛馬車,眼珠子都瞪圓了,不遠不近圍在旁邊,紛紛猜測裡麵坐著的是誰?

絲綢做的帷幔盈盈晃動, 車簾之上金絲繡的芙蓉仿佛都跟著活了過來。

為首的馬車裡, 來人掀開簾子, 露出一張貴氣天成的臉, 正是省城呂氏的嫡孫呂肖。

呂肖外表謙遜有禮,然而相熟的同伴都知道他爭強好勝心高氣傲。自從呂肖同友人尋歡作樂被學政訓斥一番後,心裡一直暗暗不服氣,存了一顆較量的心, 並罕見地把郊遊踏青的地點設在一個寂寂無名之地。

後來向學政去了應平考學, 劉資安慰他:“向學政老覺得那小地方好,等他親自去了以後,定然會後悔當初說的那番話。”

呂肖嘴上不說, 心裡麵卻深以為然。

誰知道向學政回來以後,不僅沒有改變當初的想法, 還隔三差五地在縣城學子麵前對應平讚譽有加,看樣子真是對那群鄉巴佬滿意得不得了。

呂肖暗中惱火,問素來寵愛他的老爺子要來家中最華貴的馬車,叫上十幾個同窗好友,天還未亮,便一起往應平趕去。

一群人車馬勞頓,本就精疲力儘,待進入江州以後,見沿途房屋破敗不堪,行人麵黃肌瘦,有同窗不禁嫌棄道:“果然是窮山惡水,要我說呂肖兄,今年踏青出遊你卻是選錯了地方。”

馬車顛簸不堪,呂肖撩起車簾靜靜看著外麵,好似那裡有什麼吸引他的地方。

那名同窗見他不說話,便又道:“江州府都這樣子,應平一個小縣城,還能好到哪裡去。要麼就是學政大人誇大其詞,要麼就是他良苦用心想出這個法子激勵咱們的。”

呂肖終於回過頭來,用不鹹不淡的口吻道:“向學政回來時,帶了幾分要聞,說是應平觀星新聞社出版的,不知道你們看過沒。”

同窗頓時閉嘴了。

當然是看過的,學政大人回來第一件事,就是把要聞扔在眾人麵前讓他們觀看。

呂肖明知故問,不過是在告訴他,應平就算再怎麼不堪,也不是現在看到的這般。

後麵的路程眾人為了養精蓄銳,走一段歇一段,整整用了大半個月才到達應平。

劉資早在馬車行駛到水泥路時就忍不住探出了腦袋,待隔得近了,看到那鱗次櫛比的縣城和街肆時鬆了一口氣:“和我們省城差遠了嘛。”

省城遍地都是紅牆高院,亭台樓閣,處處風簾翠屏,戶盈羅綺。車水馬龍間,都是穿著綾羅綢緞的富戶。

周圍的交談聲窸窸窣窣傳入這群遠道而來的學子耳裡,更是讓他們信心大增。

呂肖嘴角揚起一個不太明顯的弧度:“差是差了點,好多事物倒是稀奇古怪。”

寶馬香車在百姓的注目下緩緩駛到縣城門口,一個長相討喜的少年人立馬擺出笑臉迎了上來,手中也同時遞出一疊細薄光潤的箋紙,箋紙已經著墨,最上麵那張看著像山水畫。

“幾位貴客想必是初次來應平吧,我是這裡的導遊,無論是對縣城的客棧酒樓,還是郊外的山水風光,都了如指掌。各位初來乍到,不知有沒有興趣了解一下。”

呂肖高坐馬車內,問道:“乾什麼的?”

劉資順手把箋紙遞給他:“應當是守在城外給遊客賣點消息賺點小錢的。”

兩人的對話並沒有刻意收斂,馬車外的少年聽得一清二楚,笑容依舊熱情如火,半點沒受影響。

“誒,客人你可說錯了,我知道你們指的是那些不務正業的三教九流,我們和那群人不一樣,他們會發這種精美的旅遊宣傳手冊嗎?”

呂肖揚了揚手裡的箋紙:“你說的旅遊宣傳手冊是此物?”

