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致何嘗不是如此,自從有了陸久安,他仿佛一下有了軟肋,從血雨腥風的戰場上走出來的他也開始變得畏手畏腳惜命起來。
“久安乖。”韓致用粗糙的指腹抹掉他眼角的淚水,小心翼翼地安慰他,“是舍不得我嗎?我又不是一去不複返了。”
“不要說這麼不吉利的話!”陸久安哽咽著嗬斥他,剛才那個夢仿佛是個什麼不詳的征兆,讓他現在一想起來還心悸。
“好,我不說。”韓致把他摟進懷裡,不一會兒,他感覺陸久安滾燙的眼淚滑進他的頸窩,燙得他手足無措。
自那天開始,陸久安生出一股迫切感,時不時就去封敬的道館查看他的研究成果,可惜道館化學人手太少了,加上封敬隻有三個,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研製出他想要的東西。
他隱約記得火藥用到的材料是木炭、硫磺和硝石,但是不清楚具體的配比,也不知道如何才能提高火藥的爆炸威力,隻能寄希望與電腦裡現存的資料。
“陸縣令呢。”韓致隨手抓住一個小廝問道。
“大人好像在書房。”
韓致大步來到吾鄉居門口,吾鄉居像前幾天一樣大門緊閉,韓致早就看出陸久安這幾天狀態不對,自從他說自己要回雲落待上一段時間之後,陸久安就常常把自己鎖在書房內,不知道一個人在搗鼓什麼。
他握了握拳頭,敲響房門。
果不其然,韓致等了好一會兒,陸久安才從裡麵打開。
韓致不動聲色地環顧了一圈書房,案桌上書籍堆積如山,中央躺著一遝寫滿字跡的厚紙,做工精致的鋼筆躺在一旁。除此之外,書房內沒有任何異常。
陸久安已經恢複如初,那天的脆弱仿佛隻是鏡花水月,韓致卻隱隱從他眼底看到疲憊。
“在做什麼?”
“查點資料,結果一無所獲。”陸久安泄氣地把桌上的紙揉成一團丟進垃圾桶裡,旋即他把手伸在韓致眼前:“幫我揉揉,酸死了。”
“這麼嬌氣?”話雖如此,韓致卻非常受用,他把人拉到懷裡,一邊不輕不重地按捏著,一邊從懷裡掏出一遝厚紙揚了揚,”沐藺來信了。”
陸久安吹了聲口哨:“去了這麼久,終於知道寫信了。”
沐藺寄回來的除了信紙,還有幾頁新鮮出爐的遊記。
陸久安把遊記丟到一邊,先展開信紙,窩在韓致懷裡,兩人一起看了起來。
“陸久安,韓二,我現在在塔德,要在這兒呆上一年半載的,應平葡萄應當是熟了吧,記得托人給我送兩壇葡萄酒來。”
“塔德的峰穀奇幽,有很多不曾見過的草木珍禽,很是賞心悅目。當然了,我沒說應平不好,兩者是各有千秋。”
“塔德美人很多啊,可惜耿淩寸步不離地跟著我,搞得本世子都沒辦法一親芳澤了。”
“路不好走,顛得本世子屁股痛,還是應平水泥路便於出行。”
“嗯,不過塔德的鶴肉挺肥美的,可惜不易運帶,你們倆還是有機會親自來塔德嘗嘗吧。”
“……”
陸久安一行一行仔細地看,沐藺這信寫得極為詳儘,陸久安看完,恍惚去塔德走了一遭,風土人情山水風光儘在腦海裡變成一部生動的紀錄片。
“第一句話就是問我要葡萄酒。”陸久安把信丟給韓致,裝模作樣地說道,“你的好兄弟。”
韓致心底忍俊不禁,麵上八風不動:“我幫你罵他。”
當晚,陸久安就寫好回信,告訴沐藺今年的葡萄酒還未來得及做,讓他稍安勿躁,然後又聊了一些近來應平發生的事,攜著韓致的回信送到了驛站。
遊記則被他放進抽屜裡,那幾頁內容還不夠連載兩天,還是留著下次一並交給陸起。
接下來,陸久安又躲進吾鄉居裡,韓致對此無可奈何,他隱隱有種預感,陸久安身上的秘密就在吾鄉居裡。
好在沒過多久,陸久安被迫從書房撤了出來,因為向學政來到了應平,不僅如此,他還帶上了另外一人。
陸久安難以置信張大嘴巴:“你說誰?按擦使?”
葡萄酒剛剛釀成,這兩人來得如此湊巧,怕不是來打秋風的吧?
第146章 第 146 章
向道鎮這次是坐船從水路而來, 剛一踏上岸,向道鎮旁邊的那位身著褐色圓領袍的中年人年色大變,捂著嘴巴匆匆跑到岸邊柳樹旁, 伏著樹乾彎下身子, 吐出一大坨穢物。
按察使孟堯吐得昏天暗地,一時也顧不得向道鎮在旁邊絮絮叨叨地說什麼了, 他隻感覺今早吃的東西都全部吐出來, 到了最後實在沒什麼可吐了, 那股眩暈惡心的感覺才稍稍有所減輕。
侍衛遞過來一壺水, 孟堯閉著眼睛緩了會兒,方才接過水壺淨口。
向道鎮不停咂嘴:“哎,我說老友,你這身子虛得很啊,怎麼還暈船呢?”
孟堯剜了他一眼, 剛張嘴想反駁, 湧上喉嚨的惡心感讓他懶得說話。
向道鎮苦口婆心地勸道:“你這不行啊, 得去找秦太夫給你治治。好不容易來一趟應平, 彆什麼案子都沒查,光顧著躺床上養病了。”
兩人背後幾個隨從頻頻點頭附和。
這時候,兩個高大威猛身著皂服的衙役排開行人走了過來,兩人腳邊分彆牽了一條黑色大狗, 正虎視眈眈地盯著眾人。其中一個衙役掃了向道鎮和孟堯一眼, 硬邦邦地說道:“碼頭禁止亂丟垃圾破壞環境。”
地上那灘嘔吐物發出一陣陣酸臭的氣味,卸貨的腳夫和路過的商人掩著口鼻側頭而行。
孟堯和向道鎮兩人此番都沒穿官服,見狀更不想暴露身份, 孟堯見衙役目光凜然,卻並沒有咄咄逼人之態, 麵露尷尬道:“剛才身體不適,實在忍不住。”
衙役緩和了臉色:“雖然你們不是故意為之,但是弄汙了碼頭卻是事實。要麼自己清理乾淨,要麼給那邊的環衛工人支付一文錢,讓他們來作清潔。”
孟堯身後的隨從給了一文錢,衙役轉身離開,很快,“環衛工人”擰著一根高粱穗編織的掃帚和植物燃燒後的灰燼前來,那清掃的工人把黑色的灰燼倒在嘔吐物上麵,不一會兒就把地麵清理地乾乾淨淨,灰白色的地上隻有一圈深色的水漬印。
“坐馬車去縣城的話還要一個時辰。”向道鎮攙扶著好友,低聲詢問,“你還能撐住嗎?”