“正是。”少年趁熱打鐵說道,“我們來自應平官府正規組辦的尋舟旅行社,鋪子就在縣衙旁邊。”

呂肖看了看後麵已經堵成一列的長隊,示意馬車靠到一邊。

少年趁著呂肖翻閱手冊的當口,又機靈地給後麵兩輛馬車各自遞了一本,然後滔滔不絕地介紹起自己的工作:“很多客人遠道而來,對應平的景點不太了解,我們導遊的工作呢,就是根據客人的需求設計旅遊路線,並為你們介紹各個人文景觀。當然了,若是你們想要更方便,食宿我們都能為你們全程安排好,絕對物超所值,保證讓你們整個旅途省心省力,隻需要遊玩即可。”

呂肖很快看完宣傳手冊,抬頭問:“你叫什麼名字。”

少年笑容更明亮了:“我是尋舟旅遊社八號導遊。”他指著胸前那個寫著“八”字的工牌道,“我叫張貳河,客人先找個地方落腳吧,最近遊客太多了,要是晚一些,就怕客棧沒有多餘的房間了。”

呂肖一行是不差錢的主,張貳河問他們想要什麼樣的酒店客棧,得到的答案是,按最好的安排。

“是這樣的。”張貳河十分耐心,“咱們應平最近興起的客棧不少,他們各有千秋,隻不過主打的主題不一樣。”

張資好奇問道::“客棧舒適就行,還有什麼主題?”

“那當然了,這是咱們陸縣令給做的城市規劃,要打造一個具有文化特色的應平,那客棧自然與彆的地方也要不一樣,。”張貳河講到此,有些沾沾自喜,“比如有的客棧主題的是沿江客棧,住那裡推開窗,就能看到不遠處波瀾壯闊的江景;有的是競技客棧,裡麵有五花八門的有趣物件,還有的專門就是為你們這群客人打造的客棧。”

張貳河故意停住,呂肖饒有興致地把玩著腰間的墨玉:“是什麼樣的客棧?”

張貳河見這十幾個綾羅綢緞的公子哥都看向自己,知道吊足了胃口,方才慢悠悠道:“給諸位博學之士打造的書香客棧。”

“我們也沒自報家門。”劉資雙眼放光,”你如何就肯定我們是讀書人的?”

“這還用說嘛,書有詩書氣質華,諸位風度翩翩,器宇軒昂,一看就是學富五車的大才子。”張貳河能被選為導遊,那吹捧的話自然是張口就來。

一行人被他說得通體舒暢,當即拍板去書香客棧:“我倒要去瞧瞧,主題為書香的客棧是什麼樣的。”

“放心,一定會讓諸位滿意的,現在那客棧已經住了不少客人,都是衝著書香主題去的讀書人,各位還能在裡麵結識到來自四麵八方的有識之士。”

張貳河能說會道,等到達客棧的時候,這群人已經被話裡的信息勾得蠢蠢欲動,張貳河也知道了他們是一群來自省城的富家公子。

他自擔任導遊這麼多天,還真沒接待過省城來的貴客,一時之間心念直轉,無論如何,要把這群讀書的秀才給招待好了。

呂肖等人的到來引得客棧裡的不少人側目,呂肖他們本就是眾星捧月習慣了,被這麼多人看著不以為杵,神態自若地打量著周圍的環境。

客棧內部確實按照文人喜好來裝扮的,目之所及到處都是書香墨寶,客棧一樓擺放了兩桌棋盤,此時正有一對儒生在對弈。

樓梯兩側掛著兩排燈籠,一側是字謎,一側是對聯,猜出謎底或者對出下聯的,可以憑燈籠裡麵的獎勵得到一些有趣的紀念品。

“客人若是覺得滿意,可以在此打卡哦。”張貳河提醒道。

“何為打卡?”

“即留下你的一份墨寶,蓋上印章,表明你曾經到過這兒。”張貳河指著客棧右側的那一麵內壁,“那兒是打卡牆,你的墨寶到時候會放在打卡牆供來往遊客瞻仰。你瞧,最前麵那一張,就是學政大人題的詩。”

劉資下意識看向呂肖,見他表情沒什麼變化,方才道:“學政大人居然也到過這兒。”

他走過去看了看,確實是向學政的印簽沒錯,呂肖指著向道鎮後麵那一張問:“這是誰人所作?”