孟堯萎靡不振神色懨懨,擺了擺手:“還是就近找一家客棧歇會吧。”
隨從張望四周:“大人,碼頭附近空空蕩蕩的,沒有客棧。”
孟堯臉色更加難看,轉過頭對著向道鎮劈頭蓋臉一陣數落:“都怨你吧,在你那個新聞社看到碼頭修建好,就非得坐船。我就說這碼頭剛落成,周邊還未完善。你偏不聽,一意孤行,這下好了吧,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
病人為大,向道鎮罵不還口,任由好友發泄怒火:“房子這麼多,還怕找不到住的嗎?薛林啊,去,去那邊那幾個農院,問問能不能宿一晚。”
向道鎮信心滿滿,以他對陸久安的了解,這碼頭都修建好了,既然沒來得及修客棧,那附近的農家豈有不改造成民宿的道理。
果不其然,那名叫薛林的隨從很快回來,指著不遠處一座青磚白牆的農院道:“那家主人說,還有幾間空房,不僅能住,還能供應吃食。”
“嘿,我就說嘛。”向道鎮暗自得意,一拍手掌,當先抬頭挺胸往院落而去。
農家離碼頭不遠,裡麵已經住進去了不少人,無一例外都是臉色慘白,孟堯有氣無力地撐著腦袋,他這副模樣彆說趕路,就連吃飯的時候也沒什麼胃口,隻草草填了兩三口就回屋子躺床上去了。
農家主人隻當他們是一群高門大戶出來的富家老爺,結果沒多久,就見陸縣令帶著小波人馬匆匆趕來。
陸久安翻身下馬,大步流星走進院落,那農婦擺著笑臉迎上來,尚未來得及說話,陸久安左右環顧一圈後,徑直走向最裡間的客房。
“向學政,有失遠迎。”陸久安拱手行禮。
“陸縣令。”
雙方熟絡地打完了招呼,陸久安道:“官舍已為兩位大人安排妥當,隨時可以前往入住,向學政,你不是說按察使跟你一塊兒的,孟大人人呢?”
向道鎮引著他來到屋內,陸久安看到一臉菜色的孟堯躺在床上,眉頭難受地皺成一團,也不知睡沒睡。
“你瞧,我們確實打算到了應平後就去官舍,可惜按擦使有心無力,自打上船後他就開始身體不適。”向道鎮攤了攤手,還把孟堯碼頭吐了一回的事重述了一遍。
這是暈船啊,陸久安立刻反應過來,招來一個手下:“你現在快馬加鞭,去縣城尋一個郎中來此。”
“哎呀陸縣令,你就不必為我二人忙前忙後了。”向道鎮擺手,“這暈船我知道,其實和暈車差不多,不是很嚴重,隻要躺床上休息一天,明天自然就好了,你且回縣衙。”
話雖如此,陸久安依然不敢怠慢,留下幾人讓他們小心照看。
韓致大汗淋漓地耍了一套槍法,見陸久安獨自一人回來,望了望他身後,問道 :“沒出什麼事吧?”
“我沒事,按察使有事。”陸久安脫下繁重的官袍,“那位大人出師未捷身先倒,他暈船了。”
陸久安換了一身素淨的衣服,馬不停蹄往外走。
“你這又準備去哪兒?”
“找秦大夫。”
“秦技之?”不知道想起什麼,韓致不悅地繃緊下頜。
“又開始圈領地了是不是?”陸久安瞥他一眼,“韓朝日,你什麼毛病,上輩子是個醋缸不成?”
“哼。”
陸久安停下腳步,回身狐疑地打量他:“我沒聽錯吧,你剛才是冷笑了?”
韓致眉眼下壓默不作聲,箍著他的腰輕而易舉地把人抱舉回屋。
“你和秦技之真是天生不對付啊。”陸久安撲騰著從韓致懷裡掙脫,捧著他的臉親了一口,“好啦,我去找他有正事相商。剛才去尋那兩位大人時,我發現那院子裡就近歇息的租客都是暈船的。往後水運多了,難免會出現許多和按察使一樣的情況,秦大夫那兒興許有治暈船的藥,我琢磨著讓他在碼頭提供售賣。”
韓致黑黢黢的雙眼看他一會兒,方才不情不願的放過他:“早去早回,旁的不許多說。”
“yes sir。”陸久安端端正正行了個禮。
今日學院正好旬假,坐堂的不僅有秦技之,秦老大夫也從校醫室回來了。
藥館裡人來人往,藥香沉鬱,秦技之伸出骨節分明的手,正在給一個雙髻稚子把脈,他無意間抬起頭看到陸久安時,沉穩俊雅的臉上露出一抹驚喜的笑容。
隨即指了指一旁的木製長凳,示意他在此等候。
陸久安從善如流,閒坐在凳子上左顧右盼。過了會兒,那看病的小孩兒不知道聽到了什麼,癟著嘴巴哇哇大哭起來,身旁穿著布衣的父母怎麼哄的都沒用。
陸久安看到秦技之把小孩兒接過來抱在懷裡,輕聲細語地耐心逗弄,最後從抽屜裡掏出一塊蜜糖,小孩兒這才破涕為笑。
那對年輕的夫婦不停鞠躬致謝,不好意思地帶著孩子離開。
秦技之起身,掀開珠簾走到屋內淨了手,在陸久安旁邊落座。
“打擾到你了。”陸久安微微笑道。
“沒有,你能來,我很開心。”秦技之毫不掩飾自己的歡喜,喋喋不休地和陸久安寒暄,仿佛有說不完的話,“久安此次前來,是找我有什麼事嗎?”
陸久安把自己的計劃告知於他,秦技之默了默,搖頭道:“藥館整日都離不開人,實在分身乏術。”
“你誤會了,我不是讓你再開個藥館。”陸久安解釋道,“隻是想讓你研製一些防暈清明的藥丸,到時候派個藥童去碼頭擺個棚子出攤,上上下下的行人都能買,也方便攜帶,暈了吐了隨時可以使用。””這樣也行。”觸及到秦技之的職業領域,他幾乎停不下來,“治頭暈的藥……我可以用薄荷、陳皮、青木香、胺葉油做一味藥膏,暈船時抹在太陽穴,與藥丸內外兼用……”
兩人就暈船藥又聊了會兒,陸久安腦海裡突然浮現出韓致那張麵無表情的臉,在此耽擱久了,到了晚上指不定要被怎麼折騰!陸久安於是起身準備告辭:“今日還有公務在身,秦老在家麼,我去拜訪一下便打道回府衙了。”
秦技之戀戀不舍止了話頭:“家父在後院,我就不與你一同前往了,這兒還有病人。”
陸久安點點頭,獨自一人來到後院,院子裡種了一大片藥草藤蔓,藤蔓默過牆頭,地上落滿了金黃的葉片。
老管家提著一盞銅質茶壺迎麵走來,陸久安道:“我來拜訪秦老,勞煩傳告一聲。”
老管家彎腰行了一禮:“老爺交待過,陸大人駕臨,無需傳告直接前往即可,老爺現在正和顏夫子在招蘭院對弈呢。”
“顏夫子也在啊?”陸久安有些意外。
“大人這會兒前去,還能和顏夫子殺上一盤。”
“那就算了,我這臭棋簍子,那不是給人殺得片甲不留。”
老管家嗬嗬一笑:“大人還是潑墨龍井嗎?”
“茶就不用上了。”陸久安擺了擺手,“我待一會兒就走。”
陸久安當初為了答謝秦家能在危難時刻出手相助,給秦家尋藥館時頗是廢了一番功夫。
藥館不僅地段繁華,而且屋內開闊,是一個三進深的大宅院,陸久安一路走到最裡邊,看到一扇有些老舊的木門,門匾上麵龍飛鳳舞寫著三個大字──招蘭院,招蘭院最中央有一顆100多年的老槐樹,樹下一套石凳石椅,秦昭秦勤兩老吃完飯喜歡在此閒步消食。
第147章 第 147 章
此刻木門輕掩, 從裡麵間或傳來棋子落在棋盤上的聲音,秦昭和顏穀斷斷續續的交談聲。
“學子……不知進取……該罰啊……”秦昭的低歎。
“噠……”清脆的棋子聲。
“淡泊超脫……應平……淵學濫觴……哈哈哈。”顏穀的暢快大笑。
鞋子落在細軟的草地上,陸久安不由自主放輕腳步, 生怕驚擾了閒適話聊的兩人。
交談聲愈發清晰, 從門縫中飄出來傳到陸久安的耳朵裡。
“邸報讀訖,普天同慶, 兵部總算做了一件好差事。烈士撫恤金發下來, 韓將軍何愁沒有兵源, 到時候揮兵指刃, 十萬雄獅直搗黃龍。”
他們二人在談論烈士撫恤金啊,秦昭老爺子肯定想不到,烈士撫恤金是韓致上疏請諫的……陸久安愉悅地小聲嘀咕。
招蘭院內沉默半響,陸久安走近了,停在斑駁的小木門外, 伸手去開門, 院內的秦昭喝了一口茶, 忽然感歎道:“當年韓將軍之事, 老夫愧疚之今。”
“非你之過。”
韓致什麼事?為何秦昭會愧疚?
下意識的,陸久安縮回手來,他隱隱有預感,秦昭接下來的話可能會破開一段往事秘辛。
不行, 竊聽窺隙實非君子所為, 我陸久安想要知道什麼直接問便是,怎麼能在這裡聽牆角,要是被這兩位德高望重的人發現了, 還要不要臉了。
就當陸久安一鼓作氣準備推門而入時,秦昭接下來的話猶如晴天霹靂炸在他耳旁, 陸久安抖了抖手,僵硬在原地。
他下意識屏住呼吸,就這般明目張膽地靜靜佇立在小木門外,與招蘭院內的秦昭顏穀一牆之隔,默然無聲地聽完了全程。
陸久安忘了自己是怎麼離開的,他趔趄著回到府衙,進屋時被門檻拌了一腳摔到在地,也顧不得查看手上跌破的傷口。
他迫切想從韓致口中應證聽到的真相,於是爬起來放開大聲呼喊:“韓致!韓朝日!”
韓致就在附近,聞聲一個閃身出現在他後麵,見陸久安睫毛不安地顫動著,俊朗的側臉如冰雪煞白,仿佛經受了什麼巨大的驚嚇。他語氣寒厲:“臉色怎麼這麼難看,秦技之難為你了?”
陸久安搖了搖頭,有些後怕又有些心疼著環著他的腰緊緊抱住。
“不要嚇我。”韓致握緊拳頭,一股戾氣直往頭上衝。
陸久安深喘一口氣,溺水般拽著他身後的衣服,手背上青筋乍繃:“我問你,你如實回答我。”
“你問。”韓致道。
“你說你不能子嗣,是因為當年遭了難,你遭了什麼難?”
韓致沒覺得什麼可隱瞞的:“7歲那年,我皇兄14歲,宮中有人謀害於他,給他端來一碗湯汁,結果被我饞嘴稀裡糊塗地喝了下去。那碗湯汁本是禦醫開的滋補之藥,被閹人偷偷摸摸添了一味藥材,成了毒藥,幸好宮中禦醫醫術了得,讓我幸免於難。”
韓致說得輕描淡寫,陸久安卻聽得鈍痛難當:“你差點沒救回來!你是被人從鬼門關搶回來的!”
反複吐血脈搏微弱,高熱不退昏睡了兩月有餘……
當初韓致提及自己遭難之時,陸久安隻當是皮肉之苦,卻原來關於性命之憂,這場病事下來,不死也得脫層皮了。
加諸在一個年少將軍身上的,是常人無法承受的諸多磨難!
“我命硬,閻王爺不敢收我。”韓致隱隱對陸久安這番失態有了猜想,他溫和了臉色,來回摩挲著他後頸以此安撫他,“而且,投藥的宮女也被母妃找出來淩遲處死,已經過去了。”
陸久安餘悸未消,幾番深呼吸後問道:“你可知道,當初涉及此事的禦醫是誰嗎?”
韓致努力想了想:“記不得了,我隻模糊知道那禦醫是由父皇處置的 。大病初愈之後,我整日頭昏腦脹的,加上年歲又小,哪裡會關心此事。母妃未提及,皇兄也未提及,等我病真正養好之後,那禦醫是何人,最終結果如何,我一概不知,也懶得過問。”
陸久安聲音悶悶的,“是太醫院掌官的秦昭。”
“是他?”韓致放在陸久安脖子後邊的手掌咻地止住。
這個答案乍聽是在意料之外,細想又在情理之中。
韓致沉聲笑道,語氣中帶著無所謂:“真是冤家路窄啊。””是啊。”陸久安眨了眨眼睛,“我初見秦昭三人時,萬萬沒有想到,他們被先皇驅離晉南,勒令終生不得行醫那件事竟是因為你。這麼多年過去了,命運兜兜轉轉,又將你們牽扯到一起。”
秦昭和顏穀今日的剖心之語,反反複複在耳畔回蕩。
──韓將軍之事,我愧疚至今。
──我該親自煎藥的。
——韓將軍謀可合縱連橫,武可力退三軍,是百年難遇的威猛將才。7歲那年罹遭惡難,若非將軍心堅求存,早就夭折了,大周哪還有如今這般的太平。
──反複吐血,脈搏微弱,高熱不退昏睡了兩月有餘方才轉醒。
──十八歲為將,二十三歲封侯,卻終生沒有子嗣……
現在回想起來,那些許多不曾在意的細節串連成線。
怪不得,當初他去茅屋請求秦昭出手時,遭到沐藺三番五次的阻攔,韓致不知道當年之事,混跡晉南愛聽八卦的沐藺未必不知,恐怕當初就有察覺。
怪不得,秦技之知道韓致身份後對他敵意如此之大,他居然自戀地以為是兩人為他爭風吃醋所致。
怪不得,當今陛下對胞弟有著近乎偏愛的縱容,朝堂之上處處維護,兵權毫無保留地全權交付於胞弟,陸久安一度以為皇家無親情,擔心韓致功高蓋主被天子所忌憚,不過是他先入為主罷了。
陸久安抽絲剝繭一點點回顧,陡然打了機靈。
“陛下把臨深過繼給你……”
“怎麼?”
“我明白了。”陸久安喃喃自語。
他在心裡麵又一次刷新了對那位“素未謀麵”的皇帝的看法。
他之前一直難以理解,當今陛下不顧群臣百般阻難,力排眾議將血脈過給無法子嗣的胞弟,這種事情實在太離譜了!