“是縣學的顏夫子。”

呂肖若有所思:“看著竟比學政大人的墨寶還”

未儘的話含在舌尖漸漸低下去,張貳河聽得不甚清晰。

“那這張呢?”

“這個呀。”劉資看到,這一刻,張貳河的雙眼如燃燒的驕陽一般,“這是咱們陸大人所作!”

劉資笑嗬嗬道:“這要是才學不夠的,還真不敢在此留下自己的拙跡。”

接下來,張貳河按照旅行社的規矩和他們簽署了協議,又提前收了錢,呂肖道:“你先回去吧,今日我們有彆的事,到時候旅遊之前,我們直接到旅行社找你即可。”

呂肖所指之事,自然是去縣學會一會那學政大人口中所謂的應平靈秀。

然而他們注定無功而返。

“哎喲,這可真不趕巧。彆說縣學了,就是整個鴻圖學院都是空蕩蕩的。”被找上門的張貳河一拍腦袋,“早知道你們是去縣學,我就該攔住你們了,結果讓你們撲了個空。”

“他們去哪兒了?”

“這不是春暖花開嘛,教諭帶著滿城的學子出去春遊踏青了。你們若是早一點,說不定還能碰到他們的隊伍呢。”

張貳河察言觀色,見他們神情不佳,忙道:“我知道,你們肯定也是來旁聽顏夫子和陸縣令講學的讀書人。不過這事也不用操之過急,他們要出去兩日,明晚才得回縣城。不若趁著這兩日,先好好在應平遊覽一番。”

他把應平輿圖翻找出來指給他們看:“你們要是就近玩耍的話,這條線路的風光很不錯,旁邊還有一條湖。聽說學院此次春遊踏青,正好會經過這兒。”

輿圖裡山川河澤一目了然,呂肖湊近了細看,仿佛從那粗細分明的線條中,看到了蜿蜒曲折的田野小徑,還有那阡陌之上正井然有序列隊前行的應平學子。

如鏈似帶、層層疊疊的油菜花順著山勢而下,與遠處朦朧的村落交相輝映,陽光被高山劈成了兩半,一半沉睡在薄薄的山霧裡,一半已經炸起了金黃色的浮粉。

一邊走,鴻途學院的夫子一邊在教學生們哪些野菜可以吃,而醫學生們則是在辨彆哪些野草可以入藥。

倒是沒有學子們伸手折菜花,一來這群學生很大部分都是出自鄉野,菜花對他們來講再平常不過,二來是出發之前,夫子們再三強調過不可踐踏毀壞莊稼,因此一路行至既定的湖畔時,都規規矩矩沒有出現半點逾禮的行為。

溫和的太陽升至頭頂。

“好了,我們就在此安營紮寨吧。”

鍋碗瓢盆從車上卸下來,要開始進行萬眾期待的野炊了。

以班級為單位,每個班級兩口鍋,好壞優劣各憑本事吃飯。

所有人手裡都被分配了相應的工作,他們各司其職,拾枯枝乾柴的,洗野菜的,砌灶的,明明在自個兒家中時,這群孩子做慣了家務活,但是當所有同齡的夥伴聚集在一起,共同做一件稀疏平常的事時,他們又顯得格外的興致高漲。

學子乾得熱火朝天。

陸久安也不例外。

“今天我來給你們露一手。”陸久安把袖子撩起來,露出一截結實的手臂。

“陸……陸賢弟,這如何使得,君子遠庖廚。”一眾生員大驚失色。

陸久安揚起手裡的菜刀,乾淨利落地把排骨切成段。

“君子遠庖廚,知道這是誰說的嗎?”

“孟子所言,出自《梁惠王章句》上。”

陸久安看了說話的那人一眼,他記得對方是特地從江州府來應平求學的,名叫齊世。

“既然知道出處,那就該知道這話最初的意思。”

齊世不說話了,高楚見狀,非常自覺地用火石點燃柴火,又往簡陋的灶台裡添上一些枯枝,大鍋下麵立刻燃起了熊熊大火。

“沒有什麼遠不遠的說法,這都是生活,你們曲解這句話的意思,不過是心安理得地將油膩的粗活推給彆人罷了。”陸久安把排骨丟入沸水裡,焯一遍去掉血腥味,熟練的手勢引得一旁的幾個夫子都紛紛側目,“你們興許不知道吧,第一年你們到應平吃的月餅,還是我和韓將軍親手包的呢?”