現在他終於知道了,因為韓致以傷及根本無法子嗣的代價挽回了陛下一條性命,血濃於水,陛下便送他一個兒子。
他對胞弟心懷愧疚,以各種各樣的方式來彌補韓致,就算主動退位給胞弟,陛下說不定也能做得出來。
恐怕群臣也對這樣的事情見怪不怪了,所以輕易不敢得罪於他。
因為韓致不僅僅是鎮遠將軍。
更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存在。
陸久安眼神複雜:“還好你不是那等凶殘暴戾之人。”
“嗯?”
“照陛下這般無所顧忌的偏愛,若是你還是個小霸王,有恃無恐,這江山遲早被你玩得易主了。”
“不是你想的那般。”韓致搖了搖頭,“皇兄對我有管束,大是大非麵前,他有決斷的。”
如果連過繼皇子都算有決斷的話……陸久安在心裡吐槽著。
他從韓致懷裡退出來,平靜地問道:“當初謀害你的幕後之人是誰?”
他不相信一個宮女會如此膽大,定是受人指使。
“廖貴妃。”韓致三言兩語帶過她的平生及背後勢力,“她是文華殿大學士的嫡女,曾經很得父皇寵愛,不過在這之後,文華殿大學士被禦史拉下馬來,全族上下無論男女發配充疆。廖貴妃自縊而亡,廖家隻剩一個五皇子,是如今的謹安侯王。”
陸久安從這短短一段話中,嗅出了血雨腥風的影子,他坐在椅子上仰視著韓致,勾著他的手指,摩擦著他手上厚厚的槍繭:“我從小到大從未吃過什麼苦,真想去到你的小時候,保護你讓你免受這些無妄之災。”
當天晚上,韓致迷迷糊糊做了一個夢。
他鮮少夢到小時候,興許是陸久安的話勾起了他的回憶。
夢裡他身形羸弱骨瘦如柴,眼前出現了一碗散發著香味濃鬱的湯汁,和那時候的湯碗一模一樣,同樣的是藍地白裡香雲龍碗,敞口深腹。不同的是,這一次他還未喝下它,就有一隻手伸了過來,從他手裡搶了過去。
手的主人隱沒在白霧裡,麵容模糊,但韓致一下就認出來,是他那位年長他7歲的皇兄。
皇兄哭著對他說:“應該由我來喝掉那碗藥。”
畫麵一轉,母妃已經逝去一年,麵對四麵八方的敵意,皇兄帶著他在皇宮中艱難求存,皇宮在他夢裡,變成一個黃金做成的囚籠,裡麵關押著各種各樣嗜人的猛獸。
“彆怕,皇兄就在你身前,你隻需要好好活著,做自己想做的事,我來替你擋掉所有的明槍暗箭。”
“好,我在你身後,做你的盾牌。”他聽到稚氣尚存的自己說。
在一次次的死裡逃生後,兩兄弟攜手並進,一步一步從泥淖裡走了出去。
在那令人趨之若鶩的龍椅之上,皇兄握著他手痛苦說道:“那碗藥本是給我準備的,朕非常後悔當初沒有自己喝掉那碗藥。”
“你殺伐果斷更能震懾朝野,如果沒有那場飛來橫禍,你更適合當皇帝。”
“我會讓廖家付出代價的。”
“你我兄弟二人其利斷金,從今往後,天下共治。”
韓致醒來還是夜中,周圍萬籟俱寂,黑乎乎的屋子裡,他唯一能感覺到是身旁一具柔軟的存在和溫和的熱源,他想起白天陸久安那句戳到心裡的話,把陸久安抱緊懷中。
事實上,喝下那碗藥後的醫治過程並不像他說的那般輕鬆淡然。他一次次在五臟六腑的疼痛中反複“去世”,又在皇兄和母妃的崩潰哭泣裡掙紮求生,其酷刑讓他一度想起來就渾身冷汗。
然而現在的他又無比慶幸,若非他喝掉那碗藥,自小身子骨就羸弱的皇兄肯定挺不過去,他也不會遇到自己命中注定的良緣。
他在黑暗裡勾起嘴角滿足地緩緩一笑。
有失必有得。
第148章 第 148 章
第二日一大早, 陸久安翻身上馬,韓致騎著啼霄出現在他旁邊:“走吧,我同你一塊兒前去接兩位大人。”
不過在出發前, 陸久安準備先去一趟秦家醫館。那按擦使不知暈船的症狀有沒有緩解, 陸久安打算拿上一副藥,以備不時之需。
到了醫館, 韓致並沒有和陸久安一起進去, 他抱著雙臂斜倚在門扇上, 一雙審視的眼睛來回打量藥館內的陳設。
秦技之早就注意到外麵的動靜, 他看了一眼杵在門口的高大聲影,不悅地蹙進眉頭,最後到底什麼都沒說,他放下手裡剛處理過的草藥,吩咐藥童:“把這些草藥分門彆類裝進藥鬥子裡, 不要弄錯了。”
“秦大夫放心, 我們跟著你做了這麼久, 不會出錯的。”
秦技之迎麵朝陸久安走去:“久安今日有何事。”
再見到秦技之, 陸久安心裡頗有些五味雜陳。
一方麵,他對秦家的遭遇深表同情。
當初是廖貴妃心腸歹毒戕害皇子,他們完全是被無辜牽連招致的無妄之災,甚至於, 若非秦昭妙手回春, 韓致早在那場禍事裡罹難,秦家從某種意義上算得上是韓致的恩人。
韓致的母妃和先皇卻因為遷怒最終將秦家驅離晉南,秦技之因此滿腹冤屈心懷怨恨他能理解, 因而在知曉事情始末後,他才借機向巡撫使劉善清請陳。
然而另一方麵, 陸久安又對秦技之把仇恨的矛頭指向韓致一事打抱不平。
他又有什麼錯呢?
作為一個7歲的孩童,在那場禍事裡,韓致飽受毒汁的摧殘險些喪命,他明明也是受害者。冤有頭債有主,於情於理,韓致也不該被秦技之這樣敵視。
“久安?”秦技之發現麵前之人隻眼神複雜看著他,也不說話,有些不明所以。
陸久安回過神來。
同樣的,他不是韓致,也無權代替他去詰責於秦技之。
“我來買副治暈車的藥丸,不知你做成沒有?”
“當然,昨天你一提,我就猜想今天你有可能會用到,因此趕製了兩副出來。”秦技之回身拿出一個小方盒,陸久安打開蓋子,看到裡麵躺著兩枚黑乎乎的藥丸。
“多謝!”
告彆秦技之後,陸久安和韓致翻身上馬,朝著民宿策馬揚鞭而去。
馬匹疾馳下,道路兩旁的景色不斷往身後消逝,薄霧裡的勁風把廣袖衣袍鼓動地獵獵飛揚。
出了縣城,晨曦初露,行人也逐漸增多,兩人扯著馬韁放緩速度,高大的駿馬在寬闊的水泥路上並列前行。
陸久安忽然出聲道:“秦昭被罷官一事,秦技之不該將過錯歸咎於你。”
韓致有些意外,他挑了挑眉頭,驅使啼霄靠近陸久安,俯身湊過去:“你不是一直對秦技之那小子另眼相看嗎,這是在為我打抱不平?”
“畢竟那又不是你的錯嘛。”
韓致愉悅地暗暗扯了下嘴角,正回身子,一臉無所謂地說道:“隨便他如何,敵視也好,不滿也罷,又不會傷及我分毫,無需在意。”
陸久安有些不信邪地瞅著他,被人這般不分青紅皂白地仇視,居然能做到如此平靜?他這般坦然,好似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
韓致看著前麵,頭也未回:“久安好似很疑惑?秦技之,蚍蜉撼大樹罷了,若非因為你,我根本不會注意到他。”
陸久安怔愣片刻:“也對……”
韓致常年征戰出入軍營,兒女情長恩怨糾葛,在他眼裡可能都是一些雞毛蒜皮無關緊要之事,除了行軍打仗軍餉傷亡,或許沒有什麼值得他去關注。
想明白過後,陸久安頓時覺得自己這是在庸人自擾。
他還琢磨著要不要找個機會讓兩人化乾戈為玉帛。
原來他擱這兒糾結了半天,當事人其實壓根沒放在心上。
不知道為何,當清楚了韓致的想法後,他又對秦技之產生了一絲憐憫。
如果他是秦技之,在得知自己每日的仇視,換來的卻是敵人的無視,肯定會生出一拳打在棉花上的無力感。
……
很快陸久安和韓致就到了目的地,按察使孟堯正同向道鎮坐在露天小院裡,旁邊的飯桌上擺著清淡的菜葉子粥,幾顆煮熟的白雞蛋,一盤小菜,兩人邊吃邊聊,氣氛輕鬆自在。
孟堯經過一天的休息,已經完全恢複如常了。
他昨日因為身體不適躺在床上,還未見過好友口中那個讚不絕口的年輕縣令,馬蹄聲一響,他抬眼望去,看到高大的白色駿馬上一青年身著淺綠色補服,兩指寬的皮革製腰帶束在腰間,把他襯得身形修長風姿綽約,那青年眉目溫和,正含笑望過來,把按擦使看得一呆。
果真是名動一時的探花郎,這要是在晉南,不知道有多少名門貴女擲果盈車。
孟堯如是想。
突然,他感覺到一股猶如實質的目光一閃而過,孟堯尋著直覺看過去,發現是來自另一匹馬上身材高大的男人,那男人不怒自威,麵色不渝,不是鎮遠將軍是誰。
他猛然想起對方的赫赫戰功以及光榮曆史,陡然打了個寒顫。
向道鎮和孟堯恭恭敬敬地向高居馬背上的韓致行了一禮。
韓致自始至終姿勢未變,他語氣淡淡:“不必多禮。”
陸久安再一次深刻地意識到自家老公的位高權重,與此同時,在心裡默不作聲地給他這波酷帥點了個讚。
一大群人浩浩蕩蕩地轉移陣地前往官員下榻的地方,沿途每經過一個地方,向道鎮就會表現得熟門熟路,猶如在逡巡自家後花園一般,詳細地給孟堯做起了介紹。
“這個是水泥路,你第一次看吧,你用腳踩踩,是不是很平坦。”
“廣場,閒暇娛樂之地,這邊鍛煉筋骨的,那邊下棋聊天的,《每日要聞》在那裡展出。”
“諾,這個就是鐘樓了,十二時辰劃分為二十四時,精確到分秒,計時非常準時。我跟你說啊,早上中午晚上還能自動敲鐘,全縣城人都能聽到。”
“我叫你來沒有錯吧,平日你看過這些東西嗎?沒有,今日就帶你漲漲見識了。”
孟堯頓時不爽快了,冷哼道:“你也就是上次比我早來了一次,少在這裡得意忘形。”
“怎麼?我也沒說什麼,你就不開心了,哎,小肚雞腸。”
……
陸久安算是看出來了,這倆人關係非同一般,日常相處的常態就是鬥嘴。
而向學政在自己友人麵前以東道主自居洋洋得意,有意顯擺的模樣,引得陸久安一時既驕傲又好笑。
隊伍從酒巷路過,琳琅滿目的酒幌隨風而動,一股濃鬱的酸甜果香從兩邊的屋子飄蕩出來,彌漫在四周的空氣中。
孟堯使勁吸了吸鼻子:“這是什麼味道?”
他期盼地看著向道鎮,企圖從好友嘴裡得到答案,而這一次,向道鎮卻目露尷尬之色,因為他也不知道。
陸久安適時解惑:“葡萄。”
這段時間,正好到了葡萄成熟的季節,各家酒肆唯恐落後於他人,紛紛從葡萄園裡收購了大量果實,此刻正夜以繼日地釀造葡萄酒,打算來年銷出去,最好能賣到京中,這樣能賣出一個不低的價格。
畢竟美酒換黃金,古來有之。
說起來,就連應平以謝家為首的幾大豪紳都難得心動,他們家族中本沒有酒釀這一產業,在得知葡萄酒以後,果斷地決定抓住這個機會,找到陸久安旁敲側擊了釀造配方。當然這代價也相當昂貴,至少陸久安的實驗室近期都不會出現資金緊缺的現象了。
“葡萄酒?”向道鎮雙眼驚異。
“正是。”陸久安微微一笑。
向道鎮想起曾經喝過的美酒滋味,垂涎地砸吧著嘴巴。
“孟堯啊,這就是我之前跟你提過的葡萄酒了,味道醇厚香鬱,和我們慣常喝的酒還是有很大區彆。特彆是這個顏色啊,瑰麗如漫天紅霞,因此也被稱作紅酒。”向道鎮一字不落地重複著陸久安曾經說過的話,“不說其他的,就單隻能在應平喝到這一點,珍貴程度可見一斑。但是即便如此,陸大人依然十分慷慨,上一次會麵時,直接開壇痛痛快快讓我們解了饞。”
陸久安抽了抽嘴角。
好嘛,果然還是來打秋風的。
向學政,你真是一點也不知道客氣為何物,說到最後就圖窮匕見了。
馬背之上,陸久安側頭和韓致對視一眼,露出一個哭笑不得的笑容。
陸久安道:“目前果實才剛剛成熟還在釀造,若是喝酒的話還需等待些時日,不過兩位大人可以先品嘗一下葡萄。”
孟堯恍然大悟:“咱們從碼頭回來時,看到不少寫了葡萄采摘基地的字樣,我當時還在猜測是什麼,原來如此,百姓除了種糧栽菜,還種了如此規模的葡萄啊。”
陸久安點點頭:“號召百姓種植的,也算是一項額外的生計。”據他所知,葡萄今年產出,大部分被酒肆收購,剩餘的百姓準備將其全部賣給來往的遊客,連自己也舍不得吃。這些葡萄被他們賣出天價來,願意花錢嘗鮮的也隻有那少部分達官貴族。
不過向道鎮和孟堯哪知道這些,當即表示下午就去基地,體驗一番親自采摘的樂趣。
陸久安打消他們的期盼:“兩位大人不必前去采摘園,去了也沒用,裡麵的葡萄已經所剩無幾了。”
向道鎮雖然有些失望,但還是沒有表現出來,反倒握著孟堯的手,理解地寬慰起他:“是該如此,美玉初出岩,珍而眾稀之。”
陸久安說話大喘氣:“不過,若是兩位大人不嫌棄的話,下官的官田就有種植。”
“哦?”孟堯和向道鎮一聽,立馬來了興致,“既然如此,事不宜遲,我們現在就過去吧。”
第149章 第 149 章
向道鎮指著麵前五花八門的作物, 難以置信地問道:“這些,全是陸縣令安排人種植的?”