高楚不可置信地瞪大雙眼。

來的二十幾個人當中,大部分都是在陸久安任職那一年逃難到應平的,對那段艱苦的歲月記憶尤深,自然也記得月圓之下,差役敲開院門遞過來的那個硬邦邦味道也不怎麼好,卻能讓人潸然淚下的月餅。

陸久安見好些人紅了眼眶,故意道:“我知道做得不好,但也沒那麼難吃吧,不過我保證,今天做出來的東西絕對讓你們食指大動。”

他準備做糖醋排骨,主要這道菜做法簡單,關鍵他自己也愛吃。

色澤紅亮油潤的糖醋排骨剛一起鍋,他便聽到周圍生員不小心發出的吞咽口水的聲音。

陸久安好笑道:“嘗嘗吧。”

高楚率先夾了一塊排骨放進嘴裡,也顧不得燙,咬了兩口,當即發出驚歎:“陸大人,你手藝著實太好了吧,比醉風樓的大廚做得還要好吃。”

他嘴裡還鼓鼓囊囊沒有吞咽下去,手裡已經不停去夾下一塊兒:“兄長,快吃,晚一步就沒有了。”

其餘人見狀,也顧不得文人的矜持了,爭先恐後地搶奪起來。

可惜的是糖醋排骨就這麼點,僧多粥少,每個人最多吃到兩三塊,剛嘗著味就沒有了。

陸久安見陸起可憐巴巴投過來的哀怨目光,猜想他手速定然慢彆人一步,貼著他的耳朵悄聲安慰他:“回去以後公子我給你開小灶。”

這頓飯所有人都隻吃了個五分飽,畢竟能攜帶的食材分量有限,好在野炊本身就塗個氛圍,也就無所謂多少了。

吃過午飯,教諭組織學生收拾草地的時候,陸久安注意到湖畔另外一側來了十幾個衣著華貴的青年,那群人從馬車上下來,進了攢尖頂涼亭。

其餘生員也看到了,猜測道:“看穿著打扮,應當是江州府來遊山玩水。”

齊世搖了搖頭:“不是江州府的,我不認識他們。”

第130章 第 130 章

河畔旁的空地正好適合寫生, 東南西北方向的風景各不相同,亭台樓閣在樹木掩映之間若影若現,楊柳垂髫, 每一處截取下來都能自成一張畫。

學子們迫不及待把畫架擺出來, 各自選了喜愛的角度開始作畫。

陸久安也有一套自己的畫架,不過他的畫架和彆人的大不相同。

高宿捏著毛筆, 好奇問道:“陸賢弟, 為何你的畫架木板是豎著的。”

彆人的畫架似一張移動簡易版書桌, 畫紙平鋪在上麵正好作畫, 他的畫架卻是立著的,畫紙正對著麵前。

丹青夫子看了一眼:“這樣豎著放,墨汁不會順著畫紙流下去嗎?”

“哈哈。”陸久安搖了搖頭:“因為我的作畫工具和你們不一樣。”說完從畫架旁邊的袋子裡掏出幾根粗細不一的黑乎乎的棍狀物。

“這是什麼?看著像火炭條。”

“確實是炭筆。”陸久安道,“不過是經過打磨加工的。”

高楚好奇地拿起一支炭筆來:“這個如何可以作畫,硬邦邦的, 畫出來的能看嗎?”

陸久安笑了笑, 沒有回答說, 心無旁騖地開始動起筆來。

他畫得認真, 都沒注意到剛才看到的那群穿著富貴的年輕人何時來到了他們旁邊。

直到陸起問道:“你們有什麼事嗎?”