陸久安點點頭,一臉理所當然:“葡萄園還在前麵, 請兩位大人隨我來。注意腳下, 鄉野小路容易打滑。”
孟堯和向道鎮麵麵相覷,皆從對方眼裡看到了不可思議。
他們也不是沒有去過官田, 廣木五個知府的官田就見過不少次, 那些官田倒也簡單, 無一例外都是租給私人, 官府再向其收租,一勞永逸。
那些官田拿到手裡通常都是被人用來種植水稻,因為手法不一,種出來的糧食也是良莠不齊。
然而今日看應平的官田,就仿佛看到了一副令人賞心悅目的畫, 畫中美景被執筆之人布置地精妙絕倫。
這片土壤肥沃之地到了陸久安的手裡, 不再隻是簡簡單單的官田, 它被劃分成了無數個區域, 每個區域涇渭分明。
而這些不同區域種植的作物又各有不同,穿梭田間的勞作者互不乾涉,各自負責所屬區域的農作物。
作物種類繁多。
向道鎮看到藤蔓上沉甸甸的瓜果和肥厚飽滿的豆角,地裡長勢喜人的綠葉蔬菜, 遠處還有一片鬱鬱蔥蔥的果樹林……
一切顯得如此生機盎然又井井有條。
這片官田像一塊豐富的寶藏, 僅僅靠著這裡,應平官府的日常吃食就能做到自給自足。
然而這裡的作物不是所有都能被辨認出來的,孟堯看著旁邊一片區域的植被不恥下問:“敢問陸縣令, 這裡種的是什麼?”
陸久安指了指身後不遠處的田埂,那裡插著的一個木板, 木板上用炭筆寫了兩個字,孟堯迷著雙眼辨認了一會兒:“紅薯?”
向道鎮好奇地追問道:“紅薯也是供人吃的?”
“是的。”因為紅薯去年才剛剛被沐藺發掘出來,加之數量有限,還未在應平普及開來,隻在官田種植,“當初沐小侯爺遊曆時偶然發現的,這紅薯葉子不僅可以炒來吃,味道還不錯,晚上我就讓下人做兩盤給兩位大人嘗嘗,比一些山珍海味更清新美味。”
“甚好。”向道鎮撫著胡子很是滿意。
“另外,這紅薯的根塊也能食用,而且烹飪簡單方便,用清水煮或著用火烤都行。烹飪好之後,剝開烤焦脆的表皮,裡麵就是色澤金黃的果肉,不僅軟糯香甜,而且格外果腹。不過紅薯根塊在十月左右方能成熟。”
陸久安形容得非常詳致,向道鎮咂巴著嘴:“可惜,真希望現在就能吃上。”
陸久安十分樂意向這位對自己心存好感和善意的學政大人分享自己的勞動成果:“不用擔心,到時候收成之後,下官立刻命下屬給兩位大人送到府上。”
“跟著陸縣令,總能嘗到一些令人意想不到的新奇之物啊。”
“哈哈。”陸久安開懷大笑:“事實證明,人類對食物的探索都還未達到極限,紅薯和葡萄就是沐小侯爺野外遊曆發現的。”
幾人繼續前行,路上所見之景,看得向道鎮,孟堯二人驚訝之餘,又深感佩服。
“這個是水稻吧,掛了這麼多穗?”向道鎮並不知道當初震動朝野的嘉禾一事,陸久安指著埋頭作記錄的申誌說道:“事實上,他們不僅僅是在種植水稻,還在研究如何提高糧食產量。”這才是申誌的真正工作。
“怎麼提高,提高多少?”向道鎮隨口一問,並沒有以此為意,他隻是個學政,負責的是整個省府的學子學風,饒是如此,在聽到陸久安的答案之後,也吃了一驚。
“……糧食產量的提高,可以滿足更多百姓的溫飽,人們吃飽穿暖了,大周便會少一分動蕩。”
“人才不僅僅局限於經文科考,社會文明的進步,需要的是不同領域的卓越者攜手努力。”陸久安道。
向道鎮少有的沉默下來。
最後,陸久安停在一片種植園外,負責這片區域的人達五人之多,此刻正進進出出采摘成熟的水果,向道鎮看到被挑出來的竹筐裡裝滿了紫色的葡萄,成串的玲瓏果珠擠作一團,散發出誘人的香味。
“這就是葡萄了。”陸久安說道,“葡萄不宜留存,這些多餘的正準備拿去釀酒。兩位大人,請吧。”
向道鎮和孟堯迫不及待地踏入種植園,對於他們來講,這是一段非常新奇的體驗,采摘的過程顯得尤為重要,吃到嘴裡倒在其次了。
兩人在裡麵足足待了一個時辰才出來,陸久安把早就準備好的絲帕遞過去,向道鎮用絲帕擦乾手上紫色的汁水,齜牙咧嘴地說道:“葡萄縱然珍貴好吃,但是吃多了感覺牙根有些酸澀啊。”
“誰叫你貪多。”孟堯冷笑連連。
“這不是第一次吃麼,一時沒收住。”向道鎮摸了摸鼓脹的肚子,“你彆得了便宜還賣乖,你吃的比我還多。哼,要不是粘了我的光,你能有機會放開肚子吃葡萄吃到飽?”
孟堯吹胡子瞪眼,偏偏向道鎮說的又是實話,他赧然看向旁邊偷笑的陸久安和麵無表情的韓致,啞口無言。
回去府衙的路上,陸久安從這位學政大人的嘴裡得知了他們此次來應平的目的,就如他在碼頭民宿所言,純粹是帶孟堯遊曆參觀,不為公事。
那再好不過了,陸久安大鬆一口氣。
到了下午,向道鎮提議就在應平縣衙的食堂解決晚餐,這已經是主簿第二次接待上官了,因此不像前一次那般手忙腳亂,等向道鎮和孟堯來到食堂,果然看到了由紅薯葉子炒的菜。
食堂裡人聲鼎沸,然而和客棧裡魚龍混雜的又不一樣。來這裡就餐的都是縣令府上的人,訓練有素。即便是那群人高馬大的衙役武人也是笑得爽朗有禮,整個食堂的氛圍不會令人生厭。
“咱們陸縣令也不知道從哪兒請來的廚子,和外麵的大酒樓裡的比起來不遑多讓,做應平的衙役書吏真有福氣啊。”向道鎮對食堂大為讚賞。
陸久安端著餐盤坐在向道鎮對麵,韓致覷了向道鎮一眼,一聲不響地把餐盤放在桌麵上,他把米飯扒到煮得爛熟的殘湯裡,大口大口開始吃飯,對他們討論的內容不感興趣。
孟堯關心的則是另外一件事:“陸大人平時都這樣?和衙裡的下屬一起在食堂就食?”
陸久安微笑道:“對,他們吃什麼我就吃什麼,不過偶爾嘴饞了,也是會開小灶打打牙祭。”
孟堯張口結舌,對陸久安的不拘一格及隨和有了更深的認識。
晚餐十分豐富,葷素搭配,還有飯後水果和一杯酸甜可口的解暑冷飲。
孟堯一邊吃著飯一邊問:“應平除了我和向道鎮,還有其他官僚來過嗎?”
“目前隻有兩位大人前來。”
孟堯嘿嘿一笑,撫了撫美須,意有所指道:“那你做好準備,接下來一段時間,應該夠你忙活了。”
陸久安立馬反應過來,驚喜之情溢於言表,他對著孟堯拱手一拜:“多謝大人提醒!”
孟堯一定是從哪裡知曉了有其他官員日後將前來應平,囑咐他小心為上,謹言慎行,莫要叫人揪住小辮子。
而這位按擦使大人之所以和他初次見麵就願意賣他一個好,想來也和向道鎮在他耳邊美言脫不了乾係,陸久安對向道鎮投去一個感激的目光。
事實上,無論是鄰縣的同僚或者頭頂的上司,視察也好,打探消息也罷,陸久安早就做好了應平未來上官如雲的準備。
不是他夜郎自大,整個廣木能像他這般把一個窮鄉僻壤的偏縣發展到如此程度的寥寥無幾,周圍的人想要來參觀應平也在他預料之中。
如今水運又如願開通,他自然希望來的人越多越好,正好借此機會,由他牽頭做主和其他縣府交易商貿帶動經濟。
他前幾年鋪墊做的一係列招商引資及商業交流大會也可以派上用場。
想到此,陸久安心裡有了主意,打算在接下來的行程中,多多介紹應平的當地特產,一個學政和按擦使的宣傳,能起到不小的作用。
“對了。”向道鎮突然問道,“說起來,上次你在信裡提到的,由通判推薦而來的修建碼頭的那批人,最後真留在應平了?”
“呃……”時至今日,再談到那件事,陸久安依然有些尷尬。更何況提及此事的,還是當初主動為他拉關係的當事人,在其他人看來,陸久安確實有恩將仇報之嫌。
向道鎮看出了陸久安的窘迫,主動安慰他:“能讓他們主動留在此地是你的本事,我和通判相熟,他也不會因為此事埋怨你的,所以不必自責。若是他敢抱怨一句 ,你告訴我,我去找他理論。”
看向道鎮確實沒有因此而受到不好的影響,陸久安舒出一口氣:“確實留在應平了,他們舉家喬遷,家裡適齡的孩子目前正在鴻圖學院就讀。”
向道鎮明白過來,恐怕那群人是衝著鴻圖學院的就讀資格而來:“不過就我所知,應平建了碼頭後,沒有其他相關的事務了,他們留在此,應當沒有什麼用武之地才是。”
在他看來,供後輩學子讀書,在江州隨便都能找個私塾先生就成。如果隻是奔著鴻圖學院,而放棄大好的生計環境,實在不是什麼明智之選。
陸久安道:“應平現在正在建造屬於自己的商船,正是由沈途帶領,另外,職業技術學院開設了一門船運相關的課程,聘請了沈途等人教學。他們毫不藏私,將自己知道的東西傾囊相授。相信在不久的將來,應平將多出很多這方麵的人才。”
這才是真正吸引沈途的地方,他從一個建造碼頭船隻的工匠,變成了受人敬仰的夫子。
向道鎮若有所思,這是陸久安第二次明確的提到教無所彆。
孟堯把筷子擱置在桌麵上,由衷地感歎道:“陸縣令兄有溝壑。”
“事實上。”陸久安看著孟堯的雙眼道,“若是可以,還能開設刑偵斷案這樣的課程。”在後世,政法學院可是相當完善的,各種各樣的斷案手段也是層出不窮。
按擦使主管刑名按劾,相當於後代的公檢法機關,陸久安提出的問題正好觸及了他專職領域,他不由前傾身子道:“看來陸縣令對斷案有著獨特的見解,想必陸縣令府上的案卷案宗處理得相當完美。”
陸久安抽了抽嘴角,深怕他下一句就是“把案卷案宗提出來我看看”之類的話,若是那樣,那就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
“見解談不上,在孟大人麵前說這些,實在有些班門弄斧。”
“隻不過是看過一些這方麵的書卷,覺得很有意思罷了。”
第150章 第 150 章
陸久安準備從吾鄉居找一些相關的書籍以此搪塞過去。
那些書裡麵涉及的刑偵、預審、犯罪偵查等專業知識令人拍案叫絕, 非大周目前的刑偵所能比擬的,陸久安之前處理的案卷中,一些比較棘手的案子, 除了由韓致從旁輔佐之外, 就是查詢了不少這方麵的資料。
孟堯果真比較感興趣,表示想就這方麵深入探討一番, 向道鎮提議道:“不如陸大人拿上一壺好酒, 咱們在貴府院子裡邊喝邊聊。”
韓致有些不高興, 他本身就覺得這兩個老頭子占據陸久安時間太多, 現在吃了晚飯還霸著不放,當即就戾氣上湧想將人趕出去。
陸久安見狀,捏了捏韓致的手,小聲說道:“彆這樣,以後我還得仰仗人家呢。”
韓致眉目不善:“你無需仰仗彆人, 有我就夠了。”
“是是是, 你就是一根最粗的金大腿。”陸久安順著他的話, “可是你10月份不就要去雲落邊陲了嗎?到時候鞭長莫及, 你忘了當初你隻是去江洲一趟,我可差點叫人給強押回去的事了?”
韓致眼神一變,最後鬆開了拳頭。
談話的陣地從食堂轉移到縣府後院,雖然葡萄酒已經所剩無幾了, 但是府裡還釀造了其他酒, 桑葚酒就是其中一。
幾人相談甚歡,陸久安把一本關於刑偵方麵的書給孟堯時,孟堯如獲至寶。
中途顏穀聞訊而來, 幾人的談資從刑偵聊到天南地北,整個後院充斥著濃烈的酒味和暢快的大笑。
孟堯向道鎮二人告辭回官舍時, 陸久安已經喝得暈乎乎了,他腳步虛浮的靠著韓致,雙眼迷離,臉頰坨紅。
韓致也喝了不少,但是他酒量很好,喝酒如喝水,今晚喝下去的對他來說隻是個開胃料。
“酒……好喝……上酒。”
看著東倒西歪的小醉鬼,韓致無可奈何,他把人一把抱起來,吩咐跟來的小廝:“讓人準備一碗解酒湯,另外,送一桶浴湯到廂房。”
上一次陸久安醉酒之時,還是他剛認識陸久安那一年的中秋,隻不過喝了三杯下肚,就醉酒到一個人跑去涼亭睡覺去了,事後還送了他一個熱破,他一直小心珍藏著。
如今酒量漸長,這醉酒的反應倒分毫不差。
而這一次,他喝醉的程度顯然更甚。
陸久安在他懷裡不斷動來動去,像一條擱淺在岸邊亟需水份的魚,事實上,陸久安迷迷糊糊中確實覺得喉嚨乾渴,無意識地撲騰著,他酒後力氣特彆大,動作間手肘撞到韓致的脖子,饒是韓致也痛得輕“嘶”一聲。
要害之處被人攻擊,也虧得作俑者是陸久安,而他尚且不是知道即將到來的危險,還在不自知地兀自掙紮呢喃,韓致眼神暗沉,一邊大步流星朝廂房走去,一邊低語:“一點兒也不知道消停。”
他打算給懷裡的人一點小小的懲罰,正在這時,懷裡的人終於摸索到了解渴的東西,探到他嘴邊,如饑似渴地攫取著他嘴裡那絲微不足道的水源。
韓致腳步一停,呼吸陡然變得粗重,很想反客為主,加深這個吻。
可惜陸久安半點也不安分,在心滿意足之後,就推著韓致的胸膛嚷嚷著要唱KTV。
下一刻,鬼哭狼嚎的聲音在院子裡響起來,韓致被吵得眉頭緊皺。
“沿著江山起起伏伏溫柔的曲線。”
……
“珍惜蒼天賜給我的金色的華年。”
“做人一地肝膽,做人何懼艱險。”
……
雖然陸久安已經沒有什麼清醒的意識,但是唱得中氣十足蕩氣回腸,正是《康熙王朝》的主題曲《向天再借五百年》。
聽著陸久安嘴裡的歌詞,韓致由一開始的惱怒慢慢變得眼神複雜。
那震耳欲聾的歌聲還在不斷突破著他的耳膜。
……
“看鐵蹄錚錚!踏遍萬裡河山!我站在風口浪尖緊握住日月旋轉!”