呂肖一行卻沒有立刻反應過來,陸起順著他們的眼神看過去,隻見這群人的目光直勾勾地落在孟亦台身上,一個個神色癡迷。

陸起勃然大怒:“你們這個樣子, 未免太不懂得尊重女性了吧。”

陸起發怒時說的聲音很大, 隻見所有人都不約而同擱下手中的毛筆,不明所以地看向他們,呂肖等人這才回過神來。

孟亦台眉毛不悅地皺起來。

“穿得人模狗樣的, 原來也是一群登徒子。”詹尾珠脾氣火爆,也沒仔細問發生了何時, 劈頭蓋臉一通罵,惡狠狠的雙眼怒視著他們,咬牙切齒地模樣好似要挖了他們眼珠子似的。

陸久安是知道他們兩關係的,因此也能理解詹尾珠為何這個態度。

孟亦台心裡也很不高興,不過她到底習慣了這樣的眼神,隻用手虛虛擋了擋詹尾珠。

來人隊伍當中有個身材瘦削的男人臉色一變,當即想出聲反駁,呂肖一個眼神看過去,此人不甘心地退了回去。

呂肖躬身行禮,態度謙和有禮:“唐突了佳人,我們隻是突然一下見到姑娘沉魚落雁的容顏,一時被迷住了,絕對沒有任何非分之想,還望恕罪。”

“哼。巧舌如簧。”詹尾珠氣呼呼地扭過頭,顯然還很生氣。

“我相信任何人在看到美好的事物時,都會情不自禁被吸引的。不過剛才我們的行為確實很無禮,我向姑娘道歉,對不住。”

呂肖神態自若,目光清明地看著他們,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樣,再加上他道歉的態度十分誠懇,孟亦台主動走上前去,聲音平靜道:“你們是外縣來的遊客吧,不知前來所為何事。”

“是這樣的。”呂肖知道剛才他們的行為惹了眾怒,他是來和應平學子比試文采的,犯不著在外麵樹敵,因此真心實意道,“我們遠遠看到你們提筆在作畫,心生好奇過來觀賞。不過眼下卻有個不情之請,不知道你們這個東西還有多的沒有,我們看了一會兒,覺得著實有趣,也想嘗試一下在戶外作畫的感覺。我們不白拿,願意用銀子買。”

陸久安自始自終都沒有參與這場對話,他頭也沒抬,依舊專注地畫著手中的畫。

範成秋和孟亦台對視了一眼,照理講畫架是陸久安提供的,理應也該他來做主,不過看樣子陸縣令是鐵了心要裝作一般儒生了。

詹尾珠搶先道:“有是有,偏偏不給你們。”

“好了,詹尾珠。”江預木著臉從不遠處走來,“人家已經道過歉了,就不要得理不饒人。”

範成秋看了一眼老神在在坐在一群秀才中央的陸久安,最終說道:“我們當時怕路上損壞,準備了多的,反正我們也用不了那麼多。你們拿去用便是,每一個畫架都配備了筆墨紙硯。”

就這樣,兩隊不想熟的人馬解除誤會後,在空地上各自為政,忙著完成手中的作品。

呂肖等人來到應平本就存了一顆較量的心,於是他們都拿出畢生所學,勢要畫出一副驚豔四座的丹青出來。

陸久安很久沒畫畫了,他還是大學讀書的時候在校外報培訓班跟著學了幾年,現在動起筆來,還感覺手生的很。

一副簡單的速寫硬是讓他們畫了大半個鐘頭,等他好不容易畫完,其他人早就擱了手中的毛筆,在一旁興味十足地互相觀賞。

陸久安抬起頭來,卻驚訝地發現,剛才還劍拔弩張的場麵,現在變得異常和諧。

吹捧誇獎的聲音不絕如縷,這其中又以呂肖身旁最甚,陸久安看過去時,正好瞧見呂肖來不及收回去的趾高氣昂的神色。

“嗬。”陸久安不動聲色地笑了笑,立刻猜到了這群人來的目的,“看樣子,這是踢館來了啊。”

呂肖一道過來的同伴自不必說,就連高宿等人也圍在他旁邊,臉上驚歎不已。

誇讚的聲音越來越大,範成秋都摸著胡子被吸引過去了。

“這位兄台技藝好生了得,湖麵上戲水的大鵝神韻真是靈動得很。”

呂肖被眾星捧月地圍在其中,他的畫突然被人撈起來,陸久安遠遠看了一眼,確實畫得很出彩。

陸起坐在陸久安身邊,瞅著那一幕,不屑道:“有什麼了不起,也不知道在神氣什麼?”

“這麼不高興啊。”陸久安好笑地看著他。

“我看他們就是故意的。”陸起不服氣,“我們應平縣的人都被他們比下去了。”

“誰說的?”陸久安用扇柄指了指,原來是兩位丹青夫子大汗淋漓地停了筆,正滿意地欣賞自己剛完成的畫。

兩位夫子一直在鴻圖學院負責教導丹青,他們的繪畫功底可見一般,自然不是呂肖等人能比的,陸起見他們臉上的笑容隨著圍觀的人走開,肉眼可見地消失了,暢快地笑了一聲。

這時候,高宿兩兄弟來到陸久安身邊:“不知道陸賢弟畫的是什麼?”

“簡單畫了一下,跟你們比不了。”陸久安十分大方起身讓開,把自己畫的作品露出來。

“這?”高楚愣住了,“這是什麼畫法?”

他從未見過這樣的作品。

陸久安作畫選取的是呂肖待過的那個涼亭,其實這個角度很多人都采用了,但是他的畫與彆人的卻大不相同。

隻見畫紙之上一根根密密麻麻的線條分布得疏密有致,就是這些簡單的線條組成了畫麵裡的景色,涼亭四角飛簷看得清清楚楚,高大的樹木枝葉繁茂,在涼亭的一側映出大片的灰影。

看畫的高楚立刻反應過來,怪不得陸久安要用拿細細的炭筆作畫,隻有那樣的筆才畫得出這樣的線條來。

“祝夫子,你們快來看看,可曾看過這樣的畫。”高楚自己一個人看不夠,還叫上了遠處的丹青夫子。

精於此道的丹青手也和高楚露出一個如出一轍的神情,片刻後拍著大腿道:“這種作畫方式彆具一格,用線條的輕重疏密來區彆畫裡的遠近主次。”

他捧著看了許久,嘴裡念念有詞:“同樣是畫涼亭,怎麼你的就顯得這麼……這麼逼真呢?”

陸久安這幅畫其實在構圖很刁鑽,他知道為何丹青夫子會有此一問:“可能我透視的點選得很合適吧。”

“透視?”祝夫子不解。

“因為近大遠下,就像這樣。”陸久安抽出一張嶄新的紙來,三兩下在紙上畫了一個正方體,在避光處打上陰影後,又拉出三條線繪於一點:“這就是三點透視,我這樣講你應該比較清楚一點,利用好透視,可以讓畫的東西更加立體。”

祝夫子自己在作畫時本來就有一套自己的體悟,這下子被陸久安一說,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脈,欣喜若狂自言自語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陸久安的速寫在生員手中傳遞,不少人嘖嘖稱奇。

陸久安知道,他的畫之所以讓這些人如獲至寶,不過是他們第一次見識這樣的作畫手法。其實若論作畫功底高低,他和這群真正的國畫大師壓根沒法比。

“沒想到陸賢弟作得一手精妙的繪畫,這種畫法著實有趣。”

陸久安見齊世不停地重複這一句,哪裡不明白他什麼意思,於是爽快道:“你要是喜歡,改天我教你啊。”

“真的嗎?”齊世雙眼一亮,“那就先謝過陸賢弟了。”

呂肖站在人群中,神色不明。

鴻圖學院的學生們樂此不彼地捏著手中的筆寫生,看來他們是真的喜歡創作的感覺,而秀才們早已收了畫架,行起了彆的樂趣。

這時候久久沒說話的呂肖提議道:“我們是從外縣來的學子,聽聞應平人傑地靈,學風昌盛,早就想見識一番了,不若我們來比試一番。”

談到比賽,這群人跟打了雞血一般躁動:“比什麼?”

“今天風和日麗,百花齊放,我們就來比試作詩吧。”呂肖仿佛心中早有成算,不假思索道,“為了讓比試更加有趣,我們各自隊伍隻要有人作出了詩,就可以指定對方的人接詩。”

陸久安心裡閃過不好的預感。

然而其他人躍躍欲試,摩拳擦掌準備迎接戶外這一場彆開生麵的“行酒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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