“願煙火人間,安得太平美滿!”
“我真的還想再活五百年!”
周圍不斷有聞聲而來的小廝仆人,見到唱歌的是陸久安後,都驚掉了一地的下巴,最後被反應過來的韓致嗬退。
陸起憂心忡忡:“公子喝那麼多酒,明天該頭痛了,將軍也不攔著點。”
韓致罕見地沒有反駁。
他把人抱回廂房,陸久安已經停止了歌唱,此刻正抱著韓致的脖頸嗚嗚地哭。
他的皮膚滾燙,頭發亂作一團,哭出來的眼淚順著韓致的脖子一路往下流,粘得他不好受。
韓致輕柔地把他放在床沿,吻了吻他額頭,返身而起,卻被陸久安拽住了衣袖。
陸久安又不哭了,隻可憐巴巴的看著他,一雙濕漉漉的大眼睛迷蒙地不斷眨巴著,像一條被遺棄的狗狗:“不走……”
韓致心裡軟地一塌糊塗,摸了摸他的臉:“乖啊,我不走,我幫你拿套衣服。”
陸久安委屈地癟了癟嘴巴,小聲道:“老公……”
韓致一愣:“嗯?”
他想到宮裡的太監,以為陸久安醉酒之後在借此惱怒他。之前在床事之上做得狠了,陸久安就不隻一次地說過應當落了他的子孫根這樣諸如此類的話。
陸久安細弱蚊聲,又重複了一遍:“老公……”
韓致耐心地一邊誘惑著幫他脫衣服,一邊問道:“老公是什麼?”
陸久安湊上來,滿是酒香的嘴唇輕輕啄了他一下,見偷襲成功,陸久安愉悅地眯起雙眼:“相公。”
韓致心頭一震:“你叫我什麼?”
然而喝醉酒的陸久安並沒有回答他,自顧自地玩起了韓致的手指,像一個懵懂的孩子。
韓致乍聞驚語,久久沒有回過神來。
他仿佛喝到了世間最甘甜的糖水,又仿佛看到了最璀璨的光火,在這一刻,所有的煩惱和喧囂都遠離他而去,隻剩優美的梵樂在奏響。
平時他在床上威逼利誘過陸久安無數次,陸久安都未曾叫過他相公,沒想到在喝醉酒的狀態下,他竟然得到了意想不到的收獲。
都說酒後吐真言……
陸久安叫他“相公”。
韓致顫顫巍巍地伸出手,高大的身軀籠罩著陸久安,歎息般說道:“娘子……”
喝醉酒的人脾氣飄忽不定,此刻的陸久安又顯得格外的粘人,坐在韓致旁邊,磨磨蹭蹭地纏著他,與他耳鬢廝磨:“老公。”
韓致已經知道老公便是相公的意思,此刻再聽到這聲音,心裡像裹著蜜。
“再叫一聲。”
“老公。”
“嗯。”
陸久安不停地喚著,韓致不知疲倦地回答著。
“我老公好英俊。”
“你知道就好。”
房門被敲響,小廝提著熱水侯在門外。
韓致平複了一下心情,摸了摸乖乖坐在身邊的陸久安,語調波瀾不驚:“進來。”
房門“吱呀”一聲被打開,小廝魚貫而入,在韓致威嚴的注視下,整個過程悄無聲息。
供人洗浴的熱湯很快準備妥當,不一會兒,醒酒湯也呈上來,韓致誘惑著他:“久安,把醒酒湯喝下去。”
陸久安眉頭難受地蹙緊,他推開送到嘴邊的瓷碗,鬨著脾氣:“我不喝。”
“喝了沒有那麼難受。”
“我不要。”陸久安大聲嚷道,“我要尿尿。”
……
韓致沉默片刻,放下碗來:“好吧,先尿尿,再喝湯好不好。”
陸久安捂著腦袋沉思了一會兒,妥協道:“好吧。”
陸久安在屋內解決了內急,結果立馬食言而肥。喝醉酒的陸久安和平日的他判若兩人,心智減少了一大截不說,還十分難纏,韓致擔心浴湯待會兒冷了,便自己喝了一口,捏著陸久安的下巴哺喂過去,等一碗醒酒湯喝完,兩人皆是大汗淋漓。
陸久安又嗚嗚嗚地哭起來,嘴裡痛哭流涕地喊著爹娘:“相公毒害我……人麵獸心,爹啊,幫我打他。”
“小沒良心的。”
接下來,韓致又把陸久安脫乾淨抱到浴桶裡,在水裡的陸久安玩心四起,韓致感覺替他洗澡比打一場仗還艱難,整個房間裡的地麵上都是被他撲騰出來的水花,到了最後,浴桶裡的水已經去了大半,但好歹是洗完了。
韓致被折騰的心力交瘁,因為那聲相公升起的旖旎心思也化為烏有。
隻想把他按在床上好好睡覺。
偏生陸久安愣愣地看著他,摸著他的胸肌呲溜一聲吞了吞口水:“帥哥,你是誰,這肌肉,哇,讓我看看人魚線。”
韓致捉住他一路點火的手,眼神凶狠,咬牙切齒地警告:“我是誰,我是你相公,你再這樣,休怪我不客氣。等明天醒來,你又要喊痛。”
陸久安所有所思,半響點點頭:“哦,我知道了,你是韓大哥。”
韓致無可奈何地撐著額頭,到底沒舍得在醉酒時動他,他吹滅蠟燭,把陸久安擁在懷裡。
過了半響,陸久安就喊著熱,他從韓致懷裡掙紮而出,嘴裡咋咋呼呼地喚道:“韓大哥。”
“酒醒了?”
“我沒醉。”
喝了一碗醒酒湯,洗了澡又出了汗,韓致也無法判斷他有沒有醒酒。
陸久安的聲音沉沉的:“韓大哥,梨家灣那一晚,你是故意脫了衣服勾引我的吧。”
韓致抽了抽額角。
“第一天晚上,你就把我拐到你床上,肯定是故意的。”
他的聲音變得非常含糊,若非韓致聽地仔細,不一定會辨認出來。說道最後,陸久安一個人自言自語小聲嘟噥,慢慢的,拉成了一條平穩的呼吸。
他睡著了。
廂房內寂靜無聲,過了一會兒,伸手不見五指的夜裡響起一道聲音。
“娘子。”
“晚安。”